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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撒花】

“我迟早要死在你床上”,情夫楚镜西低头咬住我的脖颈。

正当我们衣衫半褪,难分难舍时,驸马来了。

可怜我同驸马夫妻四年,情夫扮成侍婢日夜在公主府与我耳鬓厮磨,驸马竟全然不知,如今纸里包不住火,奸情终败露了。

1

谢央自从同钟涔成婚后,老老实实的过了几年日子。

奈何钟涔这人不仅禁欲,还太过无趣。

成婚四年,哪怕谢央是当朝的淳安公主,皇帝的胞姐,钟涔也未曾给过谢央半分面子。夫妻二人一直相敬如宾,钟涔明目张胆地同谢央分房睡,对谢央也严厉得过分,一举一动皆要管束,还总是斥责谢央在外应该有一个公主该有的样子。

这让谢央觉得她不是招了个驸马,而是招了个爹。

谢央如今正年轻,也是情欲最盛的时候,不敢爬钟涔的床,到底被外面的野男人勾走了心神。

而那入了公主府同谢央偷情,给钟涔戴绿帽子的男人,并不是什么良家公子,而是洛阳城外清源山上的土匪头子楚镜西。

楚镜西这人啊,既糙且蠢,奈何顶着一嘴假胡子也没办法掩盖他的好模样。

前些日子,谢央去郊外踏青,被楚镜西带着一群土匪给掳上山去的。

随侍的家奴未见慌乱也未救人,甚至都未曾知会钟涔及皇帝,只对着楚镜西一干人等露出一副你们完蛋了的神色,而后便在清源山下休憩顺势等谢央下山。

清晨楚镜西掳走了谢央要当今淳安公主做他的压寨夫人,傍晚谢央便绑了土匪头子楚镜西回公主府做自己的情夫。

那楚镜西也甚可怜,被绑成一颗粽子,在马上颠簸,原本贴的假胡子被撕得还剩一角挂在脸颊边,白嫩的脸上被谢央亲的全是口红印子,高束的头发也披散了下来,衣衫凌乱不堪,露出白皙锁骨,眼睛红得几欲滴血。

说来楚镜西落得如此境地也无非归咎于一个蠢字上,轻易被谢央三两句哄骗,又喝了被谢央下了软骨散的酒。

楚镜西在清源山呼风唤雨多年,就这么在弟兄们面前满怀屈辱地被一个女子胁迫当了回人质。

到头来拐人的反倒成了被拐的。

直至入了公主府,楚镜西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一日下来,大惊大怒,大喜大悲都挨个经历了一遍,楚镜西哪怕是土匪里的头头,也不由得被这操蛋的境遇给压得一时没喘得上气,整个人云里雾里的便被松了绑。

待楚镜西彻底清醒过来,看向一边悠哉悠哉吃着葡萄,身边还有侍婢给她扇着风的谢央时,憋了许久的火瞬间就喷了出来,骂了声混账王八蛋,上前就想拽着谢央的领子让她好看。

还未曾让谢央跪下喊他爷爷,楚镜西自个就先软了下来,软骨散后劲太大,楚镜西借着余力向前急走几步便再没了力气,整个人恰巧栽在了谢央怀里。

谢央毫不客气地揽过楚镜西的腰,不动声色捏了一把,声音也懒洋洋的没什么气势:“那么快就急着往我怀里钻?”

明目张胆的调情。

楚镜西一双美目怒瞪着谢央,用他这会最大的力气捶了谢央这么一下,没能使出什么力气,下意识地又骂了两声无赖混账登徒子,想从谢央怀里挣开,偏生被谢央箍着喂了一嘴的葡萄。

楚镜西打人像撒娇,骂个人像调情,气势汹汹地喊打喊杀还被谢央一颗葡萄堵住了嘴。

谢央伸手将那片还黏了一小块在脸上的胡子彻底拽掉,在楚镜西怒视之下,勾起他的下巴:“当土匪可没什么前途。”

“去你大爷的前途!给我把爪子拿开,今儿个爷爷给你两条路,要么乖乖跟我回去当压寨夫人,搁我面前跪几个时辰好好认个

错,要么你就等着我把公主府给铲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楚镜西挥开谢央的手整个人像只炸了毛的鹦鹉。

谢央也不妨给他顺了顺毛,开口利诱道:“占山为王当土匪不就是为了钱和权么?留下来要钱有钱,要权我让我那作皇帝的阿弟给你个武将当当。你只要乖乖做我的情夫,要什么本公主都能给你。”

2

楚镜西这人虽然蠢,却也算能屈能伸明事理,被谢央三两句话一哄,思及自己如今的处境若想翻身做主也颇为困难,便也顺坡下驴,勉为其难应了下来。

楚镜西顺风顺水活了二十五年,打架骂街,占山当土匪,无一不顺,也就在谢央面前栽了跟头还始终不曾长过记性。

谢央第二天便扔给了楚镜西一套女装,让楚镜西装成自己的侍婢。

楚镜西没办法以野男人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待在谢央身边,而谢央也并不想让钟涔发现楚镜西的存在。

论理楚镜西如何都不愿穿上那身女装,可谢央留了一手,未曾把软骨散的解药给他,在楚镜西将衣服扔出窗外的同时,便有护卫拔了刀。

楚镜西恨极,也由得自己穿了侍婢的衣服,而谢央这才有了那么一些偷男人的模样,兴致极高地弯着眼睛,将楚镜西按坐在

梳妆台前,给他挽了发髻,顺带上了妆,胭脂点唇,青黛描眉。

在楚镜西强忍屈辱,将将要把谢央这梳妆台掀翻时,谢央却是俯身在楚镜西耳边吹了一口气,唇状似无意地擦过楚镜西的脖子,而后抬眼看着铜镜,恰巧同镜中楚镜西的眼神相对,声音轻软得不像话:“楚郎容貌甚好,如今扮成女人,也独有一番风情。”

谢央这人平日看着清冷,偏生五官深刻,长得还极媚,此时对着镜子勾出一抹笑来,双眸顾盼生辉,一手搭在楚镜西的肩上,挨着楚镜西挨得极近,倒让楚镜西无所适从起来。

毕竟男人都是耳根子软的动物,经不住美人撩拨,再同他说上几句软话,便也彻底蔫了下来。

当夜钟涔照例来谢央房中看上那么一眼。

钟涔是个君子,对自己的结发妻子同样也不越雷池半步。

他在不远处站定,本该是朗玉之姿,人却瘦得只剩把骨头,面色终年如一日的苍白,似乎酒又喝多了,整个人没有骨头般地往门框上一靠,先咳了一阵,在所有人都觉得钟涔要把整块肺都咳出来时才慢悠悠开了口:“殿下昨日去了清源山。”

谢央面色不变:“在山下逛了逛,未曾惹事。”

“清源山上本就有匪徒横行,如今这个天下已经够乱了,殿下往后还是莫要再去为好,若是招惹了什么人回来,殿下应当知道

后果。”钟涔说着声音隐隐带了威胁之意,而楚镜西在正牌夫君面前,也不愿折腾什么乱子出来,只低垂着眉眼给谢央捏着肩。

“我知道。”谢央说着伸手由得楚镜西搀扶着起身,对着钟涔笑开,“驸马如今为国事操劳,还是早些回去休息,莫要分心在我身上。”

都说至亲至疏夫妻,楚镜西觉得这两人连夫妻都算不上,一个警告威胁,另一个直接出言赶人。

直至钟涔离开,楚镜西这才大喇喇坐下来,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混不自觉地开口问:“他是你夫君还是你仇人?”

“我真若外界传言一般跟他感情多深,还把你抢回来做何用处?”谢央嗤笑一声,上前关了门,屏退了下人,挨着楚镜西坐了下来。

“所以年少相知,青梅竹马的传言都是假的?”楚镜西不知道为何,非要将这事儿问个明白。

窗外太阳西沉,楚镜西这人白净清秀,哪怕换了女装只要不说话,也很难分得清性别,谢央偏头看着楚镜西,只给了他一句似是而非的话:“的确青梅竹马,也的确年少相知,然而他如今这颗心也并非在我身上。”

楚镜西听她这般说,也懒得再纠结什么,偏头试探般的揽过她的脖子,嘴边忽地勾出一缕坏笑:“偷情也该有偷情的样子,你说是不是?”

楚镜西还未等得及三更半夜、月上梢头的好时机,便直接对着谢央吻了下来。

若言极最初,本身就是楚镜西先瞧上的谢央,当朝金尊玉贵的淳安公主,一身烈烈红衣,长发高束,在清晨一人上山去抬箭射那高空中的长鹰。

奈何箭术算不得多高明,拉弓的姿势好看,却也只能算得上是花架子,偏生明明什么都射不中,眼中却有志在必得的风发意气。

骄傲而肆意,明媚而张扬,这不该出现在一个受了多年牵制,并且即将亡国的公主身上。

楚镜西鬼使神差地将人给掳上了山,又糊里糊涂地甩下整个山头,成了这公主的情夫,究其原因,也不过是这公主甚得他心意,不过才见了一面,便再也移不开眼了。

3

其实这世道乱得很,长安之外,战乱四起,流民无处可归,自立为王,反心昭彰者并不在少数。

换句话说,如今大泽岌岌可危,没多久便要亡国了。

那些王孙贵族丝毫没有一点后怕,醉生梦死地过着他们的富贵日子,长安依旧风光旖旎犹如当年大泽最盛之时。

当今皇帝的胞姐淳安公主更是带头养了男人,虽然并未曾闹得人尽皆知,连谢央的枕边人都被蒙在鼓里,可纸到底是包不住

火的。

那会楚镜西同谢央的关系也微妙得很,床上你侬我侬,下了床谢央转眼不认人,还明目张胆地在外同王侍郎家的贵公子调情。

那贵公子在茶楼包厢同谢央眉来眼去,暗送秋波,转眼就坐到了一处,公子不甚打翻了茶杯,弄湿了谢央的衣袖,转而就拿着帕子,说着要替谢央擦袖子的同时就要摸上谢央的手。

于是谢央身边一副侍女装扮的楚镜西二话不说拔了侍卫的刀要砍人,嘴边还不忘骂:“你试试看,哪只脏手碰的她,爷爷就把你哪只手拿砍了!”

