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自救

自救

白夜暗涌:人性的双杀游戏

我看见从小将我养大的姐夫杀人了。

他用领带勒死了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撕碎她的衣服,用砍刀把尸体剁成碎块。

此刻,我藏在他对面楼的阳台上,看着他把碎块用保鲜膜包好,依次放进冰箱的冷冻室。

昏黄的灯光下,姐夫犹如地狱里的恶魔,高大的身影好像笼罩着猩红的血雾。

我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料撞翻了旁边的花草架,一根铁棍戳到我的后背,让我下意识发出惨叫。

姐夫猛地转过头,透过半开的窗户直勾勾盯着我藏身的阳台。

幸好天刚刚擦黑,纵然有灯光,他也只能看清位置。

他迅速关上冰箱,直接冲出厨房。

我知道,他马上就要过来了。

01

高中同学林婉出国旅游,我不想受姐姐和姐夫的管束,就借口去隔壁市看朋友,想躲在林婉家住几天,刚好这几天姐姐也出差。

林婉爸妈给她新租的房子,就在姐夫家的对面。

姐夫家住在 6 楼,林婉住在 8 楼,站在林婉主卧的阳台上,可以清楚看见姐夫和姐姐的卧室、以及他们的洗手间和厨房。

这是个旧小区,没有电梯,如果我现在逃出去,很可能跟姐夫迎面撞上。

如果我躲在屋里不出去,姐夫只需要去物业问一下,就能知道这是林婉租的房子。

我不能连累林婉。

慌乱之下,我躲在楼顶匿名报了警。

但我留了个心眼,没直接说姐夫杀了人,只是说姐夫家有人中毒晕倒在厨房,请求他们赶紧去救人。

02

15 分钟后,我看见警车和救护车开进小区,直奔姐夫家楼下。

等警察和医生们上了楼,我才装作忘记拿东西也回了家。

只是一想到每天进出的厨房已经变成了凶案现场,我整个人都抖得不成样子。

钥匙几次都对不准锁眼,最后门从里面打开了。

我的心脏猛地加快,诧异的抬头望去。

开门的人,竟然是姐夫。

他旁边站着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男警察,两人正微笑着交谈,120 的医生和护士站在客厅中间,脸色不太好。

场面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这不是警察突然上门发现凶案现场的样子。

我有点懵,愣在门边,竟然忘记进去。

「你不是中午就出发去隔壁市看望朋友,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姐夫隽秀的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低头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漆黑如墨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疑惑。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极富磁性,像是金石碰撞时发出的悦耳声响,扣人心弦。

不愧是教音乐的老师。

看着这张让我从小无比依恋和崇拜的脸,心底顿时升起浓浓的恐惧。

我从小父母早亡,姐姐比我大 15 岁,是姐姐跟姐夫将我养大,供我读书,给了我一个家。

他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这个英俊温柔的男人,竟然是个杀人犯。

「想等朋友一起,就把车票改签了,刚准备去车站,才发现忘记拿东西。」我咬紧牙关,压下心里的惊恐和慌乱,勉强稳着声音开口回答。

姐夫叹口气,带着些许宠溺的语气说:「你呀,总是丢三落四的,赶紧去找找,一会我送你去车站。」

我点了点头,乖巧的进门,直奔我的房间。

刚关上门,我就瘫倒在地上,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湿透。

我发现事情不对劲。

03

从我看见姐夫杀人碎尸后报警,到警察上门,中间不过隔了 15 分钟,这期间我一直在对面楼顶盯着家里的厨房。

但我没有看见姐夫清理厨房和冰箱。

按理说,我声称有人在厨房中毒,警察和医生上门后,就算发现没有人中毒,也会检查下厨房里的食物,以确保万无一失。

难道,警察和医生被姐夫的花言巧语骗欺,并没有检查厨房?

那地上的血迹呢?

一个完整的人被砍成碎块,难道一丝血腥味也没有留下?

左思右想,我怎么都想不通。

昏暗的房间里,我怔怔回想着那个女孩的遇害过程,瑟瑟发抖。

同时,我又有些庆幸。

幸好我是匿名报的警,而且没有提到杀人碎尸,否则警察上了门,非但一无所获,说不定还会暴露我自己。

这时,我突然想到自己刚才进门时,没有对警察和医生的到来产生任何疑问,这岂不是就是在告诉姐夫,我知道他们会出现?

