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当年的真相
当年的真相
28
这句话响在冷清的空气里,被一股巨大的力道裹挟,一瞬间击中我心头。
我被砸得头晕目眩,除了愣愣地看着祁彦之外,竟然什么都做不出来。
祁彦的手一寸寸攀上来,覆住我眼睛,嗓音愈发喑哑,布满鲜明的痛楚:「霏霏,不要害怕我。」
我抬手扣着他手腕,用力把祁彦的手钩下来。这才发现他整只手一片冰凉,是真的在害怕。
我心头一片酸涩,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告诉我,你们要去报复谁?」
「……姚诗月。」
祁彦的继母。
说实话,这个答案我并不意外。
「那另一个人呢?是祁志远?」
祁彦轻轻摇头,凝视着我:「不,是姜妙的父亲。」
「我母亲的死,姚诗月和祁志远都脱不开关系。只是那时我恰好听到姚诗月在跟她弟弟打电话,言语中提到我母亲自杀的事情,得意又不屑,就好像我母亲被她逼得自杀,反倒是自己的没用。」
「那段时间是寒假,姚诗月睡眠不太好,暴躁易怒。我住在家里,天天被她折磨,病越来越严重。我对她的恨越来越严重,必须要找个出口,我就想到了报复——起码,要让她也感受一下我母亲当年经历过的无助和痛苦。」
那时的祁彦,能力有限。
他只想让姚诗月也痛苦,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
直到那年冬天,他放假回家的路上,与我告别之后,姜妙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月亮隐在云后,夜色几乎完全吞没了她的身影,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祁彦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姜妙说:「我知道,你是隔壁班的祁彦,我见过你。我叫姜妙。」
「我也有要报复的人,你也是一样。」姜妙的声音冷静又疯狂,「我们合作吧,祁彦。」
姜妙要报复的人,是她的养父,他和妻子一起从孤儿院领走了她。
但姜妙十三岁那年,养母意外过世。很久之后,她从衣柜深处翻到一张巨额保险单,不由起了疑心。
再加上养母死后,养父看她的眼神就越来越露骨。
她好不容易搬到学校去住后,他还染上了赌瘾,欠的钱越来越多,甚至打算让她辍学,卖掉她换彩礼还钱。
姜妙决定把他赶出这座城市,让他像丧家之犬一样,再也不能回来。
祁彦给姜妙借了一大笔钱。
姜妙给他画了无数幅画面阴郁、色彩诡谲,足够引发人内心深处恐惧的画。
这些画,乍看上去,和祁彦家里的那些差不多,但细看又毛骨悚然。
那些画一幅又一幅,无声地代替了家中墙上的油画,让姚诗月心生恐慌,精神逐渐变得脆弱紧绷。
一开始祁彦只是想吓吓姚诗月,让她也体会一下被恐惧支配的不安和绝望。
没承想一个雨夜,也许是受了极大的刺激,穿着拖鞋和睡衣的姚诗月一路跑到天台,结果因为地滑没踩稳,从边缘一角掉了下去。。
所幸别墅的楼层不高,她没受什么太严重的伤,只是摔断了腿,身上有多处擦伤。
再加上祁志远及时回家,把她送到了医院,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
她醒来后,很快明白过来,那个故意吓她的人就是祁彦。于是跟祁志远提议,把他送进那间当地有名的精神病疗养院。
姚诗月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很多人处理家里见不得光的事情,都会把人送进去。
因为这件事,白家人不得不出手,以一桩利润丰厚的生意,从祁志远那里换走了祁彦的抚养权,然后把他送到了国外。
我听得目瞪口呆,心头泛开一片空荡荡的茫然。
祁彦对我的反应并不意外。
他把手从我手里抽出来,笑容微微恍惚:
「离开前,我去学校收拾东西时,你不是很好奇我治病为什么一定要出国吗?其实在那之前,我舅舅已经告诉我了,他说要报仇的方法有很多种,而我选了最愚蠢,也是最没用的一种。」
「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什么都不想去管了,我只想亲眼看着她经历那种精神上的痛苦和折磨。」
