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谁拟东风放海棠
谁拟东风放海棠
本宫执笔,画江山
我是柏霄阁阁主,京城最大的情报头子,现在在宫里当贵妃。
这段入宫的经历在民间至今是一段佳话。
人人皆道柏霄阁阁主与微服出访的圣上画舫相遇,情愫暗生。天子力排众议,一道圣旨迎了阁主入宫,一直盛宠不衰。
但是百姓哪里知道,他封妃的圣旨不是给我的荣华富贵,恩宠体面。
而是用我的安危威胁柏霄阁为他卖命。
1
柏霄阁明面上是皇城最大的酒楼。
「挺拔如柏,直上云霄」,故名柏霄。明面上,名下的酒楼开的规模庞大,常年招待着皇城里的权贵,杯盏交错,夜夜笙歌。
那时人们都说柏霄阁阁主生意做得红火,阁主必是位颇有手腕的老狐狸。却没人知道这柏霄阁,竟是一女人来当家。
而背后更深的是,柏霄阁暗里,做的是买卖消息的生意。「柏霄」通「百晓」,若是有消息要卖,由阁主或其下几位心腹与其议价。消息卖出,即为柏霄阁所有,如若泄露,便会被柏霄阁豢养的杀手追杀。
柏霄阁卖消息,价高者得,或者,拿有价值的消息来换。所以柏霄阁长久以来掌握着各种上不得明面的秘密,捏着不少人的把柄。一直平衡着各方势力,在皇城里站稳了脚跟。
本来柏霄阁安安分分做着明暗两面的生意。与皇帝并无瓜葛,我的身份也藏的极好。全因那日画舫相见,一切翻天覆地。
那日,有人自称手里握着事关阁主性命前程的重要消息,自愿献上。只求得到柏霄阁一个承诺。
下面人报上来时我只觉荒唐,少有人知道我的根系何处,何人竟敢口出妄言。
我命心腹宛烟着男装,我则扮其侍女,三日后赴约。
宛烟生的眉目舒朗,仔细端详起来颇像个清秀少年。
若来人识破,无非是看出阁主是个女人,真以为知道了真相,其实只是瞧见了个替身。
我命人故意将袖口领口做旧,还观察了阁中侍女两日,自觉学了八分神情体态,才与来人相见。
画舫是我提出来的。柏霄阁临水,画舫行至湖心,若是来人心存不良,便可无声无息处理掉。
登船后,我站在宛烟边上低着头悄悄打量。来者是个剑眉星目的男子,宽肩窄腰,举手投足虽尽量做到放松,仍叫我察觉出这人武功不错。
他与宛烟面对面坐着,只喝茶,并不开口说些什么。
他见我瞧他,饶有兴趣地打量了我几眼,良久,向宛烟道:「如此要事阁下怎还带个小娘子在旁?」
宛烟熟练应道,「不碍事,这是我的贴身侍婢,心腹之人,自是能放心的。」这话我事先交代过,宛烟对答如流。
「话说,公子带了什么是关乎在下性命前程的消息,不妨说来听听。」说罢,宛烟一双眸子直盯着他看。
那人瞧宛烟一眼,轻笑出声。不紧不慢放下茶杯,不答宛烟的话,反倒看向我,「发呆做什么?还不快添茶。」
我心下一惊,原以为他要开口说些什么,已经打算洗耳恭听。不想却被使唤了。
心中暗骂了他千百回,脸上却是一副顺从的表情,小心为他续上茶水。
走近了才发现此人衣料的刺绣十分不俗,虽是普通纹理,但细看仍不是普通货色。
一般的世家子弟也难穿上这么好的。
我心里一咯噔,察觉此人来头不小。若是来者不善,怕不那么容易脱身。
他押了口茶,笑道,「带了紧要的消息,且是自愿献上,这等百利无害的好事儿,阁主竟连坦诚相见的诚意都没有,扮作侍女试探。」
他不看我,轻轻摩挲着茶杯,「不过能得阁主亲手续茶,也算弥补些了。」
宛烟面不改色道,「公子怕是疑心过甚了。她不过是一婢女,如何担得起阁主之名。依我看,公子怕是带的消息只是空头虚言,来消遣在下罢了。」
「上船时,这位小娘子脚下踉跄了一下,阁下下意识伸手去扶,如此反应,必是长年累月的习惯。我有心试探,小娘子斟茶时的生疏是骗不了人的。更何况,」
说着,他突然扯了我的袖口,望着袖口那双突然伸过来的手,我心里一急,一把甩开,骂道「登徒子!」
他倒是不觉得尴尬,颇为淡然的开口,
「阁主息怒,属实是这袖口做旧痕迹过于拙劣了。」
他缩回手,一双眼睛里笑意都要漾出来。
「辛苦阁主斟茶,不如坐下说话?」
事已至此,无法再瞒。我和宛烟换了位置。
他见我落座,悠悠开口:
「三月初,天子封妃。姜氏,封棠贵妃。此人生死与阁主性命相关。」
这消息属实荒唐,
「公子怕是在拿我打趣。天子登基半年已久,空置后宫。未闻选秀事宜,贵妃从何而来?」
我眼底越来越冷,抬手摸向头上的簪子,「就算真的要封贵妃,与我柏霄阁有何关系?我柏霄阁虽称不上日理万机,但是实在是没有和阁下逗趣儿的功夫了。」
簪子落地,暗卫即刻动手。
「阁主何必心急。柏霄阁消息灵通,眼下不过二月中旬,时间宽裕的很,后宫是否添人,所添何人,若有心刺探,怎会不知呢?」这双眸子又看向我的发间。
「阁主美貌,配上这海棠发簪,甚好。」
「好好戴着,别摘下了吧。」他起身出去,一个飞身便到了岸边。我急急追出去,各个点埋伏的杀手全部不见了。
宛烟急了,怒瞪双眸,按着腰间的剑就要去追,「这群废物,竟放他跑了!」她按着腰间的剑,「属下亲自去追。」
我眯了眯眼睛,「别去了,追不上的。此人来头不小,去查。」
回去后,我来来回回琢磨此人的身份,和他那天说过的话。
三月初,姜氏?
一举封贵妃,多半是世家女子,且来头不小,为何与我有关?
之前的仇家?
不记得有姓姜的。
宫内并未选秀。一举便封贵妃的,必是权贵之女。
官员里,称得上权贵的,不过只有姜老将军一家。
不过姜老将军只有两个不到四十的儿子。老大早年娶妻,生一龙凤胎,不过生产时女孩没能保住,只有一子。
老二常年带兵,无心婚事,未留下孩子。兄弟二人常年在南疆守着,未在京中。
姜家的嫡系在这一代,子孙单薄,难道是旁系的女儿?
不,旁系的女儿够不上这个位份。皇帝后宫空置,贵妃入宫即是后宫之主,必得是大族的嫡出女儿。
怪了,难道是姜氏从族中过继了女儿?
有趣啊,这平时忠心耿耿带兵打仗的姜家献了个女儿,着实有些讽刺。
贵妃,证明皇帝足够重视,最起码明面上是如此。
有意思了。将门之女入宫封妃,姜家这是要有动作吗?
正思索着,下面人来报。
据宫内探子消息,荣安殿大修,国库拨了不少银钱和珍宝,说是要迎贵主入宫。
吉服也在赶制,贵妃服制,证明封妃是真,但是姜家那边封的死死的。我们的人多方打探一无所获,我着实看不明白了。
柏霄阁的人都不得探听到一丝消息,这姜家平时不声不响,内里倒是很有些东西。
「继续查。」我心里烦乱得很,总有不详的预感。
一连七日,柏霄阁未接任何买卖交易,阁中上下都在为我刺探消息。
大部分派出去的人都空手而归。只有少数几个人带回了些似乎有用的消息。
第一,皇帝封妃的圣旨已经拟好,近日便要宣读。
第二,姜老将军近日频频面圣,又于两日前不再进宫。
第三,近日柏霄阁外多了一批眼睛,似乎在监视阁中之人的动向。
这些消息又碎又浅,无论如何探听都只流于浅层。剩下的更是些没什么斤两的闲言碎语,当不得真。
我又想起了那人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笑。怒意上涌,掷了个茶盏出去。
「砰」,茶盏应声而碎。
「阁主……」宛烟听见声音,隔着门唤我。
「无事,叫人进来打扫了。」
我烦躁地捏着眉心,越理越乱,总觉得有些事情已经离我无限近了。
姜家,皇宫,柏霄阁。
贵妃,皇帝,我。
那个人,那个人是在打我的脸! 柏霄阁自诩洞悉各路消息,如今竟连阁主自己的事儿都探听不到了。
门外匆匆地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以为是宛烟叫来的婢女前来收拾碎掉的茶盏,不料是阁中管事推门而入,鬓边全是冷汗,「阁……阁主……」
「赖叔,有话慢慢说,不必着急。」赖叔哆哆嗦嗦说的不清不楚,我抬眼看他,极力压着心内的烦躁。
赖叔突然跪下,「阁主,楼下圣旨到。召您出去接旨。」
「什么?」我一下子惊地站了起来。
突然,一下子好像有什么串了起来。
消息,入宫,贵妃。
姜家,朝廷,柏霄阁。
「宛烟,」宛烟也看向我,眼里全是焦急。
「随我下去,快。」
2
来不及多想,柏霄阁虽在皇城内讨生活,手却从不伸到皇帝跟前去。宫里的探子也只寥寥,只备不时之需,从不打听朝政。
与皇权对上,只能是死路一条,历朝历代的例子都是看得见的。
在柏霄阁的酒楼宣旨,这是摆明了告诉我他知道我身隐何处。
这是要拿阁中所有人的命作为要挟。
好算计。
我认命地闭上了眼,努力压制住翻涌的怒气。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匆匆下楼,率众人接旨。
一众穿着紫色宫服的内侍似乎已在阁内等待许久。
见我率众人跪下,为首那个清秀的内侍开始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柏霄阁阁主姜棠,温恭懋著,淑德含章,着册为贵妃,封号,棠。于三月初入宫行册封礼,钦此。」
「民女,领旨。跪谢陛下圣恩。」我接过圣旨,伸出手才发现自己的手都在抖。
姜棠,竟是这样,这是他给我的名字。
我不能否认,因为阁主没有名字,通通只唤柏霄。从我在一批孩童中被选中那日,我就只能以此为名。
他怕是早知我无法带着这个名字入宫,便只能认下他赏给我的名字。
「娘娘,陛下命奴婢问问您,他可记错了您的名字?」他将圣旨交在我手中,用只有我们俩听到的声音问道。
未等我回答,他抬高了音量,「娘娘大喜,陛下那日微服私访,与您在画舫上相遇,回去后便准备着接您入宫相聚。入宫的日子虽近在以前,然陛下思念的紧,命奴婢将赠您的信物带回,以睹物思人。」
是他!那个登徒子!我心里已经气的咬牙切齿。
事已至此,再不知交出什么便真是我蠢了。
我将发间的海棠发簪取下呈上。
「娘娘近日便可准备着了,入宫的车撵会在吉时来接您。」小内侍将簪子放入身后人捧着的锦盒中,福了福身子,带着侍从们离开了。
3
直到我坐在喜床上,都没能摸清他究竟何意。
姜,为何无故给我这样一个姓。这和姜家又有何关联?
封柏霄阁阁主为妃,便是有心利用柏霄阁探听消息。
权贵,朝廷,柏霄阁。
他要拉柏霄阁下水。可是究竟什么事需要柏霄阁呢?
争权?不会
太平盛世,唯一嫡系皇子是陛下胞弟翊王。先帝后宫只有皇后一人,恩爱和睦。两位皇子一位公主更是关系亲密。翊王更是只爱山水,一到暑天就要溜出京城避暑,平时也是找各种各样由头离京玩耍。
暗杀?
若真说起来,谁又能比得上圣上的暗卫营?
然而一旦卷入这些是非里,就很难全身而退。我的一举一动,牵连着柏霄阁所有人的命运,我必须得沉住气,不能害了柏霄阁所有人。
我看着皇宫内金碧辉煌的一切,这里红烛高照,光线温暖,只可惜于我而言全是冰冷。
这一路,怕是要艰难了。
终于等到他来。皇帝一进门便屏退了宫人。
他踏步进来,笑声轻佻,「姜棠,棠儿,喜欢朕给你取的名字吗?」
我自己掀了盖头望向他,「圣上赐名,民女不敢不喜欢。」
烛光下,他看着与初见时不大一样。眉眼比初见时更好看些,许是这喜服衬的,多了些少年的英气,让我恍惚间差点忘记他是一位帝王。
他见我自己掀了盖头有些意外,挑了挑眉。
「还自称民女吗?该自称臣妾才是。」
他走过来,伸手过来取下我发间的簪子,在手里摩挲了几下,「棠儿担得起这个名字,人比花娇。」
又替我簪上,像极了一个温柔的夫君。
但大家心里都有数,他迎我入宫并非是为了百姓间流传的那样美好,我进宫来,也不是为了他的恩宠和荣华。
「棠儿替朕斟茶吧。」他踱到桌边坐下,像上次那样打量我。
我又想起了那天在画舫的事儿,他也是这样明知我身份还要我为他斟茶。而如今,我还是只能暗自气恼,听他的吩咐做事。
不小心出了个神,茶水溢了出来。
「茶满为送客,这是要赶我走吗?」
闻言,我手上一抖,温热的茶水洒了出来,我手上也沾了好些。那双如玉的手捏着朱红的茶盏,又像之前那样,押了一口,再放下。
「臣妾出身民间,不懂这些。圣上莫怪。」我压下心底的恼怒,用袖子掩住湿掉的手,反复告诉自己要忍耐要低头。
小皇帝似乎极满意我的顺从,心情大好地牵起我的手,拿着帕子为我擦试着手上的茶水。
动作突然,我脑海里一片空白。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我后背一凉,更让我看不清这个人究竟意欲何为。
他的手好热。这是我脑海里唯一的想法。
摸不清他是何想法,只能僵直地坐着,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他见我紧张地像绷直的弦,便寻了别的话头,「那日给你的消息,如今应已能证明朕所言非虚,柏霄阁答应给的承诺,不知作数否。
他蓦地开口。一下子让我脑子里的弦绷紧
承诺?本身就是他做的圈套引我入局,分明是逼我应承他。
「我虽为阁主,却不敢专断,需得顾及阁内其他人的利益。若是陛下要的承诺太大,怕是小小柏霄阁倾阁之力都无法完成。我受先阁主所教养之恩,必不能将这个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心下忐忑的很。这样的话我已经尽力斟酌,是否会惹怒他,我已经摸不准了。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态度,剑眉下一双乌黑的眼眸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瞧不出深浅。
他不再提承诺,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儿。
「棠儿可知道海家?」
「臣妾略有耳闻。」不知何意,只能如实答了。
海家,当然知道。
海不是大姓,并不常见。现在京中已没有海姓官员。十八年前的海家惨遇大火灭门,海家唯有一出嫁女儿幸免于难,便是姜家的大儿媳海氏。
当年判为不慎走水,城内还因此加了防火的瞭望塔。海家世代忠良,海大人更是一代贤臣。百姓沿街设祭,送行的人挤满了长街。海大人与姜大人一文一武,虽时常观念不同争执,却彼此惺惺相惜。
先帝有意姜海两家修好,赐婚海家独女与姜家嫡长子姜榆。大婚之日十里红妆,好不气派。夫妇郎才女貌,琴瑟和谐,是全皇城都羡慕的一对璧人。
只可惜海家遭此横祸,姜夫人孕中悲痛,生产时龙凤胎仅保住了一个。没几年,姜夫人久病不愈,撒手人寰。姜榆从此便成了鳏夫,独自拉扯孩子长大,并未续弦。
当时听前阁主讲这段故事时,他总是叹息。听故事的我也觉得悲惨,为此常叹世事无常。皇帝此时提及海家,怕是此案有疑。姜老将军进宫频繁,想必也是为了这件事。
可是这么多年了为何突然翻起尘封旧案?
像是知道我心中所想一般,他解释道:「姜老将军进宫求朕彻查当年冤案。他说自己年老,自知时日不多。海家死的蹊跷,如若不能为海家昭雪,恐难安心闭眼。」
他揉了揉眉心,「老将军一生戎马,为我朝立下无数战功。临了的心愿朕实在不忍心拒绝。不过,老将军暗中查访多年,搜寻的证据寥寥。」
「所以,陛下想到了柏霄阁?」
「算是吧。」他回答的很模糊。
等了片刻,他没有再答的意思。
我试探着开口,「臣妾不进宫,也能为陛下效劳不是吗?」
若仅仅是查冤案,放我在宫外岂非更方便,这背后必定还有其他。
「此案怕会涉及前朝的诸多势力,棠儿自然还是留在宫里安全。贵妃的身份虽在明处,却也因此让他方势力忌惮。柏霄阁阁主身份虽在暗,但流于市井之间,还是不够安全。」
他忽然解下腰间的雕龙玉佩,塞在我手里,「你可以安排心腹与你通信,拿着这个行事会非常方便。」
这一块东西,当真能让我在宫里安插人手吗?我小心地握在了手里。
送上门不要是傻子,总比没有强些。
「棠儿,我把你弄进宫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他说,「所以,好好护着自己的命,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臣妾明白。」路行此处,既无法反抗,只能观望些时日再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
皇帝啊皇帝,你真的可信吗?
你的说辞好像说得通,可是仔细想想,你能做的选择可比你说的要多的多。
为什么偏偏要进宫,偏偏要封妃,偏偏要给我这姓氏,这名字。这背后究竟有多少你打算瞒住的东西。
我能问的,你愿说的,我能知道的,又有多少呢?
「时辰不早,我们歇了吧。」他走向床边,解下腰带,看向原本系玉佩的地方。
「少了个东西看着好生奇怪。」他转头看我。
「会缝香囊吗?」
屋里没有别人,肯定是问我的。
「学过,缝的不好。」被戳中软肋,我面上又热了起来,别让我缝,求你。
「近几日无事,做一个吧。需要什么随便差人去取。」他宽掉外裳,好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又补了一句,「你放心做,不好看也无妨。」
很快,他便在床上躺下,极是规矩守礼地占了一半的床榻。
我卸掉钗环回去时,他好像已经睡熟。
我能睡地上吗?