想到姐夫刚才看我的眼神,心底咯噔一跳。

愣了两秒钟,我迅速起身,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身份证拿在手里,随后打开房门走出去。

警察还站在门口跟姐夫交谈。

我尽可能自然地走进客厅,伸头看了眼警察,边倒水喝,边随口问姐夫:「我们家出什么事了吗?」

姐夫没说话,倒是他旁边的警察开口解释:「有人匿名报警,声称 602 的业主在厨房中毒倒地,急需救治。」

我做出一脸的吃惊,担忧地看向姐夫:「你身体不舒服吗?」

「我没事,是有人恶作剧的。」

姐夫温柔地冲我笑笑,他永远都是这样端方有礼,从来都不会发脾气。

「报警的人有毛病吧?」

我只能佯装生气的撇嘴,心说幸好我是利用网络拨号,否则恐怕就要露馅。

警察的脸上也很无奈,「我们也是例行公事,按规定接到报警,不管真假,我们都会当作真的来处理。」

「我理解。」

姐夫善解人意的微笑,他转头看了我一眼。

四目相对。

他明亮如星的眼睛望着我,顿时让我生出一种裸奔的错觉,好像在他面前我无所遁形。

好在他只是看了几秒就移开视线,随后对警察说:「我记得报假警是犯法的,如果你们有空,还是应该查查这个人,否则指不定还有下次。」

警察一口应下来。

我紧张得直冒汗,猛地喝光杯子里的水,然后拿着空杯走进厨房。

这里是凶案现场,我不信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04

厨房的灶头上放着一个高压锅,里面炖着猪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地面上雪白如纸,一点污迹也没有。

我打开冰箱,冷冻室堆满排骨和鸡,我姐姐喜欢吃焖排骨,但我喜欢吃烤鸡。

没有碎尸块,也没有血迹。

我惊愕地站在厨房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姐夫勒死那个女孩,到碎尸分装,我目睹了整个凶案过程。

被发现后,我当即跑出屋子,直奔楼顶报警,这中间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我相信,姐夫在短短一分钟内,绝不可能做到完美的清理现场。

那么,碎尸块去了哪儿?

我蹲在地上,拼命用鼻子去嗅。

从小我的嗅觉就很敏锐,我不相信一点血腥味也没有。

嗅到冰箱下面的时候,我终于有了发现。

在厨柜的死角处,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肉,上面的血迹已经干了,但肉还是软的。

我用纸巾小心翼翼把碎肉包起来塞进小包。

光凭这块碎肉,是没有办法指控姐夫杀人碎尸的。

他敢让警察进门,还站在门口交谈这么久,大概是笃定警察不会有任何发现。

如果此时跑出去揭发他,我想象不到会有什么后果。

我不敢冒险,因为现在想想,姐夫杀人碎尸的手法娴熟,像是经验丰富。

他是个惯犯。

05

「你愣在这里做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姐夫站在厨房门口,目不转晴地盯着我。

我佯装着肚子饿,从高压锅里拈了块猪蹄塞进嘴里,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撒娇:「姐夫,我有点饿了,又不好出门打扰你们说话。」

姐夫的眼神在我脸上扫来扫去,最终笑了,他从消毒柜里摸出碗筷,准备给我挟点猪蹄。

可惜此时不是吃肉的时候,因为我不想变成冰箱里的肉。

于是,我拒绝了姐夫,转身走出厨房。

医生和护士已经离开,但那个年轻的小警察竟然还在,他站在客厅到顶的壁柜前,仰头看着柜子里的各种奖杯和荣誉证书。

这些全是属于姐夫的。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侧头望着我,眼神略显怪异。

这让我心里不停打鼓。

一般出警完毕,警察不是应该马上就离开吗?

难道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目光殷切地看着他,止不住地在心底祈祷:求你一定要发现,求你一定要发现。

那一瞬间,我甚至在犹豫要不要给这个警察一点暗示。

也许是我的眼神太热切,这个警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不停地摸着鼻子,眼神躲闪,压根不敢再看我。

「乐乐,忘记给你介绍,这是我表弟谭靖。」姐夫走出来介绍。

表弟?

