4. 375. 路公交车:末班公交,车上来「人」

375 路公交车:末班公交,车上来「人」

都市怪谈:一个记者的「灵异」研究笔记

上世纪末,有个流传甚广的传说,叫做「375 路公交车」。

说是当天晚上,375 路除了司机和售票员外本有四名乘客,是一对夫妻、一位青年和一名老太太。车开到站台,新上来了三个人,用袍子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突然间,老太太拽住了青年的衣领,非说他偷了自己的钱包,二人争执了许久,最后决定临时下车,去派出所评理。

但下车之后,老太太却突然对青年说,小伙子,是我救了你一命。我刚才看到风吹起了那三个人的大衣,他们都是没有腿的恶鬼。

那时候我还小,没什么印象,只依稀记得大家都很害怕,警方似乎也确实通报过,在密云水库发现了失踪的 375 路末班公交车,连同司机与售票员在内的四具尸体已高度腐烂。

直到有一次,我在整理过往档案时,发现了一份手写资料,是曾经的实习老师、高级记者刘建军年轻时留下的,记载了关于 375 路公交车的调查始末。

但既然有了调查结果,又为何没有公开报道?这份资料究竟是详实可查的手记还是根据线索虚拟的推理故事?我不得而知,只能略加修改,隐去部分敏感信息后,全文贴出。

这个案子,警方给出了官方通报,全市的媒体也就按照通稿去报道,但我总觉得不对劲。下班回家路上,更是能看到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个案子,讲出了好几个带有灵异色彩的版本。

更有趣的是,和官方通报不同的灵异版本,却恰好从侧面解释了案情中的几个疑点。为了拿到第一手的资料,我找到了马述民。

马述民是十几年的老刑警,是个雷厉风行的汉子。多年前我代表报社做过一次先进个人的采访,因此与他结识,彼此交情颇为深厚。恰巧,他也正是这次案件的负责人。

听到我的要求,马述民的头摇个不停:「不行,这是违反纪律的,我不能带你去旁听审讯。」

我眉头一竖:「老马,前几年你结婚的时候酒席拿不出手,是不是我想办法帮你搞了二十斤粮票肉票?还有那喜糖,也是我托百货大楼的关系才帮你搞到半斤。要不,我让嫂子来劝劝你?」

马述民一听,连忙苦笑着拦住我:「我带你去还不行吗,别告诉你嫂子,不然又得唠叨了。不过审讯室还有我几个下属,怎么搞定他们就看你了。」

我得意一笑,从兜里掏出几张票来:「周末上映的美国电影,我文化部的同学帮搞到的,到时候一人一张,绝对亏待不了大家。」

一番操作后,我终于能够以旁听的方式,参与对许正明的审讯。哦,许正明就是故事里的那个青年。

站在审讯室门口,马述民对我再三叮嘱:「小刘,事先说好了,你只能旁听,不能干涉我们的工作。」

我点点头,跟着他走进了审讯室。

「你就是许正明?资料上说你是语言学院的学生?」

「没错,我今年大二。」

「大学生……晚上怎么不在宿舍待着,跑城区做什么?」

「做英语家教,那天晚上在学生家里吃了晚饭,回去的时候已经挺晚的了。」

「当晚除了你之外,车上还有什么人?」

「我在首发站西直门上的车,除了司机和售票员,和我一起上车的还有一对年轻夫妻和一个老太太。车开了几站,大概是在索家坟吧,又上来了三个人。后来我就下车了,有没有再上人我就不知道了。」

「你之前报案的时候说过,你觉得那三个人很可疑?」

「没错,现在虽然已经入秋了,但天气还不算太凉,他们却穿着军大衣,把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甚至大衣下面还穿着袍子。当时我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很不正常。而且钱阿婆说……他们不是人。」

「钱阿婆?你是说和你一起上车的老太太?她为什么这么说?」

「我本来是打算坐车一路回学校的……但那三个人上车没两站,钱阿婆突然拽住我说我偷了她钱包。我被这样冤枉,气不过就和她吵了几句,然后就一起下了车打算去派出所。但没想到,刚下车她就和我道歉,说是故意带我下车的,因为她觉得那几个人是鬼……」

