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东帝汶圣克鲁斯公墓:消失的红衣女孩

东帝汶圣克鲁斯公墓:消失的红衣女孩

东南亚异闻录:恐怖就在我身边

这个世界上,大约没有中国人生存不了的地方。也只有国人骨子里自带一股子韧劲儿,不怕苦,不服输,不管在多艰难的环境下,都能努力挣扎出一片天地。

这句话,是我出国前,爷爷说给我听的。

我叫彭阿强,父母走得早,爷爷姑姑叔叔一起把我养大,对我十分照顾,所以当年我准备移民东帝汶的时候,全家都不同意。

叔叔和姑姑捏着世界地图,无奈地说人家移民都去美国日本,我偏偏跑去个听都没听过的小岛。发达国家机会多,去了好生存,去东帝汶干什么?学我爹当年一样卖年糕么?

其实当年我是被办移民人给忽悠了,梗着脖子和他们犟,我说东帝汶一点儿都不穷,人民幸福指数很高的。我到那里就能享受到很好的国民福利,才不用卖年糕。

结果……

当然是被打脸了,刚刚独立的东帝汶百废待兴,环境远比我叔叔姑姑形容的还要恶劣。

我挺了俩月实在挺不下去,回国又觉得丢人,只能发挥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摆了个小小的摊子,靠卖年糕汤为生。

到底还是爷爷说得对,国人,就是有那么股劲儿。一个年糕汤摊子经过十几年来我起早贪黑地经营,积累了一些资本,现在我在东帝汶首都开了两家华人超市。虽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成就,但是足以保证我一家三口衣食无忧。

我太太也是当年跟我一批被骗过来的中国人,我俩结婚 10 年了,有个特别可爱的女儿。只可惜爷爷没能看到重孙女儿就突然离世了。

算算时差,一周后是老爷子的忌日,我和太太说好,要带女儿回家乡祭祖,说来好笑,女儿七岁了,从未踏上国土,但国语被太太教的极好,偶尔我不在的时候,她就是超市经理,和华人老阿姨聊起天来驾轻就熟,口袋里总是被老阿姨们塞得满满的糖果。

她还财迷,得来的零食不舍得吃,总要放上货架去卖掉。刚才就是,理货的乔尼亚抓着两个蜡封小奶酪哭笑不得给了我,说这是昨天王阿姨买完送给我女儿的,条形码已经出了库,但又被我女儿放回到货架上。

我笑着谢过乔尼亚,顺手把奶酪揣进裤袋,跟店里打了声招呼,开车去接女儿放学。路上盘算着跟她好好讲讲道理,人家送她食物是爱她的表示,可不是为了让她再次出售来赚钱。尤其是王阿姨,那老太太嗜好吃奶酪,每周都来买,这要是买到自己送给我女儿的,得多尴尬!

女儿读的学校是提供校车的,家长只需要在校车停靠点等就好。我比预定时间早到了十几分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眼将近 40 分钟了,校车已经开来了两次,下车的孩子里面迟迟未见我女儿的身影。这几日天气不好,气象台总让大家防范台风,我眼看着太阳逐渐偏西,天边滚过来大片厚重的黑云,心中有些焦急。

校车第三次停在我面前时,我忍不住询问司机,司机表示今天学校有活动,孩子们放学时间不一样,所以多送了几趟。

司机是个当地人,他看着我拿在手中的孙悟空毛绒玩具(从上学那天女儿就要求我每天拿着孙悟空接她),对我说他记得我女儿,在第一趟时就上了车,这条线路就这一站,他保证没有落下任何一个孩子。

这就奇怪了,如果我女儿已经上了车,中途又没有别的停靠点,那我女儿难道凭空在车厢中消失了不成!