我仿佛被雷击般呆住,涌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咽了下去,看着他身上的警服,我浑身冷汗。

姐夫的表弟竟然是警察,而他自己却是个杀人犯。

06

谭靖是姐夫小姨的儿子,今年才 25 岁,刚从公安大学毕业,在我们这片辖区当片警。

谭靖似乎对我不陌生,点头冲我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干净爽朗,让人心生好感。

尤其是他身上的警服,让我莫名感受到了安全感。

可惜,他是姐夫的表弟。

「听说你要带学生去上海参加第六届歌手大赛,网上吵得沸沸扬扬,我看这些女粉丝多是冲着你去的,都把你炒上了热搜。」

谭靖看着姐夫,唇边带着几丝戏谑,看得出来他跟姐夫的关系很好。

姐夫白了他一眼,几分无奈:「那些小女孩不懂事,无非就是图个热闹,怎么,你也来看我的热闹?」

「没办法,你去年翻唱的那几首歌太火,我们所的女民警全部拿来设置成了来电铃声,我又没办法堵住耳朵。」

谭靖笑嘻嘻嘻地打趣。

姐夫出身良好,父母从事运输和地产行业,身家过亿,他本人也很出色,曾是某市的中考和高考状元,喜欢唱歌,毕业于国内知名的音乐学院。

微博上有很多他的粉丝,大家都崇拜地叫他清神,他经常带着学生出现在各种舞台上,俊朗帅气的颜值让他格外耀眼,向来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我站在旁边,出神地望着姐夫,我想不通,像他这般出类拔萃的人,为什么要去杀人?

寒暄完毕,谭靖提出要回派出所。

我心里微动,连忙提出来想蹭他的车,姐夫大概也急于把我支走,于是叮嘱谭靖把我捎出去,帮我打个车去火车站。

坐上警车后,我给姐姐打了个电话。

姐姐是个公益组织的负责人,三天前带队去了边远山区,山里的信号差,断断续续的,我只听见她还有半个月才能回家。

我必须在半个月内,让姐夫绳之以法,以免他将毒手落在我姐姐身上。

谭靖将我带到派出所门口,替我打了辆车。

临走前,我主动提出添加他的微信,表示等我回来请他吃饭。

他安静地看着我,犹豫片刻,还是拿出手机。

我总觉得谭靖的眼睛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好像对我并不陌生,甚至有些熟稔。

但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见他。

奇怪。

如果他是姐夫的表弟,为什么我对他毫无印象?

想到姐夫,我心底又浮起浓浓的恐惧和悔恨。

07

我坐出租车直接去了市公安局。

门卫直接把我拦下,说什么也不肯放我进去。

我只得从小包里摸出那块碎肉,对门卫说:「我想知道这块肉是不是人肉组织?」

门卫的脸色刹时就变了。

很快,我被带进市局,见到了刑侦一队的大队长郭蒿,他很年轻,看上去不超过 30 岁。

碎肉被送去法医科检验。

郭队长随手指了一个警察去核实我的身份信息,他则跟另一个女警察陪我坐在接待室,询问这块碎肉的来源。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刚刚高中毕业,还有一个月就要进入大学。

面对一桩突如其来的凶杀案,凶手还是与我朝夕相处的姐夫,我只有寻求警察帮助这一个选项。

于是,我把事情的经过仔细讲了一遍。

郭队长神情凝重,当他听到派出所的民警上门时,现场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

我知道,他也不相信短短 15 分钟内,姐夫能把现场清理完毕,更不相信民警会如此大意。

因为谭靖是姐夫的表弟,他没有马上打电话去派出所向谭靖了解情况,只是等着法医科的检验结果。

这期间,我被要求反反复复讲述跟姐夫相处的点滴。

今天临出门前,姐夫还给我塞了 2000 块钱,让我多玩几天,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他跟姐姐没有孩子,在他眼里,我就等于是他的孩子。

其实,姐夫对我是很好的,姐姐出生时家里很穷,出生后就被送给别人抚养。

我小时候没有见过姐姐,直到 6 岁时家里失了火,父母双双葬身火海,姐姐才被迫接过我的监护权。

那时,她刚刚 21 岁,正在读大三。

听说姐姐不想管我,是姐夫极力劝说她将我带到学校,由已经工作两年的姐夫亲自抚养照顾我。

姐夫每晚陪我入睡,给我讲童话故事,做噩梦的时候,都是姐夫紧紧把我搂在怀里。

我记得他炙热的怀抱和有力的手臂,给了我无限的安全感。

8 岁那年,他把我送进学校,接送我上学,直到高中毕业。

08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警察推门走进接待室,神色诡异地看着我,将两份文件递给了郭队长。

很快,郭队长脸色难看地盯着我。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问:「你有多久没有吃药了?」

吃药?