他垂下眼,「我想,那时候我的病应该很严重,不然也不会一出国就被送去疗养院,甚至一开始住在独立病房,连门都出不了。」
说到这里,他的指尖又开始颤抖,被我一把攥住,顺势搂住他。
我像哄小孩子那样拍着祁彦的后背:「别怕,别怕。」
言语和动作上的安慰,在这一刻是如此无力。
高三寒假的那一天,在学校附近时我面前的少年,与如今倚在我怀里的人重合起来。
穿过很多年时光,我终于零零星星拼凑出了当年的真相。
我把震惊之余一片混乱的思维一点点理清,问祁彦:「姚诗月还活着,那姜妙的养父呢?」
他沉默片刻。
「他死了。被高利贷追债的一路追到工地,失足跌落,钢筋穿胸而过,当场死亡。」
祁彦忽然挣开我的怀抱,反而把我抱在了怀里。
他的身形如少年般单薄,我这样伸手,能很轻松地环住他的腰身,摸到他背后伶仃突出的蝴蝶骨。
他是美丽的,矜贵的。
又是疯狂的,易碎的。
我安抚地摸着他的头发,一下一下:「祁彦,是我的错,我不该无缘无故发脾气,逼你去回忆这些不好的事情。」
「其实这样也好,这些事情能提醒我,我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祁彦扯着唇角笑了笑,眼底一片绝望,他牵着我的手覆在他眼睛上,嗓音沙哑:
「霏霏,其实我没你以为的那么正常,看着你的每一刻,我都想把你带回去,像那天晚上一样,用锁链把你锁起来,囚禁在我身边,让你除了我,谁也不能看,谁也不能靠近。」
「很多时候,我总是希望你来救我,可是我是个怪物,你救了我,我反而会伤害你,限制你的自由。我不想看到你和蓝汀说话,不想让你一个人出门,甚至你和丁婉聊天的时候忽视我,我都会觉得不安,下意识想把你锁住,关起来。」
祁彦垂下头,把脸埋在我手心:「但霏霏,这样是不对的,这样只会把你推得更远,是不是?」
温热的液体淌进我指缝。
祁彦在哭。
我像是被烫到了那样,轻轻瑟缩了一下。
其实我并不觉得惊讶或者恐惧,刚认识的时候,大家年纪都还小,不掩天性,那时我就知道,祁彦就是这样的人。
如今他压抑本性,用锋利的刀剖开灵魂,将血迹斑斑的心绪直直袒露给我看。
他就这么直接地告诉我,你看啊,我会伤到你。
无非是打算给我离开的机会。
可我本也从没打算离开。
「祁彦。」我把他的脸抬起来,在他湿漉漉的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二十年前,我选择了和你做朋友,没有逃走。二十年后,我的选择也不会变。」
「而且这么久以来,我住在你家,你完全没有伤害过我。祁彦,你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堪。结果已经很明确了——实际上,你克制了自己的天性来爱我。」
我用了「爱」这个字,脸颊忽然隐隐发烫。
祁彦微微愣怔,用雾气弥漫的眼睛看着我。
「你第一次把我锁在你家床上的时候,跟我说过什么来着?祁彦,你说你喜欢我,是不是?」
他轻轻点了点头。
「这句话现在还有效吗?」
「……霏霏?」
他看我的眼神里忽然多了一丝小心翼翼的不确定。
我深吸一口气,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然后捏着祁彦的下巴,吻了上去。
他的嘴唇好软,上面还沾着未干的眼泪。
「祁彦,我也喜欢你。」
29
这一瞬间,我感觉自己霸道总裁附体,我就是龙傲天本天。
但在我说完这句台词之后很久,祁彦都没有发出一声。
我有点尴尬地往后退了退,准备说句话给自己圆个场。
结果祁彦像是忽然反应过来,扣着我的后脑勺往前,嘴唇堵了上来。
这一次的吻,特别深。
还很漫长。
他的呼吸渐渐灼热,半晌终于松开,却又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霏霏,你刚刚说了什么,能不能再说一遍。」
我叹了口气,非常体谅他的心情:「我说,祁彦,我喜欢你——」
话音未落,灼热的吻又一次贴了上来。
距离太近,他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几乎与我相贴,眨眼时长长的睫毛扫过我眼皮,触感微痒,又从令一处相接的地方蔓延开一片酥麻。
