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有没有男主把女主当情人(替身)(玩玩而已),以为女主对他情根深种,但是女主只是把男主当替身的小说?
结婚当天,我才知道自己是替身。
我躲在被子里,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
那一夜我灌了皇上一壶合欢酒,不择手段与他欢好。
听着他含糊不清地叫我嫡姐的名字,我缓缓勾起唇角。
这个替身,做得值。
他是陛下又如何,只不过是我一块称心的垫脚石罢了。
【《夏虫偏要语冰》已完结~疯批女主,心狠手辣】
我的嫡姐被我给毒死了。
她临死时面目狰狞,唇鼻皆是一片血色,浑身抽搐着摔在地
上。
我拂开她脸上的发丝,笑着在她耳边说:「阿姐,你死的样子,可真丑。」
杀人诛心,我最拿手了呢。
她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凄厉又不甘,似乎不敢相信,我这个一贯蠢笨呆傻的庶出妹妹,是怎么察觉出杯里有毒的呢?
甚至在她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地换了杯子。
我想如果可以的话,阿姐定要被我气得活过来,可惜她不能再活过来了。
这毒乃是她亲手为我准备的断肠散,生生断送的,却是她自己的命。
翌日,先皇后的葬礼上。
段衍的窄剑架在我喉间,他的眸色同我颈边血一般猩红刺眼。
他一字一顿,凉薄无情:「夏语冰,朕要你为阿礼陪葬。」
他的阿礼死的那天他都没这么激动,如今却当着朝臣的面演得这般愤怒痛心,这实在是可笑极了。
我想问问死不瞑目的阿姐,更想问问自己,帝王之情,究竟有什么可值得期待的?
我敛下眸,在他沉沉目光中盈盈一拜,不卑不亢答:「谢主隆恩。」
未等他做出任何反应,我转过身去,高声道:「臣妾这就和肚里的孩子,一齐为皇后娘娘陪葬!」
他的心腹大臣们方才的怒火此刻如潮水般急速涌退。
他们纷纷倒戈,伏跪在地,求主开恩饶了这个未出世的、唯一的龙种一命。
而我的亲爹,镇国将军夏轻平青白着脸,敢怒不敢言。
呵,很好,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我笑吟吟地、耀武扬威般地回过头去看段衍的脸。
逆着朝光,他闭着眼,神色不明。
那一瞬间,我有些恍惚地想起了七郎,我想我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
我叫夏语冰,是镇国将军府众多庶女之一,将军府嫌弃我娘亲出身卑微,「恩准」我从小随娘亲在乡下长大。
十六岁那年,我初初见我素未谋面的爹,进府第一件事就是被我嫡母强迫着改了名字。
我犹记得她看我时,那轻蔑的如同看蝼蚁般的眼神:「夏虫不可语冰,上不了台面的,始终上不了。」真是可惜,我不光上了台面,还上了她宝贝嫡女的喜床。
并且我明显是要比她的短命女儿更有福气的。
我轻柔抚摸着腹中尚无任何动静的孩子,微微一笑。
有了这个孩子,段衍又能奈我何?
谁人不知当今陛下最是深情,除了我的皇后姐姐,他甚至没有
临幸过任何妃嫔。
哦,除了我,我有幸得帝王一夜恩宠。
段衍恨透了我,他曾说过,我的脸叫他恶心。
应当的,毕竟那晚春宵一度,属实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他和夏曦光,一个是将门嫡女,一个是铁血新君。
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奈何将军府的庶女吃了豹子胆,要借
他飞上枝头,在他们成亲的前一夜,灌了他一壶热酒。
那个庶女就是我。
那一夜,我不愿回忆,想必他亦是。
他抱着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唤了一夜的「阿礼」,与她共沉
沦,同欢愉,将自己的童贞献给了这个卑劣低微的庶女,还令
这个庶女怀了他唯一的孩子。段衍从生母卑贱的不受宠皇子做到手握大权的新帝,前二十年
人生可谓是九死一生、逆风翻盘的典范。
谁承想,一朝阴沟里翻船,居然栽在了一个庶女手上,这应当
是他长这么大最大的污点,没有之一。
但我记得,我仍记得。
那夜将要度过,远方的天将将露白时,他餍足睡去,肌肤莹莹
如玉生辉,眉间却生出淡淡皱痕。
我久久凝望,终于还是忍不住吻他眉心,低声喃喃:
「阿礼在这儿..……七郎莫要怕……」
一如当年我在乡野村间,抱住奄奄一息的少年,哭着求他别
死。
那少年强撑着露出一个破碎恬静的笑容:「阿礼姑娘,其实
我……好想见见你的样子……」
我呜咽着去亲他的唇,他凝望虚无许久,冰凉的手指只是慢慢
地滑过我的脸。
他说:「阿礼……我还没有见过你的容颜……我不想死。」
如果他那时候死了,我相信我会爱他一辈子。
可他没死。
不光没死,还成了九五至尊,将这份恩情回报到了我嫡姐身
上,封她做皇后。
我想我当初捡一条狗都好过捡他。
那一夜颠鸾倒凤,第二日我被他抓进密室里折磨了整整半月有余,我浑身的伤口至今尚未痊愈。
新伤添旧疤,我早已经是咬着牙强撑到了今日,就连洗浴的水沾一沾身,都痛得我战栗不已。
02
「娘娘,水凉了——」
簌簌一声轻唤,我收敛心神,轻声问:「人来了?」
簌簌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却又欲言又止。
她大概想不明白,从前那样温良怯懦的夏三小姐,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心狠手辣,苟合风流。
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让我想想。
是从我看着七郎温柔地唤夏曦光为阿礼开始,还是从我看着娘亲死在我怀里开始?抑或是从水牢里,他掐着我的脸告诉我我真叫他恶心开始?
罢了,结局都一样,又何必计较过程?
我偏过头去看她一眼,微笑道:「你要是再多话,本宫可是会拔了你的舌头。」
簌簌放下花哭着小跑出去,我叹了口气,任由自己沉进浴池里,温热的水将我包裹,直至窒息。
「娘娘身怀六甲,何必大动干戈?」来人眉眼灼灼,穿着一身太监服,倚在门口,带来一阵满是不经意的懒散气。
见我久久不曾回应,他飞奔过来,握住我肩膀将我一把从水里捞起来,厉声道:「你想死吗?」
我闭着眼只管笑:「小叔子,我死了,谁来让你们段家绝后啊?」
这话说得实在恶毒,段意却不气反笑:「小姑奶奶,你人不大,口气倒不小。」
我睁开眼含笑看他,水淋淋的臂膀缠上他的脖颈,手指横在他唇瓣上,气息拂过他耳尖:「那你说,你喜欢吗?」
段意看着我,泛着艳色的桃花眼动情地看着我,他挑开我湿漉漉的发丝,闭上眼嗅一下,轻佻道:「好香。」
我顿时被他恶心得有点反胃,挣开他的手便往后游去。
他却下了水,一把将我拽回他怀里,反反复复地抚摸我平坦的小腹,眼弯得像一弯波澜湖水,这般迷人的少年气。
大抵兄弟……都有些许神似罢。我忍不住走神。
待我回过神来,他竟沉了下去,柔软温热的唇瓣擦过他的梦。
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隐匿在水下的纤长若蝶的睫毛和娇
挺的鼻梁。
这一刻,我想到的居然是……
段意,他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皇上驾到!」李福尖锐的嗓音恍如撕裂我心中一角,我有一
瞬嗓子发哑,甚至眼前一片昏黑。
段意抬起头来,缱绻氤氲的眼直直地看着我。
「你还不快躲起来?!」
段衍进来,站在远处,连正眼都懒得瞧我一眼。
我将手搭在池子边,笑嘻嘻地问他:「怎么,没能赐死臣妾,
陛下长夜难眠了?」
即便他铁血手腕,此刻登基不足一年,根基未稳,太后党羽四
散未清彻底,夏轻平又虎视眈眈,即便我爹夏轻平瞧不上我,
我肚里的孩子仍有一半是姓夏的,夏轻平不能不保。
光是想想他们此刻恨我入骨,却又不得不等到我把孩子生下
来,忍着我的狐假虎威那种难受劲儿,就觉畅快!可真是畅快
啊!段衍冷笑了一声,直直朝着这边走来了!
段意在水下攥着我脚腕的那只手愈发用力,我急中生乱,怒声
道:「站住!」
段衍的脚步未曾有任何迟疑,他缓缓蹲下来,唇角始终是含着
笑的,眸光却冷若浮冰,令人不敢直视。
「夏语冰,」他轻声问,「朕太给你脸了是吗?」
没给我不敢直视他的机会,段衍伸手用力抬起我的下巴,我不
甘示弱地瞪着他。
段家人生得好看,段衍自不逊色。
清辉月下,胜雪肌肤生生将那月色给比下去,他凤眼微挑,明
明满是风情,却被冷硬狠戾的气质给压了一头。
当年他顶着这张脸晕倒在深山老林,我却误认为他是个美貌的
柔弱女子,将他给捡回了家。
同一张脸,有什么不同?大概是做了皇帝与没做皇帝的不同
罢。
他实在美,光是看着这张脸,我又一次感受到了水下的窒息
感。
糟了……段意!
