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会吃人的公寓

会吃人的公寓

白夜暗涌:人性的双杀游戏

虽说这么想有些不道德,但 104 的老太死得真是大快人心。

1

我站在窗口望向窗外的皑皑白雪,除了雪什么都看不见。连日来的暴雪将我们困在这栋老城区的公寓里,物资匮乏就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居然还死了个人。

所幸,死掉的是那个让人头疼的老太。

这样一来,就再也没人会因为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闹得整栋公寓都鸡犬不宁的。

正想着,我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警察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实在很难想象他们在这样灾难性的气候里,也能够这么快速地出警。

就跟四年前的那次一样。

毕竟经历过一次,我大概也知道流程,很快我们这一栋公寓的住户都会被挨个带去谈话。

大概率,我们都会被当作嫌疑人。

这倒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我们都对那个老太恨之入骨。以至于有人实在忍受不了,对她动了手,我也不会感到奇怪。

我们所在这栋公寓是 2 号楼,一共四层,两两对门,现在只住了六户人家。

住在老太对门 103 的是一对夫妻。听说被老太折腾得够呛,已经联系了中介打算卖房了。

对此我深表同情。连我这个住在楼上的每晚都不堪其扰,就更不用说他们了。

这个老太尖酸刻薄了一辈子,相继把丈夫和两个儿子都气走了。如今孤寡老人一个,过年都没有人来探望她。她就把自己的一肚子陈年老气,全都撒在了我们这一栋楼的邻居身上。

她抱怨对门 103 的夫妻关门声太大,只要他们一关门,她就拿着扫把冲过去砸人家的门。

她讽刺住她楼上 204 的寡妇成天在家里做烘焙,可惜长得丑,再贤良淑德也是再难嫁出去。

住在寡妇对门的是一位老师,是我们业主委员会的会长,为人成熟冷静,没什么可挑剔的。连老太都挑不出他什么毛病。

但她也没放过他,造谣他跟对门的寡妇有奸情,说得绘声绘色,就像她亲眼看到的一样。

住寡妇楼上的人已经搬走了。出事之后,他连带着跟整个 4 楼就是整栋楼的禁忌。

要知道 4 楼的事,连老太都不敢多说一句。

于是楼上就只剩下我了。

我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平时存在感不高,跟大家都不熟。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我是当年那件事的唯一目击者。

所以老太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旁敲侧击地追着我问那段往事,以至于我一看到她那张脸,那些不好的回忆就会蜂拥而至。

我并不是很情愿被警察问话,我很怕被再次问起当年的案子。怕得光是想一想就后背都是冷汗。

接受审问,哦,现在还不是审问,应该算是配合调查。

其实完全没必要这么咬文嚼字的。

是个人都清楚,在这么恶劣的气候条件下,哪有什么不相干的外人,会千里迢迢地跑过来为民除害?

大家心知肚明——嫌疑人大概率就在我们几个之间。

考虑到天气等原因,警察找了个空着的房子,挨个问话。

首先进去的是那对夫妻之中的丈夫。

我看小说里说,分开审讯是为了防止他们相互串供。

所以你看,还是把我们当作嫌疑人了。

听说老太死得很离奇,空留了地上的一大摊血,连尸体都找不到。

男人进去的时间不长,这很符合他的人设。他是做 IT 的,话少得可怜,衣服上总是有股樟脑球的味道。

我猜大概警察从他身上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果然,他很快出来了,之后就轮到了他媳妇。

本着夫妻互补的原则,他媳妇可是个话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媳妇仍旧在里面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很想打哈欠,但感觉到跟这个严肃的场合不搭,于是我只能暗暗掐着自己的大腿,努力地保持清醒。

正在这时,老师递给我了一杯咖啡,速溶的,没什么特别的香气。

不过此时此刻,也聊胜于无。

他并不是单独给我的,刚刚他去给每个人都泡了咖啡,贤良淑德,但长得丑的寡妇就跟在他身后帮忙。

我个人对八卦没兴趣,如果这个时候老太在的话,一定会笃定地说,他们俩有一腿。

在我狠狠地咬住后槽牙,隐隐地打了第三个哈欠之后,103 他媳妇终于口干舌燥地出来了。

接着是寡妇,她看起来有些不安。

全脸最好看的那一对眉毛,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两只素白的手也绞在了一起失了血色。