「你相信她说的话吗?」

「我不知道……老师说要唯物主义……但那几个人确实奇怪,他们浑身穿得厚实,脸上也戴着墨镜,露出来的半张脸还特别苍白……而且一路上就那么站着,一句话也不说。钱阿婆说她无意中看到,最中间那个人的袍子下面……没有腿。」

「你亲眼看到了吗?真的没有腿?」

「我不确定……他们上车的时候我没有刻意看腿,但回忆起来,似乎……似乎是有点飘着走的味道。」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警官,我听说他们都死了……是真的吗?」

「细节我不能透露,我只能告诉你我们在车上发现了四具尸体。但按你说的,车上应该还有七个人……」

「肯定是那三个军大衣!他们是鬼,他们害了司机!」

审讯进行到这里,许正明的情绪变得有些不稳定,他似乎对那晚的事情很是后怕,精神也略微过激了。负责问话的公安连忙安抚他,问询暂时告一段落。趁这功夫,我冲马述民使了个眼色,拽着他悄悄溜出了审讯室。

「老马,不会真的有鬼吧?」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刚才许正明那信誓旦旦的样子让人无法生出怀疑来,尤其是他还有着大学生的身份,就更令人信服了。

「呵呵,鬼当然是有的,」马述民笑了笑,看着我失去血色的脸,慢条斯理道,「只不过存在人们心中。」

我眨眨眼,咂摸了一番老马的话:「你的意思是,许正明在说谎?」

他摇摇头:「这倒不一定,只不过他见到的可能并不是真相。」

看着我迷茫的样子,马述民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别想了,真相我们会查出来的,你只要记录就好了。说不定……真的有鬼呢?哈哈哈……」

在我看来,许正明的话没什么有效信息,反而让案件披上了一层灵异的迷雾。但马述民似乎并不担心,或许对他来说这样的事已经司空见惯,在真正的疑案面前算不得什么。

但我着实吓得够呛,许正明的情绪带给我的感染力太强了。我还想继续追问马述民,但一名年轻公安却急匆匆地走了过来:「马队,交通公司的人到了。」

马警官掐灭了烟蒂,跟着那名公安朝另一间审讯室走去,我不动声色地也跟在了后面。

375 路公交车出了这么大的事,交通公司难辞其咎,作为国营企业,配合公安部门的调查是应有之义。他们反应也算迅速,很快就由地区负责人带着值班司机赶到了警局。

这 375 路分白班和夜班,但奇怪的是,那天晚上出事的却是白班司机,而本来的夜班司机反而躲过了一劫。因此,这位司机也成了警方的重点调查对象。

我和马述民走进审讯室的时候,这边恰好刚刚开始。

「你和被害司机是什么关系?」

「我和老王开同一辆车,我开晚班,他开白班。这几天我身体不舒服,所以和他商量着换了班……谁知道……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

「那你现在是心痛多一点呢……还是庆幸多一点?如果没有换班,现在在太平间躺着的就是你了吧?」

「公安同志,您什么意思?我和老王是十多年的交情了,怎么会……」

「你别激动,我只是提出我的疑问。你们共事十三年,偶尔换班也只是一夜,但案发前一个月内,你却和他频繁换班,甚至最后换了整整一个礼拜……这非常反常。根据经验,许多犯罪事件都是发生在熟人之间的……」

「公安同志,我冤枉啊!我真的只是有事……」

「听你邻居说,最近一个月你下班回家就睡,从来没有出过门。你换了这么多班只是为了回家睡觉?说!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们!老实交待,还可以争取宽大处理!」