东帝汶的治安和国内不能比,我有些着急,先给女儿班级的老师打了个电话,她那边吵吵闹闹的,说还有几个孩子因为各种问题留在学校。我刚想问是不是我女儿也在,电话那头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蜂鸣,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隐隐约约有女人的哭泣声从听筒里面传来,声音极小,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电话就自动挂断了。

什么破信号,手机也能串台吗?我又尝试了几次,老师的手机始终无法接通。

校车司机安慰我说,大概是该死的台风造成的影响,建议我直接去学校接人,这话有理,我刚忙去发动了汽车。

去年,我给女儿报了这家所谓的国际学校,学费高昂,本地孩子鲜少就读。学校课业压力不大,活动很多,女儿开心,我和太太也高兴。

今天刚好就赶上学校组织孩子去圣克鲁斯公墓献花,那是当地人为了纪念在国家独立斗争中死难的同胞建立的公墓,虽然是个比较神圣的地方,可是我女儿才七岁,读的又是国际班,真不知道孩子们能不能理解这些。

虽然脑子里乱糟糟一片,但在下车后,我还是调整了自己的表情。

我女儿一直不喜欢我凶巴巴的,这小东西最能治我,当爹的都是女儿奴,从有了她,我大声说话都得看看左右,确定她没在身边才行。

「彭先生。」

我才走进教室,玛利亚老师就脚步匆匆的迎了出来。我本以为女儿在教室麻烦她照顾了这么久,想说句辛苦了,但玛利亚老师的身后教室内只坐着一个愁眉苦脸的小男孩儿,并没有我女儿的身影。

玛利亚老师神情急切,她说刚才接到电话后,她就意识到可能是我女儿没到家,可当时教室里只剩下三个孩子,其中并没有我女儿,她给我回拨电话也根本打不通。

我急了,教室里没有,校车上没有,那我女儿呢?

玛利亚老师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她表示自己在整个活动期间清点了好多次人数,直到最后回校园,上校车前,她还有清点过,她保证那个时候我女儿还在。

我皱着眉,焦急地抓了抓头。

玛利亚老师想到了什么,赶忙抓着我跑去监控室,我俩对着视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您看您看,这是我在清点人数,这就是您女儿。」玛利亚老师点着画面,我顺着她的手的确看到了我女儿的背影,两根麻花辫上拴着她妈妈给买的胡萝卜头绳。

孩子们并排站着,老师点数之后就自动排队开始上车,校车司机站在一边望着他们,我看到我女儿的黑皮鞋从踏板上踩过,在进入车门的一刹那……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那皮鞋还在,可是上面的白袜子却消失了!

「等一下!」我大吼一声,抓住了负责控制视频播放的保安的肩膀,「倒回去!放慢……」

保安赶忙将画面回转,我揉了揉眼睛,死死盯着画面上的背影,这一次监控室的三人都看了个清楚,我女儿的身影的确是在踏入车厢的一瞬间……消失了。

屋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的挂钟发出「咯咯」声。

「彭,彭先生。」玛利亚老师率先打破了沉默,「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监控出了问题?」我尽可能排除掉那些不好的想法,但是看到保安在冲我缓缓摇头。

玛利亚老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使劲扯住了我的袖子,力道非常大。

「您先跟我来。」

我被她扯出了监控室,看到她满头的汗水沿着脖子滑落,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玛利亚老师带我走进教室,指了指屋中那个愁眉苦脸的小男孩儿。这孩子我认识,叫安生,是我女儿的好朋友。他妈妈是画家,单身,据说多年来一直带着他在各国流浪,最近两年定居东帝汶,但随时可能离开。

「安生。」玛利亚老师轻敲桌面。

安生打了个哆嗦,抬起头,飞快的看了我一眼,又赶忙把头低下。

「你来说说事情的经过。」玛利亚老师说完这句,就站到了安生身边,她双手扶住安生的肩膀,又让我退后半步。

我疑心安生对我女儿做了什么,怕他因为恐惧不敢说实话,便只能暂时压着火气,向后退了一点儿。

安生吸吸鼻子,从课桌中掏出一张拍立得照片。上面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安生,另一个捧着花束笑眯眯的,正是我女儿。

「叔叔,您看,这是不是婷婷?」

我女儿我能不认识?是婷婷,早上起来她一定要穿米白色的连衣裙,戴白纱蝴蝶结,说是去公墓献花,穿白颜色才尊重。

安生抬起头,看了看玛利亚老师。在玛利亚鼓励的眼光下,他慢吞吞的,又拿出一张照片,这次不是拍立得,是一张班级大合照。

「那这上面的,是婷婷吗?」

「怎么不是?」我依旧一眼找到女儿。

「您再看看。」安生打了个哆嗦。

我不明就里,低头凑过去看了看。是婷婷没错啊,白纱蝴蝶结,两个麻花辫甩在身后,小圆脸,俩酒窝随她妈,那小虎牙随了我。还有粉色的连衣裙和同色小书包,怎么不是我……

粉色连衣裙?!