我纳闷地回视他:「吃什么药?」

「许乐,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早在 8 年前就诊断出,你有双相情感障碍和精神分裂症,需要长期服药,一旦停止服药,就会产生幻觉,甚至会出现幻听和幻视。」

郭队长一脸被耍得无奈和愤怒,但他极力压抑着怒火。

我怔怔看着他,觉得很诡异,我什么时候得了精神分裂症?

双相情感障碍?

这是什么鬼?

「我没有病,我是真的看见他杀人碎尸,警察叔叔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说谎,我可以发誓的。」

我极力辩解,觉得这件事开始变得魔幻起来,而且已经朝着我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郭队长听完我的话,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把一份文件递给我:「你拿来的那块碎肉是鸡肉,并非什么人体组织,那血也是鸡血,上面没有人的 DNA。」

我这才吃了一惊。

怎么会是鸡肉?

我不信,然而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可是,我回家时,高压锅里炖着猪蹄,而我发现这块碎肉时,它明明还带着血迹,拿在手里软软的,明显是没有经过冰冻的。」

姐姐三天前出差,我是中午离家,午饭吃的是煎牛排,晚饭姐夫炖的猪蹄,那这块鸡肉从何而来?

郭队长又递给我一份文件,上面记录着我的病情和就诊记录,以及每日需要服用的药物。

我 8 岁开始在江城读小学,四年级那年被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诊断出双相情感障碍,发病时会出现幻觉,经常伴有暴力倾向和自残。

姐姐和姐夫多次被我打伤和咬伤,最严重的时候,我拿刀在学校划伤了几个同学的手臂。

小学毕业后,姐姐和姐夫带着我搬到现在这座城市。

同时,在本市第三医院就诊。

初二那年,我再次被诊断出精神分裂症和妄想综合症。

09

郭队长同情又怜悯地看着我;「你家人电话多少,我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他显然把我当成了一个精神病患者,于是我的证词就变成了无稽之谈。

对他而言,这桩凶杀案只是我的幻觉,并不存在。

我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很难看,但我看着自己手中的资料,心里犹豫了一下,才试探着开口:「因为我是精神病患者,所以我说的话就不可信吗?」

郭队长摇了摇头,示意女警察给我倒了一杯温水。

「许乐,我们查过内网,近 4 年来,你总计报警 13 次,每次都声称目睹了凶杀案,受害人形形色色,但每次经过调查,凶杀案均不存在,根据医生的诊断和你家人的证词,你每次报警都是因为忘记服药。」

郭队长深深吸了口气,把一份记录放在我面前。

13 次报警记录。

我却一点也不记得。

郭队长凝望着我:「你前 8 次是跑去各个辖区的派出所报警,接下来的 5 次则去了区分局,每次报警你都会拿一块动物的碎肉,声称这是人体组织。」

我看着资料,突然惊恐不已。

这怎么可能,我竟然报过警?

想了想,我不死心地问他:「所以,你认为我跑来市局报警,也是因为犯了病?因为我犯了病,所以我说的话就不可信?」

郭队长大概是觉得答案对我来说有些残忍,就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

「小姑娘,不用怕,你的病总有一天会好的。」

听到这句话,我却突然哭出来。

心口很疼很疼,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想说我没有病,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有精神病,但我知道他不会相信。

这么多的诊断和发病记录,密密麻麻的药名。

就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难道我真的有病?

姐夫杀人碎尸,只是我的幻觉?