「我……我……我……我是真的害怕,375 路的夜班太邪门了,所以才让老王代我……但这件事真的和我无关啊!」

「你在害怕什么?现在交待还来得及!」

「最近几个月,我总是做噩梦……而且是在夜班的时候。梦里我在开着车,然后就会上来几个穿着军大衣的人……不,他们不是人,他们是鬼!他们没有腿,是飘上来的……脸就像纸一样白,然后就凑到我身边直勾勾地盯着我。梦里他们要下车的时候,就拿着一把刀子给自己开膛破肚,把肠子一把把地往外掏……我猛地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还在开着夜班车,一问售票员,她说我刚才根本没睡着!」

「只是噩梦而已,就把你吓成这样?」

「同志,你不知道,这梦太真实了,而且梦里我醒的一次比一次晚。前几次,我醒的时候是在明光桥,后来的梦里,他们就在学知桥、蓝旗营……一次比一次晚……眼看就要到终点站韩家川了。要是……要是到了终点站……他们是不是就永远待在车上了?会不会把我拉去陪他们?我害怕啊!而且自从开始做噩梦,我的脸色就一天比一天差,精神也越来越迷糊……找了老中医来看,说我是缺了阳气……这不是邪门是什么?」

「所以你就和老王换了班?」

「刚开始我只是想换几天休息一下,但后来我发现老王似乎没什么事儿,就壮着胆子又回去上夜班,结果没几天就又做了那个梦!我更不敢上夜班了,最后索性换了一个礼拜。我也不藏着掖着,这最后一个礼拜我是去走关系了,想调到别的部门工作……谁曾想真就出了事儿!」

「我个人对你的叙述持保留态度。你的嫌疑很大,最近一段时间请随时协助调查。」

「公安同志,我冤枉啊!我冤……」

再次溜到走廊里,我又犯起了嘀咕:「这司机说的也不像是假话,真就这么邪门儿?」

马述民也出来了,靠在墙角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把整条走廊熏得恍若仙境。这位镇定自若的老公安,现在想必也没了刚才的轻松。是啊,司机的话把本来还有迹可循的案情一下子打乱了——作为最关键线索的三个军大衣,居然在司机的梦中出现过?难道是司机噩梦中的厉鬼追到了现实,却错杀了换班的替死鬼?

看老马紧紧皱着的眉头,我忍住了心里的疑问。我知道,这时候作为记者不应该干扰警方的判断,或许等待是我最好的选择。

晚上,之前带路去审讯司机的年轻公安把我送到了公安局边上的招待所。我理解,虽然我是老马的朋友,能够打擦边球以记者身份旁听,但为了避免案情泄露,在调查结束前,我是不能离开公安的视线范围的。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到我坐在一辆破旧的公交车上,在漆黑的夜里缓缓前行。车里没有别的乘客,司机也不说话,只是闷头开车。到了站台,公交车停下,上来三个裹着军大衣的人,无意间露出了大衣的下摆——他们没有脚!

我猛然惊醒,窗外天已经蒙蒙亮,索性起床,简单洗漱后又去了公安局,继续旁听今天的审讯。不过今天的内容就要正常多了,遇害司机的妻子、交通公司的其他员工、许正明的老师和同学、375 路公交车的常客……一整天密集的调查后,没有找到任何的疑点。唯一有些让人唏嘘的,就是发现那个死去的售票员是个孤家寡人,父母早就过世,还没找过对象,出事之后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我想找马述民再套几句话,但环顾四周,小小的问询室里居然没有老马的影子。他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也悄悄走出门外,一眼就看到走廊的角落里,老马正和那个年轻小警察说些什么,脸上压抑着焦虑与怒火,却硬生生忍着不喊出来。

「沈司强,你再说一遍!」马述民的大嗓门被压得闷闷的,「什么叫做没找到?」

我赶紧竖起耳朵,托多年暗访的福,断断续续听到了小警察的一些话。

「就是……找不到,居委会说没这么个人,最近也没听说谁来报案说亲人失踪了……」那个叫沈司强的警察看着上司涨红的脸,吓得有些唯唯诺诺,

马述民一下子急了,甚至顾不上压住嗓音:「不可能!这么一个老太太,平时坐车肯定也是固定线路,朋友儿女什么的一大家子,还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沈司强被训得抬不起头来,满脸苦涩:「可是真的没有啊,人也不是我藏起来的……而且……马队,还有件事……」