但是瞧见留了一半的床榻,理智告诉我别在这些小事上惹皇帝不痛快,君子能屈能伸。女君子也是。
掀开被角小心躺下,尽量离他远些。天子在侧,同塌而眠,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紧张到颤抖。于是我以一种极其僵硬地姿势躺着。
不敢动,脑子里也乱,许久都没睡着。
三月里的夜还是有些凉的。身子都有些僵了,我试着尽量轻地翻个身。不料身边的人动了。
他将我捞进怀里,又掖好了被子。
我的鼻尖几乎要碰上他的锁骨,鼻腔里全是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第一次离一个男子这样近,脸上像火烧。
现在我只有一个想法,怎样让这心跳慢下来。他的,我的,分不清了。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都要天亮了,困意堪堪才来,浓重的很。我招架不住,沉沉睡去。
那时好像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还有一句极轻的话。
好困。
他好像说,
「女孩子都会给心爱的男子绣荷包的。」
4
天大亮。
身侧的人已经起了,动作很轻。习惯独眠的我睡得太浅,还是听到了。
想到宫里的姑姑说,陛下口谕,后宫只我一人,不必向任何人请安。
我便由着自己又睡了会儿。不料这一觉便快到了中午。
皇帝派人知会我,他有政务要处理,就不来我这用午膳了。
无妨,皇帝不来,我行事方便很多。
我坐在案前,闭上眼思索着如今在宫里的人员安排和处境。
这次进宫我只带了宛烟和若雨。
宛烟心思缜密,且善于易容乔装;若雨轻功一等一的好,所以常被我派出去探听隐秘消息。
本来以为一切要防着皇帝,人多惹眼,便只带了这两人,想着辛苦她们想法子联络宫外。
现在方便多了,有了这玉佩,一切行事都容易起来。
我们迅速宫外联络上,听到阁内消息一切正常。代掌阁主之权的朔风做事我很放心,处理事物起来妥帖机敏,有些甚至比我思虑的要周全。
当初我一直觉得阁主教他教的最用心,小时候总是羡慕,现在想来若非他在,许多事我恐怕也顾不过来。
老阁主当真慧眼识人。
偏偏在我身上多了些偏爱。即使我并非拔尖的人才,也能得以早早被选定为继承人。
朔风信中话不多,但是提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一点,「先前阁外打探动向的那股势力,在阁主入宫后便不见了。请阁主留意,宫内是否混入了这些人的耳目。」
那日封妃旨意后我有心琢磨了一下阁外打探之人的来路。
当时觉得阁外的人应是皇帝派来的。
他怕我跑了,或者怕我有别的动作,这样的意图是能理解,不过我忌惮太多,不会一走了之,我还笑狗皇帝多疑,白费人力监视我。
但是朔风信里说,怕这些人「混入」宫中,他怕是怀疑这些人中不止只有皇帝派来的。
眼皮跳了跳,我攥紧了信。
如果那些人不是皇帝派来的话,那么我的处境可能比我预想的要难。
皇帝虽对我隐瞒颇多,但他目前做的一些事的确能保护到我。然而,我还尚未正式插手海家冤案,便已经有人留意我的动作。这风雨怕是比皇帝预料的早些。
我对若雨道,「吩咐朔风小心追查,另外,帮我传话,召流云入宫。」
「宛烟,辛苦你走一躺,晚膳时候,去请陛下。」我走到烛台前,「就说我亲自下厨,务必请他赏光。」 烛火点燃了信纸的一角,渐渐,火舌舐上纸上每一个字 。
我不能被困在这宫里,绝对不能。
晚膳已经备好。
为显诚意,我真的下厨做了道甜汤。若雨甜汤做的尤为出色,她顾着宛烟爱喝,故做的多些,我们也能跟着蹭一碗。
虽不算什么极致的美味,但爽口清甜,早晚吃来都合适。
皇帝迟迟未到,许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竟试图左右他的去向。
「若雨,把饭菜撤了吧。」若雨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了皇帝的声音,「且慢,不过路上耽误了一会儿,棠儿就不留朕吃饭了吗?」
他迈步进来,摆摆手让若雨她们先出去。
他穿的很简单,似乎来的颇为匆忙,气息有些不稳,玄色的长袍似乎还带着外面的冷气,配着束发的白玉簪,与昨夜一身喜服的比起来,多了些冷峻。
他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冷峻气息,缓了声音,「听说你亲自下厨,朕忙完就过来了。不料路上被耽搁了一下。棠儿莫要见怪。」
原因我大概能猜到,但我没想到他居然会对我解释。
「政务繁忙 ,臣妾能理解。」
我为他夹了点菜,「陛下尝尝。」
「棠儿好手艺,清脆爽口,比御膳房那群厨子强多了。许久没吃过这样好吃的菜了。」他很给面子地尝了,甚至还夸张地赞赏了。
我很尴尬地表示,「陛下,这不是我做的。」
他面上有些挂不住,微咳了一声,很快又恢复了稳重的神情。
「是棠儿说亲自下厨,这才急急地赶来。怎么,诓我来着?」
他突然凑近了些,表情戏谑,「你可知,欺君罪名不小。」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本能向后一缩。差点没坐稳凳子。
皇帝顿时心情大好,「罢了罢了不逗你。」
「我……我真的下厨了,甜汤是我做的。」我急急辩解。
「这样啊。」他挑了挑眉,「那我别的不吃了,就喝这个吧。」他给自己盛了一碗,捧起来喝了一小口。
「累了一天了,能喝上这样清甜香滑的甜汤,很是舒心呐。」他开口问道,说罢,几口喝完了,随后又添了一碗。
晚膳过后,他坐在窗边的镜前,让我帮他解下冠子。
我在他身后,思付着开口。「陛下,我想再带个侍女入宫。」
「这是小事,你自己拿主意便好。我说过了,许你安插人手。」他答应得非常爽快。
「陛下,好了。」我刚想起身,他轻轻拉住我的手。「可是宫内人侍候不周了?」
他的手还是那样温热。我想抽又不敢抽出来,手心紧张地出了汗。
「没有,只是从前的人更熟悉些,贴身伺候方便。 」我试着轻轻抽出手。
「有事无需瞒着,我会护着你的。」他皱着眉看我,又补了一句,「你可以相信我。」
「谢陛下厚爱。」
无论我到底信不信,我只能谢他的恩。
我听见他叹了口气,「叫我阿淮吧。以后我们两个人的时候,都这么叫。」
阿淮……是极亲密的人才能叫的吧。
这皇帝什么路数。
「陛下该歇了。」我垂下眼睛,神色淡淡地抽出手起身。
像逃一样,匆匆地去偏殿沐浴。
回来时,他依旧极守规矩地,占了一半的床榻。
我还是轻轻躺下,比第一次稍少了些僵硬。
不知为何,昨夜他说的那句话猛然出现在脑海里。
「女儿家都要给喜欢的男子绣荷包的。」
现在回想起来像梦一样。
他转过来看我,一只手轻轻抚了抚我耳边的鬓发,打断了我的思绪。
却又勾起了另一种陌生的,让人心烦意乱感觉。
「棠儿,」他说,「等这件事过了,你会回柏霄阁吗?」
他的呼吸都放轻了,在等着我的回答。
「会。」我的脸靠在他颈边,他一定听得分外清楚吧。我记得刚才的话,不能欺君。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走的掉,现在我是真的想逃回去。在宫里不过几日,我好像越来越乱。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
「睡吧。」他没再继续追问,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说:「明日姜老将军进宫,我们一起见他。」
次日,我自以为起得挺早,但当我到时,皇帝,老将军,与一男子已经在殿内叙话。
「臣妾见过陛下。」
见我到,他二人起身,「问贵妃安。」
「老将军好,这位是?」我看向老将军身侧的少年。
「回娘娘,这是老朽的孙儿,姜栾。」
「臣姜栾,见过娘娘。」姜栾向我行了个礼。
姜栾看着不到二十,与我差不多大。一双眼睛生的很漂亮,皇帝的眼睛也很漂亮,只是看人的时候多了些威严,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而姜栾的眼睛很温柔,气质温润,若不是查过姜家,绝对想不到这样的温润公子竟是立过军功的少将军。比他父亲还要强上好些。
「棠儿已与诸位见过,便不拘着礼数了。坐吧。」皇帝见我打量姜栾,不高兴地瞧了我一眼。
「将军,还得请您把事情原委与棠贵妃细说一方。」
姜老将军凄然开口,陈年旧事一朝掀开,故人已逝,满门忠良尽成焦骨,饶是我这样听惯了各种事情的人也湿了眼眶。
姜栾也红了眼睛,手里紧紧抓着椅子扶手。
「臣自知这副身子不中用了。望陛下,娘娘愿意为海家翻案。否则等臣闭了眼,有何脸面去见海家众人,如何见我孙儿早逝的娘!」老将军颤颤巍巍跪下。
「将军!」我赶紧上前扶住他。
老将军坚持跪下,「娘娘掌有柏霄阁,必能探听到当年的消息,还望娘娘施以援手。」
我眉心微跳,看向皇帝。
他好像知道我想说什么,
「是朕告诉姜爱卿的。」
「既如此,将军,我柏霄阁愿意接下。只是,柏霄阁有规矩,除非为阁内之人打探,其余人一律要拿东西交换。」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此事既牵连甚大,这交换的东西怕是要甚为贵重,否则,有违先阁主定下的规矩。」
「这倒不必担心。姜家是你的娘家,这是为娘家办事。」皇帝悠悠开口。
「娘家?」我猛地抬头。
皇帝嘴角噙着笑正看着我。
一瞬间,我全明白了。
姜棠。
老将军在我封妃前频频进宫。
姓氏,名字,进宫的身份。
他说,「现在你是姜家的小女儿 ,姜棠。官宦世家,将门之后,满门忠良。」
姜老将军开口说道,「娘娘,老朽自知能拿的出来交换的不多。但姜家祖上一直为陛下尽忠,算是好门第。以后姜家就是您的娘家,永远保护娘娘。」
原本愠怒的我听到保护这两个字,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阁外窥探的那批势力……现下若有姜家保护,那我的处境便会好很多。
「既如此,柏霄阁的那边我会吩咐下去。将军放心。」
「时候不早了,将军先回吧。」在一边看戏的皇帝终于开口。
姜老将军领着姜栾退下。老将军的腿走的很吃力,姜栾在身旁扶着。看着老将军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老将垂暮,自然不甘心带着遗憾入土。
姜栾回头看了我一眼,与我眼里的悲悯撞上,他眼里有些我看不懂的情愫,但他什么也没说,继续扶着将军离开了。
皇帝不知什么时候从龙椅上走了下来,站到我身后。
「我以为你会生气。」
「陛下给了臣妾这样好的靠山,谢都来不及,为何要生气。」一开口,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会这样阴阳怪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定是恼了。」
他心情大好,「走走走,我们用膳去吧。」他牵起我就要走。
我把手抽了出来,「陛下,接了姜氏的托付 ,柏霄阁那边要尽快打点才是。」不等他接话,「臣妾告退。」
脚下生风,我头也不回地回宫。
我不知道的是,身后皇帝看着离去的背影,愣了一下,随即又心情极好地笑了。
「韩生,」
「奴婢在。」小内侍应道。
「宣翊王进宫,就说朕找他喝酒。」
「皇上,上次您夺了翊王殿下藏了多年的桂花醉,翊王殿下近来一直称病躲着不见您呐。」
「告诉他,那幅缠着朕要了许久的《寒山飞雪图》,如果午时前看不见他,朕就赏给长平公主了。」
5
自那天我从皇帝那离开之后,我跟他活成了两种节奏。
他好像闲得很,把翊王叫来喝酒下棋,两人一坐就是一下午。晚上照常来我这用晚膳,然后占一半床铺睡觉。也许是麻木了,我也不紧张了,晚上沾枕头就睡着了。
没办法,白天我快要忙死了,一波波消息送进来,饶是朔风筛选过,还是有些他拿不准有无价值的消息被送进来。大部分都是些海家与其他官员的来往,面上看不出什么,都是正常的往来。
这案子本就搁置了多年,现如今一朝翻出来,恐打草惊蛇,只能秘密进行。培养出来的精锐放出去大半,总算弄来点有关的消息。
姜栾也把他们那边收集到的东西向我这报了,再加上柏霄阁探到的,案发过程似乎有了些眉目。
明面上,案发后,尸体被烧的实在厉害,无法判断死因,官府便报了失火,在没有其他。
可是若是失火,怎会没有人出来求救呢?这火半夜烧起,四下寂静,若是呼救怎会听不到呢?
怕是起火前,海家上下就已被灭门。
朔风信里圈画出一个很重要的一点:海家多松柏,被火烧毁的很厉害。
海家案发前三年,海家种了许多松树。海家被圣上赏了大宅,海大人的学生送的松柏树。海大人甚爱松柏,宅内种了许多,其观赏性虽强,但是很容易燃烧。
松柏?海大人爱松柏大家都知道。只是,这松柏养在外头,大火若是从屋里烧起来,不会烧的这样严重。
也就是说,这火是外面烧起来的,那么海家的人,便是被锁在屋里烧死的。
可是探到的消息说,门窗并没有被锁住,这必是有人故意在屋外放火,而门内的人已经死了。
想到这,心下一阵凄凉。海家满门忠良,竟落到这样的结局。
还有好多信息,拿不住究竟有无用处,我得找阁内谋士商讨。
书信不便,我要面见他们。
「流云,我要出宫一趟。」
「属下明白。」
我出宫了。
一个人琢磨太费劲,我准备回柏霄阁开个会。
宛烟拿着令牌,带着低着头的我出了宫。
是的,没人知道贵妃出宫,宫里坐着一位「棠贵妃」,走出去的是丫鬟「流云」。
宛烟擅于易容,但是皮相易改,体态却很难作假。流云与我身形极像,又常年模仿我的体态声音,再加上宛烟的易容,除非非常亲近的人,否则必定看不出来。
马车坐得我骨头都要散了,这些天宫里的养尊处优,倒是让我娇气不少,宫女们出宫办事用的车架我竟受不住了。
马车停到柏霄阁侧门,刚下车,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皇——」我惊叫出声。
「别喊别喊。」本来应该与翊王下棋的皇帝,此刻竟然出现在柏霄阁附近?
「棠儿,你这金蝉脱壳用得真是妙啊。」他见我冷静下来,便松开手,嘴上却开始阴阳怪气起来。
「皇……您怎么知道那不是我……」我无奈道。
「邦国进贡一只猫,我看挺好看的,想着拿给你养,图个有趣。本来打算给你个惊喜,没叫人通报就进去了,结果在窗边居然看见棠贵妃在绣花。」
他一边说着一边摸上我的发间,「这朵珠花你戴着还挺好看。」
我偏过头躲了过去,气地瞪着他,「我不能绣花吗?」
「能,当然能。」他缩回了手,一双眸子里装满了调笑的意味,「但是她绣的太好了,下次找人扮你时,别做这样容易露馅的事儿。」
「你……」
「叫我阿淮。」他打断我。
「行,阿淮。」我咬着牙恨恨地应道。突然问想到一件事,「怎么,阿淮此刻不是应该正与翊王下棋吗?」
他难得愣住,随即又挑了挑眉,「怎么,我不能也有个替身吗?」
此刻,韩生穿着龙袍与翊王下棋。
「啧,韩生啊,你别流汗呐,这棋这么难下吗?」翊王坏笑着问韩生。一副与他兄长无二的腹黑表情。
「殿下切莫取笑奴婢了,奴婢这也是临时被抓来的差事。」韩生擦了擦额头的汗。
「咱俩都是被临时抓来的,本王酒还没醒呢。就被抓过来跟你下棋了。」翊王狠狠地按了一颗黑子到棋盘上。「你再胡下就要输了。」
「皇上昨天才批了影卫休假呢,今日怎么突然出去了,诶,抓了奴婢一个身形一点都不像的穿着这龙袍,实在难安呐。」韩生落了白子,「等等等等,我下错了。」韩生一急就要拿起来重下。
「放着!」翊王拿扇柄打了韩生的手。「落子无悔。」
韩生苦兮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本王赢了。」翊王像大傻子一样笑的殿外都能听见。
皇帝告诉我,他特地出宫来寻我。知道我要回来,想一起入阁商讨。
本来是不能的,但是谁让他是皇帝,而且,阁中也有过请旁人入阁讨论的先例。
但是他是皇帝,跟皇帝刚等于不要命。
「皇……阿淮随我进来吧。」我思考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他随我从密道上楼,我们并肩而行,走到一半,他突然揽过我的肩,附在我耳边说,「你让那个替身绣的,不会是给我的荷包吧。 」
他的鼻息拂过我的耳朵,一下子脸上红了起来。想起离宫前叮嘱流云照着我画的绣样绣的场景,心里一阵心虚。
我下意识就想否认,「不……」
他没等我说我,就恶狠狠地说,「你敢假手于人试试!我告诉你,再丑我也认了,找别人绣,我就,我就……」
第一次见他噎住,我玩心大起,也学他挑眉一笑,
「怎样,你就……你就……怎么?」
他认真的看了看我,然后低头飞快地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
我的笑容一下子就滞在脸上。刷的一下,脸直接红到脖子根。
「你要是敢让别人做,下次……」他的语气轻佻又孟浪。
我反应过来以后气得不行,甩了一句「登徒子」之后提着裙摆飞快往楼上跑。
「等等我啊!」他的声音里笑意太明显。
我不答话,跑得更快了。
他不一会儿追上来,扯过我的手包进掌里,「一起走。」
他的手还是很温暖。
像是走流程一样,抽几次手,没抽出来,就索性放弃挣扎。
他笑意逐渐加深,脚步都轻快起来。
6
商讨一番后,没什么进展,我坐在案前,愁眉不展。
「刚刚有人提到,那批柏树是海大人学生送的?」皇帝突然问了一句。
「是…是的。」谋士甲回道。
「哪个学生?」他又问。
「是当朝宰相,霍岩。」
「霍……」皇帝眯了眯眼睛,「还有这层关系呢。」
「怎么了?」听他话里有话,我探了一句。
「海家出事那年,霍岩还是个小官,海大人过世后,霍岩也派人去查了,只不过没什么收获。十几年后,霍岩也做到了海大人的位子,现下,已是丞相了。」
「会不会跟他有关系……」我凑在他耳边,又补了一句,「你的丞相,你不知道他什么人吗?」
他也学我凑过来,「我才继位几年呐,那是先帝封的。平时瞧着圆滑了些,不过坐到这个位置上,也难免。」
「他后来还帮着查案了,应该不是他吧。」宛烟若有所思接了一句。
「不。」我和皇帝异口同声。
皇帝笑了笑,示意我来说。
「时隔多年我们都能查出此案有蹊跷,霍岩却放任这件案子以失火上报,一定有鬼。」
「想去会会这个霍岩吗?」皇帝拍了拍我的肩。
「我?我拿什么身份去见?」我倒是想呢,可是我现在是宫妃,还能召他进宫不成。
皇帝不说话,只盯着我笑,笑得我瘆得慌,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让谋士们散去,带着宛烟和皇帝一起回了宫。
回宫后我才知道他那个笑意味着什么。
他是瞧上我手下人易容的功夫了。
「我拿翊王的身份出宫找霍岩谈谈,棠儿,你扮作我的侍女。」
「我还没答应把宛烟借你用呢。」我咬着牙说。
「夫妻一体,你的就是我的。」他答得倒是很轻巧。
呸,真是不要脸。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我是真的很想去会会这个霍岩。
易容的东西有毒,易容的人要先喝下解药,还,还得时不时修补。
而且那玩意真的苦得倒胃。
然而这次要探霍府,一切自然要小心为上,于是两个人顶着两张假脸出了门。
到了霍府,小厮刚通报完,霍岩就出来相迎了。
「不知翊王殿下光临寒舍,未能远迎,还望殿下赎罪。」
霍岩虽然四十多了,依稀还是能看出年轻时应该还是蛮英俊的。不过许是多年官场沉浮,眼角的沧桑是掩不住的。
我们进到前厅,见到了霍岩的夫人,白氏。
白氏气质很是温婉,虽然不年轻了,但是体态妍好,不过气色并不好,略显疲态。我看她很眼熟,心里不禁捏了个疑惑。
「臣妇白氏,见过殿下。」她很是规矩地行了礼。
「王爷坐。」霍岩又转头吩咐下人斟茶。
「霍大人不必拘礼,本王就是路过,想来看看大人。」你别说,皇帝这声音变得挺好,跟他平时说话完全不一样。
「谢王爷挂念,臣身子尚可,最近天变得厉害,王爷也应注意身体。」霍岩面上露出疑惑,却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了。
「前些天遇见姜家那小子去祭拜他母亲,路上聊了几句,不知怎么就提到当年那件事。想到当年海家的横祸,心里有些不踏实啊。」
他顿了顿,押了口茶,「本王记得霍大人与海大人有故,不知大人可还挂念海家。」
霍岩叹了口气,面露悲色,「海大人是我的恩师,当年海家遭祸,臣内心悲痛万分啊。」
我看见白氏的脸突然白了一下,手里的茶盏险些没端稳。
「臣妇失仪,殿下恕罪。」白氏察觉自己失态,连忙赔罪。
「王爷面前怎敢如此失礼,还不快下去。」霍岩出声指责。
「是,是。」听见霍岩这样讲,白氏起身,「臣妇告退。」还没等「翊王」说什么,她便匆匆退下。
「霍大人不必如此,夫人想必也是无心的。」假翊王开口劝道。
「诶,王爷有所不知。臣的夫人是海夫人的侄女,海家当年的事对她打击很大,臣也是怕她伤心。」霍岩话里虽是对白氏的关心,但刚刚我却分明瞧出他对白氏态度里夹着一丝狠色。
「霍大人,有心了。既然夫人已经离开,大人但说无妨。」
回宫的路上,我和皇帝并肩坐在马车上,思考着霍岩的话。
霍岩说的和之前他对外说的一样,再问深了怕是要打草惊蛇,所以没套出别的什么话来。
但是有一点很可疑,白氏。
白氏对海家的反应似乎是大了点,这让人不免注意了一下。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白氏和一个人有点像。」皇帝突然开口。
「好像是有点眼熟,不过我一时没想到是谁。」我把我最开始见到白氏的疑惑说了出来。
他转过来捏住我的下巴,左右看了看,「你。」
我刚想把他的手打下来,却被他的话惊得忘了动手。
「我?」惊讶之余,我立刻反应了过来。对,她与我有至少有三分像。
「棠儿,你这是当局者迷了。」
「也许是巧合吧。陛下,这跟海家的案子有关系吗?」虽然我也觉得奇怪,不过,这也许与案情无关。
「不知道。但是有奇怪的地方是好事,否则我们就白来了。」皇帝闭上眼,靠在了我肩上。
这人真的有点重。
「霍岩,白氏,都派人查一查。」他蹭了蹭,似乎嫌我的肩不够高。靠着不舒服。「回宫后可以找时间绣荷包了。我就不送你回去了,得传老将军来跟他说说咱们的进展。」
他靠的太近了,我的鼻腔里全是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知道了。」我偏过头,看着帘子缝里透出的街景。
「棠儿。」他低声唤我,「别叫我陛下了,叫我阿淮。」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答道,「知道了。」
7
回到宫内,流云尽职尽责地坐在桌前扮我,见我回来,流云便退到屏风后卸掉脸上的易容。
「阁主此行可还顺利?」流云已经换回了原来秀美的面容,站在我身边柔声问道。
「这事挺复杂,容我再想想吧。」我捏着眉心,心里乱的很。
「对了,柏霄阁周围眼线的事儿,朔风那边查的怎样了?」看见流云便想起朔风来,交给他的事儿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头绪。
「属下不知,您离开这段时间,没有消息递进来。」也是,我太心急了,这才过多久,怎会有消息呢。
「流云,阁里一下子走了好几个得力的部下,你还是回去帮朔风吧。你们一向配合默契,有你在朔风那边进展说不定能快些。」斟酌良久,还是决定让流云出宫。
「阁主,属下……属下还没把香囊绣完。」流云不提倒还好,一提我面上一热。
「皇帝识破了,这个香囊他说不作数。」
说到这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决定把这个尴尬转移,慢悠悠开口道:
「绣都绣了,浪费了可惜。你绣完吧,正好送给朔风。」
说完冲着宛烟一挑眉,宛烟会心一笑。
「阁主!我……我和朔风大哥……我们情同兄妹! 怎好送他这样的东西……」流云白嫩的脸颊瞬间像充血了一样红。
难得见流云脸红,我和宛烟瞬间坏心眼起来。
「宛烟啊,他们情同兄妹吗?」我忍着笑,诚恳地看着宛烟。
宛烟笑着挑了挑眉,「那就情同兄妹吧。」
「阁主!烟姐姐你也!我……我出宫了去了!属下告退!」流云红着脸跑了。
我和宛烟乐呵呵地看着,异口同声道,「慢着点啊~」
流云平时看着柔柔弱弱,脚程却快得很,一溜烟没影了。
流云的武功,是朔风亲自教的。
流云本来不是受训选出来的阁内中人,是朔风在街上捡回来的。
那时候朔风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娃娃,抱着五岁不到衣衫褴褛瘦的皮包骨头的流云回来,跪在老阁主面前求他收留。
老阁主不是狠心的人,便默许了。
朔风一直照顾着她,把她从瘦瘦小小的一个孩子养成了白嫩秀美的姑娘。教她武功,带她刺探消息。
虽然我们几个算是一同长大,但说起来还是他们两更亲密些。大家都看得出来,流云是喜欢朔风的。朔风一贯是大哥哥的样子,我们也瞧不出他究竟心意如何。
反正皇帝已经识破了流云扮的替身,与其把流云拘在宫里,不如放她回去帮着朔风探消息去。
我吩咐宛烟去寻些花样来,预备着给小皇帝绣荷包。
宛烟和我一同坐在桌前陪我挑线。
看着宛烟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抓着她的手问道:「宛烟,你常替人易容,最熟悉人的皮相,可觉得我与那白氏像吗?」
宛烟犹豫许久,「属下当时在您身后瞧的不仔细,约莫着是有三四分像。您……可是怀疑什么?」
「宛烟,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到阁里的吗?」我没有回答,反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记得,老阁主仁慈,从贩子手中买下了我,这才留在阁主您身边辅佐。」宛烟提及老阁主,眼眶都有些红了。「咱们阁里的孩子大多都是苦命人,父母丢弃,父母双亡,被老阁主带回来的。」
「可是宛烟,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在阁里了。我想,这会不会与我的身世有关呢?」
「这几分相似代表不了什么,要是真说起来,你和姜栾将军倒是更像一些呢,尤其是眼睛。」
「姜栾?」当时我并没有怎么看姜栾。我瞧了几眼小皇帝不高兴,我便没有多打量。
「是啊,说起来倒也不是特别明显,但是属下常与人脸打交道,虽说您与姜栾乍看起来并不太像,但是这骨相却是非常相似。现在您又在姜家的族谱上,和姜栾是兄妹。要让属下说,还真……」宛烟说着说着,突然停住。
「阁主,您之前是不是说过姜家有个刚出生就夭折的小女儿?」宛烟瞪大了眼睛,有了一个大胆的联想。
「宛烟,递消息给朔风,查姜家。」
先前查姜家,查的是姜家嫁女,此事我被皇帝摆了一道,查不出来是正常的。
这次事情直指姜家多年前那个小女儿,交给朔风他们,我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果然,不久后朔风便递来了最新探到的消息。
老阁主与姜家长子姜彧有旧。
姜彧,不就是姜栾的爹吗?