一声女装却是一副男人腔调,开口就是遮不住的痞气,还大言不惭地要砍了那贵公子的手。

谢央意识到楚镜西暴露了身份,却也乐得看戏,撑着下巴在一边看楚镜西吃味儿拔刀,一边看那王家公子花容失色见哭着喊公主没用又哭着要去喊爹。

看够了才起身按住了楚镜西握刀的手,挑着眉看向楚镜西:“闹够了没有。”

楚镜西瞪她:“你找了我一个不够还想找一堆么?”

“要是真找了如何?”谢央看向了他。

楚镜西给气笑了,继而状似无意地扫了眼瘫坐在地的王家公子,蓦地压低了声音:“把奸夫绑了,扒皮抽筋再沉塘。”

一身女装,若不说话,安安静静在那待着也算得一个清秀佳人,一说话谁都能看出来这身土匪习性。

王家公子后来被吓跑了,谢央身边侍婢其实是个小白脸的事儿也人尽皆知了。

细细算来,那是楚镜西待在公主府的第三个月。

楚镜西这人自己当着见不得光的奸夫,性子冲动,醋劲儿大,若有什么是动嘴办不了的事儿便直接动手。

谢央算得今日王家公子八成得挨揍,也算得钟涔会知晓她偷人的事儿,却未曾想到钟涔知道的那般快,当日下朝便直接往谢央处来了。

楚镜西气性大,甩了一路脸子,鼻孔朝天任谢央如何哄都不看她一眼,直至回了公主府,一路无言地入了寝屋。谢央也懒得再给楚镜西什么好脸色看,摔了一茶杯,愣是把还在生气的楚镜西吓得一激灵,转头便吼:“你这娘们想造反啊!”

“自己就是个奸夫,你是不是也要把自个扒皮抽筋,钻猪笼到河里游上几天?”谢央身居高位多年,脾气并不比楚镜西小上多少,这会环着胸,冷冷看着楚镜西。

“还不是你强抢来的?”楚镜西恨声开口,最近人前当女人当多了,也沾染了女儿家多愁善感的脾性,骂着骂着自己倒委屈上了。

谢央见楚镜西声音弱了下来,也觉得调教男人就该打一棍棒再给颗甜枣,于是朝着他抬了抬下巴:“把衣服脱了,上床。”

楚镜西有一瞬的怔愣,继而谢央也不用他再动手,上前就解了楚镜西的腰带,扒着他衣服,垫脚啃上了楚镜西的脖子。

两个人都不是未经人事的二愣子,放得开,也会玩。

随着楚镜西喉结滚动,他那身外袍坠地,谢央的手探进楚镜西的内衫,顺着前腹直直划过他的背,在他后背那道伤疤上逡巡了片刻,楚镜西整个人浑然一颤,低笑了一声,伸手捏住谢央的下巴,低头也咬住谢央的喉管。

谢央便如白鹤仰颈般伸长了脖子,嘴边还不忘骂了声禽兽。

奸夫和淫妇仰倒在床上,搂在一处,衣衫半褪,屋中的沉香升腾间亦染上了情欲的味道。

两个人一个是女人,一个装女人,唇上的胭脂都蹭了对方满脖子满脸。

偷情偷的便是一个刺激。

以至于外面通风报信的丫鬟故意发出两声猫叫的时候,两人都没缓过神来,楚镜西下意识地从帐帘中伸出一只手从地上拾起谢央那绣着牡丹的肚兜,手忙脚乱给谢央系上,而后又给谢央套上里衣披了外袍。

钟涔进来时,捉奸捉的正是时候。

谢央慌乱间只披了件外袍,楚镜西光着上半身还未来得及穿衣,钟涔就这么跟偷情偷了一半的两人来了个眼对眼。

这会怕是跳进黄河嚼烂了舌头都没办法洗清了。

而楚镜西也不顾正主儿就在面前兀自下了床,将帘帐放下只余帘后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拾起地上的袍子披在自己身上,优哉游哉的倚在床边的柱子上看着钟涔道:“你就说怎么着吧。”

其实钟涔跟楚镜西这小白脸比起来才更像个土匪,他比楚镜西还高小半个头,整个人虽然瘦,可轮廓分明,剑眉朗目,对着谁都摆着一副欠了他钱的臭脸,阴阴沉沉的总让人辨不清他在想些什么。此刻见楚镜西这副睡了人老婆还反过来质问正主的混样儿,他依旧如往常般阴着脸,面无表情从袖中掏出随身带的酒壶喝了口酒,哑着嗓子道:“国都要亡了,你们俩睡了一觉怎么还没把头给睡掉?”

楚镜西都已经做好了钟涔闹上一场的准备,谁都没想到钟涔冷静得吓人,还不声不响地反问了这么一句话。

楚镜西意识到,这火似乎还没完全烧起来,正想添油加醋地再说些什么,谢央此时却已然穿戴齐整,掀开帐帘又添了把火:“可怜我同驸马夫妻四年,情夫扮成侍婢日夜在公主府与我耳鬓厮磨,驸马竟全然不知。”

“现在知道了,所以你让他今天收拾收拾,早点滚蛋。”钟涔冷笑,继而转身离开,走几步却又背着身提醒道:“王朝寿数终有尽时,殉国这件事并不需要殿下来,无路可退的不会是殿下,死的同样也不会是殿下。”

“殿下那么多年都忍得了,还忍不了这一时半刻么?”

4

钟涔本为当朝定北将军的嫡子,曾经也上过战场,后来受了伤,落了病根,便只能回朝当一个文臣。

如今国都快亡了,自然也没驸马不能参政的规矩,钟涔曾使计平复了西北叛乱,有奇才,亦善谋。

虽为驸马,因曾立过军功,手上有实权,每日下朝都会被皇帝谢循留下处理政务。

近几年,流民叛乱,藩王自立的事儿一多,是个人也会变得麻木起来,钟涔便是如此。

最初他还会忧心忡忡,夜以继日地为国事操劳,后来因为江南失守,呕了血,生了场大病,病好后人便颓了,成日酗酒,咳得也愈发厉害,见人说鬼话,见鬼依旧说鬼话。

钟涔如今对亡国这事儿接受的挺坦然,每日照旧处理政务,也照旧敲打谢央。

谢央觉得钟涔等不到亡国那天,指不定哪日喝酒能把人给喝没了。

她存心让钟涔发现楚镜西的存在也并非是夫妻间的怄气,而是想让楚镜西光明正大地待在自己的身边。

楚镜西这事儿一闹开,钟涔知道了,同钟涔向来同仇敌忾的圣上自然也知道了。

第二日谢循召谢央入宫。

并非为了别的事儿,而是同钟涔一样,让谢央把楚镜西给送走。

毕竟如今的皇室已然衰微,既然这国注定要亡,自然得亡得体面,更不容许皇家人在这时落下什么笑柄。

谢循哪怕在此时都还在当着一个合格的皇帝,谢央在内殿见着谢循时,他还埋头在半人高的奏折前看不到他的脸。

殿中只有他们姐弟俩人,而谢央却还不忘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谢循虽说是即将亡国的君主,但他这人啊天性乐观,也一向觉得有些事儿注定要来躲也无法去躲,因而他从奏折中抬起头时,并未有任何阴沉不耐之色,面上反倒是挂着笑:“朕听钟涔说你将清源山那土匪头子给藏进府中去了。”

“臣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谢央道。

“你若想偷人,长安中的王孙公子多了去了,偏偏看重清源山上的一个落草为寇的莽夫,有些人你如今本就不该碰,更不该将他无端拉扯进来。”谢循叹了口气,继而背着手走到谢央面前,声音也温和的很。

谢央在楚镜西这方面却极为固执,她忽然就朝着谢循跪了下来,一身绛紫衣袍逶迤在地,抬头再看向谢循时眸子里已然含

了水光:“七洲失守,二十城池沦陷,为将的不是叛逃便是战死,朝中如今已无将才。”

谢循愣了愣,俯身将谢央给扶了起来,看进了她那双眼里,问她:“所以你想要楚镜西顶上?”

“就算成王败寇的结局已定,这天下已经乱了,为什么就不能让它再乱一点?”

“所有人都想要开辟一方净土,可皇上也得明白,这世道无人能够独善其身。”

“乱军攻至长安,清源山便是其中一道无形的屏障,我们保不住这天下,楚镜西固守在清源山为匪同样也没办法保下清源山。”

“他有为将之才,所以为何不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搅进这场乱局之中,争出一方天地,成为一代霸主呢?”