老师安慰道:「没事的,实话实说就好。」

她这才像是才找到了主心骨,点了点头,推开了那一扇门。

老师总是这样的,他对于我们而言像是一个领导人一样的存在。好像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到了他这里都能迎刃而解。

要是对方不是寡妇的话,我还挺希望他能找到相伴一生的伴侣的。

我对寡妇的印象不大好。如果不是这些年老太一直针对她,把她衬得太可怜了,以至于我都有点不忍心讨厌她了,她在我心里的排名应该垫底才对。

我知道,她在背地里勾引过我的男朋友。

那天我回家的时候,看到她一副潸然欲泣的表情盯着楼上看。

回家一问才知道,她找我男朋友帮她换灯泡,还说换完之后就给了他一块海盐蛋糕做回礼。

我男朋友推拒不掉,只好说,「我去女朋友家打电话帮你叫个电工。」这才逃了出来。

不过那天之后,她就转头去勾搭老师了。

我也就没怎么再关注过她。

过了一会儿她脸色苍白地回来。

接下来就轮到老师了。

就像我之前说的,老师是我们的领头人。

他为人成熟稳重,做事冷静有条理。如果我们之中有人能够帮助警方找到一些破案关键的话,那个人一定是他。

时间不长也不短,老师也回来了。他看起来神色如常。

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审讯」,再加上坐在桌子对面的是男朋友,所以我并不算紧张。

空空的房间,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一如之前我曾到过的审讯室。

我坐到了男朋友的对面。

我男朋友赵亦盛,就是处理当年那个案件的警察。我也算是因祸得福,才能在经历了那么恐怖的事情之后,遇见他这么一个完美的男朋友。

他早几天还让我搬出去跟他一块儿住,被我拒绝了。

没想到后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你叫什么名字?」赵亦盛公事公办地问道。

看到录制审讯过程的摄像机开着,我当然不会头铁地反问他,「你难道连女朋友叫什么都不知道吗?」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魏婷。」

接着他又问了年纪,籍贯,工作单位之类的基本资料之后,才开始切入主题。

「你昨晚 12:00 到凌晨 2:00 之间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我遗憾地摇了摇头,睡得太熟了什么都没听到。

「你觉得谁有动机杀害 104 的老太?」终于经过了兜兜转转的一系列问话技巧,他还是绕到了这个问题上。

我低头想了想,坦白地回答道:「大概是……所有人。」

2

说这话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动机的话,大家或多或少都有,我也一样。

关于老太,我相信结合我们所有人的口供,她的形象已经很立体了。

在老太还活着的时候,我和她的关系大多局限在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也不知道是她中气太足,还是我们这栋该死的公寓隔音太差。

我躺在床上都能听到她在一楼歇斯底里地咒骂和咆哮,甚至连她话与话之间的喘息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更让头疼的,是她那一套精准踩住别人痛点的,堪称天赋异禀的能力。

我是 4 楼那个案子的唯一目击者,她虽然不敢直言那个案子,但总偷偷在背地里说我为了帮赵亦盛破案,诬陷了 403 的那个变态。

现在想想,怪不得昨晚我睡得沉,这对于一个每晚都要受到老太折磨得神经衰弱患者来说简直是天堂。

她的死真让人清净。

我对昨晚那个暗暗动手的人心存感激。

当然,这些话我也没办法告诉赵亦盛。毕竟我还需要在他面前,维护住我的形象。

不能让他看到我内心冷血的那一面,哪怕我是情有可原的。

这么想想也有点可惜,我昨晚睡得太死,不能提供什么有效线索,帮助他找出凶手。

只是不知道老师都说了什么。寡妇就住在老太楼上,说不定她听到了什么。

我有理由相信,她会把她听到的都告诉老师。

我也不好打听。赵亦盛一工作起来就「六亲不认」,是绝对不会对我透露案情进展的。

配合调查结束之后,我们被送回了公寓。

104 门口的血液已经被冲刷干净。楼道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闻起来像是医院,给人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103 的那对夫妻明显很不满,连说了好几声晦气。估计是担心突然出了凶杀案会影响他的房子的出售。夫妻俩骂骂咧咧地进了家门,当然几乎都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跟老师道别之后我上了楼,果然,没走两步就用余光瞄到寡妇唯唯诺诺地进了老师的家。

她终于不用担心那些闲言碎语的攻击,登堂入室了。

我疲惫地回了房间,因为死了人的缘故,心里有些怪怪的。我有些懊恼,明明可以睡个好觉的,我却失眠了。

然而就在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的时刻,我在半睡半醒之间,被一阵熟悉的咒骂声惊醒。