婷婷早上穿的可是米白色!

「裙子!怎么回事!」我指着大合照,声音扭曲嘶哑。

「您先别激动。」玛利亚老师赶忙搂住被我吓坏了的安生。

可我能不激动么?那是我女儿!

安生,比大人预期的勇敢。他把两张照片摆在一起又从课桌中掏出自己的书包,再翻出十几张拍立得相片。他告诉我,因为带了拍立得相机,所以他在别人祭拜、献花的时候一直拍照。和婷婷的合照是献花前拜托玛利亚老师拍的,当时玛利亚老师还批评了他。

安生说那时候,婷婷一切正常。

不正常的事情,出现在献花之后。

婷婷被选为班级代表上去献花,在队伍中的安生想多拍几张照片记录下来,便趁着老师不注意,偷拍了好几张。他本打算回学校后把照片交给婷婷,可自己在大合照后扭了脚,别的小朋友都坐车回家了,他在教室里等自己妈妈,也就是这个时候,无聊摆弄照片的安生发现了诡异的事情。

「叔叔你看。」安生指着那十几张拍立得相片。相片中,有两张很清晰,是婷婷上去献花,虽然是背影,但那米白色的裙子和麻花辫、蝴蝶结、粉书包,一看就是我女儿。诡异的是余下那些照片,那是献花过后走下来的婷婷。

拍立得是连拍的,因此照片中的婷婷越来越近,身上米白的的裙子像是定格画面一般,一张一张逐渐变粉,她的脸在照片中模糊难辨,可周围的景物却都很清晰。

最后一张,婷婷的身体应该距离安生很近了。相片中婷婷的裙子彻底变成粉色,她整个人仿佛裹在一团雾气里,只能勉强看出个人形。

「是不是你相机有问题?」我哆嗦着问。

安生摇了摇头,他说相机是新买的,相纸今早才开封,虽然拍立得拍照片有点慢,他当时怕老师发现,可能对焦也不是很准,但,距离这么近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大合照是在我们从公墓出来后拍的,婷婷当时站在我身边,我的手还搭着她肩膀。」玛利亚老师轻声说道。我抬起头看着她,努力试着去梳理这中间的逻辑。

「等一下。」我用力摇晃着脑袋,「婷婷献花回来你们应该都看见她了啊!安生,我记得你和婷婷站队一直是前后的对吧,婷婷在你前面,你会没发现她裙子不一样了?这一定是,是相机的问题,或者是光线,角度?」

安生皱起了眉,似乎害怕极了,他说婷婷献完花就回到队伍里了,就站在他前面,他为了告诉婷婷自己拍了照,还拉了婷婷的麻花辫。

「那裙子?」我问。

「是白色,我看见是白色。」

玛利亚老师也点点头,她说大合照是她给孩子们摆的位置,婷婷在最中间,她记得很清楚,婷婷当时穿的绝对是米白色连衣裙,她甚至还记得自己给婷婷整理了碎发。

「你们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我一脚踢翻了旁边的课桌,「我现在只想知道我女儿在哪儿!」

玛利亚老师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小声说,或许,该去公墓找找。

「您不是我们国家的人,有一些传说,您不清楚。」

玛利亚老师说的含混不清,我直接想到了报警,她拿出自己的电话,上面显示她已经拨打过几十通,但显示的是无法接通。

我拨了几次,一样,打别的电话都可以,报警电话不行,手机那端会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想起来之前给玛利亚老师打电话也是这样,当即给我太太拨了一个,开始通话一切正常,但当我问她婷婷有没有到家的时候,刺耳的声音再次从听筒里响起,电话被挂断了。