谢央打从一开始将楚镜西带回公主府,虽说私心为一部分,但更是要借一个机会将楚镜西放在台面上,让谢循愿意去重用他。

谢央曾经有过一段时间试图去模仿谢循过去的一切,不论是性格还是各种习惯,总想于细微之处成为过去的他。

只不过后来时间一长,谢央学就了他过去的一身张狂之气,而谢循自从登上帝位的那一年开始,磨去一身戾气,面上始终挂着一层温和笑意,君心愈发深不可测,就连谢央都再也揣摩不得。

谢循沉默许久,终究还是伸手安慰般地抚了抚谢央的肩,轻声笑道:“你既要留他,这戏自然要同朕在世人面前做足,下去领罚吧。”

谢央知道谢循将这些话听进去了,便也再无话可说,正想转身离去,谢循却叫住了她,开口时又露出一丝踌躇来:“你让钟涔少饮些酒,平日莫要让他太过劳累。”

谢央愣了愣却是道:“臣说了兴许没用,驸马他向来只听皇上的。”

谢央挨了三十道板子,是被内侍给扶着走出来的。

谢央身后疼得厉害,她没让行刑的宫人留情,只因这伤不是单纯的惩罚与发泄,而是要给天下人去看的。

当今淳安公主将清源山的土匪留在身边当自己的男宠,这如何都是一件荒唐事儿,更是皇家的一桩丑闻。

谢央为了这么个莽夫同谢循坚持己见,两人争执不下,谢循动了怒罚了谢央。

而罚了之后呢?

谢循心疼自己的阿姐,从而做出让步,容楚镜西留下,再而后,楚镜西便会顺其自然地入朝堂混个一官半职。

可谢央始终没有问过,她替楚镜西选的这条路,楚镜西究竟愿不愿意。

她被搀扶着走至宫门外,楚镜西却是在那等她。

这会不用再遮掩什么,楚镜西已然光明正大地换了男子装扮。

他着一身玄衣,衣上用银线勾勒出大片暗纹,腰间也挂着一块谢央亲自挑的玉佩,正抱着剑靠在宫门外,依旧没个正形,有采买的宫女从他身边走过,故意丢下枚帕子,他也直接装作没看到,任那暗送秋波的宫女瞪瞎了眼睛,也懒得看上一眼。

楚镜西明明是个土匪,好好扮上了后却也有那么一丝骄矜之气,他这人啊,眼高于顶,却也是个死脑筋,认定了一个人,便也认了死理。

谢央挥退内侍,在不远处站定,就这么直直唤他的名字。

楚镜西听见她的声音才抬头,几步走至她跟前,见着谢央苍白的面色不动声色皱了眉,一把将她扯过来,却在不经意间扯到了谢央后面的伤。

谢央倒吸了一口气,楚镜西下意识地看向她的后背,衣袍后隐隐有血透了出来。

“他打你了?”楚镜西皱眉问她。

“不打我我怎么把你留在身边。”谢央声音还虚着,这会也不怕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整个人都靠在楚镜西怀里,低声命令道:“坐轿子硌得慌,你背我回去。”

受伤的人总有特权的,更何况这伤还是为楚镜西受的。

楚镜西将外袍脱了,披在谢央身上,将她给背在背上往回走去。

从皇宫到公主府的路并不是很近,可谢央想要楚镜西背着,而楚镜西却也乐于背着谢央这么走下去。

“你这般为我挨了顿打,倒向是我欠了你的。”楚镜西这张嘴向来没什么好话。

谢央搂着他的脖子,后背尚疼,听得这句话却是说:“你欠了我,我同样也欠了你,我们俩互相亏欠,还挺好的。”

从当初清源山上的相遇开始,谢央并未欠过楚镜西半分。

两个人不过就是看对了眼,看明白了自己的心,顺其自然地混到一处去了而已。

而这所谓的亏欠,似乎还要再往前回溯。

然而谢央并不容许楚镜西有思及过往的机会,不安分地在楚镜西背上挪了挪身子,然后低头吻上了楚镜西的耳侧,那吻缓缓下移直至停在了他的颈边。

愣是让楚镜西一个激灵,浑身也愈发燥热起来,他心下骂谢央是妖精,嘴上却丝毫没把门地吼她:“被打了一顿,还不知道安分?你是不是欠的?”

“当土匪的都像你这般凶么?”谢央将整张脸都埋在楚镜西颈侧,问了后倒也闷声笑了出来。

夜色尚好,似乎是路过了街市,周遭人声鼎沸,可谢央却试图将自己同身边的一切尽数隔绝开来,以至于谢央趴在楚镜西背上,体会更多的却是无边的寂静。

她只能听到楚镜西的声音,也只能感觉到楚镜西身上的体温,而楚镜西听得她这般问,到底呵笑一声,也毫不避讳地提起了当年:“你信不信我没当土匪时也是一个温柔解意的公子哥?想嫁我的人从长安一直排到城外,如今啊,怎么看都是你赚了。”

谢央听得楚镜西这般说,没理由去反驳,想让楚镜西对自己温柔点,却思及如今的自己也是一身戾气满身的刺,如何都不肯柔软半分,便也觉得自己没资格去要求他。

也许真的太过安逸,楚镜西背着她背得格外稳当,谢央顾不得后背的伤,到底觉出那么一丝困意,继而低声在他耳边道:“楚镜西,你往后能不能多陪陪我,假装这是一个盛世,再假装你是我的夫君。”

5

回来后是楚镜西亲自给她上的药。

谢央后背被三十板子打出了血,如今连躺在床上都做不到,只能趴着。

他们谁都没吭声,楚镜西糙惯了,上个药一向不知轻重,奈何谢央却是个疼了也一声不吭的,以至于药上好了,谢央凭空冒了一身冷汗,面色也比方才更白了点。

楚镜西后知后觉,心里暗骂谢央平日嘴上功夫厉害关键时刻倒成了闷葫芦。

“疼的时候你其实是可以哭的。”楚镜西取了件新的睡袍就这么盖在谢央赤裸的后背上,那些旖旎心思已然抛在了脑后,心下却也蓦地泛着绵绵密密的疼来。

谢央却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良久才说:“你觉得哭有用吗?”

“你心里能好受些。”楚镜西继而也褪去外袍在谢央身侧躺下,夜色总会引得人消沉不少,他偏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

而后便伸手覆上了谢央的手腕。

谢央手腕上系着一只铃铛,无舌。

楚镜西这人手欠,每每睡在一处时总爱拨弄着谢央的铃铛,然而这铃铛本就不会响的。

今夜也是如此。

楚镜西在这时候,也不会再对谢央上下其手,倒是千八百年才见得的一副耐心模样,同谢央睡在一处,手却不安分地摆弄着那枚铃铛。

他们俩相对无言了半日,谢央到底不耐烦地看着他:“不会响的,你别玩了。”

“把铃舌装上。”楚镜西这会不知道又犯了什么病,为一个铃铛语气又强硬起来。

室内只亮了一盏灯,灯火摇曳微光明灭间,谢央偏头便能看见楚镜西的那张脸。

只因楚镜西侧对着她,整张面容便都陷在了阴影之中,楚镜西生得过于清秀了,面白唇红,那双眼却甚大,时常微微上挑带着笑意,眼中映着烈日骄阳,山河万里,偏生低眸吻她的时候眼中又含着太过浓烈的深情。

他天生一副文人模样,反倒成了提刀的武夫。

楚镜西武功极好,一腔孤勇却总还没处发泄。

他需要这样一个契机而后在乱世拼出他的那一份天地。

然而清源山有一道无形的锁链将他给困住了,如今她却也不能借着所谓的情爱将他给困住。

“很多年前,我曾经在军营中待过一段时间的。”谢央忽然扯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谢央身为一国公主,如何都该金尊玉贵,养尊处优过好这前半生的。

她如今说自己在军营里待过,这事儿本来就无任何根据。

然而楚镜西却没有出言反驳,他再不纠结铃铛有无铃舌这么一个问题,他只是道:“不要说了。”

谢央却未曾理他,兀自开口:“我那时候扮成男子混在军营中,曾有个小将军照拂过我,他怕旁人发现我女子的身份,将我留在他身侧,还在我手腕上系过一个铃铛,只要铃铛一响,便也代表我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后来那小将军打了败仗,我跟他一样都成了俘虏,我为了替小将军求药被那些人发现了我女子的身份,小将军后来便也将我丢下了。”

“一个女人在军营里会发生什么呢?又该怎么挨过来?”