那一刻恐惧就像藤蔓一样,顺着我的脊椎骨缠绕了上来。我后脖子一凉,鸡皮疙瘩立刻就爬满了手臂。

拽紧了被子,蒙上脸,我试图安慰自己这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然而咒骂夹杂着咆哮不断地穿透被子往我的耳朵里钻,我似乎闻到了那股她嘴里终年不散的湿乎乎的臭味。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只要睁开眼睛噩梦就过去了。可我的眼睛根本不听使唤,越是想要它睁开,它就闭得越紧。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老太的咒骂的音量终于降了下去,像是被什么人越拉越远了。

渐渐地,我的呼吸声盖过了老太飘远的咒骂声,简直就像一台鼓风机在耳边吹一样。

我仍然不敢钻出被子。湿漉漉的呼吸吐在被子上,再反弹到我的脸上,氤出一片温热的水汽。

我深呼吸,试着把强烈的呼吸声调小一点。

我想听听「老太」是不是真的走了。

耳朵不停探索着被子的外面,周围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

我疲惫地昏睡了过去。

才刚刚睡着,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尖叫声。

就在我挣扎着想起床看看情况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吓了一个激灵,我从枕头上弹了起来。

门外的人很有涵养,只按了一下就停了。我喊了一声:「来了。」就赶紧爬起来。

来不及洗漱了,我搓了搓眼睛,戴上眼镜,套上连帽衫压住乱糟糟的头发,就去开了门。

门外果然站着整栋公寓里最有涵养的人——老师,清俊的面容此刻有些苍白。

我瞬间就意识到,又出事了。

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警笛声,我匆匆洗了脸,下了楼。

204 的门口是一摊厚重的血迹,我是抓住了栏杆贴着边儿才通过那里的。

赵亦盛站在 1 楼的楼梯口,看着我的神情有些复杂。

我猜他大概也在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强硬地要求带我走。

跟昨天一样,103 的夫妻俩先后进去,再然后是老师,最后是我。

一想到昨天还跟我们坐在一起帮忙倒咖啡的人,今天就没了,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连 103 那个女人都没有以往聒噪了。

审讯的流程比起昨天更直接了一点。赵亦盛一上来问我对寡妇的印象如何。

我也没必要隐藏,自然是不大好。

在我的印象里 103 的那对夫妇跟她应当没有什么过节,老师就更不好说了,似乎在剩下来的人当中,唯一有动机的就是我。

说是动机也过了,赵亦盛那么优秀,要是觊觎过他的人我都要除掉的话,那我也太忙了。

之后赵亦盛又问我昨晚 12 点到 2 点之间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我猜想大概是那一瞬间,我的表情太惊恐了,以至于他难掩激动地反复搓着笔记本的页脚。

可惜要让他失望了,我所听到的事,并不能给破案带来任何的帮助。而且我也不能告诉他,这也会影响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我摇了摇头,顶住压力,回答道:「我昨晚做了个噩梦,没睡好,一整晚都昏昏沉沉的,什么都没听见。」

说完我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迫切地想要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什么端倪。

我想知道昨晚有没有人跟我听到了一样的声音。

只可惜,他只是失望地看着我,什么信息都没有透露出来。

所以,昨晚到底是我的错觉,噩梦,还是……

不死心的老太,真的回来索命了。

3

回到公寓之后,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

倒不是因为寡妇有多受欢迎,而是,我们或多或少都在猜测,下一个会轮到谁。

我很想知道大家是不是都听到了昨夜的声响,但贸然提出来,又怕他们觉得是我在装神弄鬼。

我决定找老师单独谈一谈。

没想到 103 的那对夫妻似乎也有话想要跟老师说。

我他们站在房门口却没有进去,眼睛还一直飘向老师那里。

显然,他们想要对老师说的事打算告诉我。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决定假装没看到,先上楼去,等到他们聊完了,再去找老师。

就在我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那个女人果然急不可耐地爬上了 2 楼。

她踮着脚,怂着背,生怕高跟鞋发出太大的声响被我注意到。

那副样子滑稽极了。

为了成全他们,我毫不犹豫地加快了脚步。

然而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了一个奇怪的画面。

昨天的这个时候,我看到寡妇进了老师的房间。

再回想一下,其实前天的这个时候我正好去楼下倒完垃圾回来,也看到老太去找过老师。

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死亡跟老师?