有什么东西,不想我提到婷婷。或者说,它不想别人知道我女儿不见了的事。

我从不信怪力乱神的事,但这会儿由不得我不信。玛利亚老师跟我再次梳理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献花前,婷婷一切正常,献花后不管是安生还是玛利亚老师都看见或者触碰过婷婷,他们眼里婷婷依旧一切正常,没人发现婷婷身上的裙子颜色不对,也没人知道婷婷是怎么不见的,是什么时间不见的。

如果不是我没接到婷婷给玛利亚老师打了电话,她一直认为婷婷已经到家了。就连安生,也是在听见玛利亚老师接电话后,才看出照片的问题。

「你之前没看照片?」我疑惑的问。

安生用力摇头,他告诉我,之前照片看起来没问题,是我打电话之后,照片才变成这样子的。

「大合照也是。」玛利亚老师补充道。

我拿过几张照片再次查看,想从中寻找到一点线索。可照片在我手中出现了变化,大合照上那个穿着粉红色裙子,不知道是不是我女儿的女孩子消失了,玛利亚老师老师的手臂虚搭在空气中,她身子微偏,看起来身边确实有个孩子,可那个位置是空缺的。

拍立得上所有模糊难辨的身影也都消失不见,刚才的人影部分像是被什么东西涂抹掉一样,紧接着,照片中原本婷婷的位置开始燃烧,火苗颜色碧绿,安生和玛利亚老师都惊叫起来。

我死死捏着照片不放手,那火焰燃烧速度极快但我丝毫感觉不到灼热,它是没有温度的。直至烧出个人形,火苗突然熄灭,只留下一个人形空洞。

这下连照片证据也消失了。

我无法解释这一切,玛利亚老师又打电话叫回了校车司机,她在电话中没提婷婷,所以手机没有发出刺耳声音。司机抓着头发,按照要求仔细回忆后,脸色变得扭曲。

他说,自己现在想起来,校车两次在校门口接学生,婷婷每次都有上车,他还记得婷婷穿了粉红色的裙子,在车门口还和他打过招呼。

「两次她说了同样的话。」司机咬着烟浑身发抖,「连语气都一模一样,可我刚才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公墓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它替换掉了我的婷婷,用一个虚假的幻像蒙骗了所有人!

圣克鲁斯公墓,这个地方我知道,但我从未来过。

我是零三年来的东帝汶,这座公墓则是因为 1991 年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而被世人皆知。那场屠杀惨案是东帝汶独立的导火索。

当年死在圣克鲁斯公墓的,都是善良的百姓,他们为什么会对我的女儿下手呢?

我脑子里乱哄哄的,甚至想到是不是有犯罪团伙胁迫玛利亚老师、校车司机和安生,让他们编出一套离奇的鬼话来应付我。

汽车以飞速到达公墓,天已经黑了。公墓管理者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我,他说从来没有人这个时间来,还说这座公墓白天来很好,但夜里有些不方便。我没空跟他解释,只向他借了一把小铁锹和一个手电筒,便独自走进公墓。

敢动我女儿,谁都不好使!死人我把骨头挖出来拍碎,活人我就让他变成死鬼!

墓地我进多了!

以前还在国内的时候,每年我都跟着爷爷祭拜祖先。爷爷点燃黄纸坐在坟前絮絮叨叨说着家里各种大小事情时,我并不害怕,相反还因为父母埋在那里,觉得有些温馨。

这会儿进了公墓,我看着面前左一个右一个的十字架和墓碑,突然有些想念老家的祖坟。

「我是中国人,大家是好朋友。」我对着空气说道,「你们是不是藏了我女儿?」

爷爷教育我做事要先礼后兵。

「藏了你们给我交出来,我保证不通知大使馆,不对你们进行谴责。」我点了根烟,尽可能显得平静自然。

空气中没人回应我,站在一个歪歪斜斜的十字架前,我挥舞几下铁锹。可能我这样有点儿可笑,但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墓地已经被我走了一圈,婷婷始终不见踪影。

之所以选择这个十字架,是因为我发现自己不管怎么走,最终都会走到它面前。而且这个十字架与众不同,别的十字架上雕刻的文字都是黑色,只有它上面的文字颜色血红,像是刚有人用鲜血涂抹过。