看着马述民的脸,他小心翼翼地说:「那对死去的夫妻也没查出身份来,所有单位都没失踪这么两个人。」

马述民的脸色十分别扭,或许是气到了极致,他反而平静下来:「都找不到?这一车人难不成都是神通广大的特务?说不准是外地来的游客,你再去查查铁路系统。尤其是这个钱老太,疑点很大。对了,也不排除许正明说谎的可能,你也再深入调查调查他。」

听了许久,我算是明白了个大概,凑过去递给马述民一根烟:「老马,这是怎么了?」

马述民瞪了我一眼:「你怎么出来了?好的很,什么事儿都么有!」

我嘿嘿一笑:「我可是都听见了,说这许正明口中救了他一命的钱老太,却查无此人?」

「没错,」看瞒不住我,马述民叹了口气,「你可别往报道啊,敢写半个字,我堵你单位门口去!」

现在当然不写,以后可说不准……我点点头敷衍过去,好奇道:「那就真成了悬案了?一辆闹鬼的车,死了一群不存在的人?」

「哼,这才哪儿到哪儿!」马述民冷笑一声,「我已经申请让上面给我调配专家,回头根据许正明的描述给钱老太做个模拟画像。你等着吧,许正明和钱老太,其中一定有个人有问题!」

模拟画像?我偷偷问了问沈司强,他解释说根据口述,就能画出犯罪嫌疑人的样貌。这让我大为惊异,现在的刑侦手段居然已经这么先进了?

一天后,从央美请来的素描专家来到了公安局,根据许正明的描述,画出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又将画像复印了几十份,分发给各下属派出所民警调查。

当天下午,就收到了有效的回复,但内容却让我们面面相觑。

「死了?怎么会死了?」马警官看着手里的报告,一下子愣住了。

沈司强解释道:「大兴的同志回复说,这个人他们有印象,虽然面部细节有出入,但基本可以确定是她。这个老太太不姓钱,而是叫马桂芳,之前是农村的……神婆,据说在当地还很有名气。但她在三年前就由于家中失火,意外身亡了。」

马述民气得拍案而起:「许正明这小子,找个死人糊弄我们?平白浪费警力,我看他就是凶手!再审!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所谓的「钱阿婆」已经去世三年的消息,并没有让许正明幡然悔悟道出真相,而是进一步加深了他的恐惧。

「钱……马阿婆已经死了三年了?所以那晚我见到的全都是鬼?」许正明吓得在椅子上抖成一团。

「放屁!」马述民忍不住站起来就要往许正明那边冲,「老子让你再装!」

沈司强连忙把他拉住:「马队,不能上手,这一拳下去是要挨处分的!」

我看了一会儿毫无进展的审讯,根据多年的采访经验来看,许正明不像是装的,于是悄悄把沈司强拉到一边:「你刚才说这马桂芳是个神婆?具体是怎么个套路?」

沈司强回答说:「听说她祖籍湘潭,会赶尸,十里八村谁家死人串了气,都是把尸体放在她家,过两天就能解决。还有……」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听说她死的时候,就是因为在家里做法安抚一具死尸,而出事之后那具死尸却不翼而飞,当地人吓得几个月不敢走夜路。」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都是乡下人不懂科学瞎传的,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赶尸?我突然想起曾经在报社看到的一份调查报道,下一秒就卖了沈司强。

「老马,刚才小沈说马神婆善于赶尸,」我凑到余怒未消的马警官身边,「你听说过湘西赶尸吗?」

「放屁!」马述民毫不客气,瞪了沈司强一眼,「还真以为是灵异事件?」

我笑了笑,说道:「其实真正的赶尸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电视台的同志曾经去湘西做过一个纪录片,探究了所谓赶尸的真相……」