我猜了四种可能。
第一种,姜家不想要这个小女儿,把她丢掉谎称夭折,被老阁主救下。这倒是符合老阁主到处捡孩子的作风。(因老阁主心软,柏霄阁很多人都是被捡回来的,教以技艺,为柏霄阁效力)
第二种,姜家小女儿被老阁主派人掳走,姜家追查不到,只能报其夭折。
第三种,姜家小女儿入柏霄阁,是姜榆和老阁主商量好的。
第四种,我根本就是捡回来的弃婴,与姜家无关 。
老阁主待我甚好,如师如父,我希望事实是我的第四种猜想。
老阁主前些年因病仙去,自然无法去问他。
那么,我只能去问姜家了。
我和宛烟拿着皇帝的令牌,便装出宫,一架车直往姜府去。
车里颠的我难受,宛烟时不时掀一下帘子看看路程。
「阁主,刚刚暗卫传信号,有人在跟踪我们。」宛烟放下帘子,警惕了起来。
「可看清什么人了?」我跟宛烟周围都有暗卫,但是人数不多,要是来者不怀好意,恐怕……
「有十数人。」宛烟装作看街道的样子,又掀开帘子观察了一下。
「前面要经过一段小巷,人烟稀少,如果对方要下手恐怕会在这段。」我对宛烟说。
「车再快些,快速穿过去。」我对扮成车夫的暗卫叮嘱道。
「是。」暗卫加快了速度。
突然,有四个持刀蒙面人从我们的车前方挡住了路。
「大胆!何人拦路!」宛烟呵道。
几人不答话,持刀便冲过来。后面又来了七八人,彻底将我们围住。这时,暗卫从房顶跳下来,把我们围住保护在里面,双方厮杀起来。
暗卫只有八人,杀手却有十数人,跑是肯定能跑的,恐怕暗卫要折损不少。这都是我柏霄阁精心培养的,竟要断送在这些杂碎手里了吗……
忽然,巷子前后又来了一队府兵,我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救娘娘!」
杀手见状,飞上房顶逃掉了。
我这才注意到,带人前来营救的,是姜栾。
「娘娘可还好?有没有受到惊吓。 」姜栾上前询问,眼里藏着我看不懂的情愫。
「多谢少将军,承蒙将军深义,无碍。」
我记起宛烟的话,不禁打量了起来。她说我与姜栾骨相极像……现下看来,真的是这样。
「娘娘受了惊吓,臣心下难安,还请娘娘随臣回府,喝口茶压压惊。」姜栾不等我回府,便替我掀开了轿子的帘子。
「娘娘,请。」姜栾此刻倒是与他平时温润如玉的样子不太一样,见眉眼竟然有几分不容违抗的意味。
「劳驾将军。」我与宛烟上了车。暗卫也退了下去。
姜府很是阔气,姜老将军已在偏厅等我了。
「老臣参见娘娘。」老将军一见我便要行礼,我赶忙上前扶住。
「将军不必多礼。」
老将军屏退周围的仆婢,突然向我请罪。
「娘娘恕罪,老臣是用了些非常手段,才将娘娘请了过来。」
「将军何出此言?」我一下子后背一凉,想到刚刚一场看似恶战实则无一损失的交手,
「莫非刚刚那些……」
「正是。但老臣也是无奈之举,娘娘莫要受惊才是。」老将军满脸的抱歉。
姜栾在边上解释了一下,姜家收到消息,娘娘要来姜家。
未免他人怀疑,才弄了这么一出,这样便有理由名正言顺进姜府。
「他人?少将军是指?」此次是扮作皇帝私派的采买宫女出门,我与宛烟乔装了一番,皇帝的令牌在手,过的是明路。除了我阁内中人,便只有皇帝……难道!
姜栾瞧见我脸上的表情变化,适时的开口,「娘娘莫要惊讶,我说的就是陛下。」
「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不是他把你我牵扯在一起的吗?」我黑下脸,有些恼怒。却也不知为何要恼。
「娘娘息怒。」老将军又要起身行礼,我无奈制止,「将军有话直说便是,我受不得将军的礼。按礼法来说你我还是祖孙呢。」
「娘娘要问的,或许和娘娘的来意有关,不妨先说说您为何要来寒舍。」姜栾悠悠开口。
「老将军,少将军,既然我们已不是初次见面,我也不绕弯子了。」我喝了口茶,正色道,「您二位也知道,我的身份是柏霄阁的阁主,消息自然灵通些,前些日子有人告诉我,柏霄阁的前任阁主与姜家有旧,老将军可知道此事?」
「老臣知道。长子姜彧与老阁主有些交情。」老将军似乎早已经预料到我的问题,答的十分干脆。
「姜家多年前与少将军一母同胞的妹妹,是否真的夭折了?」我觉得自己无限接近真相,手都开始有些发抖。
「没有。受长媳所托,交由老阁主抚养了。」老将军看着我,眼里隐隐有泪光。
「那个女孩,可是……我?」我强压住颤抖的双手,追问道。
「是,是,孩子,我,我,我对不住……咳咳咳咳」老将军过于情绪激动,猛地咳嗽起来。
「娘娘恕罪,容臣送祖父回去休息。」他扶起咳嗽不止的老将军,喂了颗药丸,替他顺着气,抬眼对我说,「娘娘有什么想问的,臣稍后解答。」
姜栾去了挺久,我也思考了颇多。
我是姜家的小女儿,姜家知道,老阁主知道,那么……皇帝呢?
姜府长媳所托,姜彧的夫人,她不是产后虚弱撒手人寰了吗……
若姜家所言非虚,那个血缘上是我母亲的人,只可能是为了她灭门的母家,把我送进柏霄阁……但为何是我,而不是姜栾呢?
柏霄阁外的眼睛,是否会与姜家有关……
正思考着,姜栾回来了。
「娘娘久等。」姜栾抱歉一笑。目光柔和的落在我身上,似乎这是他第一次这样长久地看我。
想到这个人是与我血缘上一母同胞的哥哥,内心复杂得很。
「我有许多问题想问你。」直接开门见山。
「娘娘不妨等臣先讲一个故事,故事讲完了,您再问不迟。」
他说,海家灭门一案蹊跷,他母亲孕中悲痛过度,缓过来之后便与丈夫姜彧派大量人手调查。海家的大火烧得很厉害,现场几乎搜不到什么东西,唯有一把军队里磨过的刀,颇为奇怪。
据他母亲所言,海府住的都是文人,也没有人有收藏刀剑的癖好。这恐怕是放火的贼人留下的。
老阁主年轻时与姜彧一同追求过海氏,与姜彧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海氏与姜彧成婚后,老阁主放下了对海氏的感情,和姜彧算是一对好兄弟。
得知海氏惨案,他倾全阁之力调查,但他那时还不是阁主,动用势力无法与当时的阁主交代,百般央求下,那时的阁主提了一个要求,要姜家的其中一个孩子,为柏霄卖命。
老阁主与姜彧二人商量后,决定送出一个孩子。一来为了得到柏霄阁的支持,二来,若此案长久未破,柏霄阁也始终可以有姜家的势力在。老阁主与姜家交好,必不会亏待这个孩子。
这么多年,姜家的势力渗透在柏霄阁里,但是此案多年未破,且有人派杀手追杀姜府派出去调查的人,无奈,老将军出面求助皇帝,并将于柏霄阁的事情一并交待清楚。
皇帝对姜家一直有些忌惮,便提出要把姜家的小女儿带进宫里,姜家有心补偿,怕小女儿没有身份入宫任由皇帝拿捏,便提出入族谱。
本以为是进宫做女官,谁料皇帝出宫一趟后改了主意,抬进宫内为妃。然后便是如今的事儿了。
「娘娘,故事里应该藏着许多您想知道的答案。」姜栾看着我,眼神复杂。
「为什么是我?」事到如今,我最想知道这个问题。
「姜家需要在军中刺探那把刀的来历,女子多有不便……」他有些愧疚地说。
「柏霄阁外一直有人盯着,是姜家的手笔吗?」
「不是,姜家的势力渗透在柏霄阁里,你的暗卫几乎都是姜家给的,但是我查到,那批人,像是霍家。」
「霍家?」
「霍家与此案颇为纠缠,不知是敌是友。我不放心,又怕明着查问打草惊蛇,你留心。」姜栾又补了一句。
「知道了。」我一下子消化不了这么多的内容,满心想着要离开。
「我休息得差不多了,先回宫了。」我站起来,飞快地向门外走,姜栾随即也起身。
「棠儿!」
他叫住我,「你知道吗,我们的母亲叫海挽棠。你的名字,是她亲自取的。」
他顿了顿,「送你入柏霄阁,最痛苦的就是她了,请你切莫怨她。」
我顿住了脚步。
姜府倒是和柏霄阁很像,院落里种着许多海棠树,一下子叫我晃了眼。
我没有回他的话,默然抬脚离开。
8
回宫后,我怔了许久。
待我慢慢缓过来,不禁在心里暗暗佩服起我血缘上的母亲,海氏。
一个孕中的妇人,在娘家发生惨案后能挺过来并且布局调查,应是个不简单的女子。能让老阁主和姜榆这两个人中龙凤为其颠倒,其品貌和才智可以想见。
如果是我,那时也必无法做出更好的选择。
挽棠,姜棠,她把名字给了我,是无法释怀她的愧疚吗……
依稀记得小时候问老阁主,我为什么没有父母,老阁主总是跟我说,我是他最疼爱最在乎的孩子,不要再追问其他。
而这多年的精心教养和呵护,多半也是因为母亲的缘故吧。
那从小就跟着我的一拨拨暗卫,应该也是姜府派来的,原来从一开始,我和姜府就有着千丝万缕不可割舍的联系了。
罢了,母亲,于公于私,我都得为您和海家翻案,若您在天有灵,便给我指条路吧。
「阁主,」宛烟匆匆推门进来,冲我使眼色,小声道,「皇上来了。」
「棠儿,听说今天你险些遇刺!」皇帝慌慌张张跑进来,腰带都没有系好,想必是刚刚换过衣衫。
听说翊王在宫中住了好些时日,怕是替他扮了好一阵子的替身。
皇帝最近瞒着我做了不少事儿,趁这个机会我必得好好问问。
「今天我和宛烟出门买丝线和胭脂,路遇贼人,幸亏少将军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佯装心有余悸,皇帝没瞧出不对,出言安慰道,「你既入了族谱,姜栾便是你名义上的兄长,自得护着你。」
他顿了顿,说道,「行刺你的贼人……我派暗卫去查此事,当然,你的柏霄阁随时可以插手,一会儿我就吩咐下去。」
想到有人行刺,他气坏了,转身就传了人进来,「韩生!传朕旨……」
「皇上等等!」我拉住他的胳膊。
「你可是发现了那伙人身上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他抓住我的胳膊,急切地望着我,好像马上就能找到那些人千刀万剐一样。
「我……我害怕!」随口编了个拙劣的理由,这事本身就是做的戏,这事本来就是姜栾派人做的,我更不能……
决不能让皇帝身边的人去查。
等等,姜栾总不能自己查自己吧,他莫非是想借此事…姜栾,若你我真的心有灵犀,希望我猜的没有错。
「柏霄阁一直有人盯着,我怕宫内外都有这些人的眼线,我总觉得不踏实……」我低着眉,佯装做害怕的样子,实则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皇帝的反应。
若这些人是皇帝派的,他便是装作意外也得有一瞬的反应时间,若不是皇帝派的,借他的手,定能顺藤摸瓜把那些人背后的操控者揪出来。
「有人在柏霄阁附近监视你?姜栾曾说要派些人保护你,可是这些人?」皇帝盯着我的眼睛,我真真切切地从他眼睛里看见了着急。
「不是,少将军救下我后,问我是否知道与谁结仇。可是我想了一圈,除了目前柏霄阁周围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眼睛,旁的没有什么称得上是仇家的人。提到这些人时少将军很是担心。想来并不是他的人。」
我对他的反应心里有了数,既然不是他派的人,那便得借他之手去查清楚这些人。
皇帝既然知道我是姜家的后代,却不告诉我,应当是有别的顾虑在,我不如就当不知道。
现下我还是要瞒住我已经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事实。
为了防止皇帝查到这是个局,必须要给姜栾一个名正言顺追查此事的由头,让他在明面上可以名正言顺和柏霄阁合作。
「此次贼人是与少将军交手,我当时被吓坏了,他定然更了解一些,不如交给少将军去查吧。」
我生怕他不同意,又添了一句。「皇上身边的精锐,得留着查更重要的事情,这件事上没有谁比少将军更合适了。」
我这两句说完,皇帝脸色不太好,但是想到我的建议很有道理,便同意了。
「棠儿,」他突然伸手抱住我,「姜栾对你好那是因为你入了族谱,是他妹妹所以才保护你。再者也是因为他是臣子,你是贵妃他一定得保护你。」
我觉得他莫名其妙。但还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搂地更紧了,「棠儿不要一口一个少将军的喊他那么多次,这小子虽然办事还不错,但是天天扳着个死人脸,他一点也不好。」
我不过是陈述事情的时候提了几次,这皇帝怎么那么小心眼。
「我只不过陈述事实,你放开我……」我伸手推他,他还是抱着不撒手。
「不行,你叫他那么多声少将军,还放心让他办事,你还叫我皇上,我都说了你不要这么叫我,你要叫我阿淮。」皇帝今晚可能是吃错药了。
我们僵持了一阵子,最终我放弃了。「好了好了阿淮阿淮阿淮阿淮,能放开我了吗!」我用力挣扎,他顺着力撒了手,情绪上还是不对劲。
「你最近不忙吗?居然一连和翊王闲游多日。」我知道翊王是被骗进宫当替身的,但是直接问的话……帝王多疑,还是要仔细些。
「哦哦,你不说我都要忘了。」皇帝从怀中掏出一张图。「不是找他玩,他留在宫里顶替我,我出宫查了白氏的事儿。」
他把图展开,跟我一一解释。
「这是霍家,海家,白家的关系图。海大人的夫人白氏,叫白婉溪,和海大人十分恩爱。她族中侄女白岚,是白家旁支的庶女。旁的倒也罢了,最可疑的一点就是,白岚是众多族中女子中,与白婉溪长得最像的。
这不是很可疑吗?而且,还是霍岩自己求娶的白岚。霍岩是海大人的学生,主动求娶一个和师娘那么像的女子,究竟有何用意呢?」
嘶……若只是为了维系与海大人的关系而得以在仕途上得到提拔,那么选择海家的女儿,或者白夫人那一支的女儿岂不是更好?选一个白家一个小支的庶女,还与白夫人如此相像……
「容我想想吧。」我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但是不够成熟,不能贸然讲出来。
「也对,棠儿你今日受惊了。我去交代姜栾调查的事儿,你好好休息,我晚上来陪你。」皇帝收好图,交待了几句便出门了。
殿外,韩生走在皇帝身侧,后面宫人宫女远远跟着。长长的夜路上,皇帝显得很落寞。
「韩生,你说,朕能守住她吗?」
韩生的顿了一下,回道,「奴婢觉得,娘娘既已经进宫,那便是皇上的人,自然是能的。」
「你不明白,她的心不在宫里。」
9
这一边,皇帝召见了姜栾。
「姜卿,可知这回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回陛下,臣猜想是为娘娘今日受惊之事。」姜栾拱着手。
半晌,皇帝不见说话,姜栾拘着礼,殿上的气氛一瞬间有些紧张。
「贵妃受惊是贼人作祟,未能生擒贼人那是你姜栾无能。」皇帝冷着脸,言语里的怒意毫不掩饰。
「臣无用,还请皇上给臣机会将功补过!」说着便跪下行了个大礼。
「贵妃可是你姜……」想到姜棠身上发生的事,皇帝心里一阵后怕。刚想再骂几句,好像突然听到了什么动静。
「贼人一事便交予你彻查,连带着柏霄阁附近盯着的那些眼睛,一并查了。」
皇帝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交代了一句,「朕或许会派人协助你,务必查清,需要人手需要权力跟朕说,退下吧。」
待姜栾退下,皇帝坐在龙椅上拧着眉头,呵道,「出来!」
殿内安静的很,没有任何动静。
「再不出来,别怪朕亲自去抓。」
「扑通」,只见牌匾后掉下来一个人。灰头土脸的,穿着一身男装,但是显然是个姑娘。
「嘿嘿,皇兄。」长平公主爬了起来,堆着笑看着皇帝。
「你那三脚猫功夫也敢偷听?屏息都不知道,呼吸声那么重。还有,别熏那么重的香,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吗?」皇帝非常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对这个妹妹算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我……我也不想嘛,这不是进宫才知道姜栾过来,我急匆匆扒了小內侍的衣服躲进来不然我,「诶诶诶,别别别,这个砸人疼!」
长平刚想狡辩两句,就见皇帝提着案上摆的砚台就要砸过来。
「你啊你,贵为我朝唯一的公主,为了姜栾一个臣子爬上去偷听!」
听见长平说姜栾二字,皇帝更头疼了。
长平喜欢姜栾,早就不是什么秘闻了。
姜栾年少有为,面容俊美,更是在早年救过长平一命。长平十几岁时,一副男儿的性子,常常男扮女装纵马长街,好不快活。偏有一回马儿不知为何发了性,不受控制。
侍卫救护不及时,长平就这么尖叫着被马带得越来越远,幸而被少年姜栾救下。
起初姜栾还不知道她是公主,只以为是哪家爱扮男装出游的小姐,二人俱是红了脸。等到侍卫来寻,二人正一口一个「多谢公子」「小姐客气」地聊着。
侍卫们赶过来齐齐跪下,张口便是「公主恕罪」,此时长平已经不想计较护卫不当了,只想再和姜栾多说几句,不料姜栾听见「公主」二字,一下子变了态度,一下子冷淡下来,匆匆告别了。
自此,长平便黏上了姜栾,央求着当时的皇帝让姜栾入宫教她武功。这么多年,姜栾一直谨守礼节,不敢僭越。除了教公主功夫,从不在皇宫多留,更不多与公主说几句话。
再后来,公主及笄,姜栾作为外男不便再入宫,长平便只能趁姜栾进宫偷偷瞧上几眼。偶尔在路上装作偶遇凑上去讲话,姜栾也是一句不多言。
今日之事已经不是第一回了,皇帝疼爱这个妹妹,也就嘴上训两句,不多做苛责。
「皇兄,我再也不敢了!」长平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眼里顿时眼泪汪汪,「皇兄,听说你要派人帮姜栾查案,你看我……我保证好好帮忙,绝不添乱!」
「拿着令牌滚去姜栾那!朕看见你烦得很!」皇帝扔下一块令牌,起身走了。
长平一骨碌爬起来把令牌捡了去,笑的一口白牙露了出来,对着皇帝的背影喊道「谢皇上隆恩!」美滋滋地跑了出去。
这下殿内突然就没了人,只见若雨从房梁上轻轻落地,从隐蔽的窗户走了。
听完若雨的叙述,我停下了手上绣荷包的动作。「皇帝真的只派了长平公主去帮忙?没派其他暗卫什么的?」
我不禁狐疑了起来,皇帝居然真的听我的了。
「确实如此,而且长平公主估计也只是为了儿女情长罢了,帮不到皇上探听消息。」若雨补充道。
「姜栾这个人,冷冰冰的,不知道公主喜欢他哪里。」我又接着绣起了荷包,「不过公主只怕是难以如愿了。」
「若雨不明白。还请阁主解惑。」若雨听得一脸迷茫。
「若姜栾真的尚了公主,那便是驸马,顶着惹眼的驸马名头,在军中活动必然不便。姜栾一心记着自己肩上的责任,儿女情长必得往后靠了。
海家的案子不知何时才能翻案,若真等一切水落石出再娶公主,那也得不少年了。
就算长平公主有意等,皇家会让一个公主为了一个不知道何时的婚姻空等吗?」
「可是皇上似乎很疼爱这个妹妹。」若雨好像挺希望二人能修成正果。
「那就看姜栾愿不愿意了,他这样的人,若是自己不愿,就算公主以死相逼他也不会点头的。」
我又绣起了荷包,叹了口气,
「我也挺希望他俩能在一起。公主活泼可爱,姜栾冷的像块木头,生活在一起应该很有意思。你说对吧。」
「我也觉得。」若雨腼腆的笑笑。
「对了,宛烟姐姐呢?」若雨一向喜欢粘着宛烟。
「宛烟被皇帝叫去帮翊王易容了。」我漫不经心地绣着荷包,「对了,你也收拾一下,一会儿流云进宫换我,明日,我,皇帝,都要易容出宫查案。」
「是。」若雨出去了。
「这荷包真难绣。」我嘟囔了一句,给荷包上的海棠花瓣绣上了边边。又有些歪了,不过我也不想改了,歪就歪一点吧。
又绣了好一阵子,头都昏了。
听见有人推门进来。我以为是若雨,头也没抬,「无事了,你今天累了去歇着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是我。」皇帝走到我身后,俯下身子看我绣的花。
「还没绣出个轮廓呢,瞧不出什么的。」我把荷包放下,坐到了另一个圆凳上。
皇帝见我躲远,轻轻地笑了笑,坐在我刚刚的位置上,也不说话,光盯着我看。
半晌,他开口,「看见你宫里的灯,就能想到你披着发坐着的样子,便觉得有人在等我回来,批折子再疲乏也有个盼头。」
不知道怎么接话,我塞了块牛乳糕进嘴里,慢吞吞吃着,不答话。
他倒是不介意,自己继续往下说,「我突然想起来,我从未对你承诺过什么,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话来得突然,我一瞬间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将糕点咽下,回道,「倒是不需要什么承诺,查案为的是洗清冤情,而且宫内锦衣玉食,陛下也从未亏待过我。」
我说的是实话,抛开所有东西来看,我在宫内过得的确不错。他给了我安排人手的权力,许我出宫,不拘束着我,已经比我预想的要好很多了。
「我是指,别的,能给你带来安全感的,你没有什么别的想要的吗?」小皇帝似乎是对此有些执着,我是真的不太明白他。
「我不知道。」我想说的是,我不知道,我还有向你讨要什么的资格。
「我给你一个承诺,只要不危害江山社稷,给黎民百姓带来灾祸,要什么都可以。」
烛光映着他的侧脸,他的脸上的轮廓柔和了许多,一瞬间,有点恍惚。
我回了神,半开玩笑地讲,「这是给一个免死金牌的意思吗?」我又接了一句,「那挺好呀,等哪天我要是被下令砍头,我就……」
「怎么会!我怎么可能会要你性命!」他一下子有些急了,匆匆地过来握我的手。
「我傅淮在此立誓,绝不伤害姜棠。」他把我的手按在自己胸前,我感受到他的心脏有力地跳动,「也绝不辜负你。」
一下子我觉得自己的脸烧了起来,他不是第一回说过这样让人浮想联翩的话,这一次,在我的手碰上他的那一刻,莫名的,我的心脏也跟着快速跳动了起来。
「我……我知道了,我相信你,你松手,松手……」试着抽回手,本以为会像以前那样挣扎一会儿,这次却出奇的顺利,瞬间有些愣住了。
他伸手帮我擦掉嘴角的乳粉.