一声嘶哑的「嘎」传来,不知何处飞来的乌鸦单脚站在十字架顶端,偏着头打量我。

我拿手电照着乌鸦,它毫不畏惧地梳理着羽毛。

我心烦,用铁锹拍向乌鸦,想把它赶走,但铁锹停在半空,因为我看见乌鸦从自己翅膀缝里扯下一块儿碎布,米白色,带着蕾丝花边,是婷婷的裙子一角。

「我他妈跟你们拼了!」

破碎的布片让我有了更加不好的想法,从小到大看过的、听过的鬼故事开始在肚子里发酵,我手持铁锹用力劈向这邪门的十字架。

就在锋利的铁锹边缘即将砍入十字架的一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铁锹,不管我怎么用力,铁锹都在空气中纹丝不动。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毫无进展的我,开始大声咒骂,把自己肚子里那点在本地学会的德顿语和葡萄牙语库存抖落干净,然后我发现托着铁锹的力瞬间消失了!

铁锹划过十字架斜斜插入地面,我没准备,差点儿闪着腰。

乌鸦陡然飞起来,用它巨大的翅膀在空中扇出噪音,它绕着我转圈,我转着脑袋看它,才两圈就觉着天旋地转。

无数条带血的树藤从十字架下蜿蜒而出,卷住我的脚腕,我抽出铁锹疯狂拍打,但树藤毫不畏惧。很快,我就被树藤缠住手脚,缠绕的方式还挺特别,两腿并拢,双臂平展。就像是在为眼前的十字架准备祭品。

此时,一个年轻的,瘦骨嶙峋、颅骨缺损,面部扭曲的亡灵从十字架内缓缓浮现,像是破茧而出的异形,他用充血肿胀的眼珠盯着我,张开嘴,刺耳的蜂鸣声响起,就像我提到婷婷是,手机里传来的声音一样。

我在脑海里坚定,婷婷一定就是被这个死鬼藏起来了!

亡灵抬起右臂,似乎是想挠挠头,但他的右臂不知为何折断,白生生的骨头碴支棱着,皮肉翻卷,只余下一条血红色的肌腱连接。他努力了几次,终于靠着惯性,把断掉的右小臂甩到头顶上,象征性地抓了抓本就破损的颅骨。

他开口说话,像是葡萄牙语,但总是伴着蜂鸣声。我根本听不明白,也没心思弄明白,他似乎比我还着急。说不清楚就用没多少皮肉,扭曲不堪的手比划。

我干脆把心一横,笃定了要跟女儿在泉下相会,根本不去理会亡灵的动作。

亡灵急了,他「噗」地一声拔下一根指骨,再次抓抓脑袋,然后背对我,用指骨当笔,在空气中书写。指骨泛出荧光,书写出来的文字居然可以短暂停留在空气中,看起来很诡异也很神奇。

我眯起眼睛看了半天,发现他写的不是葡萄牙语,是德顿语。

亡灵下笔飞快,他问我为什么扰乱他和他战友的安宁?

我扰乱他们了?呸!分明是他们藏起了我的女儿!

我用德顿语和葡萄牙语轮番吼叫,咒骂,让他们赶紧交出我女儿。

亡灵转过身,偏了下头,虽然他脸上的肉腐烂不堪,但我还是看出他表情迷惑,似乎没听懂我的意思。

「我女儿!今天来献花的,穿一件白色裙子,麻花辫粉书包,白纱蝴蝶结,你们给换成粉色裙子了!」

我厉声怒吼,亡灵仰了下头,就像正常人在思索那样。他脖子出现一道清晰可见的割伤,皮肉断开,颈椎折断,骨头摩擦发出「咔咔」声,我甚至看见了粘稠的尸液从割伤处向外涌。

这人,死的可挺惨。

亡灵把脖子正回来,他伸手在自己腰间比了比。我连忙点头,对,婷婷也就这么高。

亡灵又双手虚捧,向前一送,然后做出了蹦蹦跳跳的样子。他是在模仿婷婷走路,婷婷平时这样我觉着十分可爱,但亡灵做起来异常诡异。

「对,就是我女儿。」我赶忙说道。

亡灵点了下头,挥挥手,树藤略微松了些,但还缠着我。他冲我摆摆手,而后自顾自地走了。

走了,他就这么走了!