许久之后,祁彦结束了这个漫长的吻,把脸埋在我肩头,嗓音喑哑道:「霏霏,我等你说这句话,等了好久。」
不得不说,祁彦确实很有耐心。
像我这么纠结又拧巴的人,他也能忍受我长达二十年的迟钝,和这一年来辗转反复的不确定,始终没有强行逼我做出决定。
我问出这句话之后,祁彦忽然笑了起来。
他亲昵地在我肩头蹭了蹭:「那不是正好说明,只有我们适合彼此。」
他这么说,倒也没错。
只是不知为何,我心中始终有一块地方,空落落又轻飘飘的,好像落不到实处。
后来想想,或许是因为即使在一起了,我和祁彦之间仍然有一重又一重的困境,还没有被解决吧。
结束了这场漫长的拉扯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我拿出调了静音的手机,才发现我妈打来了好几个电话,还发了十几条微信。
不用问就知道,祁彦那边肯定也是这样。
我赶紧回消息,说我和祁彦跟高中同学去聚餐了,还打算去泡温泉,兴许今晚就不回去了。
眼看着我妈那边「正在输入中」了好半天,才发来一句意味深长的「注意安全」。
我脸颊一热,默默把手机揣进兜里,这才开始打量祁彦这间房子。
相处时间久了,我已经对祁彦的有钱程度没有了概念。
知道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在这个房价昂贵的小区买了房子,我也只是稍稍惊讶了一下。
四室两厅,装修风格几乎和上海那间我改造后的公寓没有区别。
我以询问的目光看向祁彦。
「其实一开始我买下这间房子之后,除了简单刷了墙铺了地板,就一直没动过。后来你开始改装上海的房子,我就派人过来,按照你改装的,原模原样复制了一份过来。」
他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我,把下巴搁在我发顶上蹭了蹭。
「我想着,或许有一天回家后,我就会和霏霏一起,住在这里。」说到这里,他声音里多了些笑意,「想不到这么快就实现了。」
我红着脸逃窜进了厨房,刷了两个杯子,又烧了壶开水,给我和祁彦一人倒了一杯。
他从冰箱里拿出两个冰球,丢了进去。
我白天拎回来的炒米线已经冷透了,祁彦干脆拿到厨房去,放微波炉里帮我热了热。
他转过头问我:「霏霏,要不要再加个煎蛋?」
「加,加两个。」
祁彦利落地打开冰箱,拿出两枚鸡蛋,开火热油,磕蛋撒盐,一气呵成。
我站在旁边,很是震惊:「怎么连食材都有啊??」
「帮忙打理房子的阿姨上周过来补充的。」他把蛋盛出来,盖在炒米线上,侧头道,「其实就算今天不过来,我也打算这几天带你来看一看这里。」
「啊?」
「霏霏,不管你是想留在上海还是待在家里,我都不会让你无处可去。」
说这句话时,他的音色清朗温柔。
我吸了吸鼻子,忽然觉得眼眶发酸。
辞职后,我的生活的确悠闲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就演变成未来生活的不确定性所带来的不安,和对自己人生的迷茫。
现实里,没有人能接受我永远颓丧下去,连我妈都不会。
可我又是真的不想,在那些我一点都不喜欢的工作里反复磋磨和消耗了。
平日里还好,只是一个人待着,又或者夜深人静的时候,情绪总是会翻涌上来,一点一点吞噬我,让我变得无比低落。
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所有人都没看出来。
可说到底,我和祁彦是太了解对方的人。
就像我能理解他情绪中那些细小又微妙的部分一般,他也能回馈给我同样的信任和理解。
祁彦走过来,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好了。」
盖着两个黄澄澄煎蛋的炒米线端上来,祁彦坐在我对面,端着水杯:「吃饭吧。」
我问他:「你饿吗?我们一起吃点吧。」
头上有一盏造型古典的铃兰吊灯,暖白的光芒流淌下来,把祁彦脸颊的线条照得微微柔和。
他眼睛亮亮地看着我,点头:「好。」
收到我的表白后,祁彦今晚的心情就变得特别好,光芒充斥他眼底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那些阴郁、消沉、极端又疯狂的念头,都被暂时压进了心底的深海。