他说,「头发乱了。」然后伸手在我的脑袋上拨了拨。
我愣愣地呆坐着,不知道作何反应。
他瞧出我的局促来,并不再多为难。
次日还要出宫,今晚的休息非常重要,我洗漱过后就回到床上睡去。
皇帝一个人回了他的寝宫,这一夜格外安静。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着他那些话,在心烦意乱里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10
天亮 ,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了。我们一去不知多久,翊王和流云的易容需得隔几日便修补一番,宛烟被留在了宫里,也方便时时照应。
皇帝出宫一事我不知道姜栾究竟清不清楚其中内情,心里一下子有些没底。
一路上我都有些心不在焉,皇帝瞧了我好几眼。「怎么了?瞧着你面色不好。」
「无事,就是担心少…姜栾能不能把贼人查出来。毕竟我们人在宫外,也不知进展如何。」其实哪里是贼人,我希望的是尽快查出柏霄阁外那些人究竟是谁派的。
姜栾既然猜是霍家,交给他办,必然顺着这查下来。我知会过了朔风,让他把阁里的人能用上的全部支给姜栾。
「姜栾那边觉得霍家嫌疑最大,一旦有消息,便会密信报给我。何况有长平在身边,这丫头虽说顽劣了些,脑子却还是够用。」皇帝提起这个妹妹,倒是放心得很。
能及时收到消息便好,我撩开帘子,这景并不熟悉,我转过身问道,
「我们目的地是哪里?」
皇帝神秘一笑,「霍岩的巢。」
「是哪儿?可是有什么发现?」前些时日一直在想姜家的事儿,霍家那边消息寥寥,全依仗着皇帝去查。也不知道他究竟打算顺着哪条路继续下去。
「初见霍岩的夫人我便觉得奇怪,我的人暗访多日,才发现白夫人并不是日日都在府上,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送来霍府外宅住一阵子。」
说到这,他玩味地看着我,「棠儿不觉得奇怪吗?」
我听得正认真,他突然卖了个关子,急地推他,「你快说啊快说。」
「护送白夫人的一队六个人,我让暗卫趁他们午饭时把他们捆了,喂了毒,这毒必须每半天喂一次解药,否则便会筋骨溃烂而死,还查不出来原因。这才套出了些话来。」
听到这,我不禁感叹起皇宫的手段来。「他把白氏送到这,竟是为了……易容。」
「什么!」易容?易谁的容?等等,不会是……
「棠儿不妨猜一猜,霍岩想让他她变成谁的脸?」皇帝仿佛知道我有所猜想。
「你应该也猜到了吧。」他倒是看的明白。
「海夫人。」那日皇帝拿着图时,我便有这种猜想了。
那时这想法有些荒唐,便没宣之于口,现在想来,霍岩这个老狐狸,官至宰相,油滑一世,也只有这一点上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意思来。
霍岩聪明一世,唯独在白夫人这里露了破绽。
若只是娶一个容貌与海夫人相似倒也可以有其他理由,说是凑巧也没什么,但这么多年让自己的夫人易容,这就不正常了。
学生,爱上师娘,多么讽刺的一件事,霍岩竟还将这样的讽刺延续至今。
「那今日还去霍府外宅?你不会要直接去问吧?」生怕他对自己太自信,一下子打草惊蛇,说完才反应过来,话里有些失了分寸。
他倒是不介意,慢慢解释道,「白夫人那边不能再继续逼问,不知是敌是友,不能贸然拉拢或灭口,容易影响大局。今日我们去的,是霍府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外宅,表面上是个赌坊,实际上,下面的密室,霍岩一直用来做些见不得人的交易。」
他拿出两张人皮面具,「为了安全起见,我找宛烟要了几张用用。」
我们默默戴上。
人皮面具毕竟不如易容术精细,表情动作大了还是能瞧出不自然,不过在宫里扮皇帝和贵妃的两个人更容易被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比我们更需要些。
过了一会儿,他掀开帘子望了望,又回过头,看着我的眼睛说,「进过赌坊吗?」
「没有。」但是我们柏霄阁开了好几家。
说着,车停了。
「带你进去玩玩。」他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又回头把手伸给我,「来,我扶……」
还不等他说完,我从另一边一跃而下。
一瞬间场面有点尴尬。
「额……要不我上去你再扶一遍?」
我试探着开口化解这股尴尬,但是看他的反应,好像,更尴尬了。
他无奈地走过来牵我,一起进了赌坊的门。
——————转场线——————
另一边,姜栾在柏霄阁的雅间听着属下的汇报。朔风推门而入。汇报的属下止住了话,犹豫着要不要当着朔风的面开口。
「无妨。你继续。」姜栾瞧了朔风一眼,并不觉得很意外。
很快,属下汇报结束,悄悄退了出去。
朔风冷着一张脸,半晌开口道,「你比我想象中慢了太多。」见姜栾不答,他袖口下的拳头捏的紧紧的。
「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姜栾抬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什么也没有说。
然后他端起茶,吹了吹,缓缓呷了一口。
「不急。」他说。
11
随皇帝进赌坊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很是奇怪。我试图找找密室的入口,可是刚走走看看便被赌坊的伙计伸手拦住。
皇帝过来揽住我,「夫人第一次随我来,有些好奇。给你们添麻烦了。」
伙计瞧了我两眼,望向皇帝,「杜公子客气。」
我心里一直在打鼓,人来人往,众人眼皮子地下,是如何做到进入密室的呢?
皇帝在我身边,面无表情。
确切来说,是他的人皮面具没什么表情。我看不见他表情,猜不透他要做什么,凑在他耳边说道,「你究竟要怎么做?」
皇帝凑过来与我咬耳朵,「你尽管配合我就好,旁的我来做。」他又补了一句,「你最好装作夫妻间调笑的样子,做点什么,刚刚那个人盯着我们呢。」
他摸了摸我的耳朵,「赌坊内贴耳密语,可是最可疑的。」
我的耳朵一下子就热了起来,忍住想把他拍开的动作,硬生生咬着牙轻拍了一下他的胸口 ,「就知道笑话妾身~」
话出口,我把自己恶心的不行。
皇帝笑的一副得逞,嘴角挂着笑揽着我走上最近的赌桌。
「夫人说,买庄买闲。」他声音不大不小的问我,想必是说给旁人听的。
「妾身怎知呢。」我不知该说什么,假意忸怩了一下,腰上揽着我的手力道重了些。
心知他这是要我随口说一个,便故作娇蛮的说,「郎君,妾身觉得,庄这个字的颜色与臣妾今日的珠花甚配。」
「好,庄,全押。」他笑着看我。我觉得他是这在夸我配合得好。
后来多年后再问起时,他说,是因为那一声郎君,唤的甚得他心。
这一局输得彻底,我心疼那明晃晃摆上去的金锭子,却只能忍下不发作。
刚想拉拉皇帝的袖子问问他怎么办。只见他又丢了几个金锭子上去,「继续,庄,全押。」
我眉毛狠跳了几下,虽然知道他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但我实在是太心疼钱了。
一连几局,皇帝输得惨烈。
普通的玄色长袍穿在他身上都是说不出的贵气,再加上他一直明晃晃撒钱,赌坊其他人自然目光被引导了他身上。
周围人也对他议论纷纷,他充耳不闻,继续一把一把送钱。
刚刚那个护卫一直在盯着我们,我也一直用余光在瞧他。
我瞧见另一个高个子的男子过来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那个护卫便朝我们走来了。
「杜公子,」皇帝伸出一只手握住我,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抬起,摸了摸眉心,「何事?」
「公子,我们老板说,今日您一掷千金,但运气上稍欠了些,想请您缓缓,喝杯茶。」
「哦?」皇帝看向我,「夫人累了吗?」
我看懂了他眼里的意思,故作不满道 ,「妾身早就累了 郎君这才想起妾身呐。」
「好,既然夫人累了 ,那我们就去喝杯茶吧。」
我们被护卫引着,拐到了赌坊后院。他带着我们绕来绕去,又绕到了一片丛林。
这片丛林就是一个迷宫,皇帝握着我的手不自觉的用了些力,可见他有些不安。
「放心,柏霄阁的人受过特训,这点子破迷宫我把路背下来一点问题都没有。等结束了,如果有异,我能带你回去。」我悄悄告诉他。
「好,棠儿,交给你了。」他的手放松了些,我们继续跟着引路的护卫走。
出了迷宫,我们瞧见了林子后面的一个竹屋。
远远看起来颇为雅致,刚想着要不要顺着夸几句场面话,就听见皇帝开口,「走得爷疲乏得很,你们主子就弄这么个破屋子打发我。」
许是当帝王久了,语气里的威压扑面而来。
「是霍某疏忽了,望杜兄莫要见怪。」霍岩从屋内走了出来,面上带着笑。
我突然好像知道皇帝的意思了。立刻陪着演起来,拉着皇帝的袖子,「妾身脚疼。」
「快快请进,杜兄与夫人辛苦了。」霍岩又朝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便退出了我们的视线。皇帝不接霍岩的话,揽着我走了进去。
「杜兄一掷千金,是小店的不是,让你不够尽兴了。」霍岩抬手斟了两杯茶,推到我们面前。
「区区身外之物,倒是舍得。」皇帝端起茶,闻了闻,又放下。「这茶虽金贵,比起我常喝的 ,还是次了些。」
「是霍某,考虑不周。」霍岩摸不清楚态度,一时间不接话。
「霍老板莫要介意,我是实在郁闷难解,这才到赌坊排解一番,输了多少并不在意。今日还未尽兴,像先前一样才痛快呢。」
好嘛,皇帝早就弄了个杜公子的假身份过来砸钱了。这得花多少啊……
「哦?不知杜兄有何烦心之事?」霍岩坐了起来 很是关心的样子。
「诶,我家世代经商,家缠万贯,已经足够富足。然,我不中用,科考无名,再富足也不过是下等的商贾人家。」
他一脸沉痛,似乎是不小心说漏了伤心事。「诶,不说了,想是看霍兄有缘,故而胡说了些。罢了罢了,不提也罢。」
霍岩道,「杜兄,时运不济,并不是你的过错。再者,大丈夫宏图壮志,实在不必为眼下的困顿烦闷。」
「杜兄,可考虑过与霍某合作?」
……
待我们回来,一起上了马车,我才意识到,皇帝参与进调查霍岩家的事来,是必然的。
霍岩,已经开始试图动摇社稷安危了。
皇帝说,杜公子这人真的存在,的确家缠万贯,科考无名。只不过这个人早就被秘密控制起来,事情不结束,这个杜公子的身份,一直是皇帝在用。包括出宫后所住之所,都是杜府。
皇帝派人秘密烧了霍府的府库,烧掉了一批重要的财宝。霍家一直与各路人来往,痛失大笔钱财 ,一下子无法周转。
皇帝此时借着杜公子的身份,明晃晃一个活的钱库,霍岩这才一下子动了心。
霍岩也不是吃素的,调查了杜家许久。皇帝身边心腹做事仔细,霍岩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便放心将其招入麾下。
「杜兄,待我得到想要的结果,我会给杜家一个三品官。」
想到霍岩最后的那句话,我不禁心里发颤。
三品官,能给出三品官的官位,霍岩这是对皇位动了心思。
他这个皇位,坐得也不安稳。
突然有些心疼皇帝,我靠在他肩上,垂眸,看见他捏紧的拳头,「阿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听见我唤他阿淮,怔了一下,又抬手抚了抚我的头发,「棠儿,我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我不是说我,」我坐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问,「乱臣贼子动摇社稷,你怎么办?」
「棠儿,我是君王,自然尽全力维护国泰民安,政治清明。」他温润地笑着,我看见了他眼睛里的坚定。
如果坐在那位置上的人是我,我必定战战兢兢,终日如履薄冰。若遇到今日之事,怕是烦闷得寝食难安 。
可他,这样温温柔柔地看着我,说要护我周全。
我一瞬间心里翻过许多,终究还是开了口,「海家的案子,会不会影响……」
「别多想,」皇帝扶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海家的案子霍岩牵涉其中,关联甚密。若真是霍岩动的手,当年的案子收尾收的那么干净,不查清楚,又如何摸清霍岩的势力?」
马车的帘外飘来一缕花香,袅袅柔柔,霞光也蓦地钻了进来,皇帝半个身子就在光里,一切都是那样安静融洽的光景。
「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的。」我闷闷地开口。
「好。」他的手指扣住了我的,脸颊蹭了蹭我的发顶。
沿街的景从帘子的缝隙里匆匆划过,我们都没有讲话,彼此默认了接下来的事情有多麻烦。
他似乎很是疲倦,闭着眼睛休息,我觉得不太舒服,但是还是没有动,任由他揽着。他似乎察觉出不对,放开了些,把我的重量压在了他身上。
去杜府的路要多久呢,马车再慢一点吧
12
我跟皇帝化身杜公子杜夫人,在杜府住了多日,霍岩不停换着地方与我们相见。
几次下来,「杜公子」拿出了一大笔钱,霍岩几番试探后发现并无不妥,便安心用了。
顺着这笔钱的款项,皇帝查出,这笔钱居然大半花在了军用物资上。
「我朝养兵一向是国库拨款,霍家这笔钱怕是拿来培养私兵了。」皇帝的手搭在椅子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私兵?这样大的事他如何做得……」我突然意识到,霍岩带来的危险比我想象的来的更快。
「除掉霍岩不难,难的是怎样把霍岩这条线上的人通通揪出来。」皇帝派人取了纸笔,挥笔写了起来。
「你会写加密信?」我看了一会儿,猛地抬起头,眼里全是惊讶。
「怎么,柏霄阁的本事我学不得?」皇帝挑眉笑了笑,我倒是有些慌了。
「你给谁写信?」我问。
「给如今在龙椅上坐着的人写。」我心里一咯噔,不会吧,翊王也懂?
「自然是有人机缘巧合传授于我,你别那么紧张。」皇帝瞧出我的不自在,出言安慰道。
事关机密,我不便多问,内心多少还是存了个疑影。
皇帝写信也不避着我,我看懂了加密信想传达的意思:霍岩握有私兵,等待宫外接应。
他又提笔,写了另一封加密信,翻译过来我也没看懂,「南阳有佳树,内空而有香,萤似灯火来,叶飞吹紫薇。」
「这又是写给谁的?」我一头雾水。我甚至感觉这这皇帝写诗文笔真不怎么样。
但是如果别有深意,那得另算。
「你猜。」他唤来暗卫,送出了这两封信。
他起身倒了杯茶给我,「许多事现在复杂的很,再等等。」
「你会有事吗?」我不接他的茶,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不会。」
过了两日,姜栾带兵外出调查歹徒的消息传来。
说是姜栾奉皇命调查贵妃娘娘遇刺一事,已有头绪,查出贼人逃出皇城,希望可以带兵追捕。
「皇帝」大笔一挥同意了,姜栾连夜带人就出发了。
这个消息是正坐在我们对面的霍岩告诉我们的。
「皇帝果然还是不中用,为了一个女人大动干戈,呵。」
「真是稀罕,一个女人的事情而已,也值得少将军亲自去查。」「杜公子」与霍岩碰了碰杯,附和道。
「杜兄,此刻有个好机会,若此时你能再出一笔钱,那我霍某兑现给你承诺的那一天,便……」霍岩没说完,所有人已经明白了意思。
「好,好,霍兄,杜某无能,一介俗人,除了金银财帛,无法再帮霍兄更多了。兄长尽管开口,小弟便是散尽家财,也必得帮霍兄这个忙!」「杜公子」喝红了脸,满脸急切地想要出人头地。
霍岩见「杜公子」如此积极,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贤弟,我需要这个数。」
「三日,三日内,我凑齐了,用马车运到府上。」杜公子」激动的站了起来 ,险些歪倒在霍岩身上。
「杜兄果然是慷慨! 为兄在此谢过,必不忘今日!」 霍岩扶了一把,又说,「这笔钱不少,马车太过显眼了,明日我送一批粮食过来,务必要把财帛藏进其中,面上只觉是粮食袋子才行,如此才能万无一失。」
「好好好,都,都听霍兄的。」
「杜公子」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一只手在空中划了两下,又垂了下去。
霍岩见他不省人事,看向我说,「弟妹,贤弟喝的太多,待他酒醒,务必提醒一二。」
「妾身记得了。」我向他行了个礼,「夫君多年心结今日得以疏解,一时喝多了,今日失礼了。」
霍岩摆摆手,「哪里的话,贤弟此等豪杰,出头之日,指日可待。」他站起来理了理衣袍,「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
我送霍岩出了门,看着他上了马车才回来。
「喂,醒醒,他走了。」我回去拍拍皇帝的肩膀。
他坐了起来,神色清明,不见醉意,就是面色依旧红得很,戴着人皮面具尚且如此,不知道脸上是得多红。
「你到底醉了没啊?」我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被他一把抓住。
「醉了。」他眯着眼睛笑了笑,我用力抽回手,瞪了他一眼。
「不闹你了,」他理了理鬓发,「我吃南瓜便会面红发痒,刚刚故意将这道菜摆了上来,多夹了几筷子。」
说罢,他又扯开了一点领口,只见白皙的皮肤上爬满了红色,隐隐可见有些疹子。
「好了好了,不用给我看了,我一会儿派人找个郎中瞧瞧。」我帮他拢好领口。
「不,我还有事要做,得离开了。」他站了起来,撕下了面具。
「这张脸我留给一个声线与我九成像的暗卫,暗卫营的人我留一半给你,我还有一个女暗卫,声线与你有八成像,她来顶替你,你平时与他谈话不多,而且霍岩后面估计无暇分身,不会过来,这边不会被发现的。」
他掏出一个小印,塞到我手里,「这是皇后册宝的副印,先交给你,见我的心意。「他抬手碰了碰我的脸,又放下,「接下来的路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走了。你今晚便动身,去京郊,有人在那里等你,事情过了,我再把你接回来。那时,我们……」
我听出话茬不对,急忙打断,「可是,我不能……你一个人……我……我是柏霄阁的阁主,我不能走,你们需要我。」
我一下子慌了。他应该带上我,本来召我入宫就是为了让我帮他,为什么现在要送我出去。
「柏霄阁从古至今就是皇家的,这场乱,他们得参与进来。」
皇帝摸了摸我的头发,「棠儿,我会尽力护住你的旧人,但是我不能让你涉险。如果一旦事态失控,我不能……」
「我不听!」
此刻柏霄阁的事我也不想管了,我只知道朝廷面临大乱,我身边所有人都要涉险,他偏偏要把我一个人摘出去……
「我不听!是你把我带进这一切的,我不走,我要」
脖子一痛,我眼前一黑,看见的是皇帝不忍的眼睛。
失去意识前,我听他说,
「等一切都结束了,来到我的身边吧。」
13
皇宫里,帝王寝宫,尽心尽力扮皇帝的翊王拿着收到的信,吩咐柏霄阁送信的使者下次不要从房梁上突然跳下来会吓到他,然后把使者打发走了。
他拆开信,看罢,递给站在身边的宛烟,「破译一下,本王看不懂。」
宛烟在一边翻了个白眼,「看不懂你看那么长时间干嘛。」
「喂喂,我好说也是个王爷,王爷诶,你能不能尊重我一下。」四下无人,无奈端了那么久皇帝架子的翊王开始跳脚。
宛烟把信拿远了看,「要不是朔风写信让我尽力帮你,我早就去寻我们阁主了。」
翊王气呼呼拿着桌上的糕饼往嘴里塞,嘟嘟囔囔,「你这人,除了糕饼做的好吃,又会点易容的手艺,脾气上简直一无是处。」
宛烟正看着信,听见翊王嘴里含着糕点叽叽歪歪,抬头瞪他。
翊王偏过了头,恶狠狠咬着糕饼,脸颊鼓得像仓鼠,就是不跟宛烟视线交汇。
翊王本身跟皇帝就是一母同胞,都是淑懿皇后的孩子,生的六分像。皇帝五官更硬朗些,面无表情时更是有几分凌厉和威严。
翊王当惯了闲散王爷,有哥哥疼爱,又是幼子,生了一副好脾气,人也爱说爱笑,看起来更随和些。正经起来也是温润如玉的,只不过他正经的时候,屈指可数。
此刻他正把头搁在案上,生无可恋看着面前的玉玺,「我受不了了,当皇帝太累了。」
宛烟取了纸笔,在那写写画画。
翊王直起脖子,见状便凑了上去,「你这是在干嘛,信不长呀,你说给我听不好吗?」
宛烟吸了口气,心里默念不跟傻子计较,继续写写画画。
良久,她神色凝重,「王爷,恐怕这宫里要变天了。」
她把纸上的内容递给翊王,难得,这位平时笑呵呵的王爷面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霍岩居然有私兵。
「我们唯一能依靠的姜栾带兵走了,要不要追回来?」宛烟试着问了句。
翊王垂着眼,一会儿,如玉的面容上褪去了凝重,「不,」他抬起头,「皇兄一定有自己的安排,我们在这替他支应着,一定不能坏了他的局。」
宛烟显然还在担心,眉头紧皱,翊王见状推着她往屏风后去,「我老觉得我脸上的易容有些需要修补,你找找东西赶紧帮我再弄弄。」
宛烟一下子被打乱了心思,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一直嚷嚷的翊王带到了屏风后,认命地准备东西,拿着刷子蘸着药水,轻轻地刷着。
宛烟一手拖着翊王的下巴,一手在他的眉骨出按了按,又拿刷子刷了刷,一脸专注。
翊王觉得宛烟此刻离她好近,他看见她挽起的头发下,瓷白的脖子,衣领半遮住她好看的锁骨,整个鼻腔都是宛烟身上的淡香。
他突然面上烧了起来。
「怎么了,脸怎得这样红?内室太热了吗」宛烟托着他下巴的手感到温度变化,看见面前的男人脸突然红了起来,怕是热了,停下手上的动作询问。
「没,没,不,有点热。」他听见宛烟的询问,神色有些不自在。
「忍忍吧,还不能开窗呢,不能被人瞧见。」宛烟捏着他的下巴,把他微微偏过的头扶正,「我继续了。」
我们的翊王彻底红成了煮熟的虾,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睛,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
紧闭双眼的翊王没有看见宛烟翘起的嘴角,也没有看见宛烟在看见他滚动的喉结后,红了的耳垂。
室内只有轻轻的呼吸,还有宛烟换各种瓶瓶罐罐时不小心碰撞的声音。翊王渐渐平复下来,他还是不好意思睁开眼睛,睫毛一个劲颤啊颤。
「宛烟,」他突然开口,带了一些低沉和沙哑。
「嗯?」宛烟手头上正在收尾,草草应了一句。
「如果霍岩打进来,你怕吗?」
宛烟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想了想,还是如实说,「怕。」
翊王轻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全是轻松,「我以为你会像一直以来那样,嘴硬说自己不怕。」
宛烟手上动作没停,「我怕他攻进来,怕这个江山易主,生灵涂炭,怕真心待阁主的皇帝出事,无人护着她。 」
她又托起翊王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下,感觉收尾收得不错,这才接着说道,「死我倒是不怕,不过如果皇帝欺负阁主,我死也得爬出来帮她讨个公道。」
翊王见她谈到死亡风轻云淡,一提到姜棠突然开始咬牙切齿,觉得可爱得紧,睁开眼认真看着她,「你不会死的。」
或许是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的缘故,他的眼睛温柔又清澈,小王爷正经起来温润如玉,眼尾一点点红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诱人。
在突然加速跳动的心跳声中,她听见翊王说,「如果有不测,我的人会送你出宫,保你平安。」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小王爷又接了一句,「留着你的命,不许死。」话毕,似是找补一般,「易容手艺世间会的人本就少,死了失传多可惜。」
或许是因为皇亲贵胄天生的威严,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睛太好看,鬼使神差的,宛烟一时间什么话也讲不出来了。
他看见她愣住的样子,收敛了神色,一如既往地欠揍的开口,「你没给我画丑了吧?」
宛烟这时回过神,深深吐纳了一口气,忍住愤怒,「我先告退了,王爷自便。」
收拾好东西,宛烟离开了寝宫,头也不回。但她脑子里全是翊王的话。
他说要保她平安。
屋里的翊王摸着下巴,好像宛烟指尖的温度还在。
终于再也没听见宛烟的脚步声,他小声笑骂了一句,「脾气真坏啊。」
14
「这是哪儿?」我揉着脖子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非常香软的床上。
打量了一下周遭,是我在柏霄阁住时的陈设,一模一样,想必早就备下了。
皇帝果然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带上我。
「娘娘睡得久了,醒了喝口汤吧。」小侍女乖乖的垂着眼,碗里的汤还微微冒着热气。
「我来吧,端久了烫。」我伸手要接,小侍女受宠若惊,一下子愣住,半晌反应过来,连忙表示不烫。
「我习惯自己拿着喝,你不要紧张嘛。」我伸手接了过来,尝了一口,还是很热的,想来她一直想法子温着呢。瞧她可爱,打趣道,「你看着好小啊,像小孩子一样。」
她连忙摆手,「奴婢不小了,都十五了。」可能是想起来摆手不合规矩,又把手放下,害羞的脸都红了。
不想辜负她的好意,我把汤喝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便拉着她聊天。
这孩子一开始腼腼腆腆,后面发现她原来是个自来熟。
她说,她叫合欢,原先被挑去御膳房做点心,后来得了旨意来这里侯着。已经在这半个月多了。
我问她知不知道这里是哪,这孩子不好意思地说,她也不知道,因为她是被蒙着眼睛带来的。
她还告诉我,外面的护卫们不爱讲话,黑着一张脸。倒是有一个女护卫人很好,怕她候在这闷,给她带了些花苗让她养着玩。
我让她出去做些糕饼来,一个人枕着手臂在床上思索起来。
花苗。
护卫给一个小侍女带解闷的东西,必定是就近买,花苗娇弱,花盆易碎,必不能用车马运来,也没有必要。
花苗,难道,花市?