握住我脚踝的那只手越发无力。我咬了咬牙,猛地站起身来,浑身冰冷,颤抖着逼迫自己直视
段衍的眼。
段衍先是微微一怔,继而眼眸深暗了下去。
「陛下,」我咬着牙微笑,「太医说,可以的。」
「无耻。」他蹙着眉,厌恶地吐出这两个字,拂袖而去。
我恍若脱水的鱼,垂死喘了几口气,仍觉得心中压着巨石,难
受得厉害。
想哭,可又必须得咽下去。
段意附上来紧紧抱住我,又紧又令我觉得舒心,我狂热地迷恋
这种窒息感。
我在他耳边战栗着喘息,可他的脸自始至终都是如玉般白皙,
不曾染上一丝其他的杂念颜色。
「小礼,你想哭便哭罢。」他的声音有几分低涩。
我没有哭,段意一反常态地不曾多语,不知何时悄然离去了。
第二日我头痛得厉害,簌簌为我梳头时格外小心:「娘娘,奴
婢已查明了,昨夜是梁贵人腹痛难忍,竟话里话外说是吃了咱
们宫里派出去的红鸡蛋,红口白牙地诬陷人,惊动了陛下。」
我闭着眼哼了一声:「陛下如何说?」
「陛下来过咱们宫里,出去就将跪在外头等公道的梁贵人给无视了,梁贵人没得到准信,都不敢起来,硬是在咱们宫门口跪了一夜呢。」
「哦,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他才不会管什么贵人嫔妃的死活,不过是借着什么由头都要来教训我一顿罢了,真真是无聊至极。
我挑了一身素净衣裳换上,来到了先皇后故居,李福见了我,吃惊的神色直接挂在脸皮上:「娘娘,您怎么来了?」
我不知他是说我有孕不该来这种地方,还是在说我杀了嫡姐侥幸不死居然还敢在她灵前出现,总之我脸上挂着的落寞苦笑一丝一毫都不曾崩:「听闻太后为本宫阿姐的薨逝伤心不已,缠绵病榻,就算是为着她老人家,本宫也不能不走这一趟。」
其实我是胡扯,太后是段意的亲娘,夏曦光死了,夏家怨上了段衍,她估计乐得都能多活几年。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李福的表情。
李福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那娘娘请随奴才来吧。」
我微笑点头,示意簌簌就在门口候着,提起裙角随李福进了内堂。段衍素来宠阿姐,阿姐有的东西,天上有地上无,我早前就见
识过,只是淡淡瞥了几眼,目光便落在了灵牌上。
「宪敏纯皇后,」我轻声喃喃,「真好听。」
真土,段衍不是号称才绝无双吗?
就,这?
李福谨慎道:「娘娘,奴才替您掸香来。」
我嗯了一声,眼神却瞟过外头一闪而过的簌簌。
我双手接过香恭敬插上,跪在蒲团上静静凝想。
不出片刻,李福手下的小太监来密禀,我缓缓睁眼,李福面露
难色:「娘娘,奴才……」
「李总管有事便去忙吧。」我扯起一个勉强的笑,合着的手不
经意间扶了扶肚子,「本宫半炷香便走。」
李福谨慎的目光扫过我的肚子,点点头,安静地退了出去。
一室静谧,唯余香雾淡淡缭绕,我慢慢爬起来,舒展了一下僵
硬的身子,「姐姐,是我。」
我微笑着俯身直面她的灵牌,如同她临死时我贴住她的脸,痴
迷地感受她的垂死挣扎、她的不甘和愤恨,我狂热地享受着我
的胜利。「好姐姐,我终于,也赢你一回了。」我笑起来。
欺我、辱我、取代我的好姐姐,我怎能不送你最后一程?
「姐姐死了,真好。」我弯了弯眼,「姐姐是有福之人啊,死
在了段衍最爱你的时候,死在了皇后的位子上,真好啊……」
倘若有来生,你最好祈求别再碰上我,否则我绝不会叫你死得
这样痛快。
我正欲靠近那金丝楠木棺材,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只一顿,便异常娴熟地滚进了供桌底下藏好,犹如当年在夏
府遭受嫡母毒打时的躲避。不同的是,如今我不慌不忙,沉稳
非常。
衮金黑描的鞋。
我攥紧桌布,明知谨慎如段衍根本不可能对着一个已死之人说
什么,可我就是预感,我将要面对的,是一场狂风暴雨。
「陛下,多谢您能让老妇来送皇后娘娘一场……可惜了皇后娘
娘……」
这哽咽无力的女声。
我的心猛烈跳动。
我攥紧手,死死咬着嘴唇才能抑制住喉咙里咯咯作响的声音。
嫡母,语冰看不见你悲痛欲绝的模样,才是真真可惜了。
段衍沉默良久,方才淡淡开口:「曦光是朕的发妻,朕会让她风光大葬,极尽哀荣。」
嫡母顿了一下,低低道:「老妇有个僭越的请求,不知能否见安妃娘娘一面?」
「太医院说冰儿胎位不正,需要静养,还是等冰儿胎养好了再见不迟。」段衍一向沉稳,这番话中有话说得更是叫人捉摸不透。
太医何时说过我胎位不正?
待到他俩出了门去许久,我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天上下刀子了,段衍居然为了我驳了夏夫人的面子?还是说他是为了保住我肚子里的孩子?他竟对这个孩子如此看重?
如此,可就有好戏看了。
「母亲——」我追了出去,在长廊上装作气定神闲的偶遇,凄白着小脸柔柔道:「母亲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怎么不来瞧瞧女儿?」
嫡母脸都气绿了,阖宫上下,谁人不知夏曦光的死与我夏语冰脱不了干系?她大概怎么都想不到我竟然还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她面前。我关切地牵起她的手,笑吟吟地朝我肚子上贴去:「不过母亲
不必太过担忧,您马上要做外祖母了,高兴吗?」
你女儿死了,我怀上了,还真是双喜临门。
段衍的眉自我来时起就没舒展过,此刻看见夏夫人冷冷抽回
手,他的眉拧得更紧了:「朕还有要事要处理,李福——」
李福忙不迭应声,躬着身子抬眼望我,我朝他眨了眨眼睛。
「送夏夫人出宫。」段衍一刻也不想与我多待,转身便走。
我亲热地揽着夏夫人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笑,缓缓贴在她耳
边:「母亲啊母亲,您何必太过伤心?反正……你迟早也是要下
去陪她的。」
夏夫人不可置信地瞪着我,红着眼,凶狠地举起手就要朝着我
的脸扇过来,我顺势往后一仰,尖叫一声,护着肚子滚下了白
玉阶梯。
落地时肩膀撞到栏杆,浑身的骨头一阵剧痛,我深呼一口气,
还不忘去看她那张惊慌失措的老脸。
有够滑稽的,我想笑,眼角却不受控地落下泪来。
段衍竟比其余人反应都快,他翻过栏杆飞奔而来,将我紧紧搂
在怀里,怒斥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这个毒妇给
朕拿下?!」
这下我是真忍不住笑了。
旁的不论,我与段衍,论配合演戏这一块,可真是无人能及的绝佳搭档。
察觉到我的颤笑,段衍身子微微一僵。
我搂着段衍的脖子哭起来:「陛下……陛下,臣妾肚子好痛……」
慌乱的众人急得人仰马翻,段衍抱起我径直朝太医院奔去。
离了许多人的眼,我收回哭腔,神色自若地调笑道:「段衍啊段衍……你也想我死是吧?偏不让你如愿。」
段衍沉郁地垂眼看我,一贯冷静自持的他竟是有些意料之外的愠怒。
他的手探上我的脸,狠狠替我拭去眼角的泪,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是谁让你知道那杯酒有毒的?夏语冰,我劝你,自作聪明不要过了头。」
我浑身冰冷,恍若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太医走时只说我是动了胎气,需要卧床静养,我闭着眼聆听,我当然知道不会有什么事,我的孩子,怎么可能那么脆弱?如若一摔便掉,那么也不必生在这遍地荆棘的后宫了,省得一辈子做人家的垫脚石,或是一辈子遭人算计,不得翻身。
我躺着未动,仍觉察到有人于静谧的内殿中,长久地注视着我。
「你走吧。」我翻了个身,累得声音都沙哑了几分,「我不想看见你。」
我从没想过的,从没想过原来段衍对他的阿礼,亦是如此的无情。
他在亲手斩断我最后一点念想。
真贱,我竟真的希望他能待我嫡姐情深义重,恩爱不疑呢。
至少……那证明七郎是真的爱阿礼,只不过是爱错了人,爱还是存在的。
他借我之手除了嫡姐,下一步该做什么?