我们一人拿了双筷子,开始吃炒米线。
这老板手艺委实不错,据说一开始是在学校旁边推着小车摆摊,后来做得久有了口碑,就自己盘了个小店。
高中时我吃腻了食堂的饭,就经常翻墙出去吃,又怕委屈了祁彦的口味,每次都给他带。
祁彦大概也想到了这事,眉梢眼角都泛着愉悦的笑意。
他挑着一筷子米线,有些怔怔地看向我,嗓音低下去:
「在国外的时候,我总是梦到高中时候的事情。有一回,梦到那次开运动会,半路你非要拉我离开操场,翻墙出去吃现做的炒米线。结果刚下过雨,地面又湿又滑,你刚踩在砖上就滑倒,还要坚持再翻出去,一瘸一拐地到店里去吃。」
祁彦忽然提起这事,我觉得好丢脸,只能低头咬一大口煎蛋,用以掩饰我的尴尬。
还强装镇定道:「你在国外怎么老想我丢人的事情呢,你就不能想我点好的嘛?」
「也想。」他带了点笑意,说,「好的想得更多些。」
祁彦的眼神落在虚空处,微微失焦。
我也下意识跟着他的节奏,开始回想过去。
青梅竹马的好处正在于此。
以某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物为节点,向过往的时间倒转,也能自时光长河里打捞出无数温馨或好笑的记忆碎片。
高中时,下午自习和晚自习之间,隔着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我胆大包天,几乎每天都在这时候,用班里的投影仪放电影看。
后来就发展成,大家各自去食堂打包晚饭回来,坐在教室里边吃边看,晚自习前 20 分钟再打开窗户散味儿。
有一回,我翘了最后一节下午自习,出去买了炒米线回来,又开始放电影。
选了部恐怖片,画面还很血腥,看到最后大部分人都捂住了眼睛,教室里只有血肉横飞的声音在响。
但在这样的动静下,祁彦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我在他旁边,就着恐怖片,面不改色地干掉了自己那份,转头才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眼下还泛着淡淡的青黑色。
想来是累得狠了。
我眨了眨眼睛,看着祁彦旁边那份一口都没动的炒米线,感觉自己刚吃饱的肚子又饿了。
可是他还睡着,我又不好意思叫醒他。
闭着眼睛的祁彦就像是感知到了我的纠结,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却准确无误地把手边那份推到我面前来,轻声道:「你吃吧。」
我大为震惊,想也没想地把脸凑过去,试图近距离观察一下:「祁彦,你这到底是睡了还是没睡啊——」
话音未落,祁彦忽然睁开眼,抬起头——
我的嘴唇,正好若有似无地擦过他耳畔。
现在想来,这似乎是整个学生时代,我和祁彦最亲密的一次接触。
30
吃过饭,我去厨房刷了盘子,又洗了个澡。
祁彦这间房子,想来是早就做好了随时来住的准备,东西特别齐全。
浴室的置物架上,甚至放着我最常用的白桃味洗发水和柑橘沐浴露,卧室的被子应该才晒过,柔软又蓬松,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我洗完澡出来,甩着湿嗒嗒的头发就要往被子里钻,结果祁彦一把给我捞了回来,蹙眉道:「吹头发。」
我嘿嘿一笑,仰头看着他,放软了声音:「你帮我吹嘛,好不好?」
猛女撒娇,显然祁彦是顶不住的。
我看到他眼底的倒影里,自己穿了件翻领睡衣,露出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的皮肤,睡衣还被水打湿了一片,贴在胸口。
祁彦眸光一寸寸暗下去,喉结滚动了一下,移开眼神,拿起了旁边的吹风机。
他修长温热的手指穿过我湿漉漉的头发,力道又十分轻柔,暖洋洋的风吹在耳畔,我越来越困,几乎完全睡了过去。
「好了。」
祁彦关掉吹风机,任由我钻进被子里,眨着眼睛看向他。
「霏霏,睡吧。」他俯下身,在我耳边亲了一下,「明天我们再回去。」
那是一个特别温柔,特别轻的吻。
像极了十六岁那年,我无意中擦过祁彦耳畔时转瞬即逝的接触。
灯被关上了,我在一片温润的黑暗里,忽然觉得异常安心和满足。