以谢央的身份来说,这本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若说给旁人来听,顶多斥她荒唐,亦或只是当作一个笑话来听。

然而楚镜西人傻,他当了真,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单单只是搂紧了她,难得温柔地一遍又一遍吻她的额头,他说:“都过去了。”

“铃铛若有了舌,小将军听到声响似乎时时刻刻都能护在我身边,而这铃舌倒好似成了我唯一的倚靠般,提醒着我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只能依靠铃舌,依靠一个根本护不住我的男人。”

“我到现在还留着这铃铛,只是为了提醒自己过去吃过的亏,楚镜西,这是一个乱世,你得记住谁都不能成为谁的倚靠,就连我同样也不能,你只能靠你自己。”

“若有哪日,你遇到什么难以抉择的人事,你得记住,你当做一个自私的人,该舍弃的必须舍弃,不要有任何情感上无谓的纠缠。”谢央说这些并不是让楚镜西怜惜自己,单单只是为了借此敲打楚镜西。

楚镜西却不以为然,他忽然就凑近亲吻了她。

楚镜西无比的笃定,他们之间是相爱的。

只是啊,世间情爱本就磨人,更何况身处在如今这个乱世。

上一刻还难分难舍,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尽数剖开,让对方看到那如江河般跌宕汹涌的爱欲,下一刻生死离别,再相逢便只见白骨露于野,连至爱之人的尸骨都无法分辨。

也许今日还沉寂在欲海之中的人,明日便会奔赴一场没有结果的终局。

世人都觉得情深本就该不寿。

楚镜西不想让自己荒腔走板行至终途,这一生过没过得明白,连爱一个人都无法爱得坦荡无畏。

他在两人呼吸渐乱的时候,伸手插进了谢央的发里,喘息着道:“把你那些个歪理都扔一边去,我早就已经抉择过了,要么一起生,要么便死一块儿。”

6

谢央第二天一早便带着楚镜西去了钟涔的院子。

谢央跟钟涔婚后一个居于南院,一个在北院,隔得远,恰好遥遥相顾。

两个人就单纯住在一个屋檐下互不干涉而已,这婚成的好似没成。

楚镜西这会再也不用装女人,腰间佩着一把刀,端的是一脸仗势欺人。

放别人眼里,大抵便是楚镜西这么个男宠巴巴儿地跟着谢央后面来找正牌夫君麻烦来了。

最初楚镜西也是这么想的,自觉要给钟涔这病鬼一个下马威,让他往后安分点,别打谢央的歪心思。

情夫能当到楚镜西这么个份上,无非还是得靠着一张厚得不能再厚的面皮。

因而谢央带着人来到钟涔屋门前的时候,楚镜西二话不说气势十足地将门给彻底踹豁一个口子,谢央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楚镜西这是会错了意。

以钟涔这么个坏脾气,楚镜西八成得遭殃。

这几日钟涔借口身体不适,并未上朝。

实际上钟涔这身子骨没有哪天好过的,这会钟涔正在桌边看着宫中才送来的奏折,被楚镜西这么一折腾,笔上的墨都晕在纸上晕了一大块,连带着人也咳得厉害。

钟涔那边咳得话都说不全乎,楚镜西到嘴边的示威的话便也卡在了喉咙里,不妨钟涔已然在气头上,顺手便拿着砚台朝楚镜西砸了过去。

然而人已然成了病秧子,自然也没什么力气,楚镜西都不用去躲,那砚台半道儿便掉了下来,继而不痛不痒地溅了几滴墨在楚镜西的玄色外袍上。

直至咳嗽声渐息,楚镜西正要开口,却不妨遭来了钟涔的一通骂:“放肆!不知礼数的野人,这儿哪是你能撒泼的地儿?”

楚镜西自觉欺负一个嘴坏的病秧子没什么意思,因而来公主府那么久除了经常怼谢央,还未曾在钟涔面前发作过。

他装作听不到般,将刀随处一搁,大马金刀地往那一坐,给自己倒了杯茶,指着谢央说:“你们俩这夫妻做得也没什么意思,我今儿个来就是想告诉……”

话未说完,楚镜西被谢央踹了一脚,这一下踹得不重,但也让楚镜西觉得没脸,正要起身呛回去,不妨听得谢央一阵吼:“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懂不懂规矩?”

谢央这一下没震慑到楚镜西,扯到自己后背的伤,脸却蓦地白了。

“没事吧?”楚镜西忘了回嘴,起身一把扶住了她,却被谢央瞪了一眼。

昨天还在一起腻腻歪歪,如胶似漆,今儿个便翻了脸,楚镜西觉得女人真他妈一天一个样儿。

他满脸不情愿朝着钟涔行了一礼,站在那儿像个木头桩子似的不动了。

钟涔看这两人一唱一和看得眼睛疼,按捺着怒火看向谢央,没什么表情的道:“为了留住这么个男人,杖刑可还好受?”

“那驸马这酒好喝么?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命还想不想要了?”谢央也不畏他,反问了过去。

钟涔如今肺疼嗓子也疼,每日不是在咳嗽就是在骂人,此刻懒得再说话,连一个白眼都吝啬,就这么无视着两人自顾自地看着奏章。

谢央却在这时同他道:“今日我不是来同驸马呛嘴的,驸马曾为武将,如今更是帮皇上掌管朝中大小事务,我就是想来替镜西讨个官职。”

几乎两道视线同时搁在谢央身上,而谢央只是笑,继而拢了拢鬓发:“我既挨了这顿板子,驸马也当知道,皇上已经允了这事儿,驸马向来慧眼如炬,我亦不会往朝中塞无用之人,驸马大可试探他的底细,多大的能耐便给他多大的官职。”

“若他是个扶不上墙的废物呢?”钟涔听得谢央这般说,手中的笔蓦地搁下,而他抬眼直视着谢央,隐隐带了威压。

谢央神色从容而笃定,她一字一顿道:“我看中的人不会有假,只盼着驸马别让我这颗明珠蒙尘。”

谢央本身就别有目的,她同楚镜西相遇相知再将他囿于这公主府中,并非是出于私心让楚镜西成为铸金笼中的囚鹰困兽,她只是想让楚镜西回到属于他的那方天地。

谢央一直坚信,楚镜西是这世间的明珠,哪怕滚进泥里,她也要将他擦拭干净再捧起来。

楚镜西已然被震慑得说不出话来,他只是侧头看着谢央,恍然间觉得,谢央身上所背负的并不比自己少。

于是他在这一刻全然收起了方才的轻佻浪荡,退后一步,蓦地同钟涔和谢央行了一个大礼。

士为知己,他知钟涔是顾大局之人,亦知如今钟涔能决定他将来要走的路,大是大非面前所有的私情都该让步,他说:“楚某定然不负公主的期望,亦不会辜负驸马的引荐与栽培,还请驸马成全。”

那日楚镜西被钟涔扣了下来,而谢央临走同钟涔说:“镜西这人皮糙肉厚,不怕折腾,他若有能力,如今这局势驸马该给他重用。”

她顿了顿,忽而转了话锋:“皇上让我带几句话给你,他啊让你少饮酒,莫要劳累。”

钟涔的那万年如一日的面容到底出现了一丝裂缝,他继而讳莫如深地低眸,轻声斥了一句:“多管闲事。”

有些情意注定一辈子被埋藏,不可说,亦说不得。

若非死别,此生也许再无法有说出口的那日。

7

楚镜西被钟涔带去了校场。

这一去便是整整三日。

直到谢循下旨封楚镜西为骑都尉后,楚镜西尚来不及同谢央知会,便带兵前去扫荡了长安外的驻扎许久的叛军残部。

那些叛军本身便是刺儿头,于长安城外驻扎,时而出现作乱,滥杀百姓,甚至不止一次地袭击驻守长安城门的士兵。

朝廷曾派了不少将领去都未曾能将他们赶尽杀绝,本一直都是个不小的隐患,楚镜西花了半个月便将这些叛军尽数扫荡干净了。

谢央曾跟楚镜西说过,现在局面已定,当今圣上啊,也知道再如何也改变不了什么,用人自然也随心所欲起来,而楚镜西偏生同谢循都长了一双笑眼,指不定谢循见着了他觉得亲切便给他要职。

果然楚镜西回朝便受了封赏,被谢循安插进了军中,恰好让他借机树立威信。

那日楚镜西是跟钟涔一起回公主府的。

这两人始终都不对盘,楚镜西嘴欠得很,整日明嘲暗讽,无非是翻来倒去地暗示谢央是他的,什么明媒正娶三书六礼都不值一提,谢央的心在他这,这劳什子婚姻屁都不算。

钟涔兀自喝着他的酒,也懒得再同他废话,只可劲儿地在军中命人折腾他,致使楚镜西回来的时候还瘦了一圈。

再见谢央时,楚镜西却恍然觉得已然过去了很久。

她正倚在塌上看着一本诗集。

似乎才沐过浴,她头发还湿着,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里衣,身影纤细,面容姣好若玉刻,红唇轻启似乎在念着什么。

钟涔同楚镜西在不远处站定,楚镜西却硬是不让钟涔再前进半步。

钟涔也不欲再打扰这对奸夫淫妇互诉衷肠,因而便也停下了脚步,对着楚镜西道:“公主将你交给我,我如今将你平安带回来了,也算给了她一个交代。”

说完他也不再驻足,转身就走,而楚镜西却又叫住了他,钟涔偏头勉强赏给了他半个侧脸,楚镜西这会却真心实意地道了句谢。

他们的动静早就被谢央发现,而谢央放下诗集,歪头朝着楚镜西招了招手。楚镜西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抱住谢央,头埋在她颈侧便不肯再

动一下。

谢央还当他受了什么委屈,正想出言安慰他两句,他却是闷声

道:“你喜不喜欢钟涔?”