「你好好休息吧。」段衍的声音有些冰冷的倦意,「总想这些算计人的事,生出的孩子能正常吗?」
我翻身起来冷笑着看他:「你还想要正常的孩子?段衍,你配吗?」
段衍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盯着我,唇瓣微微颤抖,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今夜并不是段意的好兄弟侍卫总管高起值班,他却也冒险来了。
我躺在榻上假寐,而段意就站在我榻边,沉默地、倔强地凝视着我。我叹了口气,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他的手指。
段意的手极凉,我忍不住「嘶」了一声,他挣脱我的手,沉声
道:「我知道你恨她,可是报复她的方法有千千万万种,为什
么一定要选择最伤害自己的一种?」
他的眼睛很红,秀气的眉略一蹙,我就心软得不行了。
「段意……」我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骨节分明的手,「你喜欢
我吧?」
段意吸了一口气,偏过头去不吭声了。
「我也喜欢你,可是你记住,我的仇,只有我自己能报。」
他猛地回过头来,凝眉看着我。
我笑:「你想去替我杀了她?不,我要他们活着。只有活着,
他们才能吃到所有我和我娘曾经受过的苦,而我,要亲眼看着
他们狗咬狗,不得好死。」
段意自嘲般地弯起唇角,眼里却毫无波澜:「娘娘英明。」
我看着他,缓缓叹气。
你是不会懂的,这世上能懂我的人只有一个,我和他才是一类
人,一样令人生恶的复仇躯壳,一样沉沦堕落的灵魂。
而我,从此刻起,绝不会饶了他。
「月份尚小,并看不出胎儿性别。」太医撤回枕布,弓着身子,「是臣无能。」
我慢慢收起手腕,沉声道:「时候未到罢了,徐大人又何必妄自菲薄?」
眼前的这个太医姓徐,是我爹夏轻平极力举荐的人,虽然夏轻平不是什么好鸟,但在孩子的事上,我与他尚可算是同一战线。
前几天夏夫人刚被夏轻平接回了家,段衍以管妻无方、残害皇嗣为由夺了夏轻平东营兵符,生生折了他一半兵权,一直苟着让人找不到错处的夏轻平终于元气大伤。
虽然看他们狗咬狗确实爽,但兵权上移,政权集中,对我来说还真不是什么好事,这意味着扳倒段衍需要更多一份力,我本来就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
我忍不住又骂自己,真是个蠢货,舍了孩子去套狼,却让段衍白收了渔翁之利。
不过,当年段衍奄奄一息,我将他带到将军府去求我爹替他诊治,好像便是这位徐太医给诊的脉,也难怪如今他在段衍面前是个红人,夏轻平却能收买了他,原来这两人是相识于微末的情谊。
「大人知道内侍总管李福吗?」我看着他的眼睛问。我眯着午觉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肚子上缓缓摩挲。
惊醒之时对上了段衍的脸,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声音有些低
沉:「醒了?」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想吓死我?」
段衍闻言勾起唇角:「夏语冰,你就这胆子,还想着弑君?」
我喉咙发紧,脑海中快速回忆,我究竟是何时泄露了杀意,脸
上却镇静欢笑:「陛下说笑了,赢,臣妾一人得道;输,夏家
一干人陪葬。这买卖难道不是稳赚不赔?」
他静静看了我良久,最后挑了挑眉:「真是好志气,朕等着
你。」
段衍走时我衣裳湿透了,簌簌替我更衣,又好笑又无奈:「娘
娘,您有身子,何必这般慎微?」
我觑她一眼,忽然想起来,簌簌似乎一直都不怕段衍。
外头落雨了。
我想起当年我娘亲被夏夫人那个贱人毒害时,也是这样一个电
闪雷鸣的雨夜。
我抱着痛苦呻吟的娘急得六神无主,簌簌却紧紧攥住我的手提
醒我:「姑娘,您去求求陛下吧.……也许他能看在您是他未来妻
妹的分上……派人来救。」彼时的我,天真地想,也许他会帮我,我是阿礼啊,如若不是
为了救他的命,如若不是他.……我应当还会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夏
遥礼啊!
我甚至想,夏府拿我娘的命来威胁我不许说出真相,现在我娘
危在旦夕,我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他,我才是那个救了他的
人,我才是阿礼?
我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去,在乾坤门前淋着大雨跪了整整两个时
辰,终于盼来了李福。
他捧着一件衣裳,小太监无比谨慎地替他打着伞,李福贴里上
的飞鱼纹泠泠闪闪,大概是用什么上等的绸缎制成的。
而我狼狈地跪倒在雨里,满头满身的泥水。
这一刻,我觉得我这个将军庶女做的,真是是窝囊透了。连一
个蒙他重用的太监,都生生高了我好几头。
我抹了一把脸,高声道:「公公请留步——」
李福叹了口气,怜悯地望着我:「夏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我甫一开口,眼里滚烫的泪水便忍不住滚滚淌下,好在雨下得
这般大,想必他也分不清。
「我想见……」
「夏小姐……」他打断我,他的表情我至今都记得。那是一种包含怜悯、叹息、悲哀的注视,他说:「您不必再说
了,请回吧,奴才要去给夏大小姐送喜服了。」
我愣在那里,直到他的背影再也看不见。
他手里的喜服,是云纹绣针,是我嫡姐夏曦光最欢喜的那一
种。
我突然明白了一切。
所有的一切。
我知道这天晚上段意会来找我,只是有了身子就熬不住夜了,
是以段意来时我睡眼惺忪,被他一通质问给弄得哭笑不得。
「我听高起说你策反李福,还让他给你做探子?」段意紧蹙着
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就不怕他其实是反探?」
我倚在他怀里,懒懒道:「是人都有软肋,太监也是人。」
「你怎么做到的?」段意拧我的脸,「快点告诉我。」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陪他睡了一觉。」
段意一把摁住我的肩膀,气得一双桃花眼泛了红,他紧紧望着
我,低下头就来咬我,恨恨道:「太监你都不放过?」
他微凉的柔软唇瓣擦过我的脸,叫人不由得一个激灵。
乖乖,美少年谁能抵挡得住?我抬起脸来,看着眼前镀了月光的秀美容颜,缓缓道:「其
实……我有一点想你。」
他微垂的眼眸恍若云涧浓雾,深不可测。
「小礼——」
「嘘……」我将指腹放在他唇上,轻声道,「你听见什么了
吗?」
他有些不解地凝神听去,缓缓摇头:「没有。」
我放下些心来,抿唇一笑,转移话题道:「你后悔过吗,段
意?」
「没有。」他简短回答。
「真没有?」我歪着头看他,「听说当年夺嫡之争,是你冒死
救了段衍,把他送往云州的,如果你当年没救他,兴许我这会
儿还在云州快快乐乐地做村姑呢。」
「没有如果。」他淡淡说,「如果真的有如果,我只希望早一
点碰上你。」
「就你嘴甜。」我识相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叹了口气。
05.「看来段衍对我嫡姐还真是用情不浅呐,这都多少天没踏后宫
的门了。」我一边听着簌簌讲着李福递过来的情报,一边支着
手假寐。
「娘娘不必伤心,陛下心里一定是想着您的。」簌簌脆生生
道。
我扫她一眼。
簌簌挠了挠头,连忙找补:「毕竟咱们宫里的龙嗣可是独一份
啊。」
我转了转眼,嘀咕道:「李福给的这叫哪门子情报,小孩子过
家家似的,段衍每日吃了几口菜、如了几次厕都记录得如此清
楚干什么,谁在乎这些啊?」
簌簌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不好了不好了!」小宫女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伏倒在地,惊恐
地抬起脸,「承王妃……承王妃她进宫了——」
「承王妃进宫有何稀奇?」段意的王妃林午月与夏曦光是闺中
密友,早年也没少干欺辱我和我娘亲的事,我一时忙得忘了
她,她倒好,自己送上门来。
「承王妃……承王妃进宫揭发您与承王私通,人证物证……俱
齐!」
「什么?」我猛地站起身来。「陛下雷霆大怒,眼下废妃的旨意已经往未央宫来了!」
「怎么会这样?完全乱了套……」簌簌着急地问,「陛下怎么问
都不问一声,他怎么能这样?」
「簌簌,」我闭了闭眼,几乎站不稳,「扶本宫去上书房。」
「陛下听臣妾解释。」我死死攥紧他的袖摆,将那上面的黑金
龙纹弄得皱巴巴的,「林午月与先皇后交好,而臣妾与先皇后
向来不和……陛下理应有所耳闻,她的话陛下怎么能信?这是污
蔑。」
段衍极轻地挑了一下眉,并未挣脱我的手。
真是奇怪,他下了废我的旨意,偏又爽快答应了我的求见。
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他了。
他慢吞吞地拢了拢我的鬓发,微微发凉的指腹抵在我的唇下:
「看看,朕的安儿……来得如此之急,急得头发都乱了。」
我继续硬着头皮解释:「臣妾与高起素不相识,他为何要冒险
助臣妾私通?他的死也未必是畏罪自杀,许是小人所为,陛下
英明,万不可妄断,令臣子蒙冤。」
我深深叩下头去,「臣妾与承王殿下清清白白,日月可鉴,若
有半句虚言,臣妾定不得好死。」
簌簌惊呼一声,跪了下去,哽咽着唤我:「娘娘……」
不就是发毒誓吗?没关系的,只要段衍死在我前头,怎么死我都愿意。
我只要他死在我前面。
「你知道吗?」段衍立在我身前,淡淡道,「毒酒一共两杯,分别送进了未央宫和承王府,朕给了他选择,所以你才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我攥紧手指,护甲扎进肉里,血淋淋地疼:「陛下……承王当年救驾有功,陛下怎可狠心至此?」
他轻蔑一笑:「朕若真狠心,也当给你这个选择,叫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
他看着我的眼睛,声音陡然降了下来,唇边牵起一抹恶毒的笑:「可是朕不愿意,朕就要看你们阴阳相隔,永无相见之日。」
我再也忍不住,爬起来怒瞪着他:「证据呢?人证死了,物证呢?我问你物证呢?」
段衍沉静望着我,眼里晦暗如同狂浪大作,偏嘴角平稳,没有一丝表情。
「拿不出来是吧?」我放声大笑起来,指着他癫狂道,「段衍!你何时在乎过我是不是杀了夏曦光、是不是真摔、是不是真苟且,你只要你想要的结果,你只想要他们死罢了!枉你为帝王,你永远只会借刀杀人!你敢自己动手吗?你不敢,你要你的名声!你要你的千古帝业!所以你只会躲在别人身后偷