可那个女孩临死前拼命挣扎的绝望告诉我,这不是幻觉。

姐夫真的杀了人。

女警察也跟着我抹眼泪,她递给我两张纸巾,温柔轻拍我的后背,这越发让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郭队长很快打了 120。

大概是怕我在公安局出事。

10

姐夫几乎和 120 同时到达市局,我没想到谭靖也来了,他带来了不久前去姐夫家勘查的现场记录。

从谭靖口中,我再一次得知,我好像真有精神病。

他曾多次帮我介绍医生,陪姐夫带着我四处看病,他拿出一叠各大医院的诊断报告。

我每次发病时,都会走到派出所或是公安局报警,指控我认识的人杀人碎尸,包括学校里的老师、姐夫家的亲戚、我的同学朋友,就连姐夫也先后受过三次指控。

可惜,每次经过调查,指控均是凭空捏造,事后,医院诊断为病情发作时产生的幻觉和臆想。

郭队长深深吸了口气,随手撕掉我的询问记录。

他应该很可怜我,因为我看见他眼圈很红。

姐夫带来 5 瓶药,在郭队长和医生的面前,分别从每个瓶子里拿出三颗白色药片,亲自喂我喝下去。

「乖,乐乐,别害怕,姐夫一定会把你的病治好的,相信我,我跟你姐姐都不会放弃你,你别害怕。」

姐夫蹲在我面前,摸摸我的脑袋,温声哄劝。

我缩坐在接待室的椅子上,目光开始变得呆滞,脑子里只有那 13 次报警记录。

「抱歉,她姐姐最近出差,我忙着准备带学生参加歌唱比赛的工作,没有及时督促她服药,这才给你们带来了麻烦,不好意思。」

姐夫握着郭队长的手,不停地致歉。

他穿着黑色的西裤、雪白的衬衫,犹如小说中的白马王子,玉树临风,然而对我来说,他就是恶魔。

他杀了人。

可惜,警察并不相信我的话,我也没有办法让警察相信。

郭队长对姐夫这位网络红人十分客气,热络地攀谈起来,原本陪着我的女警察也不时偷偷看向姐夫,神色是强行抑制过后的淡然从容,眼睛里却闪着光。

「听她的讲述,从小到大应该很幸福,对家人也很依恋和信任,怎么会得这个病?」郭队长挥手让 120 先走,自己留在接待室跟姐夫闲聊。

姐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隐隐露出无奈和怜悯。

我听到他开口解释:「我岳父和岳母是遭遇大火过世的,当时她一个人睡在外间,被闻讯赶来的村民救了出来,但岳父和岳母却在她眼前双双罹难,医生说她受到的刺激太大这才生病。」

郭队长听完,视线若有若无扫过我的脸,颇为同情。

旁边的女警察惊愕地捂住嘴,放光的眼睛里慢慢涌出泪花。

我在想,她大概在说我真是太可怜了。

其实我对父母的印象很浅,甚至已经记不清他们的长相,姐姐从小被送了人,更不可能保留父母的照片。

姐夫也没有见过我父母,但他保留了我父母的身份证。

偶尔,他会趁着姐姐不在家的时候抱着我,指着破旧身份证上的照片对我说,这是我们的爸妈。

姐姐恨父母将她送人,从来不许我提到他们。

所以,这是我跟姐夫之间的秘密。

11

走出市局,姐夫牵着我的手上了车,谭靖跟在后面。

我很害怕,全身直发抖,大气不敢出,频频回头看向那扇玻璃拉推门,我多么希望郭队长能够追出来。

可惜,他没有。

他认定我是个精神病患者,不可能相信我的话。

真可悲。

这个世上恐怕没有人会相信我。

我被姐夫推上后座,忐忑不安地等着未知的结果。

谭靖叹了口气,随后坐进驾驶座,他不停从后视镜里看我。

难怪我觉得他眼神怪异。

原来他早就认识我,也早就知道是我匿名报得警。

我像个跳梁小丑,自以为算无遗策,实际上他们什么都知道。

姐夫坐在我旁边,侧头看着我,脸上带着安抚的微笑,对我没有丝毫的责怪和不满。

「乐乐,告诉我,这次你又在幻觉里看见了什么?」

我猛地在心里哆嗦了一下,同时又有些疑惑。

刚才在市局,郭队长明明把我的指控悉数讲给他听过,他为什么又要问一遍?

难道他在炫耀?

炫耀我就算报了警,对他也构不成任何威胁?