哪怕楚镜西知道钟涔这颗心并不在谢央身上,也难保谢央同钟

涔夫妻这几年没有对钟涔起旁的心思。

倒没旁的缘由,无非是钟涔这人本身于女子而言就是极大的诱

惑。

他除了酗酒脾气坏,一身病骨支离,倒也没旁的缺点了,生着

一副好容貌,如松柏初雪,自有一股凌寒傲气,待这个国家更

是悲悯而赤诚。

楚镜西不确定那么多年夫妻情分,谢央没有一刻的动心。

谢央听到这却是伸手抚了抚他的背,蓦地道:“以你这眼睛里容

不得沙子的性格,不是也从来都没说过钟涔一句不好么?”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若没有钟涔力挽狂澜,这国啊,五年前就

该亡了。”

“我敬他,却从来没有爱过他。”

所有人都该敬他,若是他还能拿得动刀剑,还能于战场拼杀,

也许这个国家还有救。

而楚镜西自知岁月翻复一切都存在着变数,可他却在听到谢央说这些话的时候心蓦地空了一块。

谢央忽然问他:“楚镜西,这条路是我替你选的,可我却还是想问问你,那么多年,你甘心么?”

甘心什么?

甘心一辈子当一个匪徒,亦或是一辈子都只能成为被她庇护的裙下臣,而后亲眼看着家国覆灭?

他不甘心此生寂寂无名,也不甘心家国就此离散,他总该去做些什么的。

山河破碎,生灵涂炭,乱世之中没有一人能幸免。

楚镜西于是起身与她对视,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他说:“我知这个江山是有人要拼死守护的,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想过去争些什么,是你重新把我拉了回来,让我知道我除了固守在清源山似乎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

“我总该为你们去做些什么。”

谢央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轻笑出声:“楚镜西,你想错了。”

“嗯?”楚镜西愕然。

谢央伸手复又揽过他,环住了他的腰身,良久才温声道:“这个王朝已经快走到尽头了,你没办法去救,我们也没有让你去救它。”

“如今天下割裂,长安更是腹背受敌,你杀不尽所有的叛军逆臣,我求来的这么个机会,并不是让你去守着长安,长安于你而言只会是个拖累,以你的能力,将来拿到兵权后,完全可以叛逃自立。”

“我是要你在这个乱世挣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8

天下十六洲,一百三十座城池,大泽已然损失将近大半。

这的确不是靠人力便可挽回的。

先辈留下的烂摊子如今反倒要后人来收拾。

先帝尚在时,这天下就已然乱了,钟涔花数年时间也才收回了西北三洲,后来受了伤,自谢循登基不久后,便也只领了个文职。

钟涔就算有再大能耐也阻止不了亡国的结局,后来颓也颓得理所当然。

而楚镜西便是继钟涔后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良将了,他借淳安公主的宠爱于朝中讨得官职,虽难免落了人口舌,但他在军事上的造诣却并不输曾经的钟涔。

楚镜西这人最初被谢央迷得三五六道的,不过是他一直都在谢央面前装蠢,他熟知军法,也惯会利用人心,两军相交他也决然不会让敌军讨得任何的好处。

而正如谢央所说,楚镜西再如何会领兵也是守不住这江山的。

楚镜西带兵向北同叛军交战,而于兖州早早自立的成王赵珂却带着大军从另一方向长驱直入。

赵珂暗中派了七名顶级杀手,欲潜入长安杀了谢循,让天下彻底乱套。

楚镜西这时候手上已然有了兵权,亦打了几次胜仗,占了雍州一带,本该如谢央传信中所说,将故国彻底弃了,自己去做一方霸主。

可楚镜西还是放心不下,在拦截下赵珂派杀手弑帝的消息后,连夜赶回长安复命。

楚镜西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

那些杀手潜入了宫中,扮成了内侍模样,欲寻机会杀了当今天子。

楚镜西没能阻止这场刺杀,那七名杀手却也尽数被宫卫伏诛,谢循并未受伤,是当时正在谢循身侧的钟涔替谢循挡下的致命一剑。

那夜公主府的灯彻夜未熄,楚镜西回来时,钟涔腰腹间的伤口已然被包扎好,房中亦弥散着浓郁的血腥味。

谢央守在钟涔的床边,钟涔这会发了高烧,还未度过危险期,楚镜西恰好听见他意识迷蒙间唤了谢央的名字。楚镜西看着谢央紧紧握着钟涔的手,轻声应他:“我在。”

声音难得的温柔。

楚镜西没有阻止这一切,就这般悄无声息地在门边驻足。

钟涔是个可怜之人。

所有人都说,如今天下群雄逐鹿,虽为乱世,但有才之人却都

有一展抱负的机会,良禽择木而栖,并不是所有人都必须守着

这么个注定要亡的国。

远在钟涔还是钟将军之时,他就不该留在这里,不该为了一个

风雨飘摇的王朝耗尽心血,不该为了一个本就无能的君主一生

鞠躬尽瘁。

他该平步青云,该有一段似锦的前程,走着独属于他的光明大

道。

钟涔哪怕再聪明,脑子该轴的时候,旁人倾尽全力,都拉不回

他半分。

所有人都替钟涔不值,替他惋惜。

多年以后,青史之上,钟涔也只能留下个愚忠的混名。

楚镜西听着钟涔一遍遍地唤着阿央,而谢央便也颇耐心地回

应,钟涔在这一声声的回应中似乎清明了些许,他缓缓抬起眼

来,就这么静默地看着谢央,良久却是低低笑出了声。

楚镜西不知道钟涔的伤究竟有多重,他只瞧见钟涔笑着笑着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伤口瞬间撕裂,纱布上便又见了红,他此时面色惨白得吓人,唇边依旧带笑,他对着谢央说:“你是许岁桉,不是我的谢央。”

下人已经尽数屏退,楚镜西听得身后有脚步声,他猛地回身正撞上了谢循。

今晚于所有人来说都太过难挨,楚镜西见到谢循后连君臣之礼都忘了,就只是讷讷看着谢循,整个人近乎无措的杵在那。

谢循今夜是私自出宫的,穿着一身月白常服,就这么同楚镜西并肩站着。

“你怎么回来了?”谢循轻声问。

谢循平日在宫中大多时候都是压低着嗓音说话,这会声音放开了,声线倒显出独属于女子的柔婉来。

她此刻没有丝毫的避讳,显然并不介意让楚镜西知道这桩秘辛,楚镜西默然片刻后,却是低声说:“我放不下。”

谢循神色有些许飘忽,她忽然伸手攒住了楚镜西的衣袖,好半晌才问:“你说,朕这个君王当真如他人所言那般无道吗?”

江山这几十年来从未有过安宁之日,谢循坐于帝位之上不过五载,世人却依旧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君王无道。

“君王并非无道,这本来就是个烂摊子,大厦将倾,摇摇欲坠,换任何人坐上这帝位,都不一定有皇上做得更好了。”楚镜西这

番言语出自真心,他同当今天子相对而立,两个人的确都生了一双笑眼,然而此刻却也都无笑意,眼中映着那辽阔夜色反倒遇显沉寂。

楚镜西有那么一刻很想跨过如今君臣之间的束缚伸手抚平谢循眉心的皱褶,却终究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朕希望这次你是最后一次回来,所有的人都已然尽力了,你一人救不了注定要亡的国,用朕给你的士兵自立也好,归隐山林也罢,朕不强求你。”谢循上位者当久了,整个人都显得太过假,好似已经将这么一张面具彻底融合。

这还是她第一次同楚镜西私下里碰见,心平气和地说上那么几句话,往日她坐于龙椅之上,隔着冕冠上的珠帘,亦隔着君臣之间的既定的身份,楚镜西总还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如今谢循同她说了这些,楚镜西却忽然意识到,她此刻已然什么都放下了,她在皇位上坚持了整整五年,哪怕谢央还满心满意地盼着楚镜西在国亡后将山河重新收复,但谢循却只是让他随心而活。

兼顾大局无用,半生筹谋也成了空谈,最绝望的并非挽救不了的危势,而是倾其气力,耗尽一生的心血与自由,都无法撼动这样的结局半分。

楚镜西知道如今他同谢循做什么承诺都无甚作用,他只能在谢循说完后侧身让谢循进去。

他们君臣之间的缘分太短了,楚镜西不知自己该后悔还是该遗憾,他只是看着谢循走至钟涔床边,同谢央说了什么,而谢央退了出来,视线同楚镜西的撞上,数月未见,再相逢都各自又历经了人世一番打磨,到头来不过两相无言。

而谢循在钟涔塌边站定,将束发的簪子抽开,一头泼墨长发尽数散开,灯影摇曳下,腰身窈窕纤细,她随手给自己挽了个髻,而后褪去外面常服,露出里面的女裙。

谁又能想到呢?支撑着这么个残破河山的人竟然是个女子。

她坐在塌边抓着钟涔的手轻声道:“钟涔,我在这。”

最初谢央把楚镜西带回公主府时,所有人都不信,不信谢央会爱上除钟涔以外的人。

钟涔同谢央的那些过往至今都有人在说道。

钟涔年少无畏,驾马横冲直撞惊扰淳安公主的轿子,不知谢央身份,混不吝地唤了声小娘子,亦趁着混乱夺走了谢央发上的一支珠钗。

他骗他的小娘子出宫,几次三番凭着美色引得他的小娘子趴在墙头不顾公主的身份瞧他舞剑,为他的小娘子在上元节放了近百盏的孔明灯,每盏灯上都写着阿央吾爱。

他随父四处征战,夺回五座城池作聘礼亲自向先帝求娶谢央。

然而,安阳侯魏凌叛逃时携走了淳安公主谢央为质,于隐州自立,谢央这一去便去了整整六年。

谢央是钟涔拼死夺回的,而钟涔更是为了谢央攻下了魏凌所占的西北三州,亲手杀了安阳侯魏凌。

钟涔便是在最后一场仗中遭到暗算,中了毒箭,身体渐弱再也无法上战场。

这世间又有几人能为了自己的爱人做到这地步呢?