窥,扒在别人的身上吸血,像个恶心的臭虫!你就是个腐烂的
臭虫!」
我一步步走近他,冷冷盯着他的眼睛:「杀了我,段衍,你有
本事现在就杀了我!」
我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塞进他手里,牵着他的手抵在我喉间:
「不是要让我为夏曦光陪葬吗?动手啊!我叫你动手!」
他狠狠甩开我的手,我踉跄两步,跌倒在地。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我,眼里杀意乍现,最后却逐渐隐去,只余
冷冽寒意。
安妃殿前失仪,被拖进冷宫,贬为庶人。
段衍厌恶极了我,满朝皆知,他们单知道会有这一天,但他们
不知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甚至我连孩子都还没来得及生下
来,段衍便迫不及待将我扔进了冷宫。
进了冷宫我反而冷静下来了,段衍不杀我,既然我没死,那么
我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能够避开那些眼线,这可是天赐的好机会。
冷宫并不是个容易待的地方。
什么劳什子梁贵人、许贵嫔都上赶着来「看望」我。
我见过的人很多,见风使舵,拜高踩低,什么样的人都有,但要论谁最无耻,这几个人加一块,给段衍提鞋都不配。
我淡定地吃下她们送来的馊掉的食物,就将她们给吓得跑光了,纷纷说我是因被贬为庶人,受不了打击疯了。
我吐掉嘴里的东西,抬眼便见远处阁楼上站着的人。
没意思。
我早产的那日段衍不在宫里,出宫勘察水患去了。
内务府送来的衣裳有催产香,那些人想趁着段衍不在要了我的命,不过也间接帮了我。
「你听好了,如果有人来了,你就在这儿大喊大叫就行!我会把门窗都钉死,知道了吗?」我攥紧宫女的手,痛得有些颤抖,「不论发生什么事,别停!」
那丫鬟是夏轻平安插过来的,有些身手,闻言重重点头:「奴婢一定不负小姐所托。」
小姐……
这久违的称呼让往事重新浮现眼前,这一刻我却顾不得太多,穿上早已备好的太监服便偷偷潜出了冷宫。
「今日是什么日子,怎的守卫如此松懈?」一路皆是死一般的寂静,侍卫死寂一般的眼睛扫过我略微佝偻的身子,却仿佛不敢多作停留,匆匆移开。我只当是蒙了太后庇佑,加上腹痛越发明显,无心再思考这
些,很快重新回了未央宫。
簌簌低声道:「李公公已经按照娘娘的吩咐,同喂那些妇人吃
了些催产药,一点点,不打紧的。」
我仔细聆听着地底下传来的声音,微弱的呐喊声和尖叫声。
我缓缓放下心来,与此同时腹痛愈发难忍,鲜血顺着双腿蜿蜒
而下,我咬着牙挪进偏殿,躺在小榻上闭着眼。
我想到了娘亲,她曾告诉我,妇人生产如同一脚踏进鬼门关。
我攥紧被子,紧到整个身子都发抖。
神智逐渐模糊,唇舌一片血色之时,我默念道:
娘亲在天之灵,请保佑女儿顺利生产,手刃仇敌。
我觉得我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
我梦见段意了。
那是我们初见的那个夜晚,少年眉清目秀、顾盼神飞,笑起来
像我酿的桃花酒一般,浸润了冷冽甜美的香气。
他歪着头看着我,意味深长:「原来你便是夏轻平家的三小
姐。」他这话说得无礼又怪异,不过彼时的我并不认识他,只是冷硬
地横他一眼,然后继续烧我的纸钱。
他悄悄走到我身后替我望着风,燃烧的温暖余烬里,他的侧颜
干净明朗。
鬼使神差般地,我问他:「喂,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叫段衍?」
他略有些诧异,含笑道:「是,那你从前的闺名……是不是叫遥
礼?」
啊,想想真是有些后悔。
我应当问他:「喂,你怎么没早点出现呢?」
你怎么没早点出现,段意?
「娘娘——」有人扑过来死死扼住我的下巴,灌进温水,「娘
娘……坚持住啊!陛下很快就会回来的!」
陛下。
我脑海里又闪过每一次相见的画面:
乡野村间,病弱垂危,却仍朝我恬静微笑的段衍;
躺在将军府里紧闭双眼,垂垂危矣的段衍;
重新爬起来,却与我嫡姐言笑晏晏的段衍;我跪在宫门口,命人送喜服、眼睁睁看着我死掉娘亲的段衍;
冷冰冰的水牢里,狠狠折磨我、羞辱我的段衍;
「姑娘……起风了——」桃花树下,偏过头来淡淡微笑的段衍;
……
我还没有杀了段衍。
段衍!段衍!
我不能死!我决不能死!
「段衍——」我再也忍不住,尖叫出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痛,有微弱的啼哭声终于响起。
我努力喘着气,眼里泪水缓缓滑落。
段衍,你没弄死我……
你完了。
我咬紧牙关,腹中坠痛沉沉,浑身犹如水泡过一般湿了个透。
天光将亮时我的孩子出生了。
是个女儿。许是催产药的原因,她看上去非常孱弱,连哭起来都像小猫儿
哼哼。
簌簌满头大汗地从密室里出来,怀中的婴儿白嫩干净,正睡得
香甜。
「早两个时辰。」簌簌悄然道,「只有这一个男婴。」
好险。
我不知自己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接过了孩子,放下了我真
正的女儿,我低声道:「把她送走吧。」
簌簌愕然:「这怎么能行?!」
「为何不行?」我凝重道,「她在这儿,段衍怎会放过她?」
我的时间紧迫,段衍绝不会再给我机会有孕。
并且,只有女儿,意味着我即将失去夏家这个唯一的助力,彻
底困死在这宫内。
别说复仇,自保都难。
「可以假装成双生胎的,可以留下小公主。」簌簌着急跪倒在
地,「娘娘请三思!留下公主吧!」
「你当段衍傻的吗?」
我皱紧眉,眼看天快亮了,簌簌却在这时候与我作对,我用力喘着气,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把孩子给我!」
簌簌膝行至我面前,抱着孩子哭道:「娘娘……求您别这样!」
我掀开被子站起身来,指着外头燃烧的漫天青烟厉声道:「你看见那儿了吗?」
我死死攥住她的下巴:「那儿是冷宫!我们刚从那儿逃出来!被烧死的人是谁你知道吗?就是方才叫我小姐的侍女,你们一块进宫,几个时辰前才分别……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你能听见她痛苦的喊叫吗?告诉我,你也想我死吗?」
我想我此刻的模样一定十分癫狂错乱,否则簌簌怎么会吓得瑟缩在角落里拼命摇头?
「你听话。」我蹲下平视她的眼睛,痛得声音都微微颤抖,却尽力绵软道,「簌簌……我是为了小公主好,有我这么个娘,她在后宫是活不下去的。」
簌簌红着眼睛摇头:「不会的,您和小公主会好好的……你们会好好活着的——」
「段衍不会放过我的。」我笑着摇头,「你好天真,难道你还没见识到他的厉害吗?」
「陛下……陛下……段衍他心里其实是有你的!」簌簌闭着眼喊道,「他知道你才是救了他的人!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未央殿内沉寂许久,我望着远处的烟与一同升起的朝阳,轻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更久的沉默与断断续续的倾诉之后,我只觉得荒诞:「你是说,这里的一切……都是你创造出来的?」
我是虐文女主,而她是这本书的笔者,我在痛哭流涕、丢掉尊严地拼命活着的时候,她却秉持「小虐怡情」「追妻火葬场」的恶心信条,试图引导我们走向大团圆。
难怪,难怪她从不害怕段衍,难怪她总是向着段衍,也许在她眼里,只要我没被段衍折磨死,我们便还有破镜重圆的可能。
可她忘了,我是人,是一个有尊严的人。
「创造者被困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我重复着她的话,只觉得可笑,「你想要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你想回家,本宫理解,也请你理解,如今是本宫,在主宰你的人生。怎么样,被人主宰命运的滋味,可好受?」
簌簌不敢抬头,只是弱弱低语:「你们会有一个很好很好的结局的,只要你现在停手……或者将小公主与那个孩子伪装成双生胎,就像我所写……」
「我凭什么要走你设定的结局?」我挑眉轻佻地笑起来,「纵然你万般神笔,来了这儿,你知道什么叫作力所不能及了吗?」
簌簌惊恐地看了我一眼,又飞速低下头去:「是。当年五夫人身中剧毒,如若不是我提前推动剧情,让你去找段衍,五夫人不会去世,你也不会提前得知段衍是在装病。」
「装病……呵——」我冷笑,心却绞痛起来,「我只知他一直在装傻,却不知,他还有装病的本事,真是好厉害。」
想想我也真够愚蠢,当年他假装「认错」人,与夏曦光恩爱缠绵之时,我不知流了多少泪在将军府的枕席上。
娘亲摸着我的头告诉我:「咱们回云州吧,这将军庶女,不做也罢。」
可惜,夏曦光与夏夫人认为婚事已定,再无后顾之忧,便对我们下了毒手。
这辈子,我大约是再也回不去云州了。
「也不全然是装……」
「不必多说!」我高声打断她,「这孩子我断然不会留!给我!」
门外一阵熙攘,是段衍连夜赶回来了,我甚至能听见外头他低沉发怒的声音。
簌簌哭着说了些什么,我只看见她的嘴唇动了动,我茫然站立着,她趁机抱起孩子便向外逃去。只一瞬,再回过头来时……我手里的剪子已经插进了她的后脖
颈。
对不住了簌簌,你既窥得天命,还试图让我顺应可笑的天命,
我便留不得你这个祸患。
这一次,我要天命,从此匍匐在我脚下。
她的手贴在门上,身子却软绵绵地倒在曙光前,她含着泪回过
头来看我,我的眼睛被朝光闪过一瞬,最终又落回无尽的黑
暗。
簌簌的血,是热的,是黏的,是让人摆脱不掉的。
我将她的血抹在孩子的脸上,安睡的孩子陡然被惊醒,放声大
哭起来,真是个身强体壮的小皇子。
我慢慢抱起孩子,缓声道:「好孩子,别哭,这点子血怕什
么……大宁的江山,还指着你呢。」
有人猛地推开门,定定地看着我。
我抬眼看去,淡金的朝光照了进来,他的眼神深晦、骇亮。
「陛下,」我一边挑眉一边将孩子慢慢抱起来,笑道,「你
看,我们的孩子哭了……」段衍略有些僵硬地垂眸望了一眼孩子,动了动嘴唇,轻声道:
「你还好吗?」
我有些疑惑:「臣妾怎么会不好呢?」
段衍走上前来,缓缓覆上我的手,他的手很凉,手心还有些虚
虚的冷汗。
「你没事就好。」他说。
「你看,小皇子见到父皇来笑得多开心啊。」我勾起唇角,
「他……与陛下很有缘呢。」
这孩子确实与段衍有缘,不过出生一天,江州的水患便平了下
去,百姓都传,小皇子是福星转世,是天命佑大宁。
这是谁的功劳我自然清楚,不过我还是去了一封信给夏轻平,
敲打敲打他,叫他不许做得太过了。
段意生死未卜,我又身陷深宫,不得不万事小心,稍有不慎便
是跌落万丈深渊,怎能不叫人心力交瘁?