我搓了搓胳膊上冒出的鸡皮疙瘩,赶紧打开了房门,回到了我温暖的小窝里。

家里已经没有多少存粮了,我大概看了一下,今晚吃完最后一袋泡面的话,明天就只能靠煮鸡蛋过日了。

不知道赵亦盛明天会不会来。也许可以让他帮我带几包泡面过来?

当然,我说的他会过来,并不是期待再发生什么案子。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这栋公寓就好像……

就好像会吃人一样。

一直到门被敲响的时候,我才注意到锅里的水已经开了有一会儿了。我赶紧关了炉子,幸好泡面还没拆,不然就浪费了。

门外站着的是老师,他说:「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谈一谈。」

我不知道他想要谈什么,于是侧了侧身想让他进来。

「不,」他摇了摇头,「我指的不光是我们俩,还是去我那里吧。」

于是我带上了门,跟他一道下了楼。

我进门的时候看到 103 的夫妇相互对视了一眼。现在我们可怜兮兮的业主群里,只剩下我们四个倒霉蛋,然而他们俩是一家人,而且他们信任老师,于是我便成了一个外人。

没关系,我都习惯了。

老师一直到现在,都还保持着他的礼貌,给我端了杯水,他才坐下来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相信,大家昨晚都听到了那个声音。」

我抖了抖眉毛,吊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大家都听到了的话,就证明至少那个声音不具有任何指向的意味。

「我可以用一些物理学和心理学的知识来解释这个现象,但……」老师似乎是叹了口气,「我想并没有这个必要。」

确实如此,毕竟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事并不是昨晚发生了什么,而是今晚会发生什么事。

「大家有什么想法吗?」老师看了看我们几个人。

103 的女人先发言了,「不用看我们呀,怎么想都知道不可能是我们。我们可是要卖房的,对门死一个就够晦气了,楼上再来一个,我们房子还卖不卖了。」

女人说完就死死地盯着我。

其实我平时在公寓里存在感很低的,突然被这样的眼神看着确实有点不自在。

但这并不表示我很好欺负。

「老太都死了,你们也没必要搬走了。」我就事论事地说道。

女人显然没有想到会被我噎了一下,一时没能接上话。是她那个少言寡语的男人替她出了头,「但是我们跟寡妇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杀她?」

这么说,他们承认有充分的动机杀害老太了?

「或许因为她那天晚上听到了对你们不利的证据?」我反问。

「你这么针对我们有什么意思?其实你的嫌疑才最大吧。正常人谁敢杀人啊。你就不一样了……」103 的女人在她男人帮她顶了一回合之后,显然已经找回了底气。

要不是气氛不合适,我都想一下,昨晚差点被吓得尿床的经历。

我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只不过是在四年前目睹了一场别人提都不敢提的案子罢了。

他们不敢提,我也不敢回忆。

我刻意地去忘掉那些恐怖的画面,将那件事转化为简短的句子,只陈述事实,不添加任何的描写地存放在我的记忆中。

那年 404 住了一个小孩。

小孩喜欢拍皮球。

除了睡觉的时候,他都在不停地拍。

我们整栋公寓的人都不堪其扰。

拍球的声音,顺着钢筋混凝土,挨家挨户地传到了每一个角落。

然后有一天,403 的男人把小男孩给杀了。

我目睹了全过程,吓得大病了一场。那段时间我不敢说话,甚至不敢睁眼,所以没有办法指认凶手。

听说当时警方怀疑是 304 的男人干的,因为那个愚蠢的男人逢人就说他要教训那个小孩。

虽然后来有证据证明了他的清白,可他还是搬离了公寓。

接着通过治疗,我恢复了过来,最终指认了 403 就是凶手。

听说 403 的男人被抓走的时候一直喊冤。

不过最后案子还是结了。

就是因为那人一直喊冤,老太就在背地里说我是为了帮助赵亦盛结案,才会指认他是凶手的。

不过经过治疗之后,别人如何去想,已经不会影响到我,也不会改变当初的事实。

「咳,」老师轻咳了一声,「我们最好还是商量一下要如何应对。现在再做无谓的争吵没有意义。」

103 的女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显然刚刚的话是在她那里断的,她大概觉得老师这话是想要给她难堪。