然而他们婚后的的确确便是如此,分居两院,互不干涉,疏离得犹如陌生人。

也许这一切只有一个理由可以去解释。

如今的谢央不是谢央,而真正的谢央高坐于明堂之上,她扮成了男子,以谢循的身份去登基,成为了这大泽的君主。

钟涔过去爱着淳安公主,如今爱着的是当今圣上,为了她为了这个国家耗尽心力,到头来连自己都可以轻易舍去。

谢央既要走不归路,钟涔便同她一道画地为牢。

楚镜西轻轻将门给带上,拉着身边姑娘的手,就这么在回廊边坐下,他赶得太急了,一身甲胄尚来不及褪下,身上亦带着战场独有的血腥味。

“刚才钟涔唤了你的名字,往后我能不能也这么叫你?”楚镜西放纵惯了,不畏天,不畏地,此刻却终究带了那么一丝小心翼翼。

他见对方不答,他便只低头,伸手一下又一下捏着她的面颊,他唤她:“许岁桉,你想不想我?”

许岁桉借着谢央的身份一借便借了许多年,如今听到楚镜西唤自己的真名,恍然还似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象。

楚镜西离她离得很近,许岁桉只要微微一偏头便能碰上他的唇,她呼吸有一瞬的紊乱,而后露出一丝笑来,她颤着声道:“想了很多年了,所以总还忍不住,把你从清源山给拐回来了。”

楚镜西便是当年那个亲自给许岁桉的腕上系上铃铛,扬言会护着她,却在一同被俘后将她给抛下的人。

9

许岁桉生于隐州,她的父亲是安阳侯府上的一名谋士,因谋划失误,致使魏凌损失了三千铁骑,被魏凌下令处死。

许岁桉这姑娘文不成武不就,偏生歪心思甚多,她当时便逃了,在逃命的过程中还不忘给钟涔传递消息,告诉了他谢央被关押的地方。

魏凌杀了她的父亲,她便让魏凌失去手上的筹码。

在谢央被救出后,钟涔也派了人来接应她。

楚镜西那时候虽在钟涔麾下,却也名不见经传,只混了个百夫长的名头。

楚镜西那时候就是个不饶人的性子,追着魏凌手下一名战场逃脱的副将就这么追到了隐州境内,直至将对方斩落于刀下,才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入了敌窟。

钟涔其实派的并不是楚镜西接应她,只不过恰好楚镜西入了隐州境内,又恰好在许岁桉同钟涔约好的地方出现,许岁桉便拦下了楚镜西的马。

楚镜西那时候才杀了人,血性正重,由着马风风火火地往回赶,不妨中途冒出一个拦路的姑娘来。

马差点没刹得住,楚镜西也因此坠了马,在许岁桉上前搀他的时候扶着腰逮着人便一阵吼:“你眼瞎啊!”

许岁桉同样也不是好相与的,在他第一句话吼出声来后,骂了声聒噪,不给楚镜西丝毫喘息的机会,一巴掌便豁在他脑门上,把楚镜西整个人给打蒙了,这才抬头狠狠瞪向许岁桉,不妨乍见面前美人如牡丹般艳丽的面容,原本升腾的火气到底消了,只伸出手去毫不客气地抓住了许岁桉的一截衣袖:“把小爷扶起来。”

许岁桉三两句说了来龙去脉,哪怕这事儿本同楚镜西毫无关系,混球玩意儿也不解释上一句,半哄着许岁桉上了马,把许岁桉给拐了回去。

楚镜西借口闪了腰,毫不客气地让许岁桉骑马,自个坐在马后靠着许岁桉的背睡觉。

许岁桉长那么大,也是第一次瞧见如此不要面皮的混账,最初还能咬牙忍忍,时间长了直接上手掐他。

楚镜西兀自往马后一坐,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还不忘使剑抵挡身后射来的暗箭,顺带把那些追来的兵卫骂得狗血淋头,末了还不忘一脸得意地朝着许岁桉吹了声口哨。

后来的许岁桉总是想,那时的自己四顾惶惶,身前身后皆无路可行,她怎么就遇到了楚镜西呢?

楚镜西爱调侃她,一张嘴总还开不出一朵花来,每日最喜欢的就是变着法儿的招惹她生气,可楚镜西又总还让她讨厌不起来,他天生一张笑面,年少轻狂犹不自知,做事也全凭本心。

那段日子楚镜西从不曾苛待过她半分,他们露宿郊外时,他每晚都替她守夜,将自己的衣服盖在她的身上,他让她驾马也并非是为了欺负她,而是能更好地察觉到周遭一切变故,遇到危险时更能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

他的照顾不动声色却又细致入微,从不曾让她一个姑娘家受过半分苦楚。

说实在的,两人萍水相逢,这件事本不该楚镜西来担。

乱世动荡浮沉,自己的安危尚顾及不到,又何来分上一半的心去护着别人?

许岁桉找不到别的理由,便只能认为啊,楚镜西这人天生傻缺。

楚镜西在快出隐州的时候甚至把许岁桉藏了起来亲自去引开追兵。

许岁桉那时候躲在一间破庙的佛像后,等了整整一夜,等得浑身僵冷,整个人因后怕而虚脱无力。

她并不是怕自己会被发现,单单怕的只是楚镜西会因她而死。

许岁桉不想欠谁的,不想别人为她搭上一条性命,而她那时也不得不承认,少年楚镜西天生就有一种让她心安的魔力,那时她失去亲人,只影孤身,她能依靠的除了楚镜西断没有旁的人了。

那是许岁桉第一次为楚镜西掉了泪。

楚镜西不是那种看到姑娘家哭就自个乱了阵脚的,相反,在他甩开追兵,淋了一身雨后见着缩在佛像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许岁桉时,第一个反应便是笑话她。

他上去就捏她鼻子,看着她含泪的一双眼,边笑边说她是个哭包,不妨却被许岁桉一把抱住了,许岁桉还毫不客气地将眼泪尽数蹭到他衣服上。

楚镜西当时心便软得一塌糊涂,他那无处安放的手到底轻轻搁在了许岁桉的背上,然而楚镜西到底是个嘴欠的,明明有千百种言语能够安慰,偏生同许岁桉道:“还是第一次有姑娘家为我哭呢,来,再哭几声给我听听。”

楚镜西小时候就爱哭,他觉得有人疼着的孩子遇到点挫折哭哭也没什么,只不过楚镜西年岁渐长,便也挣脱了那份本属于他的安逸,自然而然便也不哭了。

他这般想只不过觉得许岁桉如今被自己护着,她若害怕若受了委屈,想哭便也都随她去。

然而许岁桉不知道楚镜西是怎么想的,听得他如此说,到底恼了,踹了他一脚,也不愿再理他。

两人都还是少年人,经历一番生死后,有些情意总还在不经意间悄然滋生。

那夜楚镜西将湿透了的衣服脱下,兴许是雨天本就寒冷,两人靠坐在火堆边取暖,他们也忘了如何抱在一起,又是如何亲在一处的。

第二天晨光熹微之时,楚镜西醒来,没什么轻重的用下巴去磕还被自己抱怀里的许岁桉的额头,许岁桉额头一疼,被他搅了清梦,便也猛地咬了他下巴一口。

楚镜西呵笑一声:“怎么跟只猫儿似的?”

许岁桉正想骂他,却又听得他道:“许岁桉,等安全了以后,你也没地方去,到时候你扮成男人同我回军营吧。”

“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等着天下太平的时候,我就把你给娶回去,我家啊有钱有势还有权,婚礼定然办得风风光光的。”

那时候楚镜西年纪还小,心比天高,自觉没什么事儿是自己做不到的,哪怕天破了个窟窿他也能给补上,自然而然地将天下太平挂在嘴边,满心满眼地要护上许岁桉一辈子。

许岁桉信了。

他们那时都不明白,这世上啊,总有许多人力无法挽回之事,世事无常,天命难违,空头许下的承诺最是无用,偏也最是易碎。

她跟他回了军营,只因军营之中皆是男子,楚镜西怕她受了欺负,总让她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也是之后许岁桉才知道,楚镜西并非钟涔所派的人,他在军营中只是个百夫长,连钟涔的面都甚难见到,而他更如老鼠见到猫般,畏头畏尾,整日都想方设法地躲着钟涔。

许岁桉不止一次借着这一点笑话过他,他却偏还犟嘴。

后来的一切便都如许岁桉说的那般,楚镜西在她腕上系了个铃铛。

毕竟依楚镜西所说,他过去也曾是个富贵人家小公子,入了这军营,不过是因为看不过眼,看不过眼饿殍遍野,江山倾覆。

楚镜西过去其实是没杀过人的,如今杀的人太多了,他无法安心,同样也怕许岁桉在军营中出事,只要这铃铛一直响着,便也代表着许岁桉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他们相伴了一年之久,直到楚镜西被俘。

许岁桉为他求药,被魏凌的士兵侮辱,而后又被楚镜西彻底抛下。

魏凌是个暴虐之人,他手下的士兵从来都没有人性可言,他们四处征兵,抓平民入军营,人数不够,便让老弱妇孺去上战场,其中一些稍有姿色的女人啊,去送死的同时还要充作军营中那些男人们消遣的玩物。

那时啊,大泽本就岌岌可危,先帝病重,太子谢循身死,朝中再无男子可以即位,谢循的死被钟涔给瞒了下来,为了稳住朝堂,谢央自此成为了谢循,对外则说谢央在皇家别院休养。

直到后来钟涔杀了魏凌,收回了隐州,无意间在魏凌的兵营中救回了许岁桉,他敬佩许岁桉的胆识,继而让她代替真正的谢央成为这大泽的淳安公主。

谢央被掳走整整六年,容貌有所改变本就无从置喙,并没有人发现这皇帝和公主的壳子下所藏的竟是别人。

这一过便又过了许多年,直到大泽真的快亡国之时,许岁桉还是忍不住以谢央的身份去找了楚镜西。

故人相逢偏要装成并不相识,许岁桉真的当自己是淳安公主,楚镜西也只是清源山上的一个土匪,他们不过是见了一眼,便两相心悦,他们都选择以一个新的身份重新相爱一次,就好似这般可以挽回过去的一切遗憾。

这世上的所有苦难许岁桉挨个经历了一遍,可她同楚镜西过去明明那么的相爱。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怎么就到了这般的地步?