不管未来如何,至少这一刻的我和祁彦,终于又一次走在了属于我们的路上,没有偏移。
第二天早上,我和祁彦回了家,还顺便提回去三份早餐。
进门之前,我先探个脑袋观察了一下,结果还没等我回身跟祁彦汇报情况,忽然有只手揪着我的衣领,一把给我拽了进去。
「妈妈妈妈——!」我哀号,「你揪到我头发了!」
我妈冷哼一声,松了手,身后祁彦及时扶住了摇摇晃晃的我。
她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打量着我们,半晌,笑了一声:「这么早就回来了?昨晚睡得挺好啊。」
我总觉得她这话意有所指,看向祁彦的眼神也与平常不太一样。
不等我开口,祁彦已经温声微笑道:「林阿姨别担心,昨晚霏霏就住在我隔壁,一直很安全。」
他把手里提着的油条和豆浆放在餐桌上:「我和霏霏回来的时候买了早饭,阿姨一起来吃吧。」
祁彦的乖巧,总算让我妈的脸色变好看了一点。
然而吃过早饭后,她就用买菜的借口把祁彦支出去,然后把我拽进了卧室。
门一关,我妈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
她盯着我,淡淡地问:「你想清楚了,跟祁彦把话说明白了?」
「对。」我点了点头,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了我妈,「我和祁彦在一起了。昨晚我表白的,他同意了。」
我妈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未达眼底,一瞬间令我摸不透她的情绪:「所以昨晚你跟祁彦是一起睡的?」
我举手发誓:「真没有!我保证,我昨晚跟祁彦睡的是两间房,两张床。」
「算了,这也不是重点。」
我妈大概就是随口一问,一挥手就把这事揭过去了。
正当我松了口气,以为事情结束了之后,她忽然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认真地盯着我:「霏霏,其实你跟祁彦,不是很合适。」
我差点跳起来:「为什么?」
「霏霏,我们和祁彦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的语气变得有些无奈:「他的家庭,他的过去,甚至他和你同龄,但不靠他爸的帮忙,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我不是说这样不好,是太好了,也太复杂了。霏霏,我们只是普通人,找一份工作,领正常的工资,过平凡的日子,这就是你要经历的人生。就算祁彦现在喜欢你,谁也不能保证他以后会一直喜欢你。」
她说得很认真,言辞也很犀利,我一下就被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慌乱中,我下意识反驳:「他不喜欢我了,又能怎么样呢?不就是分手吗,谁还没分过手啊?」
「但那个时候,你已经被祁彦拉进了他的世界,再出来会有落差的。」
她叹了口气:「霏霏,我是你妈,我的确希望你好好地谈一场恋爱,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但同时,我也怕你会受伤啊。」
我终于没话反驳了。
事实上,她说的也是实情。
是我早就察觉到心头萌发的微小悸动,却怯懦止步于门外,迟迟不敢坦诚心意,甚至连自己也欺骗过去的原因。
我害怕。
祁彦对我的喜欢,大概率源自过去那些岁月里的朝夕相处。可现在,我们已经长大了,他也不再是曾经脆弱又无助的小孩子。
他袒露给我的那一面,没有人见过——在旁人眼里,祁彦已经长成了一个雷厉风行,手段果决的大人。
也许迟早有一天,他会发现,虞霏霏不过是芸芸众生里最平凡的其中之一。
我贪吃,不漂亮,讨厌工作,幻想暴富。
除了曾经与他相处过的那段时光,我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我怕的不是祁彦不再喜欢我,也不是与他站在一起,面对奇奇怪怪的白家人,报复祁志远和姚诗月。