段衍态度尚且模糊,从早到晚,他一直待在我身边,连批阅奏
折都一定要在我殿内。
他却怎么也不肯抱抱小皇子,对小皇子有种天然的抗拒。
毕竟是隔着血水的,怎么着都没有亲生孩子亲。而我亲生的女儿已经托李福送出宫去,这辈子恐怕是不再能见
了。
我攥紧小皇子的手腕,眼里一片阴沉。
我没想到再见来得这么快。
这天夜里,段衍凝眉思索许久,最后走时替我掩好被角,哄孩
子似的摸我的脸:「朕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睡吧。」
我有些不适应地沉默着,没有应声。
他离去时的背影孤傲又落寞,我鬼使神差般地开口唤住他:
「段衍。」
他并没有计较我的称呼,只是略有些僵硬地回过头来,深邃如
雾的眸光微微闪动。
我有些尴尬,随便找了个话题:「你还回来吗?」
他闻言仿佛骤然松弛下来,低声道:「会的。」
我不信,所以我悄悄站在门口张望了许久。
李福曾告诉我,这宫内遍地是密道,有些密道连皇上都未必能
全部知晓,当时我将有孕妇女藏在密室里,如今那些人全被送
了出去,只是不知那些痕迹是否去干净了。
我扶着密室的门,最后回头张望了一眼他白天坐的那个位置。
纸张微拂,我想起他莹白润洁的指尖曾淡淡划过。
我的心蓦然一动,今夜段衍实在太奇怪,他的眼神令我十分不安。
我循着记忆中的方位缓缓摸着墙向前走去,阵阵阴风吹来,我裹紧了衣裳,艰难地朝着记忆中的位置走去。
「啊……」凄厉的女声陡然响起,就在与我一墙之隔的地方,我立刻停住,扶住墙,我深呼吸两口,探出头去。
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女人高高昂起头颅,匍匐一地的宫人惶恐地颤抖着。
段衍端持地坐着,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他微微挑眉,漫不经心地听着女人的咒骂。
「段衍!你不得好死!」
我浑身血液沸腾,又一瞬间凝固,然后迅速衰败下去。
这个声音化成灰我都不会忘记。
我的嫡姐,段衍的皇后——夏曦光!
「你不得好死!段衍,你个畜生,你不得好死!」夏曦光凄厉的惨叫,回荡在偌大密室中,实在令人瘆得慌。段衍缓缓启唇:「不得好死的人是你。」
微弱的婴儿啼哭忽地响起,我脑中的那根弦突然崩断,不顾一
切地冲了出去。
「呀。」段衍停留在怀中婴儿身上的目光危险地上移,然后停
住。
他看见我,脸上重新恢复了微笑:「被发现了。」
「把孩子给我。」我压着怒气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段衍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唇边勾起一抹艳丽
的笑容,「我自然是想替我们报仇。」
我们?
「你疯了。」我吐出这几个字,咬牙切齿道,「把孩子给我!
立刻!」
段衍将我的女儿交给李福,温柔小心得就好像真是个初为人父
的普通父亲。
而李福弓着身子,根本不敢直视我。
是他,他明明答应了要将小公主送出宫去的,这个叛徒。
李福径直朝更里处走去。
我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冲上去便要抢回孩子。
段衍十分轻巧地拉住我的手,将我转了个圈,面对那个被钉在刑架上的女人。
她简直不能被称为是一个人,即便我从前多么想将她千刀万剐,却也绝想不出这样阴毒的法子。
吊着她一口气,一吊就是半年。
她死死瞪着我,目光凝结仿若利剑,我挣脱不开段衍的手,只能任由他将我拥在怀里,挑衅般地对着夏曦光。
段衍低头轻嗅我的颈间,用撒娇一般的软绵语气说道:「我本来也不想留她一条贱命,不过,你肯定会喜欢我送给你的这个礼物,对吗?」
「若说报仇,我其实更喜欢你死在我面前。」我冷声问,「你给不给啊?」
他唇角笑容不减,宠溺点头:「你先杀了她,剩下的,我们再慢慢说,好吗?」
「夏遥礼,你的小孽种要完了。」夏曦光忽然放肆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荡开血渍,「你和段意的小孽种,就快没命了!」
我尚未反应过来,忽然她的脸陡然放大在我眼前,她临死前瞪着的眼里甚至还有我惊诧的倒影。
段衍缓缓掩住我的眼,这才低声道:「这回,她是真死了,吊着她的命真是费了不少太医呢,怎么样,现在觉得痛快了吗?」
我极力控制住颤抖的身体,镇定道:「段衍,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一刻,我觉得眼前人如此陌生,如此令人生惧,或者说,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真正地认清他过。
「我真喜欢你。」他松开箭矢,沾着血的箭落在地上。
他摩挲着我的唇角,缓缓落下一个浅吻:「语冰,我是真喜欢你。」
「是吗?」我嘲弄地反问,「你不喜欢你的阿礼了?」
「我喜欢的从来不是什么阿礼。」他扶住我的肩膀,眸光流转,「你能明白吗?」
他的手逐渐收紧,我的肩膀一阵痛楚,他逼迫我直视他的双眼,冷得像深潭池水般的眼。
「你要干什么?」我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不祥预感。
「动手吧。」他忽地抱紧我的身子,在我耳畔缓缓道,「我可以饶段意不死,但你与段意的那个孩子,绝不能放过。」
我这才反应过来,那句「动手吧」不是对我说的,我惊慌失措,拼命挣扎:「不要!你不要——」
耳边婴儿的哭声愈发刺耳尖锐,我崩溃大哭:「你不要这样!段衍,她还只是一个孩子!不要!」
段衍低下头来吻我的泪,桀然笑道:「我本不想叫你看见的……语冰,可惜你实在太聪敏。」
「你早就知道一切,你陪我演戏,为什么?!」我嘶吼着用力咬住他的手臂,仿佛用尽全身力气。
「当然是为了赔罪啊。」他温柔拂开我脸上的发丝,低声喃喃,「我还以为我能忍住呢,语冰……我以为我能忍住的……可我高估了自己。」
「她实在令我嫉妒得发狂,我多想抱着她教她叫我一声父亲,可你知道吗?你和他的孩子真爱哭啊,一点也不像你,我能从她脸上看见的只有段意的影子……我能忍到今天,呵,你不是说要我们一块下地狱吗?语冰,我既答应了你,当然要与你在地狱里一起重新开始。」
「啊——」我捂住头,我仿佛能听见婴儿的哭声微弱下来,如同针扎一般,我疯癫地捂住耳朵,「你去死吧段衍!你去死!
你去死……」
「我当然会死。」他目光阴鸷,死死拉开我的手,他竟然……竟然……让我看着自己的孩子是如何断气的。
「我会死,你也别想逃。」
他低声缠绵,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鬼。
「别、想、逃。」
你别想逃。你也是。
天齐五年十月,新后病愈,帝后感情愈笃。
「阿娘……阿娘,你看我的花花……」奶乎乎的小团子横冲直撞
地闯进来,伏在我的床头笑嘻嘻道,「你看——」
「小殿下,以后可该改口叫母后了哦。」贴身侍女微笑着扶住
段瑾,关切叮嘱道。
「我知道了,素素姑姑。」段瑾应答。
这名字却莫名叫我唇边笑容微滞,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片
段。
「你为什么要一意孤行?你明知道结局!你明知道了!」
是谁?谁在说话?那样撕心裂肺的女声。
是簌簌的声音。
我闭着眼,按着略有些发痛的头。
「母后,儿臣今日听闻一桩怪事。」段瑾望着我,黑葡萄似的
一双眼干净清澈。
我摸着他的头问:「什么事?」
「先生提到儿臣还有一位叔父承王,听说这些年在琼州,儿臣还从未见过呢。」他天真地扬起小脸,「您和父皇为什么从未提及?」
此言一出,登时气氛凝重起来,我注意到有小宫女甚至微微地发抖。
我疑惑道:「是吗?这位承王……我也不曾听闻过呢。」
于是晚上入寝时,我将这疑问转向了段衍。
段衍眼眸微闪,轻声道:「不甚重要的人,没什么可提的。」
我乖乖哦了一声,陛下这些年对我愈发地好,对外却极端暴虐,被他抄家流放的人不在少数,他心思敏慎,就连蒙先帝重用的我的母家也逐渐被他架空,也许是我多问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一夜他牵我的手格外地紧,紧到发痛。
第二日段衍早朝时,我照常爬起来喝药,只喝一口便险些吐出来。
「怎么了?」段衍蹙眉轻轻拍我的后背。
「怎么比以前苦多了?」我皱着眉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已经好了,不必再喝药了。」
段衍闻言立刻冷声拒绝:「不行。」「徐太医说了,我要是一直喝药就一直不能有身孕。」我搂着
他的腰低声道,「瑾儿已经大了……陛下不想再添一位小公主了
吗?」
段衍身子略一僵硬,垂眼望着我时眸中已然含笑:「那也得乖
乖把药喝了再说。」
没劲,我赌气般地端起药来一饮而尽。
段衍俯下来轻吻我唇角,十分心疼:「快了,很快就可以
了。」
可以什么?