乱世之下,平民的命是蝼蚁,是草芥,人如飘萍,到底还是应了那句命运无常。

以至于后来再相遇,只要他们待在一处,楚镜西始终未舍得让许岁桉离开自己的视线半分。

楚镜西跟着许岁桉回了屋,也许是今夜当真太过漫长难挨,楚镜西却是连亲吻都忘了,那么大个男人了,委屈得跟什么似的,死死抱着许岁桉,在许岁桉不耐烦想将他推开时,他却是哭着道:“对不起。”

这声道歉,他不厌其烦地说了一遍又一遍,越说越委屈,越说越难过,直到最后却是泣不成声。

明明说好要护着她的,可楚镜西却还是将她给丢下了,让她在那人间炼狱中待了那么久。

许岁桉早就不会哭了,她这会其实挺想像当年楚镜西笑话她那般还笑话回去,可她却笑不出来。

话到唇边哽了又哽,终究还是轻声道:“哭什么呢?你别哭,再哭我也要难过了。”

于是楚镜西止住了抽噎之声,继而抬头看向许岁桉,眼睛还是红着的,他轻声同许岁桉说:“岁桉,这一次,我不会再辜负你了。”

他要重新夺回这江山,还世间清平,再为她揽下这九天的清风和星辰。

10

楚镜西在第二日天还未明之时离开,孤身一人赶回雍州,用朝廷给他的仅剩的兵权,试图在这乱世中立足。

钟涔受了伤后,虽被救了回来,可他本就病重的身体却是彻底地垮了,终日缠绵于病榻之上,大夫说兴许活不过这个冬日。

钟涔对这一切很平静,平静地接受自己将死的消息,继而也终于从那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抽了身,整日同当今圣上,他真正的爱人谢央腻在一起。

谢央以谢循的身份在帝位上一坐便坐了那么多年,向来自持,他们之间爱得克制,亦再未有过任何逾矩。

可如今他们却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楚镜西以叛逃之名,带走了长安最后一支军队,如今的长安再无任何庇护。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国家快要亡了。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尽力,却也没有人再强求。

谢央也就此罢了朝,在最后彻彻底底当了一次沉溺于美色的昏君。

钟涔后来的日子愈发嗜睡,有时候谢央等钟涔睡下后便会来寻许岁桉。

她们俩都为女子,那么多年以姐弟相称,却到底还是有了那么一丝相惜之意。

那时赵珂的大军不出三日便会攻入长安,谢央最后一次来寻了许岁桉。

依旧一副男子装扮,她只是看着那山水绘就的屏风,沉默半晌,这才同许岁桉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国亡了以后,皇上不若恢复女儿身份,同我离开。”许岁桉其实早已了然谢央的选择,可她却还试图说服谢央,让她抛下这一切担子好好活着。

谢央这时反倒笑了,她生着一双笑眼,同楚镜西的很像,笑起来时如春风拂面,总还引得许岁桉愣愣出神。

其实谢央一直都挺爱笑,当了皇帝后依旧如此,只不过笑得愈发假了,亦愈发忘了原来的自己是什么模样,此刻的笑却是出于真心,她伸手执起了许岁桉的手,温声道:“国家亡在我的手上,我一直在试图维护一个贵族本身的尊严,不管是出于道义还是出于责任,我如何都该殉国的。”

“更何况阿涔时日不多了,他当年中了毒箭,本就没有几年好活,如今却还又为我受了伤,我连活着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许岁桉没有办法去反驳,只因为她待楚镜西也是如此。

他们都是世俗之人,被红尘牵绊,却也都有所挚爱。

“许岁桉,你需得努力活下去,等到楚镜西来找你的那一日,到时候你得告诉他,让他千万不要自责,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既然当了这皇帝,那么所有的责任都该是我一人来担。”谢央这会将所有话都说出来,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想,她这一生的责任尽了。

许岁桉此时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行的路,谁都不该插手去干预,她终究还是压下翻涌的心绪,同谢央说:“楚镜西之前驻守清源山,是为了同这个国家共死,臣有私心,臣舍不下他,因而替他选择了另一条生路,皇上得相信,楚镜西决然不会让所有人的心血付诸东流。”

直到谢央离开,许岁桉同她行了一个君臣大礼。

百年之后,青史成书,他们于后世人而言不过是一个愚忠的臣子,一名亡了国的帝王。

而许岁桉作为一个见证者,她从来都该敬他们的,敬钟涔,同样也敬谢央,敬他们此生风骨,也敬重他们将国之重担都揽于己身。

三日后,长安城破,谢央命人将整个皇宫点了火,而后于殿中自刎。

长安城已然一片混乱,许岁桉遣散了公主府的所有人,而钟涔也终于清明了些许,他撑着病体起身,束了发,亦换了一身月

白的袍子。

他在得知谢央死后,并未显露什么情绪,许岁桉来找钟涔的时候,钟涔只是道:“你从暗道中逃出,去城外的法华寺中,那里的僧人会安置好你的,我同楚镜西知会过了,他会来接你离开。”

“那你呢?”许岁桉轻声问他。

“我同她死在一处。”他这般说的时候,声音平静,映着天边的浓烈火光,却是说不清的浓丽而哀绝。

国亡了,而他的谢央殉了国,死在那冲天而起的大火中,在那一刻,钟涔的心也死了。

幸而,哪怕这一生皆是憾事,却到底还有一件事值得庆幸。

他啊,自始至终都是谢央的夫婿。

那夜钟涔在死士的护送下终于同许岁桉背道而行,许岁桉选择了活着,而钟涔则前往那已然成了火海的皇宫,从容赴死。

11

许岁桉后来便暂住在了城外的法华寺中。

如今国虽亡,可所有人对神佛都还有敬畏之心,哪怕战乱都未曾祸及这长安城外的寺庙。

她住的那厢房曾是楚镜西住过的地儿,窗外挂了数十串的风铃,风吹铃响,日夜都不得安生。

那住在隔壁的小沙弥却是个能说善道的,满嘴阿弥陀佛似乎都喂了狗,把几年前借住在这儿的楚镜西给骂得狗血淋头。

“那位借住在这儿的施主啊,哪是香客,分明就是个冤家,他是被前朝的钟驸马送来的,来的时候快死了,满身的伤,身上还被戳了一个大窟窿,所有人都觉得他活不成啦。”小沙弥边扫着院中的落叶,边同许岁桉说着楚镜西的坏话。

许岁桉自觉楚镜西这混账在哪都讨人嫌,可她听那小沙弥讲述这些过往的时候心却疼得厉害,她只能尽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坐在台阶上示意那小沙弥接着说下去。

“也许老天都不愿收他这般的恶人,那段时间啊,新帝登基,他昏迷了大半年,醒来后换了年号都不知道,整个人孤僻得很,整日把自己关在屋中,浑浑噩噩的不愿同人说话。”

“直到钟驸马抽空来瞧过他一次后,他便也开始闹腾起来,常出去鬼混,问他去了哪,他便混不吝地说潜入公主府去偷窥淳安公主的玉容,枉费了钟驸马救了他,他却狼心狗肺地惦记钟驸马的妻子。”

“后来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买了数十串风铃挂在窗外,白日还好,一到夜里如何都不得安生,小僧住在隔壁无法入眠,便同这冤家讲理让他将风铃给撤了,他却不依,还说啊他有个娘子,身上便佩着铃铛,只要铃铛一响他便知道他的娘子在自己身边,便也觉得心安,如何都不肯将这风铃撤下。”

“这个花心大萝卜,既有娘子,还惦记着淳安公主,说挂着风铃心安,可小僧每每深夜被这风铃搅得无法入眠出来念经之时,他便总还睁着眼睛,估摸着成夜都未曾睡得着。”

“他后来更是上清源山当了土匪,临走前还提着刀威胁小僧,若把这风铃扔了,便把小僧扔到山里去喂狼。”

那小沙弥也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光景,还是个孩子,更不用想当年他兴许十岁还未到,楚镜西欺负孩子欺负得上了瘾,致使如今的小沙弥同许岁桉追忆起往事的时候说着说着反倒愈发委屈起来。

许岁桉一边可怜这孩子因多年睡眠不足泛黑的眼圈,一边暗骂楚镜西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便也自作主张将风铃给撤了,重新在手腕上系了串有铃舌的铃铛。