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他会意识到,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的。
见我出神,我妈再叹息一声,伸出手在我肩上安抚似的拍了拍:
「霏霏,你和蓝汀真的没可能了吗?那孩子不错,踏实,上进,懂礼貌,也很喜欢你。再说现实一点,我们这样的家庭,蓝汀比祁彦更适合你。」
「我知道,道理我都懂,可是适合和喜欢是两回事。」
我轻声说:「妈,我现在喜欢的人就是祁彦。除了他,别人我都不想要。」
她与我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像一场无声的博弈。半晌,终究是我妈妥协了。
「好吧,那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她无奈地笑了一下,「其实祁彦这孩子也算我看着长大的,我不担心他伤害你,只是……算了。」
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她半道顿住,先一步拉开卧室房门:「我们出去吧。」
31
我和祁彦一直在家待到四月,才收拾了东西准备回上海。
临走前,我的微信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随手点开一看,我立刻愣住。
竟然是姜妙。
等我通过好友之后,她发来的第一条消息就是:「虞霏霏,你有空的话,我们见一面吧。」
我把消息拿去给祁彦看,他目光一扫,手里叠衣服的动作一顿,想了想:「你要见她吗?」
「她打算跟我说什么呢?」
「那天的婚礼上,你半路走掉,叶老师和姜妙都看到了。」祁彦笑笑地看着我,「我临走前跟姜妙说了,如果有我解释不清楚的误会,可能需要她帮忙。」
他一提叶老师,我立刻想到那天他有些古怪的反应,便问祁彦:「那天你提到珠宝公司之后,叶老师把你拉到窗边去,到底说了什么啊?」
这话问出口之后,我却半晌没有得到祁彦的回答。
我抬眼看过去,正撞上他看过来的,清冷又深邃的目光,不由一怔。
「霏霏,你知道吗?其实在我们那一届里,你是叶老师最喜欢的学生。」他说,「从高中起就这样了。他知道我生病,也知道我和你是很好的朋友。他当时还专门叫我过去谈话,说你一向大大咧咧的,让我克制情绪,不要伤到你。」
「所以霏霏,你看,其实你一直是个很出挑的女孩子,只是你自己竟然没察觉到。」
我怀疑他在拐弯抹角骂我太迟钝,可是我没有证据。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我一挥手,转移了话题,「既然如此,我还是去和姜妙见一面吧。虽然你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但我还想听听她怎么说。」
祁彦轻轻挑了下眉毛:「你怕我骗你?」
我哼哼唧唧:「那可说不好,姜妙可是个大美女,万一你当初其实喜欢过人家怎么办?」
话音未落,就被祁彦攥着手腕,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他一寸寸凑近,慢条斯理地亲吻我的眼睛和鼻尖,半晌,终于落在了嘴唇上,辗转厮磨。
……救命,他好会。
我被亲得腿软,身体下意识往下滑,却被祁彦扣住腰身,一把捞了回来。
我已经不低了,可他是这样高挑挺拔的一个人,到最后,我几乎是整个人气喘吁吁地攀在他身上,眼睛也蒙了一层薄薄的泪水。
祁彦的手指从衣服下摆钻进去,却又停在我腰侧,一点点收紧。
他把脸埋在我肩头,闭了闭眼,嗓音喑哑:「霏霏,你让我缓缓。」
一墙之隔外的客厅里。
我妈已经出门买菜去了。
春日阳光穿过翻飞的窗帘透进来,洒了一地碎金般斑驳的光影。
在暧昧的气氛进一步弥漫之前,我用力推开了祁彦,小声说:「这是我家。」
「我知道,霏霏。」他垂眼看着我,笑了笑,「我还没那么不知分寸。」
我努力把话题拉回之前:「……那我就跟姜妙约时间见一面咯?」
「好。」
最后我和姜妙约好,回上海之后,在她的画廊见一面。
我和祁彦离开那天,正是春雨蒙蒙的天气。
雨打花瓣,铺了一地的粉白色。