我想了想,假装愧疚地开了口:「我看见林婉对我说要出国,但你转眼就把她杀了藏在我们家的冰箱里。」

谭靖听了这番指控,脸上却没有半点吃惊,想来早就习惯我的发病,他只是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然后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姐夫。

「堂堂的清神,音乐才子,但每次拿到的剧本都不咋样啊?我说表哥,你难道不应该反思一下自己吗?」

姐夫不理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记得林婉是你高中同学,她最近好像出国旅游了,怎么可能被我藏进家里的冰箱?再说,你刚才回家的时候,不是检查过冰箱吗?」

我一怔,心仿佛突然从空中坠在地上,被砸得粉碎,浑身的汗毛在瞬间炸了起来。

姐夫知道林婉的事,也知道我回家检查过冰箱。

难道他在监视我?

我抿着唇,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

姐夫摸着我的头发,低低的叹气:「乐乐,我该拿你怎么办?我拿你当女儿一样看待,你却把我想象成杀人犯。」

他边说,边拿走我的手机,找到林婉的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手机很快接通,林婉欢快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洋溢着快乐。

我愣了一下,忙问:「林婉,你在国外还好吗?」

「乐乐,我决定来美国念大学了,我爸妈已经给我找好了学校,这次我就不回去了,你一个人好好念大学,有空可以来美国看我呀。」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姐夫只好接过电话,自报了身份,跟林婉寒暄几句。

挂断电话后,我还没有从林婉的话中回过神来。

她竟然要去美国读大学?

我从来没有听她提过,她也没在电话里提到刚租的房子怎么处理,再说,姐夫已经知道林婉新租的房子就在我们家对面。

想到这儿,我小心翼翼地问姐夫:「她还没说房子怎么处理呢?」

「没事,相信她父母会安排好的。」

姐夫摩挲着我的手机,脸上露出了一个略显疏离的笑,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乐乐,我们回家吧,你吃过药就要好好休息。」

姐夫把手机还给我,示意谭靖开车,巨大的黑色 SUV 慢慢驶出市公安局。

我把脑袋紧紧贴着车窗,望着公安局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我有种直觉,这辈子我怕再也看不见公安局了。

12

姐夫陪我去了林婉的出租房,因为我出门的时候带了行李,被我留在林婉家里。

我在主卧收拾衣服,姐夫站在阳台上,他脚下是我晚上不小心撞翻的花草架。

姐夫双手撑着栏杆,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我想他一定在看自家的厨房。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

杀我灭口吗?

可我先去公安局报了警,如果我突然死了,就算我是精神病,捏造了凶案,警察说不定也会起疑。

再说,我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警察都不相信我的话。

姐夫也许会因为这个原因放过我。

我可是有 13 次报假警记录的。

我决定将计就计。

就当自己真有精神病,我越疯,姐夫就越不会防备我。

可是,我该怎么疯?

真正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应该是什么样的?

13

「乐乐,你过来。」

姐夫转过身,透过玻璃门朝我招手。

现在已是凌晨,他的侧脸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分外苍白,微微露出的牙齿闪着刺眼的光。

有些冷。

我不敢出去,但也不敢违抗他的话。

犹豫了三秒钟,我还是乖乖走过去。

「你跟警察说,晚上 7 点 30 分发现我勒死那个女孩,撕碎她的衣服,把她的尸体切成碎块放进冰箱,对不对?」

姐夫站在我旁边,指着林婉家的窗户,语声不由自主地低沉下去,隐隐有些异样。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奔我的大脑。

我惊恐不已,更无法否认,只能拼命装作若无其事,不敢露出半点端倪。

姐夫不等我回答,就继续问:「谭靖告诉我,你是 7 点 50 分匿名报得警,从你看见我勒死女孩到碎尸,中间不过 20 分钟,你觉得我一个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杀人碎尸吗?」

原来,姐夫也知道,匿名报警的人是我,

我虽然害怕,但也把姐夫的话听了进去,神色逐渐从恐惧变成懵懂迷茫,就像一个陷入幻境的人突然清醒过来。

「乐乐,为什么在你的幻觉中,我总是拿到杀人犯的剧本,商量一下,下次帮我换个其他角色吧!」

姐夫仔细观察我的神色,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摸出手机翻到我利用网络虚拟电话报警的记录,发现确实如他所说。