我气的要死,拼命挣扎,树藤再次紧起来,我又开始骂,结果一条粗壮的、带着泥土的树藤直接缠住了我的嘴。我继续呈个十字架样儿在墓地里戳着,约莫几分钟以后,那个亡灵走回来,身后还跟着不少像他一样浑身布满伤痕,面目狰狞的鬼魂。他们身上都散发着碧盈盈的光芒,即便是在黑夜里,我也能看的很清楚。

我发现了,这个亡灵,大约是个小头目。他指了指我,开始训话。其余的鬼魂排成两排听吩咐,有几个交头接耳的被他拍了脑袋,眼珠子滚落一地,还得自己弯腰捡。

亡灵再次比划、模仿婷婷的样子。所有鬼魂都摇头,我仔细的盯着他们看,看见第二排最靠右的一个鬼魂向后缩了缩。

那是个半大的孩子,我估摸也就十五六岁。他面目勉强算是完好,但身上的衣服全是破口,看起来像是被鞭子抽打过。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我觉得,这孩子死的怕是没那么痛快。因为别的鬼魂身上都有致命伤,唯独他没有。

亡灵也发现了小鬼的异常,他走过去,背对我又吼又叫。刺耳的声音传来,我没法捂耳朵只能挺着,其余鬼魂纷纷后退,一个个抓耳挠腮的,看起来像是想捂耳朵,但又不敢。

终于,那小鬼怯懦地低下头,他从贴胸口袋里摸出一个白纱蝴蝶结,亡灵马上转头看向我,没法开口的我用力点头,那是婷婷的。

其余的鬼魂这会儿都凑过去,有的拍打小鬼,有的兜屁股给他几脚,还有的厉声嘶吼,刺耳的蜂鸣声越来越多,我开始觉得头晕目眩,鼻子一热,两道鼻血流出来,捂着我嘴的树藤尝到了血腥味儿开始加速扭动。甚至有细小的藤蔓试探着伸进我鼻孔,藤蔓似乎在吸收我的血液,我很快感到了眩晕。

完蛋,要交代在这里了。

好在亡灵及时注意到了我,他挥挥手,但尝到鲜血的树藤变得不再听话,亡灵急了,抄起我落在地上的铁锹,用力斩断一根粗壮的树藤。

树藤扭曲着缩回到地下,亡灵用他破损的面相尽可能表达出歉疚,他走过来想搀扶我,我躲开自己站了起来。

此刻的我已经明白了自己根本无法与这群鬼魂搏斗,我只想找到我的女儿,流着泪我用德顿语和葡萄牙语交替在嘴里翻滚,我祈求他们放过我女儿,许诺他们会帮他们翻新坟墓。我说我可以接受他们提出的任何要求,拿我的命换我女儿也可以。

所有的鬼魂都沉默下来,那个小鬼走到我身边,把发带交给我,而后拍了下我的肩膀。

阴冷的感觉顺着肩膀传递全身,我打了个哆嗦,看着这个鬼魂。

他面色歉疚,站起身,示意我跟他去。

我看向最开始出现的那个亡灵,他抱着肩膀点了点头。

我只拿了手电筒,婷婷怕黑,我得给她照着。

小鬼带我走到公墓最角落的地方,一个不起眼的小十字架倾斜的插在土里。我没有看见婷婷,但来到十字架前,我却感觉到了婷婷。她就在这儿,我甚至听见了她在叫爸爸。

鬼魂用手在空气中划了一下,我赶忙用手电筒照。面前的画面开始抖动,仿佛打开了一扇透明的大门。婷婷就在门后,她坐在树藤缠绕的椅子上,正在向对面的女孩儿介绍我。

「这是我爸爸,他开了两家很大的超市,有许许多多的零食。今天太晚了,明天学校还有课,周末你来我家超市吧,请你吃零食。」婷婷咯咯咯的笑着,她面前的树藤椅上坐着一具小小的骸骨,骸骨身上套着破烂的粉红色连衣裙。