皇帝把我往外送,必定是远一点的地方,这个院子隔音不怎么样,院墙外猫打架的声音都能听见,但是很奇怪的是,没有人的脚步声。
郊外。
这座院子不是新修的,有年头了。周围也能瞧见有别的屋子,但是不住人。
荒村。
花,荒村,不在皇城。
我想到了。
皇城外有个地方,叫采英镇,原来就是个非常小的村子,一共二十来户人家,靠着依山傍水的气候做花草生意发了家。先祖皇帝的德妃就是这儿的人,德妃受宠,陛下召采英镇的人入宫主里司,举镇的人迁到了京郊居住。
采英镇便空了下来。
现在这个院子里的护卫都是暗卫,脚步极轻 ,善于隐藏自己,我和合欢二人也不是爱闹腾的主,在这个荒村住着,倒是隐蔽的很。
合欢与我在这住了两天,我天天在她旁边念叨我想要一只鸟玩玩。合欢就去告诉那个女护卫,女护卫出门替我抓鸟去。
柏霄阁有秘术,能快速驯鸟,不管什么样的鸟,都能几日内听话,把消息带去柏霄阁。
我满心等着女护卫回来,我好写信给朔风让他想办法把我偷偷带出去。还要让他告诉皇帝,不要责怪暗卫,他们对我极好,虽然不太爱讲话,但是饮食起居照顾的十分妥帖,我还给他们每个人都取了外号。
最好能褒奖那个女护卫,她还给我和合欢做了小玩具,很是灵巧。
但是我没想到,女护卫没有带着鸟回来,她的尸体从外面被扔了进来,前去查看的暗卫被一箭穿喉,小院墙外有匆匆的脚步声,霍岩带着一大队人杀了进来,暗卫们掩护我走,合欢硬着头皮把我护在身后,一个劲的颤抖。
可是终究人数悬殊太多,我们被团团围住。
霍岩看着我,眼睛里尽是贪婪。
「终于找到你了,姜家的小女儿。」
我被霍岩带走了,暗卫们全都被灭口。许是见我哭喊得太凄惨,他留下了合欢,让合欢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保护我的暗卫们昨天还在被我捉弄,今天他们就化成了刀下的亡魂。我摸着腰间女护卫为我刻的木海棠,突然好难过。
我想起她要送我木海棠时的样子,她一开始特别不好意思,她说,娘娘见过了各种金贵的东西,这个木海棠粗陋的很,但是她觉得我与海棠花很是相配,希望我能留着当个小玩意看个乐呵。
我很给面子的挂在了腰间,女护卫挠着头笑,结巴了半晌,又连说好几遍要给我多做几个。
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她没有名字。
我说,我也没有。但是有人叫我棠儿,你也可以喊我棠儿。
她说,属下不敢,这样叫娘娘是僭越,是大罪。
我说,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就我们这儿的几个人知道,你手这样巧,人又细致,我叫你妙心好不好?
她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属下还没叫过这样好听的名字呢。
合欢很是上道儿,闻言,立马妙心妙心叫了好多声。我们屋里三个女孩子笑作一团。
我摸着木海棠,想到妙心最后出门给我们抓鸟时的背影,然后,便是她被人扔在门口的样子。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马上就会醒了,只是惊吓过度,休息一会儿便好了,大人若是不放心,老朽开一副药,热热的喝下去,便无大碍了。」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正在收东西准备离开的郎中,和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霍岩。
瞬间清醒了过来。
见我醒了,霍岩起身,坐到了我的床边,「姜棠,皇帝把你藏的这么好,找你可是废了劲了。」
我坐起来,缩到墙角,「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分明是我柏霄阁消息灵通,料到皇城要乱,让他许我带着心腹离开罢了。」
顿了一下,我又补了一句,「不要叫我姜棠,那是皇帝赐的,我不稀罕。」
霍岩不信,「好,好,不叫你姜棠,不过,你带心腹,不带柏霄阁那几个,带这群人来?」
「霍大人怎的头脑如此简单,竟也能为官做宰。」
我冷哼了一声,「他召我入宫是为了帮姜家查案,然而伴君如伴虎,经过刺杀一事,后怕的很,我把柏霄阁的势力留给他,换我出宫保平安,」
我再一次嗤笑出声,「我好歹也是柏霄阁金尊玉贵养大的,采英镇这个要不是我自己选的,皇帝让我来这,我能愿意?」
心跳如雷,我在赌,赌我判断的到底对不对。
我绝对不能让他拿我去威胁阿淮。
哪怕丢了我的命。
「也是,采英镇这个地方,除了消息灵通的柏霄阁,恐怕也没几个人能想起来。」霍岩凑近了些,一双眼睛盯得我发毛,「你交代的我是不是有点快?让我怎么信你?」
跟我谈判?你忘了我在柏霄阁跟多少人谈过生意吗?
我坐姿更舒展了些,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你绑我无非是为了要挟皇帝,弄不好就要撕票,我得交待清楚,不然无论是皇帝不乐意救我你气急败坏杀了我,还是你觉得我跟皇帝一伙的让你看着烦一刀把我杀了,对我而言都是极大的危险。」
霍岩又凑近了些,一只手伸过来抚上了我的脸,「本来你已经没什么用了,离了柏霄阁,又不得皇帝宠爱,实在废人一个,我大可以杀了你。」
我白了脸,下意识想躲,霍岩猛地捏住我的下巴,「但是你这张脸我实在喜欢。」说罢,他放开了手,「你就在这宅子好好住着,等我把皇帝从皇位上拉下来,你就是我的皇后。」
我觉得恶心,他的眼睛像是透过我看另一个人。我知道,他在看白婉溪,海夫人,我的外祖母。
我大概很像她。
我定了定神,我印象里听探子说过,海夫人是个非常清冷的人,要想让霍岩放松警惕,我必须得再像一点,
「皇帝都不曾让我动过心,霍大人怎知我愿意?」我悠悠开口,一脸不屑。
他猛地掐住我的脖子,「收起你这幅样子。」
我被他掐地喘不过气,他见状立刻松了手,把我揽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婉溪,我不是故意的……」
我装作余惊未了没听清,「咳,咳,咳……」一边推他,「霍岩你干嘛!」
他听见声音像是猛然惊醒一般,松开了我。
他平了平气,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母仪天下,我愿意给你的可比皇帝多太多了。」
「空口许诺有什么用,现在我还不是被困在这。」我不看他,一脸冷淡。
「你想要什么都行,但是不能出去,我还有大事没做,你给我在这好好呆着。」
「行啊,那我每日都要吃合欢做的牛乳糕,院里要摆上鲜花,别的我住不惯,陈设得按我原来院子里的来,我提前布置了好久的地方被你弄得不能住了,现在得给我布置的一模一样的。」
我不客气,张口要了一堆东西。
「好,这都是小事,都依你也无妨。」霍岩叫了个小厮进来,交待了下去。
「等等,」我喊住了小厮,「这屋里太闷了,买只鸟回来养着玩。」
霍岩转头看我,眼里突然有了戒备,「不能是鸽子。」
呵,怕我让信鸽出去送信?
没见识。
「要鸽子干嘛,炖汤吗?」我摸摸肚子,「是饿了。」
霍岩见我这样没忍住轻笑了一声,端来茶点放在我床边,「先吃点,小厨房的饭菜应该很快就好了。」
又转头无奈地对小厮说,「去买两只黄鹂鸟吧,这个叫的好听,她应该喜欢。」
15
这几日,霍岩愈发忙了。
原先还会在屋里坐一会儿,敲打敲打我不许跑,或者问问合欢我最近饮食如何。现在是真的见不着面了。
两只黄鹂鸟,我驯得差不多了,我得把消息传回柏霄阁。
如果我没猜错,朔风此刻应该在阁内,与皇帝和姜栾他们通着消息。
皇帝说,柏霄阁是皇家的。
其他人不一定堪主持大局,那朔风一定是知晓一切的人。
朔风,朔风。
如果是朔风在阁里,他一定会想办法的。
霍岩暂时不会动我,我也有办法自保,救我是次要,霍岩几日内行动越发频繁,怕是逼宫之日很快就要到了,皇帝他们必须有所防范。
正想着,霍岩推门进来,「想什么呢,坐在镜前发呆?」
「下次来能不能说一声,突然进来吓人一跳。」一个眼神都不曾分给他,语气也是淡淡的。
「我没听出来你被吓到。」霍岩坐在了我边上的软榻上,指着我的鬓发说,「这可以梳上去一点,挽上去好看。」
「挽上去?」我左右照了照镜子,从镜子里盯着他的眼睛,「那是妇人髻。」
讽刺地笑出声,「霍大人是不是忘了?我与皇帝不过是交易,并不能算夫妻。你的封后大典遥遥无期,你说,我凭什么挽妇人髻?」
霍岩走到我身边,伸出了手,手指蹭了蹭我的脸颊,有些固执地开口,「挽上去。」
我偏过头躲开,「别碰我。」
「是不是让你当上皇后,你就会听我的了?」
我没有看他的眼睛,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情绪。
只能故作镇定的开口,「原先听到皇后之位,倒是挺诱人,但是等的时日久了,天大的诱惑,也淡了。」
他不接我的话,「我这次来,给你带了点东西。」他唤了一声,门外便有人抬了许多东西进来。
「凤冠霞帔已经有绣娘在做了,」他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里面是针线家伙和布匹。「但是我朝女子婚嫁,荷包,香扇,喜绢,都得自己亲力亲为。」
荷包,我想起了那个我只开始做了点点的荷包。一不小心扯出了许多情绪,这个一瞬间有些呆住了。
霍岩只当我是欢喜得过头,恰好此刻外面人来催,他草草扔下一句话便离开了:「抓紧做吧,三日后,你就要准备准备用上了。」
我被这「三日」一下子砸醒了。甚至有些激动地微微颤抖起来。钱财有了,霍岩的动作果然快了很多。
只是他太急了,急便会有疏漏。
他这是怕老将军归西,换了少将军接管,少将军到时候手握实权野心勃勃,可比垂暮的老将军要难对付的多。
我咬咬牙克制住自己,坐到小塌边,用银筷拨着香灰,对满屋的婢女说,「几日后我就是皇后,你们几个尽心伺候,日后都是一等大宫女。」
我捏了腔调,面上挤出得意的样子。
「是,奴婢们必定尽心尽责。」她们跪下谢恩,我趁她们低下头的时候,攥了香灰进手里。
有些烫,但是这种感觉反而让我冷静下来。
我要给朔风递消息。
用最高级的密语。
让我赌一把吧,赌朔风学习过。如果他真的是接触柏霄阁最核心利益的人,那一定学习过。
朔风,一定要是你接到消息。
我只能靠你了。
……
此时,皇陵处。
皇帝发现影卫没有按时递消息报告姜棠的近况,派人去催,不料,得到的消息是采英镇的宅子早空了,地上没有冲洗干净的血迹表明此处发生过一场恶战。
皇帝其实已经秘密到了鄞都的皇陵——皇陵里养着数量可观的一批兵,平日就在此处操练。
皇帝听闻安置贵妃的地方出了事,扔下了皇陵里的事,带着几个心腹,黑衣夜行赶去了采英镇。等到他看见空空如也的宅院时,他整个人脑里一下子空了。
她不见了,她真的不见了。
如果当初不自作聪明的把她送走,自以为周全的送她来这……
他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手猛地攥紧。他摇摇晃晃往回走,不断思索着所有的可能。心口越来越难受,像突然泄了力一般,突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皇上急火攻心,吃几服药便无大碍了。」
「多谢大人。」是影卫的声音。
皇帝悠悠转醒,迷迷糊糊听见了太医的几句话。
他试着坐起来,一旁的影卫扶了他一把。
一口血喷了出去,胸口反而顺畅了许多,连带着思路也清晰起来。
他冷静了下来。
这是关心则乱了,姜棠不会有事的。
因为她一定是被霍岩带走的。
现在只有一个人,能把主意打到姜棠身上。
只有霍岩。
但他没有理由杀姜棠。
杀了她,即使最后他被霍岩除掉,即使霍岩最后登上帝位,柏霄阁不会归顺他,姜家势必会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如果他想用姜棠要挟各方,拿姜棠换取一些利益,也应该早有风声。
他把姜棠严严实实藏了起来。想到这,皇帝袖子下面的拳头握的紧紧的。
「传令。」
「属下在。」
「派两批人出去,一批去给霍岩制造乱子,一批去暗查霍岩的每一个宅子」他眯了眯眼睛,「务必,保全贵妃。」
「是。」
柏霄阁内,
朔风一边与皇宫和姜家通着消息,一边把所有能动用的人手全部拿来查姜棠的下落。
就在他坐在地上翻阅各方递来的消息时,一只黄鹂鸟飞了进来,停在了阁主平时坐的位置上,盯着他瞧。他手头消息多,只想让那鸟赶紧飞走,听着烦得慌。
流云敏锐的感觉到不对劲。唤朔风来查看。
果然,他看见鸟的脚腕上系了一张纸。
可是一打开,什么也没有。
只有皱巴巴一张纸,有些湿润后又干掉的痕迹。
他摸着纸上的印记,闻了闻,是香灰的味道,眉心突然一跳。
他快步取来一根香,轻轻地在纸上有痕迹的地方过了一下。
然后他心里的石头突然放下了大半。
纸上说,吾有办法自保,霍岩三日后逼宫,望以大局为重。
一定是阁主,除了她,没有人会这种法子。
她平安就好。
下面,就是专心对付霍岩了。
16
黄鹂鸟传完信后很快回来了,柏霄阁里养着的豢鸟能顺着黄鹂鸟的踪迹记住位置,应该很快就能知道我的所在了。
于是我放下心,一边留意随时有人救我,一边佯装欢喜绣我的荷包。
天擦黑,我在灯火旁若有所思地捏着针发呆。
不知道皇帝现在如何了,他从大婚那日开始便一直叫我给他绣荷包,都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没能给他绣一个。
「姜棠。」有人推门进来,唤我的名字。
抬头一看,是霍岩。
又垂下眼睛摆弄针线。
「怎么,天色已晚,还在做针线?」霍岩这次和以往不一样,站在门边瞧我,也不走进。
「霍大人有事吗?这么晚在这可不像您的作风。」我不看他,直觉感到今晚他很反常。
他慢慢走进,在我对面坐下,「看你过得还不错,早知道等等再来救你。」他换了一种声音,我高兴地差点叫起来。
是呀,面前的「霍岩」的神情灵动,这老匹夫面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活泼的表情。
「朔风!我就知道你能看懂!」我抓住他的肩膀猛摇。
「轻点轻点,晃死了就一起交代在这吧你。」他按住我的肩膀让我不要乱动。
又接着说道,「皇上派人把霍岩拖住了,这几日他应该过不来了,你一会儿就像平时对霍岩那样的表情,自自然然地跟我出去就好。」
「不会有什么不妥吧?万一你被人认出来是易容怎么办?」我凑近了小声说。
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宛烟在宫里没法出来,你是怎么把脸弄成这个样子的?」
朔风顶着霍岩的脸白了我一眼,「柏霄阁的所有秘术,我都学了。」他又拽着我起身,「事不宜迟,先跟我回阁里。」
我带着合欢跟着朔风一路从大门出去,朔风告诉我,他带的是霍府之前负责押送霍岩妻子的那队护卫,那队护卫被皇帝喂了药,不得不听他的,现在跟来正好派上了大用场,更加没人怀疑他的身份了。
出奇得顺利,我们绕路离开,几个护卫悄悄回了关白氏的外宅。朔风驾车带我们回了柏霄阁。我看着朔风的身形,脑海里他的脸与霍岩的脸时隐时现。
好像。
以前没往一处想,霍岩和朔风,好像。
易容,如果易容者与目标人物本身越形似越容易成功。
霍岩让他的夫人白氏易容成海夫人白婉溪,因为她们是长相相似的姐妹。
皇帝让翊王易容成自己留在皇宫,因为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朔风易容成霍岩……
霍岩……
应该是巧合吧。
进到阁里,坐回阁主的位置,才觉得一切像做梦一样,我都快忘了有多久没回到柏霄阁了。
流云见到我就抱着我哭,好像我差点就回不来一样,安慰了她好一阵她才堪堪收住。
我把剩下的心腹找过来问了问,加上朔风没有隐瞒的解释,我大概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朔风啊,霍岩明日就要逼宫了?」我抬眸看朔风。
朔风轻轻嗯了一声,又说「其实要擒那老贼也容易,但是想把他在朝中的势力连根拔起,这个局,皇帝,柏霄阁,姜家,都得进。」
「我能做些什么吗?」
「阁主今夜会被秘密送到长平公主府上。」
并不意外,但是内心还是有些感叹。
皇帝带我出宫,把我藏起来,是想让我置身于这个局外。
霍岩把我带走,又让我与外界隔绝,也是不想让我搅进去。
可兜兜转转,终究我还是回到了我最开始的地方,坐在了最开始的位置上。
「好,夜已经深了,我们乔装出门吧。」我起身要走,朔风突然提了个请求。「阁主可不可以把流云带走?」
「这也是皇帝的意思吗?」我问。
「不是,是我想……」
他话没说完,但我明白了,他怕是担心流云在宫变时受伤。
「好,流云跟我一起走。」
17
长平公主府
一路上黑衣夜行,总算平安来到了长平公主府。
「皇嫂安心,皇兄将皇嫂托付与我,长平便是拼了命也会护得皇嫂周全。」
曾经与长平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她天真烂漫,娇俏可人,如今娇美仍在,却显得成熟了许多。不知道她在动乱里其中参与了多少,让她一下子变得如此成熟。
我道了谢,长平公主领我去后院密室居住。
「寝宫里自有人假扮我,你我在密室内休息,如有动乱也能及时撤走。」长平见我有些不解,开口解释。
我倒不是不解,只是想感叹一下皇家人的仔细。我来到这里已经是很是隐秘,居然还能再留有一手。
长平已然洗漱过,月白色的寝衣显得她温柔了许多,只见她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
「皇嫂见谅,这密室还是父皇在世时为我修的,所以只有一个卧榻……皇嫂可能得与我同寝……」
「无妨,公主不介意就好。」我看着她随时准备抱一床被子的架势,大有一副「你要是不跟我睡我就睡地上」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可爱。
「好好好,那我便跟皇嫂一起睡!」她高高兴兴地爬上了里铺,拍了拍身侧,眼睛里都要冒星星了,「皇嫂快躺下吧!」
我收回原先说她成熟的话,长平骨子里还是个孩子。
我不太好意思地躺在了她身边,两人之间留了些间隙。
她一骨碌挪了过来,「皇嫂,我睡不着,我们聊聊天吧。」
「公主你好像压到了我的……」我的视线往下。
她低头,发现自己压住了我的寝衣,又不好意思地松了松,「嘿嘿,皇嫂,聊聊嘛。」
我侧过身子,稍微靠近了些,「说说吧你想聊什么呀。」
她想了想,「其实我没想好聊什么,但是皇兄交待过,你肯定有很多事情想知道,他让我都告诉你。」
然后她苦恼地捏着自己的耳垂,叹了口气,「诶,我哪知道从哪里讲嘛,皇嫂你问吧你问啥我都说。」
原来皇帝还想着瞒我的事儿。
「那公主你什么都知道吗?」我又把问题抛给她。
这又把公主愁坏了,「我只是知道皇兄告诉我的一部分,姜栾他什么也不说呀,我也不知道我究竟知道多少 。」
长平已经不揪耳朵了,她又捏着自己的发梢,不时薅两根。
我按住她想把自己薅秃的手,「好了好了,那你先说说皇上此刻在哪里吧。」
「我……我不知道……」
我满脸黑线,「……姜栾呢?」
「我……我也不知道……」
我深吸了两口气,「那说说你最近都在做什么吧。」
长平猛地翻过来,「这个我能,这个我能。」
然后开始大讲特讲,我终于听明白了她的那支线。
她从皇帝那里求到了可以和姜栾一起查案的权力,变收拾收拾带上护卫去找了姜栾。
随着她去了柏霄阁,在那边帮着搜集霍家的行踪。后来接到了皇帝的密信,姜栾看见后,告诉长平自己要启程离开皇城,让长平在公主府等待。
听到这,我打断了她,「密信?什么样的密信?」
长平想了想,说,「看起来与普通信件无二,但我看不懂,姜栾说我笨,然后让朔风拿去翻译,后来成了一首诗。」
她又解释了一遍,「我真的不记得诗的内容了,我只知道姜栾看完就准备要动身离开了。」
我记得,我记得那首诗。
南阳有佳树,内空而有香,萤似灯火来,叶飞吹紫薇。
我那时只当是写给他某个手下的,从未想过会给姜栾。
为什么会给姜栾?他不是被派去查刺杀我的人了吗?为什么会在柏霄阁,接到皇帝的密信?