103 的男人倒是点了点头,觉得老师说得有道理。

现在应该讨论的是怎么度过今晚。

「我提议,今晚不如大家都睡在我这里。不睡也不要紧,四个人的力量总归是要大一点。」老师显然是通过深思熟虑才提出了这个建议。

103 的夫妻对视了好几眼,同意了老师的建议。

于是他们三个人看向了我,等待着我的回复。

我没办法同意。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是这个圈子里的外人。

如果杀人的是公寓外边的人,那么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个会被出卖的就是我。

如果杀人的是三个邻居中的一个,夫妻俩是一对,老师又是高大的男性,无论是谁,我都敌不过。

于是我拒绝了老师的提议,坚持要回到自己的家里过夜。

显然这次的拒绝把整个会议提前结束了。

我不清楚 103 是否要在老师家里过夜,是的话也好,他们三个相互监督,我就安全了。

不是的话,也不要紧。我锁紧门窗就好。

按照门牌号下一个应该是 304,但是那里已经不住人了。

就看凶手今晚是想按照环形的顺序来找我,还是从头来过,找到 103 的夫妻。

又或是跳过我们,去找寡妇对门的老师?

4

又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挨到十二点,我突然闻见了一股从楼下飘上来的烘焙的香气,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人气儿的缘故,味道跟以往相比要稍微淡一些。

索性没再听见老太太的叫嚣,我盖着被子,闭上了眼睛。

早晨,警笛声果然又来了。

我下到 2 楼,正好碰到老师开门出来。

我们俩相对无言地对视了一眼,接着往下走。

赵亦盛站在 1 楼的楼梯口,正在努力安慰着哭得歇斯底里的女人。

她穿着睡衣,身上披着一条毯子,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嘴巴里还不停地说着:「我告诉他别出去!别出去!他不听我的!」

女人一直期期艾艾地哭到了审讯室内,只剩我跟老师相顾无言地并排坐在等候室的沙发两头。

我吸了吸鼻子,这才意识到 1 楼的气温格外的冷。

早上下来的时候 1 楼的血迹还没清理干净,楼道里的味道说不出的奇怪。

我的鼻子太敏感,这会儿更是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已经死了三个人了,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除了凶手,大概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女人在审讯室里待了很长时间,最后是哭得快要休克了,才被赵亦盛架出来的。

回到了沙发上她还在哭,而且自始至终都在重复的那句,「我让他别出去。」

我这人嘴笨,安慰的话在肚子里滚了一圈又一圈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算了,一会儿老师出来,应该就能够比较精准地安慰她了。

而今天,老师接受询问的时间,也比之前要长,不知道是赵亦盛有很多问题要问,还是他主动交代了什么。

最后终于轮到了我。

没想到我刚坐下来,赵亦盛就问我昨晚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大概是老师告诉了他昨晚有烘焙香气的事。本来想顺势承认我也闻见了,但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

我不想承认我失眠了。每每想到在精神科治疗的那些日夜,都促使我想要跟精神衰弱这件事彻底地撇清关系。

「我昨晚睡得很熟,什么都没闻见,也什么都没听见。」我又一次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对赵亦盛撒了谎。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我看到赵亦盛低着头看着他的笔记本皱了皱眉头,然后又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我在等他继续发问,可他却一直没说话。

又等了一会儿,我看他仍然没有开口的迹象,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道:「亦盛,我今晚能去你那里吗?」

我和他都知道,这一步我迈出得有多艰难。

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就好像是终于得到了一个他期盼已久的答案,但答题时间已经结束了。

他似乎是斟酌了一下,要如何说才能不伤害到一个女孩子的自尊,才开口道:「抱歉,你现在是嫌疑人,我不能破坏规矩。」

我略微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了,又到了回家的时候。

103 的女人有些魂不守舍。老师心有不忍,问她愿不愿意去他家里暂住,当然也同时向我发出了邀请。

可这一次不单我拒绝了,103 的女人也拒绝了。

「我们家已经出过事了,下一个就是你们俩了。我才不要出来。」她怨毒地说,然后重重地关上了 103 的大门。

我跟老师对视了一眼,他已经从我的眼里看到了答案,于是没有再发出邀请。我们分道扬镳。

晚餐我吃了一个水煮蛋。这颗蛋就是我最后的口粮了。

我躺在床上,等着 103 的男人今晚「回来」的话会做些什么。

不知道是否会闻到他身上那股樟脑球的味道?