我被他吻得几乎站不住脚,哪里有心思去听他说话?
从前那些贵人、嫔妃如今通通被关进了冷宫,后宫实在冷清极
了。
素素听我抱怨,不由得笑眯眯道:「娘娘独宠,难道不该高兴
吗?」
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只不过可惜了,这样热烈的盛宠,我的肚子却
一直没什么动静。
早朝刚一下,便听闻陛下无缘无故罢免了段瑾的先生。
真是奇怪。
不过陛下独断专治,兼之大权在握,他要如何他的臣子早已没了别人插手的余地,真不知是好是坏。
夜半时分,我探上他薄汗的背,咬着唇求他快些结束。
段衍却一反常态,丝毫不怜惜,反而更加戾沉。
事后,我表示生气不想理他,他便撒娇般地用凝脂般的脸在我的脖颈间蹭来蹭去。
我怕痒地笑起来,又想起什么,穿上衣裳便奔进院子里挖出我的桃花酿。
段衍站在一旁挑着眉毛调侃我:「做皇后了,当酒鬼的臭毛病也没改。」
我想起当年在云州常喝得醉醺醺的,还要叫他一个病人摸瞎来替我盖被子,不由得有些羞赧。
「你不喝是吧?」我抱着坛子宝贝地替它拂去尘灰,「那它是我一个人的啦。」
「我记得往年的桃花酿没有这般甜。」酒过三巡,段衍眼尾面庞皆染上艳丽的红,目光灼灼,煞是好看。
我一本正经道:「是喝的人心里甜吧?」
这下段衍耳尖愈发红了,他收敛玩笑神色,害怕打破此刻静谧似的悄声道:「你猜对了。」我笑得眉眼弯弯。
他拥我入怀,轻声细语:「大概是时候了。」
从那以后,他开始不再给我喝药,更多时候他把我带在身边,
即便再忙,夜里也要抽空跟我空空如也的肚子讲两句小话。
不外乎是「快快来罢」「最好长得像娘亲」这样孩子气的话。
春去秋来,他是如此地渴望有一个新生命。
我甚至能感觉到,这渴望超过他对段瑾的期望百倍。
然而这渴望却一次又一次地落空,无数个寂静的夜里,他辗转
难眠,睁眼到天明。
有时候我披衣而起,还会碰见他眼尾滑落的泪,极快地隐进发
里。
他才不到三十,便已开始生白发了。
他是帝王,他曾说过,帝王合该无惧神鬼,睥睨天下。
可我分明瞧见,他跪在观音面前,合着手,眉间满是忧虑,而
侧脸却沉静虔诚。
帝王问鬼神,不求风调雨顺,不求国泰民安,而是求一个孩
子。
徐太医说他的身子那一年在云州便未痊愈,本就孱弱,如今日思夜虑,只恐伤了心神。
我倚在他的身上,天真地发问:「咱们已经有一个瑾儿了,陛下何必如此急迫?」
段衍灌了一口冷酒,并不回答,沉默许久后,他低头吻我,唇齿舌尖俱是桃花香气。
「也许是因为静敏公主罢。」素素如是说。
当年我产下双生胎,小女儿却虚弱而亡,听闻段衍极其伤心,破例将早夭的小女儿厚葬,还赐了一个寓意这样好的封号。
至于为什么是听闻,只因产子后我便落下一种怪病,从前种种俱已忘却,我只记得我曾抱过两个孩子,他们都很爱笑。
难怪,难怪我醒来时问陛下还有一个孩子去哪了,他会有那样冷漠的目光。
这一年的冬夜年关宴只是走了个过场。
群臣命妇面带揶揄地跪送我与段衍离场,都以为我们是急不可耐要趁着这大好的日子给小皇子添一个弟弟妹妹。
只有我知道,段衍的身子一日日地衰败下去,只怕是再难有什么子嗣了。段衍站在我院子那棵桃花树下,仰头闭着眼深吸一口气,这样
冷的天气,他的脸亦是如玉般煞白,不见一丝血色。
「你知道吗?」他忽然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是在桃
花树底下。」
我有些纳闷,他问的不是「你记得吗」,而是「你知道吗」。
我摇头:「臣妾不记得了。」
段衍缓缓勾唇,黑亮的眼里盛满笑意:「我看见你在埋酒坛
子,所以我选择了你。」
摸不着头脑的两句话。
他朝我静谧一笑:「还有那种很甜的桃花酿吗?我想喝。」
我想起徐太医的叮嘱,有些犹豫。
他却握紧我的手,一字一顿:「我想喝。」
花酒难醉,段衍却说了很多胡话。
他说他从不喜欢阿礼,她实在太过怯懦天真,他喜欢的一直是
语冰,是那个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夏语冰。
我毫不留情戳破他这话里头的漏洞:「你明知道这是一个
人。」
他手指微僵:「是,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夜里段衍吐了血,真奇怪啊,他咳出的血几乎铺满了床褥,他激烈地喘着气,眼睛瞪得很大,甚至有泪水滑落下来,擦都擦不尽。
而这混乱的一切皆因我一句话。
我记得我当时靠在他怀里天真地劝告他:「陛下可一定要好好对待承王殿下呐。」
段衍声音陡然低了下来:「为什么?」
「徐太医说,当年陛下在云州遭险,承王舍命相救才得以保陛下性命,这些年承王妃无所出,皆因当年承王身受重伤,再难有子嗣呢。」
「你说什么?」段衍死死扣住我的手腕,骇亮的一双眸红了起来,可来不及听我回答,仿若铺天盖地的血自他口中喷出,殷殷红渍染上了雪色的亵衣。
我「呀」了一声,歪着头苦恼道:「又要洗被子了呢。」
我从未见过段衍这样的表情。
绝望、不敢置信、心如死灰。
他眸中亮光渐渐碎去,我搂着他半冷下去的身子悄悄告诉他:「我说什么来着,段衍?你也别想逃。」
他好像真是不甘心呢。于是我戚戚道:「其实我本该告诉你的,不过在那种情况下,
即便我说了你也不会信,可怜了咱们的孩子……死的时候大抵还
在哭喊……」
我将双手掐上脖颈,尖着嗓子怪诞地模仿着:「父皇救我啊
——父皇救我——」
他涌出一口更鲜红的血,我擦掉他眼角的泪,柔声说:「不
对,不对……你不配。」
最后他仰着头,唇边血渍艳丽灼灼,睁着那双含情眼死在我怀
里时,我紧紧搂着他,将他微弱的声音扼在胸腔里,他颤抖的
手指被我死死攥住。
他是真爱我啊,寝宫里竟都不许留旁人,活生生断了他最后一
点生的希望。
「语冰……你……」这是他最后一句话。
「我在。」我只是应我在,我要赢,所以你死之前我永远都要
在。
我仔细地盯着他失去神采的眼,宠溺地贴上他的脸,笑道:
「叫你死得这样漂亮,当真是便宜你了。」
外头又下雨了吗?浓重的雨雾笼罩,而他的眼永久地闭合上,
再不会睁开,再也不能如那一夜一般,站在雨幕中冷眼看着我
翻滚爬行在深渊泥泞中。
我脱力般地跪倒,多想放声大笑,可惜胸口仿佛沉重千斤。我不敢想,不敢细思,我真的赢了吗?
我真的,赢了吗?
段衍死得突然。
突然到我甚至来不及将准备好的桃花酿喂他喝完。
徐太医来时院里烧着桃花酒,空气里都弥漫着甜醉的香气,与
我生产那日,冷宫的焦臭气不大一样,我想起那个唤我小姐的
侍女,替我待在冷宫结果被烧死的侍女。
流了这么多血,牺牲了这么多人,我们最终得到了什么吗?