我不是已经知道皇帝与姜家的事了吗?
他们还有这层关系?
「皇嫂,你在想什么呀?」长平见我发呆不说话,轻轻唤了我两声。
「没事,我就是好奇,姜栾去了哪。」突然,我好像有了个很合理的猜测。
姜栾假借追着贼人的名义远走,实际秘密留在柏霄阁内蛰伏。
诗中的内容,必然是以某种他们知道的信息,暗示了汇合的地点。
一环扣一环。
我正出神,听见长平公主没心没肺地开口,「害,姜栾自然是有要事,姜家世代忠良,我猜想,他必定是为了帮皇兄捉霍贼。」
提到了长平的心上人,她瞬间开始夸赞起姜栾来。
世代忠良,姜家世代忠良!
姜家告诉我的消息是,为了替海家翻案,要借助柏霄阁的势力,所以送我进柏霄阁,也是为了替海家的案子,皇帝要我入宫。
可是姜家早已渗透柏霄阁,我对查案一事或许有帮助,但绝对没有必要一定是我,甚至,我的作用完全可以被别人取代。
所以要我入宫,一定是姜家早已经查到了更重要的事情,此事涉及朝廷命脉,皇帝要交给姜家极大的权力,所以需要一个姜家血脉的女儿,入宫为人质。
朝廷命脉,动摇社稷……是啊,姜家查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霍岩背后都做了些什么。
这样一来,全部说得通了。
姜家只告诉了我一半,告诉我事情的最开始,却瞒住了事情恶化到现在的结果。
姜家已经无法压制霍岩,只能求助皇帝,皇帝要求姜家女儿进宫做人质。
然后引我怀疑真相,让我亲去姜府,告诉我真实身份和入宫的原因,还演了一出刺杀戏码,再后来拿到名正言顺进柏霄阁的权力。
如果我猜的没错,皇帝知道柏霄阁真正触碰核心利益的是朔风,一直与朔风接触。朔风与姜家的关系,是在暗处,朔风瞒着皇帝放任姜家在柏霄阁里渗透。
只有我一个不知道。
如果我推测的没有错,姜栾进柏霄阁的下一步,就是将我从宫里偷换出来送走,避开这一场祸事。
只不过姜栾和朔风都没想到,皇帝与我生了情愫,他不放心我一个人留在宫里,带我出了宫。
皇帝以为我是姜家不要了的棋子,于是在他要进局时,把我送走想要护我周全。
可是他们都漏算了,漏算了我的脸。
皇帝和姜栾都年轻,不知道白婉溪的长相,不知道我长得那么像她。不知道霍岩竟会追查我的下落。更不知道霍岩想在他的计谋成功之后,把我锁在他身边,成为白婉溪永远的替代品。
「公主,你知道不日霍岩就要逼宫造反吗?」我沉默许久,开口问她。
「我知道,」长平叹了口气,「皇兄修书告诉我你要来,还把一半护卫全调到了公主府。
他知道公主府有密室,如果霍岩造反成功,外面的死士便会纵火自杀,伪造成长平公主殉国的假象。然后你在密室待上几日,护卫们会找时机带你离开,去我母后的母家寻求庇护。」
「一半的护卫?」我心里咯噔一下。「他送我出去时,已经给了我一半了……」
当日在采英镇,我院子里的不日就要换一批,其余在镇里勘察,足以见得数量。若不是霍岩手段阴毒加上人数取胜,我应该非常安全才是。如今他身边最后的人都给了过来,他怎么办……
长平也有些惊讶,不过她又反应了过来,「皇兄既然把护卫给了你,你要好好保护自己才是。」
「那你呢?」我盯着长平的眼睛,她根本没有说到她自己的安危。从一开始就没有。
「我啊,」长平很轻松的笑了笑,「我是公主,受万民的供养,自然是要与皇兄同生共死的。」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皇嫂,不怕你笑我,我是真的喜欢姜栾。我自然是要与他荣辱与共,生死同路的。」
「可是……」我想劝她,但是她那句生死同路太过诱人,我也想站到皇帝身边,我们还没有彼此交心,我们甚至还不知道彼此的心意……
「皇嫂,你知道吗,我父皇,皇兄,还有二哥,我们都是一样的,认定了一个人,便不会变了。父皇一辈子只有母后一个女人,只有我们三个孩子,母后死后不久他也郁郁而终。
皇兄,我虽然不知道他何时与你情起,但你知道吗,他有次酒醉时与我说,他的后宫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二哥,我二哥虽然看着不靠谱,顶着翊王的名字闲散,但他对感情慎之又慎。我,我早已经心悦姜栾多年,怎么可能抽身离开,又怎么可能放他一个人面对危险。」
我伸手过去揽住长平,「姜栾一定心里是有你的,他那样的人,如果不在乎你,即使有皇命,他也绝对有办法让你进不了柏霄阁。」
从姜栾的角度看,他与皇帝约定会出城,而且应该会很危险,在他眼里,柏霄阁的日子应该就是与长平相处的最后时刻了。
长平哽住,「我知道,皇嫂,我知道……」
「公主,」我轻轻拍了拍她,「保护好自己,不让他们有后顾之忧。也算帮到他们了不是吗。」
18
「公主殿下,韩总管来了。」护卫突然来报。
「什么?」长平翻身坐起来,很是不解。「他为什么来的,说了没有?」
「说是皇上担心您的安全,接您去宫中。」
「这时候进宫?」公主眉头拧到了一起,小声嘟囔着。「先去瞧瞧。」
宫里来的内侍们黑压压站了一片,我和长平站在透过屏风往外看。
却看到了让我后背发凉的景象。
韩生接过侍女奉的茶,扯起了一抹笑。
我太熟悉了,戴了那么久的人皮面具,怎么会认不出这样的笑容呢……
「真是韩生呀。」长平确认是皇帝的心腹,抬脚便要往外走。
我伸手猛拽住她。
「嫂嫂,怎么了……你,你弄疼我了」长平吃痛,把胳膊抽了出来。
我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我早应该想到的,我为什么没想到呢。
怎么可能那么顺利呢。
韩生,皇帝根本没有带韩生出宫。
韩生被换掉了,那逼宫之日与皇帝里应外合的禁卫军……
「嫂嫂……」长平瞧见我的样子,担心点很,轻轻摇了摇我的胳膊。
「流云,你出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人埋伏。」我侧过头对流云嘱咐道。
「是。」流云从窗外翻了出去。
我把长平拉到了内室。
「公主,我下面每一句话你都要认真听。」我握住长平的手,紧盯着她的眼睛。
「宫里要乱了,韩生根本不是韩生,是个顶着人皮面具的假货。恐怕宫里局势早就变了。
翊王和韩生相处的时间不长,宛烟一直只在暗处负责易容没机会见,这才让假韩生这么久没有被识破。」我刚要说下去,流云回来了。
「阁主,外面西南角的小门和楼顶都有人,再远的属下怕过去会打草惊蛇……」流云努力平复气息,顺了几句话出来。
「足够了,你做的很好了。去找合欢,你们收拾我的东西,能带的都带上。」流云听了吩咐下去了。
「不出我所料,这次来如果你不愿意进宫,自然也会有人强制带你进去。目的就是把你捏在手里,多一个威胁你哥哥的人质。 」我每说一句,长平就多一分慌乱。
「嫂嫂……那我们……」长平好像要说些什么,我打断了她。
我看着眼前年轻的女子,交待道,「公主,你听我说,我武功不行,骑马也不太会,不论硬拼还是潜逃我都只会拖后腿。现在大局有变,皇帝那边不知道情况,必须有人去通风报信,你明白吗?」
「阁主,准备好了。」流云和合欢拿着我的包裹在一旁等候着。
「我进宫,霍岩的人一直想抓我,这个假货看见我巴不得拿我回去交差,宫里也有我的人,我的身份回宫,在后宫、在皇帝那都出入方便,我有把握,霍岩不会杀掉我。」
我摸出皇帝之前给我的玉佩和阁主身份的双鲤玉佩,塞进她手里。「流云我留给你,她知道怎么带你找到朔风跟他们回合,现在走应该能赶上,拿着这个去柏霄阁找朔风,他会想办法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嫂嫂,我们一起走吧,不然我们躲回密室里,随便他们翻去。」长平一只手拉住我,一只手不断地抹着眼泪。
「大局未定,不能打草惊蛇。你先躲回密室,等外面没动静了再走密道出去。」我替她擦了擦眼泪,「记住我说的,保护好自己。」随后,我挣开了她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韩生!」我脚步轻快地走到了韩生的面前。
「娘娘!奴婢参见娘娘!」假韩生立刻行了个礼。「不必多礼,起来起来。」
假韩生笑了笑,低着头问道,「奴婢奉旨来接公主,不知娘娘为何……」
「诶,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是许本宫出宫的,本宫哪里去不得?这不,本宫也是刚来的公主府呢。」
假韩生立刻接了上去,「是,是,皇上疼娘娘,娘娘一向是想去哪都成的。」
「不过本宫也没有见到公主,问了公主府的人才知道,公主根本没在皇城,她带着一队人去找少将军去了。这不,我行李还没放下,就被人告知跑了个空。」
假韩生脸上变换了几个表情,似乎在思考这些信息的真假。
「既然来了,就顺便接本宫回去吧,本宫自己骑马出来的,太久没出门体力也不行了,给本宫换个宽敞的撵轿。」说罢,我抬脚就往外走。
「怎么,韩生,本宫的话你是半点听不进去了?」我见假韩生没有跟上来,催促道。
假韩生心一横,「护送贵妃娘娘回宫!」
随后带着乌压压一群人和我一起出了门。
假韩生一路送我回到了我宫里,宛烟和假扮我的若雨在宫里等了我多时。接我时两人面色如常,我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
「既然娘娘安全回宫了,奴婢就去向陛下复命了。」假韩生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我生等着他走远了,才吩咐合欢去休息。
合欢这个小丫头跟着我经历了那么多,早就沉稳了许多,路上我又叮嘱她一概装傻,别人问起什么都说不知道就好。她十分了然,我很放心。
但是有些太复杂的事情,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合欢走后,我拉着宛烟,若雨进了内殿。
「阁主,这是怎么回事呀。」宛烟和若雨一进内殿,立刻紧张了起来。
「一会儿细说,若雨,我需要你们去告诉翊王,韩生是假的,被人换掉了,让他清点心腹,早做打算,也记得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乱了大计。如果翊王需要人手你就留下帮忙。」
「是,属下领命。」若雨流云领命退了出去。
「宛烟,我需要你把我易容成皇帝。」我对宛烟耳语道,说罢,抬眼看向她,「必要时,说不定能保人一命。」
19
「阁主,属下不能答应你,属下不能不顾你的安危。」宛烟直直跪了下来,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抓着我的裙子,用力地指尖都白了。
「宛烟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我去拉她,她就是不动,「阁主!虽然我们听命于皇上,但我与你多年情分,一起长大的情谊,我不能让你这么去冒险!」
我从来不知道宛烟的力气这么大。我想扶她起来,怎么也拉不动。
「我知道,我知道,你自然是为了我的,你快起来,不许你跪着说话!」我打断她,执拗地要拉她起来。
我们一起长大,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生分的时候。她默不作声,倔强地跪着。
「都到这个时候了,没有别的办法了,宛烟,我从来没有命令你什么,现在我以阁主令牌命你……」
头太晕了,怎么回事。
我突然想起宛烟身上的香味有异。不受控制地倒地。
「阁主!」宛烟起来扶住我。
然后我便没有了意识。
20
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在一间密室里。我本来打算告诉宛烟,韩生被换掉了,一切必然不会那么顺利。翊王首当其冲,无论霍岩知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都十分危险。
如果我换上皇帝的脸,顶替他的身份,就能把翊王保下来。到时候无论能否成功,总有人可以再东山再起。
这么多年,我一直当自己是通晓全部的阁主,自认为什么都知道了,原来我从来只是被保护了起来罢了。
那些危险的,谋算的,在姜家和老阁主的保护下,从来都不曾从我手里经过。
我天真的以为柏霄阁真的只是太太平平买卖消息。
是呀,皇城之内,天子脚下,怎么会容忍这样一个存在。
现在终于有机会成为真正的柏霄阁阁主,承担起我的责任了。
可是我没想到,宛烟会打晕我 。我想过她可能会不愿意,我想过劝劝她。但是我还没来得及说 。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个密室非常的周全 ,跟长公主府的那个很像 ,但是我不知道密室具体位置在哪儿 ,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
长公主府的密室是有办法从里面出去的 ,这个密室 也一定是有办法的 。
这里的墙上 嵌着几颗夜明珠照明,我凑近了看 ,这个墙严丝合缝 ,不像是有什么机关的样子 。突然有些懊恼 ,当时老阁主分派朔风、流云去韩夫子那学机关时,我应该也跟去学的。
「这……」我突然听到一声闷 哼 。
「谁?!」谁在那?谁和我一起被关进了密室 ?
「咳咳 ,这是哪儿?」听着声音有些熟悉。我的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我才发现那人在密室尽头的角落里靠着,似乎也跟我一样 是刚醒 。
我从墙上取下一颗夜明珠 ,拿着它照明,过去瞧那个人的容貌。
夜明珠的光线渐渐靠近,我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
是皇帝的脸,但是皇帝不可能在这儿 ,所以这是翊王。
「王爷!」我喊了他一声,他费力地睁开了眼 又闭上 。好像是药效还没过 ,我猜他应该是被迷晕了送进来的。
「皇,皇嫂……」翊王好像认出了我 ,应了我一声 。
「王爷,你怎么会在这儿? 」 我走过去扶他 ,从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艾草味。
我明白了 ,他是被宛烟迷晕了送进来的 。宛烟关节不好,平时身上总会带着荷包,里面装着艾草条,没几日就要熏一下的。想必她是在艾草条里加了点东西 ,把翊王迷倒了送进来了。
「王爷?」我又叫了他几句 ,他终于悠悠转醒。
「皇嫂,」翊王用手臂抵着额头,「皇嫂知道我们这是在哪儿吗 ?」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密室。 」我非常希望翊王能对这个密室知道一二。
「密室?」翊王扶着墙站起来 。此时的他好像已经清醒了不少 。「难道我们是在寝宫后面的密室?」
「真的? 王爷你知道这是哪? 」我闻言一惊,希望他能再多说点什么 。
「我只是知道大殿那儿应该有密室 ,因为我们家的习惯,密室一般都在寝殿后面。」一望看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听着这句话好像挺有道理 ,因为长公主府的密室也在寝殿后面。
「那王爷知道怎么出去吗? 」我赶紧追问 。
「这,这每个密室出去的办法都不一样呀。」翊王苦大仇深的,皱着眉毛,心里懊悔当初没有好好问问皇帝关于密室的事情 。
「宛烟把我们迷晕 ,又送到了密室,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 」此话一出,我忽然明白。
宛烟必然是收到了皇帝或者姜家的任务,如果我在最后关头出现,就把我迷晕扔进密室。
这跟皇帝上次把我送走用的招数如出一辙。
「皇嫂也是被宛烟迷晕的? 」翊王震惊极了。
「我们对一下被迷晕的经过吧。 」我回忆了一下 跟他说 ,「我当时我正在跟宛烟商量事情,然后就忽然没了意识。 」
「我……我在跟宛烟商量明天怎么应对霍岩,然后……」翊王脸一红,「我,我,反正就是晕了。」我觉得颇有些奇怪 ,翊王为什么支支吾吾不肯说 。
我突然瞥见翊王的唇色似乎不太正常,仔细一看,竟有口脂!
难道……
「你跟宛烟在一起了?」我试探着一问。
「皇皇皇皇嫂怎么看出来的!」翊王整个脸刷的一下通红 ,脖子都红了。
我没有回答他 ,抓紧时间仔细思考了一番 。
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
扮皇帝的翊王也被送了进来,那现在冒充皇帝身份的……
她把我和翊王这两个重要的人关进密室 ,她现在一定……我不敢继续往下想。
心里像被石头压了一样难受。
「王爷,我们一定得想办法,赶紧出去 。」翊王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 ,「王爷,你知不知道我们大概晕了多久 。」
翊王蹙眉沉思,「我不知道 。怕是已经很久了 。」
突然,我们后面的墙动了一动 ,密室从外被打开。翊王拽着我往角落一藏,警觉的盯着动静 。
然后我们听见熟悉的声音 ,「棠儿?」
21
我不敢置信 ,这,这是皇帝的声音 ?
「阿淮?」我从角落冲出去 。
他一袭黑衣,脸上似乎还溅了一点血 。
我扑过去 捧着他的脸 ,一个劲儿的问:「你怎么来了 ,你还好吗 ,有没有遇到危险。 」
我见他眼下有乌青 ,想必一定没有睡好 ,他瘦了 。
皇帝把我揽进怀里,摸着我的头发。
他说,「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
什么?我们到底晕了多久?外面发生了什么?
宛烟,宛烟呢?宛烟做了什么?
翊王在旁边站着,着急地开口,「皇兄,宛烟,她在哪……」
我感觉到皇帝顿了一下 ,皇帝瞧了一眼翊王,又看了看我,神色担忧地说道,「宛烟不太好,我已经派了最好的太医救治,她一定会平安的。」
翊王急火攻心,脸色煞白,「二弟,你别急,二弟!」皇帝和我都伸手去扶,翊王偏过身,运功出去,速度极快。
「宛烟在哪?你快带我去,快点。」皇帝没有耽误时间,迅速扶着我出了密室。
侧殿内,宛烟躺在床上,嘴唇毫无血色,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随地会从这个好不容易太平下来的世界里离开。
我从来没有见过宛烟这个样子。
她自小和我一起长大, 就像我的姐姐一样 ,一直是明媚的 ,活泼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 ,嘴唇都毫无血色。
听阿淮说,他到的时候 ,霍岩正用剑抵着假皇帝 ,逼着他交出玉玺和我的下落 。
阿淮本来以为这个假皇帝是翊王,颇为忌惮 ,双方僵持 。没想到这个假皇帝直接撞到了剑上,霍岩没预料到,着实一愣,被埋伏高处的长平公主一箭射穿了胸膛。
霍岩的叛军群龙无首,很快也悉数伏法。阿淮杀进去,抱着流血不止的假皇帝,听见他嘴里含着血说,「王爷,和娘娘,在,在,密室……」
是宛烟的声音。
宛烟一个女子 ,即使身量高挑,也没有很难伪装成男子。唯一的捷径就是服下秘药。
服下秘药可以迅速使女子的身形壮实起来,更方便易容成男人。只是,这秘药毒性很大。
宛烟服下药时,她大概已经做好永别的打算了。
毅然撞向霍岩的刀剑,怕是更没有抱生还的念头。
我摸着宛烟的手,好凉。
翊王一直守在她床边,满眼血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是一直盯着她看。看她浅浅的呼吸,生怕着微弱的气息消失不见。
这场祸乱,我们赢得了许多。
铲除了霍岩这个祸害,翻了海家的案子。
我们也损失惨重。宛烟气若游丝,阿淮,姜栾,若雨,朔风负伤,将士们折损众多。
后来,还在偏殿后的水井里,发现了被杀害的韩生。
我现在还记得韩生当时去宣旨时候的样子,白白净净的,凑近了对我说,陛下命奴婢问问您,他可记错了您的名字?