尽管跑了题,但大家还是被吸引了注意力,在场的公安们都看了过来,竖起耳朵。

我也没有卖关子,而是解释说:「赶尸人用特殊药物给尸体做防腐处理后,尸体就会变得僵硬,成为所谓的僵尸,然后给尸体穿上宽大的衣服,用细竹竿从尸体腋下穿过,将尸体架起。被串在一起的『僵尸』们,自然就是双手前伸搭着前面的肩,一个接一个排成了队。而在队伍的一前一后,两位赶尸人也扮成尸体模样,把竹竿抬在肩上前进,中间尸体们被架着走,自然就一蹦一跳的。」

看大家听得入神,我补充说:「经过这样的装神弄鬼,一般人看见赶尸队伍就吓得六神无主,哪里敢来打扰?因此,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赶尸人才能安全完成送尸体落叶归根的任务。说起来,其实赶尸也就是个欲盖弥彰的手段罢了。」

马述民紧紧盯着我:「你什么意思?有什么话直说好了,用不着拐弯抹角地暗示。」

我耸耸肩膀:「再说一遍,我只是记者,不干涉办案。讲个故事而已,活跃下紧张的气氛啦。」

马述民却一副明白了什么的样子,点燃一根烟,眉头紧锁,一边抽着一边喃喃自语:「欲盖弥彰……目的是什么呢?如果我们真的把这件事当成灵异事件,自然也就不可能把鬼抓回来伏法。公交车上的四具尸体,就会成为一桩无法侦破的悬案……」

话刚出口,马述民突然愣住了,他喃喃道:「悬案……悬案……难道这才是对方的目的?」他一口气把嘴里的烟吸掉大半,吐出了一大团烟圈:「我明白了,许正明是故意留下的活口,为的就是误导我们。如果能让案子成为灵异事件最好,就算不能,也可以拖延我们的时间!」

他一拍桌子,大吼一声:「所有人集合,开会!」

按理说,这种涉及案情的会议记者是无法参加的,但似乎是因为我之前的话,马述民看到我进门之后找了个角落坐下,也只是不闻不问,旁若无人地和其他人一起讨论起来。十几位公安干警围坐在一张桌子前,发表着各自的看法。

「嫌疑人很聪明,故意放了个活口回来混淆视听,就连唯一的破绽——老太太,也是个『去世』三年的死人。当然了,这部分的怀疑也只是我的猜想,不过我们目前也没有别的线索了不是吗?先按这条线查一查吧。」

「但是动机呢?装神弄鬼背后,他们真正想掩盖的动机是什么?不可能是抢劫吧,也不像是仇杀。」

「动机……」马述民又开始抽烟了,这次是和满屋子公安一起抽,没几分钟会议室里就看不清人脸了。

我不小心被呛到,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却一下子吸引了马警官的注意力。

「刘记者,你有什么看法?」

我苦笑一声:「我只是个记者而已,我能想到的刚才都已经说了。」

沈司强却突然仿佛想到了什么,摆出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看着他按捺不住的样子,马述民鼓励地冲他点点头:「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别藏着掖着。」

沈司强略带些紧张地说:「刘记者刚才提到了赶尸,我家中有长辈是湖南退休的老公安,也曾讲过类似的事。我回忆了一下,这起案子不仅仅是内核相似,都是装神弄鬼来掩盖真正的动机,甚至连外在表象都非常一致,都是尸体在自己行走。如果对方确实使用了赶尸的手法,那三个军大衣,很有可能是两个人架着一具尸体走,中间的尸体双脚不就是腾空的?这和许正明的证词也很符合。」

马述民点点头:「这样和马神婆就能对的上……但大晚上他们搬运一具尸体上公交是为什么?」

沈司强脸上露出犹豫之色,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这点我不太确定……但,但我听长辈说过,五十年代的时候,有些赶尸人会把烟土藏在尸体里运送……」

烟土?我一愣,有些迷糊,把探究的目光投向了马述民。

「就是鸦片,小沈说的是运毒……」他回了我一句,自己却突然愣住了,几秒后扬起脑袋大喊,「体检!马上带那个换班司机去体检!」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司机体内有被注射毒品的痕迹。