那会赵珂于长安称帝,然而天下纷乱依旧未止,诸侯分据,群雄逐鹿。

楚镜西占据了雍州隐州一带,后又趁着赵珂忙着称帝,在兖州兵力最弱的时候,捣了赵珂曾经的老巢。

他手上有谢央给他的兵符,亦占据了三州要地,正是风头最盛的时候。

他用两年培养势力,在合适的时间打着前朝旧臣的名义自立为王,终究与长安称帝的赵珂分庭抗礼。

又过了三年,楚镜西吞噬了赵珂的势力,到底带着兵重新攻回了长安。

楚镜西花了五年的时间结束乱世,将这个天下夺了回来。

而后初初登基的帝王前往长安城外的法华寺去接他的皇后回宫。

他们都以为新帝是草莽平民,已经无人去探究新帝真正的身份了。

谢循的母妃姓楚,而谢循当年受伤昏迷,谢央代替他继位时,他还未及弱冠,因而几乎无人知道太子谢循的小字为镜西。

那一年,谢央被掳,钟涔前脚刚带大军离开,谢循后脚便化名楚镜西混入了军营中。

也并非因为别的,不过是家国岌岌可危,他虽作为储君,却也天生有股子血性,断然不会让自己安然待在锦绣丛中的。

他瞒着钟涔上了战场,娇贵的太子殿下提刀杀过人,亦曾拼过命,他是个天生的武夫,手上那百人亦是他从宫禁中带来的侍卫。

他那会立了不少战功,却怕在钟涔面前暴露身份,被钟涔给押回长安,因而这些战功便都借他之手落在了旁人头上。

直到他遇到了身边唯一一个变数。

12当年经常被楚镜西欺负的小沙弥已然长成了青年模样,依旧在

院中扫着台阶,而他曾经借住的厢房那片风铃已然被撤去。

许岁桉未曾注意到他,此时正倚在窗边读着一首禅诗: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

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许岁桉曾同钟涔说过,楚镜西是一颗被蒙尘的明珠。

如今啊,他这颗明珠终究尘尽光生,就这般站在了许岁桉面

前。

楚镜西怕许岁桉待在自己身边又会出事,他请钟涔将许岁桉安

顿在他曾经住过的法华寺中,这五年,他怕被旁人拿捏住许岁

桉这么一个软肋,他不敢同她传信,亦不敢来见她,只偷偷安

排了一些暗卫扮成僧人,在法华寺护着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当年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因而他再不敢让许岁桉跟着他后面

涉险。

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年轻时的楚镜西在隐州带回了一个姑娘,那姑娘啊救过他的阿

姐,他惯会逞能,便也自作主张护了她一路。

少年人的喜爱向来明烈而炽热,他在朝夕相处中喜欢上她,单纯地觉得自己可以护她一辈子,便也私自在军营中将她藏下。

可他终归忘了这是一个什么世道,哪怕他贵为太子,却还总有力不能及之时。

那会钟涔被困,他一直都知道,钟涔为这个国家,为谢央付出了太多,他没办法看钟涔去死,因而自作主张替钟涔引开追兵。

许岁桉成日被他揣在身边,虽是个姑娘,却也同他学了不少保命的招数,他与许岁桉以及十数名手下一同被俘,那时的他已然受了伤,其实伤不重,可再拖下去却会死。

许岁桉求那些士兵去救楚镜西,他们察觉出许岁桉是女子,起了玩弄之意,要许岁桉脱了衣服同他们睡一觉他们就会去救楚镜西。

那天他觉得身上的血快流尽了,只死命攒着许岁桉的手,近乎恶狠狠地开口:“你别去,我不让你去,你若是去了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许岁桉初时答应了他,却在他昏迷过去后同那些士兵做了交换。

那些人和畜生其实并无什么区别。

他们根本没想救楚镜西,在将许岁桉压在身下的同时,他们派了人欲将楚镜西扔到荒野自生自灭。

那天下着大雪,楚镜西在昏迷中醒了过来,他身上的伤口已然冻住,再也感觉不到疼,他成了弃子要被人给拖出去,而他的岁桉睁着眼睛,正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

他大吼大叫,挣扎着哭喊着想要将许岁桉抢回来,想要杀了入眼所见的所有人。

于是他当真这么做了,谁都未曾想到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是如何挣脱开几个壮年兵士的束缚。

他用身上防身的匕首刺穿了压在许岁桉身上的男人的脖子。

在他疯了一样杀了那个男人的同时,他自己却也蓦地被一把长刀自背后贯穿身体,他没了力气,喉咙里有血不停涌出,他只能死死抱着许岁桉,哽着声同她道:“对不起。”

对不起啊,明明说要护着你,却还是让你受了这般的屈辱。

许岁桉被楚镜西搂在怀里,眼神空洞地盯着他身上那道血口,连哭都不会了,只蓦地扯出一丝笑来。

那笑温柔得吓人,她说:“楚镜西,我会给你报仇,今日欺辱我的,害死了你的所有人,我终有一日要杀了他们。”

“到时候我再下去陪你。”

楚镜西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许岁桉那时的眼神。

他心疼得无以复加,可他没有力气了,喉咙被血堵住,最终在许岁桉怀里抽搐着失去了意识。

他伤得太重,昏迷后被那些人扔到荒野之中,钟涔赶得及时,在他只剩一口气的时候将他给救了下来,而楚镜西一睡便睡了整整半年。

这半年发生了很多事,他的父皇驾崩,这国家再经不起任何动荡,他昏迷之事被尽数瞒了下来,他的阿姐替他接手了这一盘散沙的国家。

楚镜西总想着无愧于心,可他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辜负了太多的人。

楚镜西醒后才知道许岁桉早在数月前便被钟涔救下,钟涔不知道她是如何活下来的,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引得那支军营的军队尽数中了埋伏。

钟涔找到她的时候她也没别的请求,就是请钟涔看在她曾救过谢央的份上将那些人全都虐杀。

钟涔知那些人并非良善之辈,也知那些人是差点害死楚镜西的罪魁祸首,乱世之下以残暴手段去虐杀一群弑君者也并没什么错处。

许岁桉亲眼看着那些人被折磨至死后,便也在一个深夜无人之时跳了湖。

没死得成,终归被钟涔的人给救了下来。

钟涔当时佩服许岁桉的胆识与才智,告诉了她楚镜西还活着的消息,并且让她代替已然坐上皇位的谢央,去做这个国家的淳

安公主。

也没别的条件,不过是让她在其位,谋其事,钟涔恐这一切会发生变数,因而并不让许岁桉去找楚镜西,只等亡国后她彻底自由便可以同楚镜西一同离开。

待楚镜西自昏迷中醒来时却发现他们所有人,都试图去成全他的年少轻狂。

他们都知道亡朝末路,看不清未来,同样也只顾得上眼前。

楚镜西曾是帝都最耀眼的少年人,他一辈子不该被皇室的牢笼所困,所有人都觉得,楚镜西离开皇宫会过得更好。

于是许岁桉成了谢央,谢央代替谢循坐上那帝位,钟涔与谢央岁岁年年相望相知却难相守。

到头来他们都将自己给困住了。

谢央受困于帝位,钟涔受困于大义与私情,而楚镜西也将自己困于长安城外的清源山,固执而沉默地守着这么一个注定沦陷的城池以及这辈子兴许再也无法相认的至亲与爱人。

初时他们把家国重担揽于己身,只将楚镜西排除在外。

楚镜西因为内疚从不敢同许岁桉相见,却在清源山一待便待了整整五年。

许岁桉才恍然意识到这似乎是场死局。当时的清源山本就是攻入长安的最后一道屏障,楚镜西打从一

开始便想着同这个国共存亡。

她还是不顾钟涔的警告将楚镜西带了回去。

钟涔同谢央把楚镜西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却只有许岁桉将他

当作一颗遗世明珠。

许岁桉于是说服谢央让楚镜西自己去挣出属于他的那片天地。

既然长安注定要沦陷,每个人都困于囹圄,可总还需要有人从

那片囹圄之中走出来的。

许岁桉将楚镜西带回朝中,劝谢央将兵权交付给楚镜西,也同

样给了他两条路。

要么同家国存亡,要么便做这天下的主人。

后来他们以新的身份重逢的那段日子里。

若问再尝这情爱尝到的是什么味道。

他只是觉得苦,不是字面意义上的苦,而是人世极苦。

当年纯情得过了头,如今都不小了,便总想着把过往所有缺失

的尽数补偿回来。

可这情爱之味却苦得让人眼睛泛酸,每每触及后背贯穿胸腹的

那道伤疤,触及腕上失了铃舌的铃铛,往往在欲望最甚时体会

到的却只是彻骨的疼与冷。幸好,如今楚镜西终究将这江山夺了回来,而许岁桉还活着,

还在这儿等着他。

楚镜西不由分说走到了许岁桉面前,隔着一扇窗,他伸手轻轻

扣了扣窗,笑得一如既往:“岁桉,你心心念念的明珠回来了,

要不要揣怀里带走?”

许岁桉抬头看着楚镜西,以及他身后春日一片纷繁花影,她继

而起身,腕间铃铛发出轻响,许岁桉隔着窗轻轻抱住了他。

绵延至一生的爱意,楚镜西想,除非自己死,是断没有终结的

那一日的。

作者:花下客

标题:《尘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