无解。
徐太医十分惶恐地伏下身去:「这酒……用量……」
我怎么忘了,他是个太医,一闻便知我放了多少相克的药。
我扶额淡声道:「对不住,哀家实在是等不及了。」
他睁大那双浑浊的眼,愣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我以为他是在害怕,所以我安抚他,说你还派得上用场,我不
会轻易杀你的。
孰料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蹒跚着走出门去。
我恍惚间想起当年在将军府,我曾声泪俱下地求他一定要治好段衍,我还说,我愿为徐先生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这不能怪我的,不能……一切都是他段衍自找的。
国丧隆重且漫长,夏家见我们孤儿寡母,便又一门心思地打着死灰复燃、东山再起的主意。
只可惜,琼州虽远,国丧却至,借奔丧之由,段意回来了。
他回来的那日我本该去迎接的,可我照了照镜子,铜镜里的女人眼角眉梢全是透彻的疲倦,紧紧皱着的眉毛,眼下淡淡的纹路,欢喜于是一点点退却,只余迷茫和叹息。
我于是说:「还是瑾儿去接你叔父吧……」
段瑾回来时脸色便不大好,问他怎么了,他略有些阴沉地答道:「母后不妨猜猜,叔父见到儿臣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我心一紧,尚未来得及挤出个笑容,段瑾看了我一眼,转身便走了。
段衍生前迟迟不肯立太子,如今他死了,群臣又见段意回来,暗地里又分了党派,起了许多不该有的心思。
可我心知肚明,段意绝不会与瑾儿争皇位,纵使他有这个能力,亦有这个威望。
再见段意是在新皇登基典礼上。
瑾儿年幼,却大概是因常年不受段衍待见,有着异于常人的沉稳,一套烦琐复杂的大典流程下来,即便是成人做来都汗流浃背、气喘胸闷,他却淡定自若,甚至颇有几分君临天下的气
度。
众目睽睽之下,段意的态度落在许多人眼里实属毕恭毕敬,平了不少人乱窜的小心思。
他挺直脊梁,面若冠玉,与我记忆里没什么两样,只是那双桃花眼失了璀璨,死一般地沉寂着,见了我,也只是淡淡瞥过。
「微臣拜见太后娘娘。」他恭敬行礼,叫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一别七年,承王容貌不改。」我微笑道。
段意沉默了一会儿,正当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忽然说:「娘娘华发早生,像是太过疲劳。」
我弯起唇角,自我做了这后宫最有权势的女人,还没有谁敢这样说过我。
「有时候,我在想……」我望着枝头娇艳的花儿淡声道,「夏遥礼究竟存在过吗?或许根本就是我做的一个梦,夏语冰其实根本不曾救什么人,也根本没在云州生活过。」
「当然存在。」段意答,「娘娘只是太久没有做回自己了。」
我沉默一会儿,有些语无伦次:「没有人喜欢夏遥礼,所以我想……她是不是根本就不该……」
「她该。」段意忽然打断我的话,坚定看着我。
万般心酸涌上心头,最后只化作一句:「谢谢你,谢谢你,段意。」
先皇段衍死后三年,我便毫无预兆地病了。
其实也并非毫无预兆。
段衍七窍玲珑心,在他面前装一个天真烂漫又不失心机的夏语冰谈何容易,七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生活,我与那被吊起来的夏曦光又有何不同?她是皮肉痛,而我是内心煎熬,硬生生咬着一口气活着。
骤然松了这口气,病来便如山倒。
段瑾日日侍奉在我的床前,我从前没有太过关注他,现下借着黄昏的天色仔细一打量,他竟有这般高了,长身玉立,是个大人了。
「去把承王叫来,哀家要见他。」我低声吩咐。
段瑾转过头来看着我,眸色深沉:「母后不如好好养着身子,等好了再见也不迟。」
我皱紧眉头,对他的忤逆十分不快:「快去,哀家有要紧事找他。」段瑾怔怔看了我许久,终于还是起身去叫了段意。
段意来时天色已经全暗了,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支起头来
灯下观美人,便真觉得恍若隔世了。
他还是当年那个段意,而我,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我。
我张了张嘴,还未开口,已有泪滑落,原本挺直脊背跪着的段
意慌忙上前来,无言握住我的手。
他看着我,眼里泪光盈盈,可就是说不出话来。
「段意,其实我也舍不得死的。」我低声断断续续地说,「我
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啊,我怎么舍得死呢?」
然而正如油尽灯枯、行将就木,我费尽心力扳倒段衍,何尝不
是在一步步逼死自己,那酒里的相克药,我也着实喝了不少。
我太累了,也是真的太该死了。
「对不住。」我说,「真是对不住,当年我不该招惹你的。」
「其实……」他低低开口。
我笑着打断他:「我只有一个心愿,我知道你无心帝位,所以
想请你好好辅佐瑾儿,他是个好孩子……」
他抬头看着我,烛火光影在他清俊的面庞上跃动,如同我们初
次相见。
我缓缓低下头去抵住他的额头,像第一次见面一样说:「我怎么没早点遇见你呢,殿下?」
我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那一年他亲哥哥端成太子被三皇子所杀,混乱血腥的逼宫屠杀中,段衍身受重伤,是他救了段衍,将段衍带到了云州,令段衍出现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簌簌诚不欺我,我这样卑鄙无耻的人,身边怎么会有清白无辜之人?
即便如此,我仍是感谢段意。若非是他,我又怎会知晓,原来世上还有人真心待过夏遥礼。
外头是静静蛰伏、蓄势待发的禁卫军。
而我躺在榻上,眼睁睁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这偌大的寝宫,融进皇宫萧瑟的夜景中。
段意走后,段瑾自屏风后出来,脸上是与年纪不相称的冷笑:「儿臣还以为母后真乃铁石心肠,原来只不过是对儿臣与父皇如此罢了。」
我长出一口气,费力道:「是吗?你以为你杀了段意,便能高枕无忧了?做梦——」
也许是我的反问终于激怒了他,他忍不住拂乱一桌物事,小小的老虎纸镇滚落在我的脚边,歪着头无辜地看着我。
我想捡起,却实在累得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个小老虎还是瑾儿小时候亲手做给我的。小孩子,尤其是在这深宫内长大的小孩子,为什么长大了之后
总是这样不可爱,还是从小时起我就没能看透他?
「母后还记得静敏吗?」他忽然开口。
我微一愣,胸口便蓦地喘不上气来。
段瑾却逼视着我,双眼骇人地泛着乍亮的光,他咄咄逼人道:
「母后,儿臣只想知道,每夜入睡,您睡得安宁吗?」
「你……」
「母后,其实您一早就知道了一切,对吗?」
我瞪着他,只觉得浑身发软,神智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你
说什么?」
「我与静敏,根本就不是什么双生胎,您的孩子自始至终都只
有静敏一个,而您……亲手杀了她,我说得对吗?」他歪着头微
笑看着我,散落的乌发垂在脸颊边,昳丽的容颜越发出挑。
「她是你父皇杀的!你究竟在说胡些什么?」我双手止不住地
颤抖,「是谁蛊惑了你?究竟是谁胡言乱语?告诉我!」
段瑾忍不住勾唇一笑:「没有人胡言乱语,一切皆是儿臣亲眼
所见。」
「这不可能——」我失声喊道。
「簌簌当年告诉您,假若您就此收手,或者哪怕您心稍稍软一软,将我与静敏伪装成双生胎,您都会有一个好结局的。」他嘲弄地皱起眉毛,「我全看见了,您是怎样杀了簌簌,又是怎样将静敏藏起来的,我,全都看见了。」
「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他慢条斯理扶起我的脑袋,盈盈笑道,「您仔细看看我,我像段瑾吗?」
「你不是段瑾?」我想起簌簌,那样离奇却又诡异合理的身份,难道段瑾也是穿越者?
「是,也不是。」他牵起我的手抚上他的脸,柔声道,「倘若当年您选择留下静敏,您知道您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的,对吗?」
我沉声道:「你和静敏会变成真正的双生子,而我与段衍,会破镜重圆。」
簌簌说的结局我一日都没有忘记过,可是若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会选择另一条路。
无他,这是段衍欠我的。
「不光如此,父皇甚至会选择让静敏登上皇位,即便她是个女子。」他惨淡笑道,「而我,只因为不是您亲生的,就永无天日,被埋葬于盛名之下,纵使我血洗宫廷,静敏她都从未把我放在眼里过,我死在她的剑下,母后何曾为我落过一滴泪。……其实我什么都看见了,簌簌姑姑明明告诉您,送走静敏会是什
么结局。……母后心里什么都明白,母后啊,你真是我的好母后
啊,你替我除了我那一辈子最大的对手。」
殿外传来一阵兵刃相交的声音,那是段意被段瑾的人给围住
了……
我气急攻心,他却贴着我的耳朵道:「既然母后为达目的如此
不择手段,身为您的孩儿,又怎敢落于您后?……其实儿臣总在
梦中惊醒,如同那一年,您将簌簌的血抹在我的脸上,我仿佛
还能闻见呢,腥的、甜的、热腾腾的。您抱着我说……好孩子,
别怕,天下都是我的,对吗?」他埋首在我怀里,轻声问。
「母后……您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这天下……究竟是谁
的?」
这个逆子。
果然,我的身边怎会有一个清白无辜之人?
天,骤亮,又骤暗了下去。
【段衍番外:终究是一场空】
段衍有一个重复做了很多年的梦。
一个噩梦。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狂风骤雨的傍晚,他躲在珠帘后,看着自己
平日里唤为母妃的女人亲手掐死了他的阿娘。
昨夜阿娘还悄悄告诉他,他即将有一个妹妹,小段衍欢喜得要命。
宫里的那些个手足们个个凶神恶煞地刁难他,叫他下跪,扇他耳光,取笑他的出身,这些人恶劣、冷血,可他们独独对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妹妹呵护备至。
段衍高兴的是,他也有可以保护的人了,他也要做哥哥了。
可现在,望着阿娘永远垂下的头颅,他只想告诉阿娘,阿衍不要妹妹了,阿衍只要阿娘。
他开始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因为他时常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别人有的东西自己全都没有,自己想要留住的永远留不住?
譬如被父皇夸奖的三哥的小楷,那明明是他写的;譬如被他们扔进湖底的玉镯,那是他阿娘唯一留下的东西;再譬如……母妃一日日鼓起来的肚子。
这不公平。
那本该是他的妹妹,可若要从母妃的肚子里爬出来,那便是他的仇敌。
是他的仇敌。
仇恨的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伴随他一同长大,一刻都不曾停止疯狂蔓延。
后来母妃不慎跌落台阶,落了个一尸两命,鞋底还沾着她最爱的桂花头油。
三哥摔下癫狂马背,从此再也拿不稳笔,父皇直叹真是可惜了一手好字。
几个皇子怂恿十三去捞那个镯子,十三也真去了。
他皱了皱眉,十三无辜,但他也只是冷眼旁观,并未出手阻止。
谁叫十三是太子的弟弟,称呼他的阿娘为贱婢,不正是太子起的头?