「狗屁的噩梦!」马述民兴奋地直拍大腿,「这就是嗨起来时候的幻觉!」

「司机是个瘾君子?」我有些不敢相信,「他一个公交车司机,还能供得起吸毒?」

马述民回答说:「综合司机的笔录和其他证据,我们判断司机是在不知情的条件下被动吸食毒品的,可能是注射可能是茶水。对方应该是利用末班公交车进行毒品交易,并且借助公交线路全城分发……好大的胆子!」

沈司强也想明白了,补充说:「按理说也可以买通司机,但根据交通公司的调查,这位司机的思想作风和品德过硬,所以对方没有把握,才换了一种手段。司机的一次次梦境,其实是迷迷糊糊中看到了交易的过程!而那具被搬运的尸体,就是藏毒的手段!」

「那,为什么司机醒来的一次比一次晚呢?」我还是有没想明白的地方。

「剂量!因为毒品的耐受性,他的注射剂量一次比一次大!」马警官笃定地说。

显然,那晚的交易是最后一次,所以犯罪分子才杀人灭口,避免日后暴露。只是他们没想到,那天的司机却换了个人。

根据大兴警方的卷宗,马神婆的尸体已经被烧成了焦黑一团,村民们是根据遗物确认其身份的。所以这很有可能是一起「借尸还魂」,真正的马神婆金蝉脱壳,所以才出现在了 375 公交案中。

甚至军大衣的身份也隐隐有了线索——马神婆「去世」不久,她的儿子和儿媳就声称带着她的骨灰回湘潭老家落叶归根,但至今也没有回来。

一个三人制的家庭贩毒组织隐隐浮现,马述民兴奋地递交报告,很快就申请下来了针对三人的通缉令。

眼看即将结案,我也回了报社,加班加点地撰写报道,希望能在结案的第一天就将案件始末剖析到公众面前——最近一段时间,灵异事件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在整个北京城传得有鼻子有眼,再没有公开的解释,后果不堪设想。

贩毒团伙通过毒品使夜班司机产生幻觉,再通过尸体藏毒,利用夜班公交完成了多次交易,并在最后一天杀人灭口,还放回了一个活口混淆视听。甚至贩毒团伙的头目马神婆曾经利用假死脱身……这篇报道想必会引起许多的关注吧,我一边写一边想。只可惜司机老王,只是换了个班就受了无妄之灾……

但我等了两天,却始终没有等到结案的消息。警方不结案,我怎么把报道发出去?后来连主编都专门来问我这篇报道的事,说版面都给我空好了,报道要是不发,总不能开天窗吧?

我一着急,索性又跑去了公安局,想找马述民问问情况。但老马却不在局里,我问了半天,才堵住了准备出外勤的沈司强。

「小沈,什么情况?」我问道,「怎么还不结案啊,老马又去哪儿了?」

沈司强看着我,叹了口气:「刘记者,案情有变,马队出任务去了。」

案情有变?这不是已经都水落石出了吗?我再一追问,得到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原来,这起事件中,有一个角色始终被大家忽略了,那就是 375 路公交的售票员。之前因为她和司机还有年轻夫妇,四个人的尸体一起在废弃公交车上被发现,所以公安们将她排除在了调查重点之外。

但下达通缉令后,交通公司负责人的一句话让马述民愣住了:「可惜了小莲,唉……值了这么久夜班,她从没有请过一天假,眼看就要评上先进了,谁知道就这么没了……」

小莲就是那个夜班售票员。马述民突然想到,夜班司机换了班,但夜班售票员没换啊?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售票员,原司机被注射了毒品产生幻觉,但售票员怎么可能毫无所觉呢?她有问题!