我妈很不放心地把我们送到高铁站,安检前还不忘叮嘱我:「霏霏,回去歇够了就找工作去啊,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别像小孩子一样。况且——」
她欲言又止,我却瞬间就理解了她未出口的话。
——况且我已经在和祁彦恋爱了,不能总让他养着我。
不得不说,我妈想的很有道理。
我点了点头,然后用力冲她挥手:「我知道了,妈你回去吧!」
结果等我们回上海之后,蜷缩在弥漫着柑橘香气的房间里一起看电影,《喜剧之王》。
屏幕上演到柳飘飘和尹天仇最经典的那一段时,祁彦忽然开口:「霏霏,不要再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了。」
我在他怀里仰起头看他:「不工作的话你养我吗?」
「我养你啊。」他低下头,柔软的嘴唇正好擦过我额头,「我又不是养不起。」
……虽然很嚣张,但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实话。
但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为自己做出辩护:
「我不是不想工作,只想混吃等死。只是之前搞设计,被甲方按在地上反复摩擦,我实在不喜欢。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还能赚到钱——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了?」
问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稍微有点心虚。
我已经 26 岁了,在社畜生活中摸爬滚打了三年,早就知道这世上很多事难两全。
可我再次遇见了祁彦,又重新联系到了丁婉,甚至还记起了高中时总是背着画板在学校里独行的姜妙。
既然有人可以靠自己喜欢的事情谋生,为什么这个人不能是我呢?
这话说出来,只觉天真又不切实际,恐怕连我妈都理解不了我。
但祁彦却说:「我知道,霏霏。」
「有时候我希望能把你永远锁在我身边,让你哪里都去不了。但我又很清楚,这样恐怕你会逃得更快。」
他伸手盖住我的眼睛,好像并不想让我看到他眼底的情绪。
骤然来临的黑暗放大听觉感官,只有祁彦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我耳中。
「所以,霏霏,我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你了。不管你是要待在我身边,还是出去自由地工作,我都欢迎,我都愿意。」
那一瞬间,我不知怎么的,想起了高中时的一件事。
那时候的我很不知天高地厚,盲目地错估了自己的胆量,找了部有名的恐怖片在教室里放。
结果配乐越来越恐怖的时候,上课铃响了起来。班上的同学一下子慌了,催我赶紧上去关机器。
但教室的投影仪,是要到跟前去关掉黑板上的幕布的。
我那会儿已经吓得不行了,但还是硬撑着往讲台上走。
电影配乐愈发毛骨悚然,好像随时都可能有只鬼闪现在屏幕上,我腿都软了,还要努力去摸幕布和电脑的开关。
祁彦就是在这个时候进门的。
他刚从外面回来,像一阵温柔又痛快的风从教室前门穿进来,落在讲台上,接着伸出一只手,覆在我眼睛上,另一只手则抬到高处,从容地关掉了幕布和电脑开关。
恐怖的音乐声戛然而止,盖在我眼睛上的温暖触感也跟着离开。
我微微低下头,不敢看祁彦的眼睛,只听到他淡淡的声音:「好了,上晚自习吧。」
那时候我只以为自己胆小还要硬撑的事实被祁彦发现了,觉得很丢人。
但此刻记忆回流,我才恍然惊觉,那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里,蛰伏了多少不可明说的,少年的隐秘心事。
鲜明到即使穿过重重时光,落在此刻的我心头,仍然令我怦然心动。
我抬手,把祁彦的手拉下来,然后翻身坐起来,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祁彦,现在我可以亲你吗?」
回答我的是一个炽热又绵长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