姐夫牵着我的手走进厨房,打开一个电饭煲,里面是用清水浸泡的碎鸡块和几块生姜,还有一些花椒和枸杞。

料理台上,摊开放着一本菜谱。

打开的这一页正是炖鸡汤的烹饪方法,菜谱的中间夹着一支笔,这笔我认识,是去年姐夫送我的生日礼物。

料理台下,有个小凳子,上面同样摊开摆着一本书。

这是一本刑侦小说,翻开的那一页刚好讲了一个连环杀人犯,他习惯趁着黑夜袭击独身女孩,将人挟持回自己的出租房,将女孩奸杀后碎尸。

小说的封页下角,写着林婉两个字。

这是林婉的书。

14

姐夫轻轻叹了口气,捧着我的脸,让我直视他的眼睛:

「乐乐,你看见的一切只是臆想,我平时不会让你看这些小说,但我没想到林婉的出租房会有这些东西,对不起,是姐夫的疏忽。」

我怔在原地,默不作声地暗自琢磨。

这本小说上描述的场景,跟我看见的一模一样,勒死、碎尸,一样不缺。

唯独缺少奸杀。

我确实只看见姐夫撕碎受害女孩的衣服。

「你拿去市局报案的碎肉,是你从这里带走的,下午我跟你打电话,你当时说隔壁市的朋友晚上会请你喝自己亲手炖的鸡汤,当时你很兴奋,还问我下次可不可以也炖鸡汤给你喝。」

姐夫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一段录音,正是我跟他的通话内容。

我亲耳听见自己提到鸡汤,还跟姐夫开玩笑,等我回家了也要学着炖鸡汤给他喝。

录音中,我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欢快又兴奋地跟姐夫撒娇,热切地讨论着炖鸡汤应该放哪些佐料才好喝。

录音里的姐夫极富耐心,他像一个温柔的父亲,回应我所有的撒娇和任性。

「对不起,乐乐,我不该提到岳父和岳母,否则你也不会突然发病。」

姐夫神情愧疚中带着悔恨。

很快,我听见录音中,姐夫随口提到如果用我父母在老家养的土鸡炖汤,味道就会更鲜美,而我听了这句话,明显顿了下,接下来的闲聊就没有那么欢乐和自然了。

我不动声色听完录音,再次打开我的通话记录,下午 2 点 10 分到 56 分,确实跟姐夫通话长达 46 分钟,跟录音的时间一模一样。

姐夫用手机翻出我前几次发病的就诊记录,无一不是因为提到父母。

医生清楚地叮嘱姐夫,尽可能不要提到那些事。

他们认为我的精神分裂症和妄想症是因为受到双亲罹难的打击。

父母就是我发病的契机。

15

我觉得有点奇怪,姐夫以前明明经常拿着父母的身份证,指着上面的照片,让我不要忘记父母的长相。

如果,我真有精神分裂症和妄想症,而父母就是发病的契机,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件事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我抬头看着万分愧疚的姐夫,强行压下心底的疑惑和恐惧,惶恐不安地咬着嘴唇,眼神飘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心虚到极点的精神病患者。

所谓亲眼看见姐夫杀人碎尸是因为姐夫偶然提到了父母,导致我精神病和妄想症发作,诸多的指控细节是因为我刚刚看过刑侦小说,进而产生的幻觉和臆想。

那块我认为的罪证——碎鸡肉,也是我从林婉的住处带过去的,当时我正在准备炖鸡汤,发病后,我把鸡肉当成人肉,一本正经跑去公安局报了警。

而我会指控姐夫杀人,则是因为我有前科,曾先后三次指控过他杀人,但次次都是因为发病后产生的臆想。

整件事情分析下来,非常有逻辑性,因果一目了然,让人找不到破绽。

我掐着手心,装作愧疚又无措地看向姐夫:「你会不会嫌弃我是个精神病?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一旦他嫌弃或是厌恶,可能会直接把我送进精神病院,但我不能去精神病,所以我必须打消他的顾虑。

姐夫摇摇头,帅气的脸上全是怜惜:「不会,你放心。」

我用双手捂住脸,遮住脸上的表情,干脆可怜兮兮地哭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别把我送走,我会乖乖吃药的。」