等着等着我睡着了,而且一夜睡到天亮。

外面在下大暴雪,狂风携眷着冰碴儿,猛烈地敲打在我的窗户上。我拿出枕头下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刚刚 7 点整。

我屏息等了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有,没有尖叫,也没有警笛,除了暴风雪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难道……就这么结束了?

我又躺了一会儿,仍然没有任何的动静。直到我躺得有些头晕,才从被子里爬出来。给自己泡了一个红茶包,然后兑了点牛奶,做了一杯简易的奶茶。

「咕嘟」「咕嘟」地灌下去之后,我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

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九点了。

我略微有些忐忑地下了楼,转到 2 楼的时候没有看到门口有任何血迹,顿时心下一松。

看来老师没事。

接着我就继续往下走,就在走到 1 楼转角的时候,浓重的血腥味飘上来了。

果然,103 门口又是一大摊血迹。

又死了一个人。

「赵警官说……」老师的声音突然在我背后响起的一瞬间,我被吓得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差点一脚踩空摔进 1 楼的那摊血里。

「抱歉,我并不是有意要吓你的。」老师态度诚恳地说道。

「刚刚我打电话给赵警官,他说因为暴风雪太大了,他们没办法过来。」老师似乎是故意停顿在这里,观察了一下我的表情,「而且,我不清楚你的情况,我的手机就在刚刚没信号了。」

我这才拿出手机,「我的也是。」

「你今晚……要不要在我家里过夜?我有两间房间。」老师言辞间有些犹豫。

我相信他是真的想要邀请我过去,我很饿,想着哪怕是去喝杯咖啡吃块饼干都好。

但……只剩我们两个了,而我不是凶手。

我回到了自己的小窝,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听窗外暴雪的声音。

鹅毛一样的大雪,就像是要把还这栋会吃人的公寓给掩埋掉一样,不停地下着。

我有些后悔昨天把最后一个鸡蛋吃掉了,应该留到今晚才对的。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今晚了吧。

终于要轮到我了。

5

午夜十二点,女人聒噪的咆哮声骤然出现,饶是做好了准备,我仍然没用地被吓得一抖。

苦闷地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明明想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观察周围有什么情况,可胆子都要被吓破了,也没敢把头从被子里钻出来。

就这么闷坐在被子里,一直清醒着等到了第二天早上。

雪下了一整夜,窗外一片银装素裹,让人感觉周围连一丝人烟都没有。

我看了看手机,仍然没有信号,而且更惨的是,公寓的电路也出了问题。

就是说即便恢复信号,我也联系不上赵亦盛。

天寒地冻,我连一杯热水都喝不上。一直等到正午,阳光最热烈的时候,我才摸摸索索地出了房门。

楼道里空荡荡的,每走一步,都在将我的脚步声无限放大。

就好像在通知谁,我来了一样。

203 的门前是让人既熟悉又陌生的一摊血。

忽然,我听见了一阵急促的门铃声从我身后的方向传来。

我僵在原地,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接着,我听到了老师的声音。

他的声音比门铃声还要急促:「是我!快开门!他来了!」

这很奇怪,我好像在哪儿听过他说这样的话,但又想不起来老师什么时候这么失态过。

我本能地屏住了呼吸,像一只鸵鸟一样,站在楼道里,听着楼上我的房门口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动静。

我紧紧地捏住了拳头,可仍然控制不了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我感到有什么在向我靠近,脖子一凉,像是有什么扫过了我的发尾。

一声尖利得不像是人能够发出的尖叫声从我的声带发出,我转头就往回跑。

这辈子都没有跑这么快过。

飞快地躲进了门里,我靠在墙上不住地喘息。声音大得摧枯拉朽一般,让我一瞬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凝滞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了,我的喘息也渐渐平复。

侧过头,我悄悄地把耳朵贴在了门板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走廊上一片死寂。脚下黏糊糊,湿哒哒。这时候的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进了 203。

老师的家。

凶手是谁一目了然。但真可惜啊,我不仅手无寸铁,连手机都放在楼上没带下来。

正在这时,门口居然传来了钥匙串撞在一起的轻响。

钥匙插进锁眼里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一下一下地打破了我的判断。

这是老师的家,而只有老师,才会有他自己家的钥匙。

钥匙扔在锁眼中搅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听到「咔哒」的一声,锁芯被转开的声音。

就是现在!一个声音告诉我。

我猛地拉开了房门。门外出现了 103 的那个男人的脸。

103 的男人?!