沈司强懊恼地说:「最直接的判断,就是这个售票员被买通,成了贩毒团伙的一份子,甚至原来司机的毒品,可能都是她偷偷注射的。」

「那快去调查这个售票员小莲啊!这是突破口!」我忍不住说。

「所以马队一大早就出去了啊,」沈司强说,「他神神秘秘的,据说要整个绝招回来。」

刚说着,公安局门口突然停下了一辆车,老马带着几个人拎着箱子急匆匆地冲进来,一边走还一边说:「尸体就在里面保存着呢,各位教授跟我来。」

我好奇地凑过去:「老马,听说你整了个绝招,就是这个?」

马述民得意一笑:「DNA 听过没?国际上最先进的科技,这几位教授就是搞这个的。听说美国那边也才刚开始应用,国内我估计是头一批了。我看以后谁还敢说我办案没文化?」

我是做宣传口的,国内外的新鲜事总要了解一些,什么因特网、DNA 之类的当然明白,但此刻也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行啊老马,与时俱进!」

很快,DNA 检测结果出来了,四具尸体两男两女,其中一具男尸的 DNA 与司机王师傅的儿子信息相似,确认应该是遇害司机本人。另一具男尸与其中一具女尸存在血缘关系,而第二具女尸则完全独立,但与售票员遗留的 DNA 样品比对后——完全不同。

到这个时候,这起扑朔迷离的幽灵公交车案,总算是有了些真相大白的意思,不过却和之前的推断相距甚远。

我们曾经以为那四具看不清容貌的尸体,属于司机、售票员和年轻夫妇。但从 DNA 检测结果来看,最合理的可能是——司机与马神婆一家三口。

可是还有一具尸体才对啊……马神婆的儿子和儿媳带着穿着军大衣上车时,一起架在中间的那一具……

但稍微一想,又有了答案,那具尸体里面藏着毒品,当然是被年轻夫妇带走了才对。

赶尸的手法来源于马神婆,他们贩毒团伙的身份基本可以坐实。想象一下,三人离开大兴后,不知什么时候潜藏到了北京市区,隐姓埋名、甚至找到了明面上的工作。但毕竟本性难移,他们最终还是走上了贩毒的老路,并且想出了末班公交车这种另辟蹊径的法子。可惜,在最后一次交易中,还是恶有恶报失去了性命。

不过,那对年轻夫妇依然让我惊讶,我本以为他们是意外卷入的无辜人,但现在看来,他们不仅可能是大宗毒品交易的买家,甚至可能是通过黑吃黑的手法搞定了马神婆一家。

「把通缉令撤回来!」马述民咬着牙说,「差点就着了道,通缉三个死人。」

沈司强啧啧称奇:「黑吃黑加上灯下黑,这一招高啊,看来售票员还是双面间谍,一边替马神婆散货,一边帮买家下黑手……蛇蝎心肠,厉害!」

到了这个时候,案件终于告一段落。遗憾的是,车内灯光昏暗,许正明和那对年轻夫妇又相隔甚远,并没有看清他们的样子。马警官只好单独发出了售票员的通缉令,对另外二人无能为力。

一个月后,另一贩毒团伙在天津落网,由于负隅顽抗,四人被警方击毙,三人潜逃。这伙人同样是利用尸体运毒,而案发现场的那具尸体——正是通缉中的售票员。

毒贩内部产生了怎样的纠葛?年轻夫妇是否在被击毙的四人中?这一切无从得知。

「375 路公交案」成了老马不愿提起的黑历史,在他的再三请求下,我也把稿件按下不再发表,公安部门在进行了简单的案情通报后,这一曾经在坊间引起轰动的事件就不了了之。

合上档案,我的心中泛起了许多疑问。375 公交车的故事我也曾经听过,这个版本又是否是真相呢?毕竟在之后的二十多年里,这个灵异故事被口口相传,越来越离谱,已经渐渐说不清楚了。

我的老师刘建军在几年前的一次外出报道时失踪了,之前也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导致我现在虽然满腹问号,却不知去何处问询。而且这个案子……和他的失踪有关吗?

此外,沈司强居然在二十年前就和老师认识?那他又是怎么从帝都调到现在这个二线城市的呢?

或许这些疑点,要等以后慢慢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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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旅馆:你住过走廊尽头那间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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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人院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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