虽然当时我很生气,但是对这个少年印象不差,他问我的时候,神情和皇帝很像。
可是现在,他变成了枯井里的一具尸体。
他覆着白布被抬上来时,我感觉到阿淮握着我的手在颤抖。
他下旨将韩生厚葬,然后把自己关进殿内许久。
我去找他时,他一个人坐在地上。我靠在他身边坐下。
「我小时候被父皇问功课时,总是被训斥。一生气就喜欢躲在床下不肯出来。韩生跟我差不多大,他想方设法哄我出来,拿省下来的糕点哄我出来,还答应给我当马骑。」
他自顾自地说着,「他还没有我高,我要是骑上去,不得压坏了。我就让他学马叫,他叫的不像,我就不出来。你猜怎么着?」
他轻轻笑了一声,「他真傻,跑去马苑学,被人发现了,还被马苑的人打了一顿撵出来。被打的鼻青脸肿但是还高高兴兴地跑回来学给我听。
我当时就觉得,他太傻了,傻到不知道报自己是太子身边的人。然后我就把他提成近身侍从,天天带在身边,让所有人都认识他。」
「你待韩生好,我知道的。」我靠在他肩上,轻轻地拍着他。
「我以为我算得很尽了,我以为我能轻而易举剿灭霍岩一党。」他顿了顿,「可是我差点失去你,我还害了韩生和宛烟。」
「阿淮,你知道当我最开始知道自己是姜家人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我母亲真狠的下心,把我送去柏霄阁。让我从小觉得自己就是个孤儿,从来没有得到母亲的疼爱。
但是我后来知道那么多以后才明白,不是每件事都能有尽善尽美的良策化解,有时候为了更重要的东西,不得不冒险和割舍。」
在被霍岩关起来的日子里,我经常对着镜子看自己,去猜想我母亲的样子,为什么她已经故去许久,围绕着她的一切还在影响着那么多人。
「她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老阁主的照顾,姜栾暗地的保护,朔风替我面对的风险……这些都是她殚精竭虑为了我做的打算,以至于孕中多思,虚弱而死。」
我替他理了理鬓发,「我在密室醒过来的时候,大概已经知道宛烟的打算了,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自然知道她的取舍。
只是那时我一直不肯相信,总希望我醒的时间不要太晚,一切还有转机。
我现在就是后悔,小时候没有认真学武,如果是我把她打晕,可能结果就会不一样了。」说着说着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眼泪猝不及防的掉下来,快的让人来不及擦。
「你已经尽力打算了。只是世事变化,祸福难料。」
谁能想到昔年海家的一把大火,烧了这样许多年,许多相关的人和事,日日都在受烈火的煎熬。
许多人的命运因为这把火都开始不一样了。
我们都被命运推着走,谁又能逃的脱。
他闭上眼,没有像以前那样伸手抱我,「棠儿,我没想到,还是让你淌这浑水里。如果你想离开这去过安稳的日子,我……」
「我现在过得就是安稳日子。」我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你要是厌倦我了,你就把我废了,少扯这劳什子借口。」
有眼泪落进我的肩上,他终于抬手抱住我,「嗯,」
我听见他声音带着哽咽,沉默许久,只能听见夜晚窗外有些许鸟啼,我心知他需要冷静,就任由他抱着。
良久,我听见他说,「好,我们一起过安稳日子。」
我听见窗外起风了,树叶被吹的沙沙响动。
番外一:
童年篇·海棠结
刚遇见阿淮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多风的天。
打记事起就一直偏爱院子里的大片海棠树,没事儿就去赏景色。
那时候我还小,学不了多久就在柏霄阁上蹿下跳,朔风他们到处抓我。后来我干脆跑到假山顶上吹风去,不上课了。
结果风太大,我想下来,却发现太高了我不敢了。
一个瘦瘦的小男孩在树的枝丫上坐着,笑我笨手笨脚。
「你看什么看!走开!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笑我!」我羞恼地冲他喊。
「你这小姑娘好没道理,凭什么我就不能看?我只是在看这假山而已,我还要说你挡着我了。」他轻快地跳了下来,走到假山下仰着头看我。
「啧,这么点高度你都跳不下来吗?」阳光有些刺眼,他半眯着眼睛。
「我马上就能跳下来,你不要挡着我。」我嘴硬道,其实腿都在软。
「好啊,那我给你腾个地儿。」他往后退了几步,背着手站在一边。
「我……我……」
「你怎么还不跳?你害怕吗?」
「我才不,我现在就跳下来。」
我心一横往下跳,眼看就要摔地上了。突然有人接了我一把,给我当了肉垫子。
「诶哟,你好重啊,我本来打算接你一把,现在直接被你砸趴了。」他龇牙咧嘴,好看的脸皱成一团。我望见他脖子后面一块粉色的胎记,落在白嫩的脖颈后,像不小心沾上的海棠。
「你才重!」我挣扎着就要爬起来。他也站起来拍着身上的灰。
他一直盯着我看,突然恍然大悟一般,「你就是小阁主?」
我以为是新收进来的孤儿,打量了一番,心想这小孩年岁是不是有点大,「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他说着轻快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跳上了树。
「你头上落了海棠花,挺好看的,别晃脑袋,掉了你就丑了。」他蹲在树上冲我笑。
「你才是丑八怪!」我摸了摸,真的有朵海棠花。想摘下来,想到他刚刚说的话,又收回了手。
「小阁主,以后再见。」他从树上跳到了墙外,不见了。
「谁要跟你以后再见。」
我还是没有摘下发间的海棠花。
多年后,有一天他背对着我睡觉,淡淡的胎记唤起了险些被我遗忘的那段记忆。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当年的小男孩。
想起在宫外,他告诉我柏霄阁一直是皇家的,我突然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果然和小时候一样让人生气。
算了,看在他夸我好看的份上,原谅他 。看在他对我好的份上,以后多陪陪他吧。
番外二
朔风篇·恶的因果
我身上留着霍岩的血,他那肮脏的血。
有时候我甚至想死在那个雪夜,又庆幸,我能活着,有朝一日亲手杀了他。
那时霍岩捏着我的下巴,像毒蛇一样的眼睛打量我,「怎么一点也不像呢。」便再没有管过我。
见霍岩不拿我当回事,底下人也渐渐懈怠,甚至后来,仆人都能随便欺辱我。
偷听到下人们的闲聊,我才知道我母亲的身世,我母亲是京郊医馆的孤女,无意被霍岩瞧见,强行带了回去,逼她就范。
母亲一介良家被逼为妾,几度寻死不成后发现有了我,奈何孕中情绪不稳,不足八月我便早产,我四岁时,母亲因郁郁寡欢不久后撒手人寰。
霍府的管家,那个黝黑又干瘦的老头,把我按在柴房,粗糙的手顺着是的领口往下摸,我如何叫喊都无人过来帮忙……
我慌乱里不知摸到了什么,狠狠砸了他的头,他便不动了。狠狠蹬了他一脚,推开门跑了出去。
那是个大雪天,我从霍府的狗洞钻了出去,一直向外跑。
夜里真冷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我跑着跑着,不知道跑到了哪个巷子,体力不支,彻底晕了过去。
「孩子,孩子……」
我听见有个声音在叫我。
「你怎么在这呀,你的家人呢?」我听见他又问我。
我想睁眼,但是我太累了,眼前一阵阵发黑,最后拼命挤出几个字,「死了。」
是的,我母亲已经死。霍岩是个畜生,他也该死。
「跟我回去吧。」
我醒了之后发现自己在一个暖阁里,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救我的人是老阁主。
老阁主带我如师如父,更是将许多本事都交给了我。
我认识了早早被定好了的没有名字的小阁主,捡回了流云,见到了被带回来的宛烟……真正意义上有了家的感觉。
我一直在追查我母亲的身世。
原来她早已经有了心上人,是一个清秀的画家,二人私定终身,只差开春便能嫁与他做新娘了。可是霍岩这个畜生带走了她,玷污了她,前来闯门救人的画家,最后也成了一具乱葬岗里被废掉双手的焦尸。
老阁主病重,自知天不假年,拉着我的手告诉我,「小阁主单纯,有些事情暂时不能让她接触。」
他从脖子上取下鲤鱼玉佩,交到我手里,「朔风,你是我最中意的人,这些事情唯有交给你去办我才安心。我柏霄阁隶属皇家,但有些别的事情我还是要交托与你。你去,去姜府,找有另一半玉佩的人,他会告诉你该如何做,一定要尽全力帮助他。」
我跪在老阁主病榻前,磕了三个响头。
老阁主去世后,我去到了姜家,见到了彼时正年少的姜栾。
姜栾少年老成,一双手总是背在后面,满脸严肃。
最开始,他偶尔会让我帮他查一些事情,不太吩咐我。柏霄阁消息灵通,平时他经常找我问一些城中趣事。
虽然觉得他板着脸不好意思问放样子别扭,但他从不摆架子,除了脸臭了点,没什么毛病,我们渐渐成了好友。
姜栾慢慢成长成了一个严肃的人,我发现他似乎有越来越重的担子要背负。
后来,我慢慢发现,姜栾让我查的事情渐渐与霍府扯上关系。
一日,姜栾与我月下饮酒,酒酣之际,我凭着打探来的消息,推测出了他要查放事,也对他说了我的身世,复仇之心毫不掩饰,「我想让霍岩,家破人亡。」
姜栾听完沉默着,许久,端起酒杯,「好。」
柏霄阁的事情,阁主一直只触及表面,我和姜栾才是真正把控背后一切的人。
后来,阁主入宫为妃,还有了新名字。这对我而言是个变数,对姜栾来说也是。
后来我们渐渐都想通了。阁主入宫,柏霄阁便会全权交给我,我便能完成老阁主的嘱托和我的报复。
姜栾知道她会入宫,只是没想到她会成为宫妃,不过皇帝是个宽和的人,阁主也是个有主意的,断然不会为难了她去。
姜栾告诉我,阁主那边,她尽量不要知道太多,我们替她把重要的东西查下去。最后还她一个光明的身世,让她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后来,姜栾与皇帝在她面前做了个局,让姜栾名正言顺进了柏霄阁,我们合作起来确实更方便了些。
霍岩逼宫是迟早的事,翊王自愿留在宫中当皇帝的替身,这下子皇帝才从宫里金蝉脱壳出来。
后来我们包抄了霍岩的人,虽然有些小波澜,最后好在没坏了大局。
大殿上,混战过后,霍岩倒在地上,口鼻里不断往外喷血,有人忙着救宛烟,有人忙着清理战场。
只有我一个人拖着身上流血的刀伤,走到霍岩身边,拔出了他胸口的箭,又刺下去,拔出来,又刺……不知多少回。
我累了,我最后一下把箭刺进去,脱力一般坐到了一堆尸体中间。
我突然想看看我的脸,我到底有几分像他,又有几分像我娘………
我娘,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了,但我在她的旧居里找到几幅画师为她画的像,她真好看呀。
娘,霍岩死了,他终于死了。我为你和你心爱的人报仇了。
番外三.霍岩篇·偏执一生一场空
霍岩第一次遇到白婉溪,刚刚好是落雪的时候。
他被海大人罚抄书,捧着厚厚一沓抄好的纸张,站在廊下等候。遇见了给海大人送茶食的白婉溪。
海大人已经年逾四十了,白婉溪不过三十出头。两个人看起来不甚登对,感情却是很好。
白婉溪是续弦。
海大人的原配嫁与海大人后多年未有所出,后来好不容易有孕,却遇难产,母子都未能保住。
迫于家里压力,次年便续弦了白氏的嫡幼女,白婉溪。
海大人知道的是,白婉溪陪他熬过了最低迷的时候。海大人不知道的是,白家看不上他一介鳏夫,这门亲事,是白婉溪求来的。
白婉溪一早便喜欢海大人,因为海大人的诗,因为海大人的文章,因为海大人慈悲心肠,乐善好施。
她嫁给他十几年了,为他孕育了一儿一女。岁月似乎对她格外优待,她还是那样好看,当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却不见疲态。
霍岩清楚的见,那个清冷的海夫人,一个眼神都不曾给他,却在往屋里瞧海大人时,温柔了眉眼。
不久后,海大人传他进去。
海大人说,「你啊,为什么在门前傻站着,要不是夫人提醒,为师都不知道你在外头。」
他抬头看,海夫人安静地替海大人磨墨,好像刚刚二人话里根本没有提到她。
「学生惭愧,先头惹了老师不快,怎敢贸然打扰。」他垂着眼,回答的礼数周全。
如果他看着海大人的眼睛说,海大人会发现他的眼睛里一丝悔意也没有。
可是他低着眉,看不清情绪。只听见话里说的好听。
海大人叹了口气,「伯安,为师肯定你的才华,但是文章里的戾气太重,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最后都要归在一个仁字上,为师让你抄书精心,你可有体会一二?」
「是,学生明白了。」
「这两日辛苦了,后日再过来吧。」
「是,学生告辞。」
霍岩余光里看见抬头看向海大人的海夫人,不用想,都知道是一副温柔的神情。
他抬脚走了出去。
外面一切都覆了一层雪,还有雪像扯散的棉絮一样落下。
雪又大了,更冷了。
冷的像那个女人一样。
但她会对着他的师父融化。
外面的雪,却怎么也不会化了。
整整两日,他脑海里全是白婉溪的身影。
第三日一早,他早早便去了海府。
廊下,捧着书,等待。
果然,一个倩影从走廊的一头走来,端着茶水,见到他站着,罕见的瞧了他一眼,说道,「夫君在习字,你直接进去吧。」
说罢,又转身离开了。
他进去,听着海大人与他谈的策论,口头上应着,心里却什么也听不进去。
他一直在想,她什么时候会再进来,一路上是否沾了梅香,外面会不会落雪……
「咳咳,」海大人刻意清了清嗓子,「伯安,你在想什么,一直在走神。」
「许是路上有些受寒,脑袋晕的厉害。」他随便编了个借口。
带着茶水进来的白婉溪刚好听见了这句话,接了一句,「正好喝盏热茶,发发汗吧。」
他接过茶盏,一口口小心的喝着。
他心里想,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二句话了。
他日日去海大人那,也日日盼着见白婉溪。
她为什么那样喜欢海大人呢?为什么总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却只有涉及到海大人时,才会施舍他一个眼神,对他说一句话。
要是海大人死了就好了。
要是她只看着我就好了。
霍岩抱着这样的想法,疯狂地在朝堂上往上爬。海大人多次催他们成婚,他求娶了白婉溪的族妹,因为她像她。
娶回来看着,让她学得像白婉溪一点,这样日日回来都能见到像她的身影,多好。
娶回来的女人不听话,没关系,长年累月喝着药,她就听话了。
海大人说的一点也没错,霍岩戾气太重,他什么手段都敢用。
海大人瞧见霍岩的手段越发凌厉,渐渐也与霍岩远了往来。
两个孩子相继婚嫁,海大人看着一双儿女各自有了家庭,便也不再为了霍岩叹气了。
霍岩在海大人嫁女时,送了一批松柏为贺。海大人爱松,便悉数留在了自己的宅子里。
那时还有人夸,不知道霍大人从哪里弄来这样一批品相好的松柏,霍大人有心了。
那时也没人觉得,这是一道催命符。
彼时的霍岩已经与各方势力勾结,豢养了一支军队为他所用。
那天,是夜,一群身手好的人进了海家。无声抹了好多人的脖子。
最后,一个别着军刀的人押着白婉溪。
白婉溪披着头发,恶狠狠地瞪着他。
「婉溪,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
「你跟了我,我饶师父一命,我只断掉他的手,毒哑他的喉咙,放他去岭南生活。」
「不然,我这把刀,就从他心口穿下去。」
「你可想好了。」
白婉溪看着昏倒在地上的海大人,对着霍岩骂到,「霍岩,你这个畜生,你杀了海家上下,杀了我儿夫妇,还想让我委身与你?」
她啐了一口,「夫君一生高洁,决不愿苟活,我们就到地下做夫妻,也不会从了你这贼子|」
不知道她拿来的力气,挣脱了钳制,拔出了那人腰上的军刀,毫不犹豫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霍岩来不及阻止,鲜血就这样喷在了他的衣服上。
「你为什么没拦住她!」他一刀砍向那个没能押住白婉溪的人。那个人的头颅睁着眼睛,滚到了地下 ,血脏了地。
然后抱着白婉溪的尸身,手抖得不成样子,「婉溪,你醒醒,我不逼你了,我不逼你了……」
喉咙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他晕了过去。
一旁的随侍们为了毁掉案发现场,一把火烧掉了海府,伪装成了失火惨案。
唯一的破绽,就是那把军刀,插在白婉溪的尸体上,留在了案发现场。
所以姜府因着这把刀查到了军队,查到了与霍家来往的军属,查到了霍岩与海家灭门惨案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为了私仇,为了社稷,姜家选择了如实禀告皇帝。姜棠的事,如果不说,那便是欺君,如果说了,又如何保她周全。
幸而皇帝是个宽和的人,他不计较姜家的欺君之罪,还同意让姜棠重归姜家族谱,堂堂正正进宫来。
如果不是姜棠猜到的太多,或许他们会把她保护得很好,等到一切都平安,她再知晓原来发生了这样多的事。然后她可以怨恨姜家,可以讨厌皇宫,然后重新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姜家唯一的条件,就是保姜棠的平安与自由。
可是她偏偏知道了许多,偏偏一切都兜不住了,偏偏她对皇帝动心了,偏偏她甘愿为了海家,姜家,皇帝,回到这危险的地方来。
还在一切都好,海家得以翻案,姜家守护了社稷,替海家主持了公道,皇帝坐稳了江山,一切都好好的。
霍岩,只有霍岩和他的党羽死了。
霍岩死前在想什么呢?
霍岩想起了他差一点就得到的姜棠。
她和她的婉溪真像啊。尤其是没有表情冷冷瞧着别人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但是又不一样,她会笑会嗔怒,一举一动都是少女的心样子。
他见到婉溪时,她已经是端庄清冷的海夫人。
他永远也不会拥有婉溪。
差一点,他就能拥有姜棠了。拥有一个最像婉溪的替身。他会尊重她爱护她,他也会给她新名字,只要她听话。
可是他没机会了。
他意识越来越模糊,他见一个人蹲坐在他身边,拔起他胸口的箭,又刺下,一遍一遍,像是泄恨一般。
可是他已经无力挣扎了。
最后,他记起了那年第一次见白婉溪的时候。如果她没有先遇见海大人,是不是能和他过一生呢?
番外五:若雨篇·终身误
柏霄阁的孩子对原来的家大概都是没什么印象,没什么感情的,我不一样,我有恨。
我很小的时候被一个修邪术的老道买回去,当他的药人。以至于我长得一直比别人慢一些。
后来我寻机杀掉老道,逃了出来,也因被其伤到失血过多,晕在了逃命的路上。
小阁主和宛烟把我带了回去。
老阁主一眼看出了我的不同。一向热衷于捡孩子的他第一次收起了慈悲。
「这孩子眼睛里的东西太复杂,留在柏霄阁不知道是好是坏。」
他看我,像是透过眼睛在看我的灵魂。
那时候小阁主不过也是十岁的孩子,我已经十五岁了,样貌上看起来像是七八岁的样子。
但是我的眼神实在不是一个小孩子。
老阁主要赶我走,小阁主拗不过,在地上撒泼打滚后老阁主只得说,让我治好伤再走。
宛烟在一边照顾我,她问我有没有家,为什么受了那么重的伤。
我跟她说,我爹带着我逃难来的,本来打算投奔亲戚,爹路上被山匪劫杀,我装死侥幸逃脱,想走远些求救但是体力不支晕了。
她完全相信,还很可怜我,流着泪拉着我的手告诉我以后她会想办法照顾我的。
我装作孩童般高兴的应了。可是我知道,老阁主不会收我的。
这样的人留在这里是个危险,更何况继承人小阁主还是那么单纯。
但是我想留在这。
在外面又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世界 这里头最起码还有些心软的人在,日子好歹会好过些。
我找老阁主摊牌了自己的身世,希望可以换一些留在阁中的希望。
老阁主听到「药人」两个字眼睛一亮。
他也没有哄骗我,他直白的告诉我说,他觉得我的血液珍贵,可以在危险时候救小阁主的命,如果我愿意在关键时候能用血救小阁主,他就愿意留我。问我能不能接受。
我说我愿意。
小阁主,宛烟。我都愿意。对于不被当做人养大的我来说,从未有人这般重视我的生命。救命之恩,总是要报答的。
老阁主说,我虽然之前耽搁了,但是根骨不错,建议我主要修习轻功。
我同意了。
我们每个人主要学的都不一样,多数人精专一门。
我还见到了朔风。这个人比所有孩子都要阴郁,学的比谁都拼。直觉上我不喜欢他。但是老阁主喜欢他。我想,如果他要对小阁主不利,我大概是要杀了他的。
宛烟问我有没有名字,我本来想说没有。但是我想了想,我说,叫若雨。
她很高兴,她说我们名字想一对双胞胎,很是有缘。
我也笑了,我在想,这就是比着你的名字取的。
后来也许是因为名字的缘故,我们在许许多多方面生出缘分来。
她把我当亲妹妹照顾,还留时间给我补衣服。她得隐居的道人真传,修得了不凡的易容术,我护送她往返,时日一长,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我喜欢她。爱慕的那种。
后来随阁主入宫,后来宫变。她瞒着我私自服秘药,伪装成皇帝。我赶到时正对峙着。霍岩的剑离宛烟的脖颈太近了,近得我快要崩溃。
宛烟撞剑的时候,我觉得天塌了。
我与周围的叛军厮杀,只想快点到她身边去。有人伤了我的脸,右眼被血遮住,我像不知疼痛一般继续奋力拼杀。赶在她晕过去前,我喂了一口血进她口中。随后体力不支昏倒在地。
醒来时阁主为我包扎好了伤口,怜惜的摸着我的头发,让我不要看镜子,安心养伤,为我找最好的药一定会治好我的脸。
我哪里在乎这个呢。
我问她宛烟呢,她怎么样。
她说,宛烟情况很差,一直昏迷,虚弱得很,奇迹般的一直保持着微弱的呼吸。她相信一定是天神庇佑。
不是天神庇佑,是我的血暂时拖住了不再恶化。
我说想休息了。阁主让我安心睡下,她一定想办法救宛烟。夜深了。
我换上夜行衣去偏殿看宛烟。
提前熏了迷香,守在小塌上的翊王没有半分动静。
我坐在宛烟身边,看着她苍白脆弱的脸,忽然想到了她当年第一次见我的时候,那明媚的样子。
宛烟,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中毒太深,只有换血。
我把宛烟抱走。带到我的房内进行了换血之术。
看着她一点点红润的面颊,我终于放下心来。
她身上的残毒过到我身上,怕撑不过今晚了。吞了一颗雪魄丸暂时压住毒素。毕竟还有事情没做完。
我取了纸笔,留下一封信来。
阁主,宛烟亲启:
若雨识得一名神医,其近日云游到附近,故漏夜取药,未及时通报。宛烟服药后已无大碍,为报神医恩德,自请陪同神医云游,离去匆忙,勿念。
写完后冷汗已经打湿衣襟。
我最后看了宛烟一眼,头也不回的运功离去。
我为自己挑的地方是当年被她们捡回去的那处山岗。我踉踉跄跄赶了上去,一屁股坐在崖边,看着毒素一点点蔓延到手腕,突然有点庆幸那个畜生养出我一身有用的血,让我今日得以救我喜欢的人。
我往悬崖下面看了看,好高,摔下去应该看不清样貌,找到尸首也无法辨认。
那就好,她们只会觉得我离开京都,云游江湖,快意余生。
来世若是男子便好了。这样我的爱意也可以窥见天光。
这辈子便宜翊王这小子了,不甘心啊。
番外五:流云篇·为解幽人意
朔风对于我而言,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如果让小时候的我回答,我会说,是恩人大哥哥。
长大了的我依旧对朔风怀有感恩,随着时间匆匆而过,更生出一种爱慕。
其实一直知道,朔风背负了很多秘密。但是朔风哥哥不说,我便不问。
小时候我一向可以自由进出朔风的屋子,虽然朔风的屋子清冷的像老阁主的书房,没什么好玩的,不过我总觉得,朔风需要陪伴,就算什么都不做,陪他呆着也好。
我经常带来从别处听来的故事,讲到好笑的地方总要先笑一会儿,然后一边讲一边笑,每次给宛烟若雨她们讲。
她们都无法明白笑点,搞得我经常一个人笑的不行,宛烟若雨在一旁安静如鸡。很是尴尬。
只有朔风,会很捧场的听完,站在我身后,一边夸奖我讲的好,一边熟练地替我整理因为笑的太厉害而被颠歪了的发髻。
十一岁后我就再也不能随意进出朔风的房间了,因为朔风说我长大了,要懂得区别男女,不能再随意进男子的房间。
我不懂,每次有故事讲了还是杵在朔风门口。三番五次下来,朔风不得不开门让我进去。
于是清冷的房间内渐渐也多了女孩爱吃的蜜饯干果,绣着小兔子的软垫,桌旁朔风习字的纸里也夹了几张我随手画下的涂鸦。
其实我也会等空,朔风偶尔会消失。我并不知道朔风去了哪里,但是既然朔风哥哥没有告诉别人,就要替他瞒住。
我就拿出用钥匙打开门,装作朔风在的样子,自己无聊地抽几张纸画画,而后自言自语的问朔风画的好不好。
随着我再长大一点,就不那么黏着朔风了,不敢像小时候相处那样无拘无束,我总是跟他说着说着话就脸红,后来眼神都会躲闪,生怕别人看出我的心思。我知道,朔风对我来说不仅是哥哥了。
后来朔风告诉我,他当时很奇怪,以前撵都撵不走的小丫头 ,现在也不主动来找他了。反思许久还是想不到该如何解决,于是自请护送我去山里采药。
我不记得细节了,那时路上,当时朔风没说几句话,我就开始哭,我说自己不知道怎么跟朔风哥哥相处了,天天都想着他想见他又害怕他烦……
当时哭的太认真,后面朔风说的话也没有认真听。只记得两个人的手莫名其妙就牵到了一起。
后面,我又变成了哒哒哒跑去找朔风玩闹的跟屁虫。
阁主入宫后,朔风独自挑起柏霄阁的重担,一日日愁眉紧锁。我也不比以往清闲,开始为朔风分担。
一日,朔风回来的很晚,还喝了酒。他半夜去敲我的房门,拽着我去了园子。
这次我记住了朔风说的话,每个字都记得。
他说,日子渐渐不太平,不知道何时会有乱子,怕现在不说没有机会。
他说,他身上没有他母亲的遗物,唯有在她故居里找到的几幅画像,愿对此立誓,将终生爱护流云,绝不另娶,白头到老。问是否愿意……
还没等朔风说完,我没出息的哭成了泪人,被朔风搂在怀里,一个劲说愿意愿意。
后面朔风交代了他身上隐瞒的秘密,我为了能帮助到他,也迅速成长了起来,可以处理许多重要事物,或许因为女孩子心细些,还替朔风避免了许多麻烦。
有一日,我替朔风看一个曲谱里藏着的密语,听见窗外有鸟在叫,朔风只顾埋头看情报,未做理会。
我突然察觉不对,这只鸟的叫声是有问题的,节奏似乎和其它鸟不太一样。唤朔风来检查,这才发现,这是阁主送来的求救信号。
朔风救出阁主后送我到公主府避难,我被一同送去。我大战在即,不能成为他的负担,很听话的去了。谁知道横生变故,阁主再次入宫,我和公主迅速去柏霄阁报信。
朔风说,公主府已经不再安全了,柏霄阁的人很快就要全部调离,不如跟他们一块去见皇帝和少将军,再商量对策。
公主正愁怎么套出皇帝和姜栾在哪,没想到可以直接去找他们,于是一路上马骑得飞快,大家被她带动的脚程也快了许多。
我们如期和皇帝回合,公主和我把公主府那日的事告诉了皇帝。
我以为凭着皇帝对阁主的感情,应当会很着急才对。谁知道他听完后什么也没有说。接着有条不紊地给我和长平公主安排任务。
我和公主需要在高处埋伏,公主箭术好,我擅长隐蔽和侦查,我们务必在需要的时候一击必中。
次日便有大战,我实在睡不着,准备出来透口气。
却意外撞见了坐在房顶的皇帝。他往皇宫的方向看,一言不发,身体绷地直直的。我明白,他一定担心着阁主。
白日里的沉稳,不过是稳定军心罢了。
我转身回去,把这个安静的夜晚留给皇帝,他更需要。
宫变之后,我接回的朔风浑身是伤,流了许多血。霍岩被公主一箭命中,党羽尽散,可我们也损失不小,活下来的大部分都受了不轻的伤。
宛烟更是十分危险。翊王天天守着,太医院尽力也不见气色。若雨虽然伤的不重,但是脸毁了,我怕她心里难受,宛烟和朔风的伤势问起来也一直往轻了说。朔风也被恩许留在宫中养伤。我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三份去照顾他们。
有一天若雨不见了,宛烟突然好了起来,现在已经能坐起来喝药了。阁主说若雨去找神医求药,为了报恩陪神医云游,走的很匆忙。
朔风的伤足足养了两个月才能下床走动,我们后来回了柏霄阁,小阁主把代表阁主身份的令牌给了朔风,说她自己自知没什么贡献,愧对这个位置,要让给朔风。
朔风怎么也不肯接,只是称愿意在阁主不在的时候代为处理事务。
我和朔风成亲后也没有搬出去住,柏霄阁是我们的家,住习惯了,再说了,现在阁里一下子走了少几个人,再少我们难免冷清。
后来阁主与皇帝正式大婚,尽管封后,但是依然可以自由进出皇宫,经常会回柏霄阁定夺一些重要决定。
宛烟一直到帝后大婚也没有回来。她伤得不轻,翊王带她去江南修养。
帝后大婚前,宛烟人虽然没回来,却送来了信和礼物。
她说,她同翊王一起,在江南一个很灵验的寺庙里为我们几个都求了平安符。
她怕若雨回来的时候她还没有回到京里,无法及时给她,若雨那份托我们转交。
我和阁主也在做同样的事。若雨留书走后,我经常与阁主一同去寺庙上香。我们这几个人,以前是不信的鬼神的,但是现在多了一个远游的若雨,不约而同的开始焚香祈福祷告。
我们从未像现在这样分开过,竟不知道牵挂一个人原是这般滋味。
对了,我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了。若雨要是在这之前回来就好了,她一定长了许多见识,我孩儿的名字交给她取。
番外六:皇帝视角番外·听傅淮说,关于初见
那年我十二岁,第一次见到柏霄阁的小阁主。
她那时穿着一袭淡绿色的罗裙,挽着双髻,坐在假山顶上,还不时用手去够伸展过来的海棠枝丫,努力许久却只能摸到些许花瓣。
瞧这副样子,我赌她不会轻工。才会这么点高度便束手束脚。
我以为这只是个偷懒的小婢女,忍不住笑出了声,问她是不是下不来了。
谁知道她可能心情不好,一开口颇为娇蛮。
「你看什么看!走开!……」没等她说完我就捂上了耳朵,她接下来的声音遥远又迷茫,我的耳朵免遭毒害。这丫头的脾气,比起长平那个小霸王也不逊色多少。
「你这小姑娘好没道理,凭什么我就不能看?我只是在看这假山而已,我还要说你挡着我了。」我轻身一跃,便下了树,走到假山下仰着头看她。
她大概是被我戳破不会武功的事实,颇为羞恼,双颊绯红,小鹿般的双眼里一半是生气一半是害怕。可偏偏我在下面看着,不得不装作清高自傲的样子。
这小丫头片子。
「啧,这么点高度你都跳不下来吗?」阳光有些刺眼,我半眯着眼睛。不激她一把她会在上面蹲到晚上吗?