那一瞬间,他的满脸的焦躁被震惊所取代,在见到我之后,又换上一脸狂怒。

他挥起了菜刀,准备朝我劈头盖脸地砍下来。衣服上樟脑球的味道直冲我的天灵盖。

说时迟那时快,赵亦盛从我身后的卫生间里窜出来,一个擒拿手,直接把菜刀夺了过来,又是一个过肩摔,将他放倒在地,干净利落地铐上了手铐。

我脑子转不动了,腿也站不直了,只好脱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你起来!地下凉!」赵亦盛的语气跟我那六十多岁的老母亲差不多。

「腿软了,让我休息一下。」我又不是贪凉,是真的站不起来了好吗。

地上黏糊糊的血迹蹭到了裤子,我这才觉得有点恶心,赶紧挪远了点。

原本应当「死了」的老师,从走廊外面走进来,胳膊上带着不小的伤口。

「我刚刚找到了信号阻断器,已经报警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一头雾水。

「我做了背调,发现你们这栋公寓正式被纳入了拆迁的行列。但前几日,他们夫妻俩就已经签署了售卖意向合同。」赵亦盛说,「除非买家反悔,否则他们会失去一大笔拆迁赔偿款。」

赵亦盛看了男人一眼,「他们杀了老太,大概就是为了吓唬买家,让他们主动放弃合同。」

「是意外!」男人迫不及待地开了口,「是我,我媳妇不小心推倒了老太!跟我没有关系。」

「那寡妇呢?」赵亦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继续剖析着他的罪行,「寡妇的事你不知情?」

这一次男人磕绊了一下,才苍白地解释道:「是我媳妇怂恿做的。她说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赵亦盛根本不理会他的狡辩,继续说道:「为了混淆视听,他还伪造了自己的死亡。就是这一点让他露出了马脚。」

是我,我跟赵亦盛说气温太冷,还有奇怪的味道。他才让痕检科的化验了男人留下的血液,查出了其中抗凝剂的成分。

也就是说,男人的出血量或许并没有达到致死的标准。

接着那天赵亦盛虽然是在摄像镜头下,冠冕堂皇地拒绝了我想要搬去跟他一起住的建议,但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当天夜里就冒着大雪赶到了公寓。

然而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包括女人自己都没有想到,当晚死得会是她。

「第一晚是老太的录音,第二晚是在家做烘焙,这都是为了制造死人回魂的假象,让大家都因为惧怕不敢出门,方便他作案后转移尸体。」

「为了拿这点儿拆迁款,连媳妇都杀害了。你还真是又坏又贪。」

听到赵亦盛的评价,男人恶狠狠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可这一次他无从辩解,已经没有人可以让他甩锅了。

接下来的事我们都已经知道了。

老师以身犯险,引出了男人,赵亦盛本想趁此机会把凶手抓住,却没想到我竟然下楼了。

好在结局是好的。

「要拆了啊。」赵亦盛背着我,回到我的小窝梳洗的时候突然说道,「你说要搬过来的。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我接过他手里热乎乎的毛巾,捂住疲惫的双眼,并不回答。

其实,我根本没办法离开这栋公寓。

我打小就住在这里,在 404 里长大,结婚,生了小孩,离婚,独自带孩子。

也是在这里亲眼见到我的宝贝被骗到对门,被残忍杀害了。

四年来,我每一次噩梦醒来都在想,如果我多一点耐心,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好好地教导我的宝贝……

如果我那天哪怕我再勇敢一点……

可谁都没有办法改变过去。

不过我们至少可以阻止更坏的事情发生,比方说……

成功地让赵亦盛抓到了凶手。

暴风雪停了,警察很快赶了过来,男人将要被带走,我跟老师也需要去警局配合调查。

赵亦盛站在我身边,坚定地牵着我的手。

一点一点地带着我,跨过了这座公寓的大门。

「不是都给你剧透过了吗?怎么还吓成这样?」虽然他嘴上说着欠揍的话,但身体上却毫不犹豫地搂住了我的肩膀。

皑皑的白雪没过了我的膝盖,户外的风吹在我的鼻子上,浑身颤栗。

赵亦盛用一种像是安抚某种小动物一样的方式,「呼噜」着我后脑勺的头发。

就像四年前,他把我从医院接出来的时候,俯下身在我耳边说:「欢迎回家」时一样。

「放心吧,都结束了。」

(全文完)

作者:酒酿小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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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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