「爸爸。」婷婷冲我微笑,她站起身,拉起了骸骨的手。我心里一紧,婷婷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婷婷转头看着那具骸骨微笑,「她叫 Ana,和我同岁,我们俩身高都差不多,刚才还换了裙子。爸爸,Ana 很喜欢我的连衣裙,但我不喜欢粉红色,所以我们最后没有交换,我明天能送她一条家里的么?还有,她没有念书。爸爸,你能帮我跟玛利亚老师说说,让 Ana 也来我的班级么?」

我哑口无言,身边那个小鬼扯了扯我的手臂,我转头看向他,他双手合十,冲我拜了拜,似乎是让我不要戳穿。

「这是?你们俩是?」我低声询问。

小鬼说的话更难懂,我半听半猜,大概明白了 Ana 是他妹妹,他只想给自己妹妹找个玩伴,并没想害她。

我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敢发火,生怕激怒了小鬼婷婷真的被他扣下。

婷婷抬头看了看才发现天色已晚,她跟骸骨道别,再次邀请人家周末到自己家超市来,还说自己家里有许多漂亮的裙子,她一定要送给 Ana。我脑补了一下鬼魂带骸骨逛超市、来我家取裙子就觉着浑身恶寒。

我敷衍着,应和着,接过婷婷的手,像平时去她伙伴家接她那样,礼貌道别,而后抱起女儿头都不回地跑出了公墓。

出公墓的时候我看见亡灵召集了更多的鬼魂,那小鬼站在他们前面,低头似乎在挨训。

顾不了许多,我把婷婷抱上车,一脚油门加速离开了这里。

婷婷从上车之后就一直抱着孙悟空玩偶,陷入昏睡。

回家后,我没把这件事告诉太太,但我给玛利亚老师打了个电话。

这次电话很顺利,玛利亚老师在得知婷婷回家后也松了口气。她才告诉我,其实自己在十年前,也经历过这种事。

「Ana,我也见过的。她哥哥十五岁那年随同自己父亲来到圣克鲁斯公墓,打着标语和横幅抗议当时的印尼政府滥杀无辜。没人知道 Ana 怎么会跟来,但她和自己的父亲,哥哥一起,死在了那里。」

玛利亚老师声音低沉,她说十年前她和婷婷一样,被选做代表献花。花才摆到十字架下,她就看到一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少年拜托她陪自己的妹妹,说妹妹很无聊,希望玛利亚能像个姐姐一样,带着自己的妹妹玩耍。

当年的玛利亚同意了,她被带到一处简陋但温馨的屋子里,和那个叫 Ana 的女孩子玩了很久,直到自己的父母找来,玛利亚才发现已经是深夜了。

事后,玛利亚的父母请牧师给她驱邪。但牧师说玛利亚是自愿的,且并未受到伤害。就算她父母没有找过去,鬼魂也会在天亮前送玛利亚回家。

我在第二天,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了婷婷。

和玛利亚老师说的一样,她也是在放下献花后,看见了「面貌可亲」的大哥哥,大哥哥带着自己的妹妹 Ana,礼貌的询问她能不能和 Ana 交个朋友,再一起玩儿一会儿。婷婷同意了,但她说自己要告诉玛利亚老师,否则老师会着急的。

「大哥哥说他有办法。」婷婷嘴里咬着奶酪,眨巴着眼睛看我,「爸爸,我已经找了两条很适合 Ana 的连衣裙,学校今天还有课,您能帮我给她送去么?」

我能怎么办呢?

我在十字架前放下连衣裙,还有一大袋糖果,几个奶酪和各种颜色的发带。

出公墓时,乌鸦飞到我身前,我想了想,返回到十字架前。

红色的字体已经重新变成黑色,我站在十字架前,抓抓头,很小声的念叨起来。

「也没造成什么伤害。」

「都是孩子,心疼自己妹妹没玩伴而已。」

「不要再骂他啦。」

「但也不要让他带着妹妹来我家超市!」

「那个,超市里有鬼魂和骸骨不好的。我真不是害怕,真的。」

树藤爬过我的脚腕,在我脚背上拍了拍,像是叫我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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