「我马上就能跳下来,你不要挡着我。」她不甘示弱。
「好啊,那我给你腾个地儿。」我往后退了几步,背着手站在一边。等着看好戏。
见她犹豫,我又在边上煽风点火。
「不会是不敢吧~」「这么不跳?你害怕吗?」
只见她似乎突然有了邪门的勇气。提着裙子就跳了下来。
不知怎么了,本想看戏的我突然有了接她一把的心思,鬼使神差的替她当了人肉垫子。
怪我年龄尚小,否则拖住这小鬼定是轻轻松松。才不会实打实这么被砸一下,疼的我脱口而出,「诶哟,你好重啊,我本来打算接你一把,现在直接被你砸趴了。」
说出来我就后悔了,她因为我说她重不会恼羞成怒打我吧,要是她是男子与我可以正大光明打一场,现在这一个小女孩,我该如何……
预判地恼羞成怒没有来,她只是嘟囔了一句「你才重」就爬了起来。这才发现她虽然穿的简单,可是衣料纹理都不是简单的货色。
早知道柏霄阁有个当继承人培养的小阁主,大概就是她了,「你就是小阁主?」
没等回答,墙外传来吆喝声,一声冰糖葫芦一声糖人儿,我心知这是父皇身边的人放的信号,他与阁主交代完事情要走了。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我一下跳到了墙边的树上。
回头看见她站在假山下,后面就是一颗好大的海棠树,捧出一片片花来,像被熏醉了的云朵。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对她说,「你头上落了海棠花,挺好看的,别晃脑袋,掉了你就丑了。」
「你才是丑八怪!」她伸手摸了摸发顶,又收回了手。
挺乖的嘛。
「小阁主,以后再见。」我赶紧翻墙出去与父皇回合。
其实能随父皇出宫的机会并不多,除了定期去与老阁主议事外,几乎没有什么出宫的理由。
每次去的时候,我都会在园子里转一会儿,但是那次的好运气似乎没有了。也可能是她长了记性,再也不爬假山了。
真的会变这么乖吗?我不信,我还是要去看看。
我便进阁里转悠,终于在学堂里发现了跟她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大概是一起学读书写字吧。
很快我就发现了坐在中间的她。现在可能正是下课,有个看起来就笨笨的小姑娘拿着文章过来让她帮忙改改。
那小姑娘怯生生地,我以为她害怕,是因为小阁主脾气不好。毕竟我与她第一次见面就不是很温柔的开始。
谁知她痛快地接了过来,还抽了张纸放在一边,把修改的要点写在上面。她写完冲小姑娘眨眨眼,「按我说的方向改改,夫子那里就能过关啦。」
小姑娘在一旁感动地猛点头,叭地就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谢谢你小阁主!我太爱你啦~」
小阁主被亲的有点脸红,还是故作镇定地说,「快去改吧,晚了夫子要骂的哦。」小姑娘高高兴兴捧着书走了。
一旁的小男孩不屑地哼了一声,「自己抄书都没抄完,倒有空帮别人指点。」
她也不恼,「朔风啊,」
她转过身,一只胳膊撑在那个男孩的面前,单手托着腮,一脸无奈地说,「流云问我那是因为女孩子的文章和男孩子的风格会有不同,你不能因为流云没来问你就迁怒于我嘛。」
那个男生面色一滞,「还是多关心关心抄书的事情吧,下次少跟夫子当面争执,你还想抄多少遍才肯罢休。」
她不在乎地转过头来,愤愤地把纸摊开,气呼呼地开始抄,「我告诉你朔风,我坚持的事情不会改变的,夫子罚我,我认,那是因为我尊敬他夫子的身份,但是我不认同的观点依旧不认同,该与他理论之处我也不会让步的。」
我突然发现,之前我对这个小阁主的判断实在是有些偏颇。她并不是我想象中那般娇蛮,甚至她比有些男子都要懂得是非。
再后来,我只要来了柏霄阁,没事就溜达着去看看小阁主在干嘛。有时运气不好就碰不到她,有时候运气好了,碰见她上课,碰见她挨骂……
我以为以后都能这个样子。
直到四年后直到母后过世,留下父皇与我们兄妹三个。沉痛过后,父皇精神也垮了。母后丧期一过,他虽然恢复了上朝,却再也回不到当初的状态里。
再去柏霄阁,已经不是自由之身了,父皇似乎有些急切地让我接手与柏霄阁的事物。从那之后,我最悠闲的时光还没有来得及珍惜就已经过去了,父皇身体渐渐不行了。监国,联络,斗老臣……一步步下来,我不得不迅速承担起责任来。
父皇过世,我们兄妹跪在灵前,瑶瑶无法承受这接踵而来地丧母丧父之痛,数度昏厥。翊儿强撑着跪着。
我接手皇位,翊儿以闲散王爷的身份帮我在外打探着消息,瑶瑶出宫建府,我在宫里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老阁主过世,我以为以后可以正面和小阁主联系,谁知真正接管的人,竟然是那个小子。
罢了,朝堂动荡,要她掺和进来也不是好事,我用朔风或许会更专心些。
老阁主想护着她的天真心性,给她体面,那我便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成全了这个老人。
可是皇宫真的太寂寞了。
我越来越想念偷偷在柏霄阁里找她的日子。
最后一次偷看她,她在哭。
老阁主新丧,她披麻戴孝跪在灵前,那么活泼的姑娘,哭起来竟是这般无声无息,就这么硬撑着,跪地直直地。
一瞬间身影相叠,我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
许是太久不进水米,她开始有些摇晃,直直倒了下去,我赶在她倒地前接了一把。
她躺在我的臂弯里,少有的乖顺。第一次这样近的看她,瘦了不少,脸上还挂着泪痕,一滴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 ,我鬼使神差地接住了,像落在手心的一个亲吻。
正在我为此微微发愣之际,朔风提着食盒进来,见我在颇为惊讶。忙关上门,拘谨地对我行礼。
「有劳你,照顾你们小阁主。」我把她轻轻放在软垫上,宛如她只是自己歪倒在一旁。我给老阁主上了炷香,
回宫后,我一直在思考如何能有个借口见她。许是上天眷顾,几日后,姜家就给我送来了这么一个机会。
原来,原来如此。怪不得老阁主这样安排……
姜家请求皇族出面,铲除奸邪。愿以姜家小女儿入宫为牵制,换取我对姜家的放心。老将军愿在风平浪静后,以军权换取她的自由,换取她重新选择生活。
姜家一项忠直,更是几辈子的人都埋在了军里,流血无数。便是不把她送进宫,我也会为海家洗冤报仇。
可是我没有更好的机会了。姜家要她入宫也是为了让她在一场血雨腥风里能保住安全。
既如此,那便让她堂堂正正入族谱,封妃,入宫,便得以日日相见了。
不过姜家想让她当个安逸的傻子,有无问过她愿意呢。
她从来不是愿意苟安的人,在她身上,从来都是有着自己的一番衡量是非的标准在的。
我要她堂堂正正来到我身边,看清她身边的迷雾和潜藏在暗处的诡计,届时这一切烟消云散,再归还给她自由。
她不再是柏霄阁被蒙在鼓里的小阁主,也不是姜家为着血海深仇不得已放弃的小女儿,我要她做自己,只是自己。
姜家说,她母亲临死去留了名字给她,叫姜棠。
提笔,
「昨夜海棠在,淮水浮梦,双鲤误,佳期难如约。
隔岸岂堪折,一叶扁舟,顺水流,花逢好时候。」
一词写尽,已是漏夜。我唤韩生来,将这首收到锦盒里。
黄昏时已经传信,次日以买卖消息为由去见她。实在难以入睡,我在院里来回踱步。
很快就能见面了,姜棠,我们的日子就要来了。
番外七.长平公主篇.不是不可说
长平公主,现在人在边境。
为什么在这鬼地方,还得从宫变后讲起。
宫变后姜栾一直在府中修养,闭门谢客,谁也不见。数月后,听闻他大好,公主本想去看看他,却听闻他要去边关戍守的消息。
不管如何递拜贴,他都不见公主。于是公主直接带着公主府的一队护卫跟着他的队伍到了边境,然后单枪匹马混进了随行的将士中。
不过很不巧,军队治军比较严格,很快就发现了莫名其妙存在在军队里的穿着盔甲一脸白净小姑娘。
第一时刻是她被当做敌人对待的,离她最近的三个人立马抽刀准备砍。
第二时刻,当公主喊出一句「别杀我,我是公主!」他们收住了刀,然后两个刀架她脖子上,一个让公主拿出东西证明身份。
这怎么找,公主都换上军队的衣服了,怎么证明身份。
长平吓坏了,不禁挪地离刀远了一点点,刀立马架得更近了,「你们将军认识我,带我去见就是。」
没想到这个队伍的小头目脑子颇为够用,他担心这女子是混进来刺杀的,给她喂了一颗药丸,立刻手脚发软,无法运功,被抬着去见了姜栾。
姜栾可能没想到他们是以这种方式见面。公主也没想到,她以为姜栾会让手下人放了她,然后问她怎么来的,谁知道他只是看了一眼,让属下把担架放在他营帐里。
「公主的魄力总是让我很惊喜。」他走过来,蹲在担架边上,打量她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行行好吧姜栾,给我颗解药,这么躺着盔甲硌着我难受。」公主此刻真的只想坐起来说话而已。她觉得太憋屈了,原本打算杀姜栾一个措手不及,现在以这么丢脸的方式出现,真是悔恨无极。
姜栾虽然生气,但是看公主一脸愤恨躺在担架上的样子着实有趣,于是端了药盒子来,一瓶瓶打开看。
「这瓶不对。」「这瓶也不对。」「公主受累了,臣再帮您找找。」
看他好像一点都不急,甚至还有点故意拖延的意思。
公主刚想骂他,不过一阵腿脚发软,四肢开始发麻,看姜栾也开始有些重影。
「姜栾我难受……」公主都要哭了,她觉得头好涨,眼睛也开始变重。
姜栾这才发现不对,也没了逗弄她的心思,忙凑上前查看,「你怎么了?公主,你看着我,他给你吃的多少?你还记得吗?长平?长平」
「暗红色,一颗……」公主说完这句话就晕了。
等到再次醒来时,长平发现发现自己躺在营帐内的床上,四下找不到姜栾人在哪,刚想喊他就听见姜栾在帐外训人。
「你敢给她吃一颗?平时遇到混进来的奸细不是都半颗吗?她一个弱女子你还敢喂一颗?」
「末将,末将想着,既然是只见将军你,要是刺客岂不是危险,再说了红颜祸水,万一是美人计……我也是为了以防万……」
「滚,自己去领十军棍。」
姜栾回了帐内,看见她醒了,额上出了层薄汗,面上有些苍白,平时小鹿般的眼睛也没有了从前的灵动,一半都是茫然 。赶忙走过来探了探脉息。
「倒是么什么大碍了。」他扶公主坐起来,靠在软枕上。许是两人凑的有点近,一个羞红了双颊,一个红了耳朵。
「咳,那是什么药这么厉害。」长平公主先打破尴尬。
「他家秘制的药,能让会武功的人暂时失去攻击能力。」
「哦。」又有点尴尬,见他也不讲话,长平公主也不知道说什么。
姜栾酝酿许久,终究还是说了那句他不得不说的话,「等你休息一阵子,我派人送你回京。」
长平听他突然开口说的就是这么一句让她走的话,伤心的厉害,难得使起了性子,
「我不走,姜栾,我跟来这,你不知道为了什么吗?」
他不回答,就是坐在床边,看着床头放着的烛火,明灭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让人瞧不出情绪。
「公主不能离京,您应该回到皇城里去。」姜栾不咸不淡地来了这么一句。
长平公主刚醒,本就心内郁结,积攒已久的情绪全部爆发,「我们一开始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你要这么避着我,就因为我是公主?」
随后,她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又故作轻松地说道,「姜栾,你一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会仗着公主的身份欺负你,你不喜欢我也没事啊,我又没有用公主的身份逼你娶我,你让我在你身边呆着就行了,我也会武功啊我在军营里会有用的……」
嘴上轻松说着,眼泪却控制不住往下掉。公主胡乱地抹掉,越抹越多。
她想到在京城里追着他跑的心酸,一路上跟来边境的风餐露宿,一心只想见他,想到他现在见到自己就要避之不及地把她送回去,开始崩溃地大哭。
姜栾心里像被滚油烹了一下难受。
他很想跟他说他不见她是害怕见到她就不舍得走了,很想告诉他皇帝交给他别的任务,父亲的愿望也要完成,可是他现在看见公主哭成这个样子,他一句话说不出来。
公主见他站了起来以为他要走,抬头想喊住他,却被姜栾抢先一步抱在怀里。
姜栾认了,他闭上眼睛,下定决心一般,说,「三年,如果公主愿意等,三年后我愿娶公主为妻。」
他抬手摸了摸公主的头发,温柔地说,
「女子的三年实为宝贵,不敢奢求公主等我。世家贵族里青年才俊参差不齐,我自知无趣鲁莽,并非良配,如果公主三年之内喜欢上别人也无妨,告知一声,我便不纠缠了。公主三年后仍愿意嫁我,臣立誓,此生非公主不娶 。」
长平已经傻了,愣愣地忘记了回应。
姜栾叹了一口气,公主一路追来清减了许多,抱在怀里小小的一只,也罢,此事怪他思虑不周,未想到公主愿意做到如此地步。
姜栾松开了怀抱,拿起放在床头的锦帕给她擦脸。「我现在有不得不做的事情,会尽快在三年内解决掉,跟圣上请旨回京。」
长平这才反应过来,「你说你非我不娶,是承认了喜欢我吗?」
姜栾的脑子突然无比的开窍,说出了一句让长平公主老年后含饴弄孙时还会讲给别人炫耀的情话。
他说,「臣此生至此,最好的时光,一个是在宫里教公主武功,得以常常相见,一个是现在,公主在臣身边。」
长平公主也在此刻下了一个决心,她看着姜栾的眼睛说,「好,那我听话,我回去等你,我等你平平安安回来娶我。」
…………三年后…………
姜栾因在边关追剿霍岩逃窜的党羽,清理匪患得恩旨回宫。另外,奏请归还兵权,以姜氏嫡长子身份而非将军之位求娶长平公主。
另一边,长平公主长叩于朝堂,愿以平民身份而非公主身份嫁姜栾将军为妻。
太祖皇帝留下的规矩,公主不得与手握军权的将军通婚。说起来这条是为了外戚借皇室血脉的孩子逼宫,初衷没错,但确实给眼下造成了阻碍。而祖训不可违,这才有了现在一个交兵权,一个放弃皇族身份的局面出现。
皇帝傅淮愁得很,皇后产子还没有修养好,不能找她商量,容易伤神,思虑再三,把成亲以来几个月见不得人的翊王找来商量。
「要我说,姜家要是不要这军权就给别人呗,有什么好烦的呀,宛烟刚刚有孕,正需要人陪呢,皇兄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了非要喊我。」翊王气呼呼坐了下来,拿起茶杯咕咚咕咚就喝了一盏。「皇嫂那里好像有个厨子,做点心很不错,叫合欢对吧,借我带走一段时间,我们家王妃害喜,吃不下东西。」
「再说一遍,朕叫你来拿主意,话没说完就找朕要人了。」皇帝愁地直扶额。想了想,又说,「不行,军权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还是得在姜家手里放着。」
「那就许了长平的请求,俩人走到现在也不容易。」翊王觉得也有道理,于是非常头脑简单的选择了第二条路。
「如果答应其中一个人的请求那么容易,我找你来商量什么?」傅淮对这个弟弟真的是忍无可忍。转头骂道,「长平是我们唯一的妹妹,你就这么狠心上下嘴皮一翻就让她从玉碟里除名?」
翊王难得脑子够用了一回,「除名了怕什么,我们还能不认妹妹了?你先许她的请求,以平民身份嫁给姜栾,等她成婚后再封个别的,给个尊贵的诰命,还有谁敢轻看了她去。」
皇帝茅塞顿开。
翊王又凑过去很欠的问了一句,「这么简单的事如今也要问我了,我看皇嫂没有一孕傻三年,傻得好像是你吧皇兄。」
据门口的小太监报,翊王出去的时候屁股上有个鞋印,应该是又惹皇上生气了。
两个月后,长平公主以平民身份出嫁,皇后兄长姜栾大婚,十里红妆,城里的百姓亲眼看见将军抱着新娘走出宫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京城流行的婚假习俗里,就有新郎抱新娘出门这个环节。
婚后一月,皇后懿旨,原长平公主傅瑶,封一品诰命夫人,准其自由出入宫禁。
婚后一年,边境有所动荡,姜栾夫妇请旨戍守边境。
四年后,姜栾夫妇携其长女姜知意返京。长女姜知意封容和县主,待其六岁后,同太子傅昱,公主傅雨茴,翊王世子傅景及皇后义妹夏流云之子夏柯一同在宫中学堂教养。
备案号:YX01GnEMgW0wGbQew
本宫执笔,画江山
无尤 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