可十三自湖底跃起,手里举着镯子大喊:「七哥!我找到了!」
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过片刻心软的。
后来十三成为了他唯一的挚友,救他性命于危难之中,甚至在自己亲哥哥端成太子被三皇子杀后,一意孤行助他登基。
段意永远不会知道,太子与三皇子僵持已久,三皇子觊觎太子位多年迟迟不敢动手,怎么会突然就有胆子杀太子、弑帝君……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两虎相斗,而他观望,最后成为了绝对的赢家。
段衍这辈子没有亲人,没有信仰,没有哪怕一样可以称之为美好的东西,奉为圭臬的法条只有一句话:宁我负天下人。
多么美好的愿望,只可惜,他碰见了此生唯一可以称之为宿敌
的人。
他真讨厌夏遥礼啊,每当看见她那种没心没肺的傻样,都叫他
自心底生出一股想要掐死她的冲动。
她怎么能这么蠢?
爬树会摔,埋酒会摔,干什么最后都会摔成狗吃屎。
放在宫里,能活几天?
偏偏在云州时,他还得靠着她,靠她攀上她那个老狐狸爹。
他不得不装作深情沉迷的样子,他对男女情爱向来嗤之以鼻,
装也装不像,好在她蠢,才让一切顺利又平稳地进行着。
夏轻平本是三皇子党,如今三皇子落了个弑父罪名,又被太子
余党打了个落花流水,他的出现毋庸置疑是天命所归。
他耐着性子牵着夏曦光的手,不出所料地碰见了夏遥礼。
她何其无辜,但他也丝毫没有愧疚。
段衍大概是从未有过「愧疚」这种东西的。
再见夏遥礼是个雨夜,他鬼使神差般地放下手中折子,悄悄站
上阁楼。那一夜的雨下得实在太大了。
大到他甚至不忍心再看。
他命李福送太医去夏府,暗中扮成宦官的样子。
「可是用什么由头呢?」
段衍选了一个他认为最好的理由,送喜服。
哪有人下着大雨送喜服的?可是他不管,他甚至刻意打听了夏
曦光最喜欢的花色,从库房里找出一件吃灰的衣裳来。
他猜夏遥礼能懂的吧,他在告诉她残酷真相,他在叫她死心。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不光没死心,甚至将主意又一次打
在他的身上。
他怒极,那种亲密的碰撞、唇舌间的交融叫他感到恶心。
心中陡然生起的某种隐秘情愫更令他无比恐惧。
昨夜她在他耳边唤他七郎,他知道,她是在试探他有没有知
觉,她在恶心他,那么他自然也不让她好过。
他叫了她一夜的阿礼,纵使他明知与他恩爱缠绵的人究竟是
谁。
他该杀了她才对,可到了最后一刻,他终于还是心软了,说不
清是为什么。
后来夏曦光入主中宫,他也封了夏遥礼为安妃,之所以封号为安,寓在叫她安宁些,不要胡来。
可谁知,先忍不住出手的人竟然是夏曦光。
密探来禀说皇后准备了断肠散时,他木然想,真是够了,为什么朕的后宫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蠢?与先帝那些恶毒狡慧、杀人于无形的妃嫔们简直云泥之别。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选择了让夏语冰活着,但同时,他也没有让夏曦光死。
他原先想的是,皇后薨逝,夏曦光本人死不死的倒是其次,留她一条贱命制衡夏轻平也不错。
他做事向来干净利落,但凡留人性命也绝对是尚有用处的。
可他没想到,夏曦光的这条命,留着也不过只是供他出气罢了。
每当探子来禀,段意又进宫了,安妃宫里的灯又亮到了几时,他心中莫名的嫉恨与妒忌便会令他几欲发狂。
明明左右不过是个女人,送于旁人又有何妨,反正他段衍何时讲过礼义廉耻、伦理纲常?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又一次睁眼到天明?
如同小时候那一夜无眠的思考一般,天明时,他决意要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纵使不喜欢,那也是他的,即便是段意也不能抢走。
他何尝不知,他已经陷进去了。可是他不愿深想,宁可安慰自
己,他的在意不过是……出于自己的东西被旁人觊觎的愤怒,
对,只是愤怒而已。
他将段意发配边缘苦远的琼州,他要自己掌握自己的东西。
那日是他真正直面自己内心的恐惧。
月份过大,打胎会伤及母体,他便极力忍着反感,装作一副若
无其事的样子看着她挺着孕肚,怀着属于别人的孩子。
段衍冷冷地想,没关系的,孩子生下来,不也多的是活不了的
吗?
太医预测的产期尚早,宫外却水患四起,民心不定,他不得不
说服自己出宫去。
段衍看着她坐在冷宫的秋千上,就这么呆呆地坐着,眼中没有
了往日的一丝神采。
段意叫她如此挂念。
他真该死。
真的。
来不及对段意动手,在宫外的他听闻语冰早产、冷宫失火的噩
耗,那一刻,连日忙碌的他如遭雷击,眼前一黑。在无尽的黑暗里,他不能不承认,自己大概是爱上夏语冰了。
他决定不再逃避。
回到皇宫时,他毫不留情地斩杀了几个后宫里的出头鸟,不管
那几个嫔妃背后是怎样的势力、背景。
他只想让语冰的日子清净一点,她看起来很累。
她抱着那个不属于她的孩子勉力笑起来的时候,看上去真的很
累。
他没有戳穿她,他实在太迷恋这种短暂又致命的温馨,他甚至
想,就这样装一辈子吧,语冰。
可是这注定不可能,她既狠心换子,下一步一定便是弑君。
他们同床共枕,各怀鬼胎。
她此刻假意的温顺不过是在降低他的戒心,是在迷惑他,而他
有多沉溺,便有多么嫉恨那个她亲生的孩子。
他怎么可能装作不在乎?
他甚至在脑海中想象过自己与语冰的女儿会是什么样子的,抱
着语冰的女儿时,他时常恍惚,然后被哭声吵得头痛欲裂。
小孩可真脆弱啊,那样软的脸,那样小的手脚……
这要是他的女儿该有多好。最后他终于还是狠下心,他癫狂地想,除掉这个孽障,他与语
冰便能有个重新的开始了。
除掉她,除掉她,除掉这个孽障……
徐太医的药会有用的,一定会的。
药确实有用,可也仅仅偷来了七年短暂好时光。
说不清什么时候开始,他察觉到她温婉笑颜下的深深倦意,像
是面具,悄然无声地碎开了一个角。
他也想警惕起来,可他实在太累了。
拥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成为了他偏执的念头,可偏偏总
是落空、落空、落空。
他累极了,前半生所有的钩心斗角、所有的阴谋诡计他都挺过
来了,唯独此刻,他觉得自己累极了。
所以最后一次他喝着她的酒,心中发苦,面上却要带笑。
直到她亲口说,是他杀了自己的孩子。
他再也笑不出来。
他想起那孩子那双透亮的眼睛。
一切都太沉重了,他实在太累了。最后他努力睁大双眼,仰着头,眼前却仍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很怕黑的。
不,也许有人知道,某一年,有过那一盏不论他是否能看见都
永远亮着的灯,为七郎排解苦闷的小花灯……
是报应吧,他有些想笑,谁叫他当年装瞎呢?
有冰凉的液体滴落在他脸上。
他胸口一阵窒息般的闷痛,硬生生从唇齿间挤出一个字,说:
「你——」
然后他永远闭上眼睛,生命戛然而止。
她不会知道,他想说的其实是——
语冰,你别哭,你这一辈子痛苦的根源是,善良和恶毒,都不
够纯粹。
你应当再恶毒一点的。
别哭。
他又想起那一年,起风了,吹起她鬓间乌发。
终也。
【段意番外:想要的,不过一个阿礼】
段意与夏遥礼的第一次见面,他送了她一个改变了她一生的礼物。
他将伤重垂危的段衍安置在夏遥礼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拖着重伤的身体只身去引开了追兵。
首先,据探子禀,夏遥礼的母亲会医术,夏遥礼其人则天真愚善,其次,夏轻平打死也想不到,自己布下天罗地网追杀的人,居然就在自己亲女儿家中,综上所述,夏遥礼就是那个最适合「救下」段衍的人。
他走时只是遥遥看了那少女一眼,怎会知晓日后他将为自己这个缜密的计划后悔终生?
再次相见时,他望着少女面容平静地为亡母烧纸,说心中没有愧疚是在自欺欺人,可皇宫如同修罗场,追逐皇位的过程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怎么能轻易停下来?
夏遥礼并不是如七哥说的那般蠢笨,她有一双蒙雾般的双眸,望着你时,你觉得她好像在笑,其实不是。
她在窥探。
她第一眼便认定段意就是自己复仇路上的第一块垫脚石。
她弯下眼来,眼里却毫无波澜地冲他低头一笑。
他便栽了。她说要与他结盟,甚至没问过他想要什么,在她的潜意识里,
他就该顺从、听话。
段意有时候也有点莫名的委屈,可偏偏不敢多说什么。
他对皇位不感兴趣,他甚至对一切都不感兴趣。
除了她。
他生来是个幸福活泼的小孩,排行最小,又是嫡出,所有人都
得让着他。
也不是没有恃宠而骄过,只是在看见七哥被欺负时,他忍不住
要为七哥挺身而出,虽然七哥大多数时候都是不领情的。
这并不耽误他喜欢七哥,他有那么多的哥哥,可是没有一个同
七哥一般,才高而内敛,谨小慎微又盛气凌人。
他是个矛盾的人。
七哥是要做大事的人,他从小就知道。
他对七哥的仰慕从未变过,直到碰见夏遥礼。
他开始怀疑七哥,怀疑自己。
为什么要用别人的性命,成全自己的荣光?为什么冷血定是帝
王家?
这是一道无解的难题。在琼州的七年,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想开了,可当他再次见到阿
礼,他仍然忍不住红了眼眶。
因为造成这一切苦难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前尘往事,尽数消遗。
他想要的,不过一个夏遥礼。
-完-
□美女大肚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