姐夫叹气,轻轻拍拍我的肩膀:「没关系的,乐乐,你放心,姐夫一定会治好你的,我不会生气,更不会不要你,永远不会的。」

为了彻底打消姐夫的疑虑,我哭到不能自已,慢慢没了力气,只能靠在姐夫身上,趴在他的肩膀上,我透过厨房的窗户凝望着无尽的黑夜。

只觉得寒气逼人。

这一晚,姐夫没有带我回家,他说既然我想待在林婉家里,他可以陪我。

我躺在林婉的床上,姐夫坐在床边,喂我吃药,不停地安慰我,直到我慢慢因为药物进入梦乡。

16

我做了个噩梦。

梦里,我被困在烈焰中间,一对中年男女被烧得不停惨叫,他们在我身边滚来滚去,无论如何也扑不灭身上的火苗。

我清晰地看见他们脸上的痛苦、以及濒临死亡的绝望,那是我的爸妈,他们伸出被烧成焦炭状的手,让我赶紧逃。

意识在梦里飘来飘去,时有时无,场景不停变幻。

很快,我又看见一个女孩的脸,很年轻,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

女孩的脸涨红发紫,眼睛突出,那瞠目欲裂的模样像极了濒死之时。

场景很快又变了。

这次出现了姐夫,他恶狠狠地把一个女孩按在沙发上,凶狠又暴烈的撕扯女孩的衣服,像一头突然发狂的野兽。

很快,女孩就不着寸缕,一条领带勒上她的脖子,在她光裸的后腰上有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她瞪大眼睛哀求,双手拼命地朝我伸过来,让我救她。

我猛地睁开眼,直接被吓醒。

这时,我发现有人坐在我床边,隔着不远的距离凝视着我。

漆黑的晚上,那双眼睛闪着绿幽幽的光。

「啊…」

我吓得大声尖叫,下一秒钟,房间的灯光大亮。

原来是姐夫。

「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姐夫依旧穿着白衬衫,只是脖子上多了条墨绿色的领带,跟梦中的那条一模一样。

他直勾勾盯着我,眼神幽深又古怪,跟他平时的样子不太一样。

「乐乐,你梦到什么了?」

姐夫轻声问我。

我攥紧手指,压下那一瞬骤然而生的恐惧,下一秒我猛地扑进姐夫的怀里,紧紧攥着他的衣服,装作被噩梦吓到,在他怀里簌簌发抖。

可他的身体好烫、好烫,像是在热水锅里泡过似的。

「我梦见好大的火,那火朝我烧过来,我一点一点被火焰焚烧,不管我怎么挣扎,也逃不出去。」

眼泪克制不住,像是害怕,也像是无助,很快地,泪水打湿了姐夫的衣领。

不知哭了多久,姐夫才轻轻搂住我,叹了口气。

「别怕,那只是梦,我明天就带你去看心理医生,医生会让你忘记那些不开心的过去,你放心吧。」

我心底猛地一跳。

医生能让我忘记过去?

姐夫扶着我躺下,我紧紧抓着被子,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发抖。

梦中的那个女孩,究竟是谁?

她会不会也是我幻想出来的?

我到底是不是有精神病?

17

早上起来,姐夫带我回了家。

他去洗澡换衣服,我不死心,想再去厨房仔细检查一遍。

可刚刚踏入厨房,我突然想到,这里是姐夫的家,他会不会在家里装监控?不然他怎么知道我昨天回来检查过厨房?

我装作进厨房烧水,靠在门口的边上,悄悄下载了一个探查摄像头的软件。

果然。

软件刚刚启用就出现了警告。

距离我两米远的地方,有一个代表监控设备的红点,正对着厨房的门。

心里的惶恐加重,我拼命抑着呼吸,转身走出厨房,借着打扫卫生的由头,把每个房间都转了一圈。

不到 150 平的四居室里,竟然出现了 11 个红点,每个房间都安装了监控。

就连我卧室的洗手间也没有落下。

我突然有些恶心。

从初中到高中,我都住在家里,每晚都在这个洗手间里洗澡。

姐夫就算真是杀人碎尸的恶魔,可他为什么要把监控设备安装在我的房间和浴室?

很快,姐夫出来了。

他换了衣服,但依旧是黑西裤和白衬衫,只是换了条浅蓝色的领带。

我告诉自己,别害怕,别紧张。

千万不要露出马脚。

姐夫推我去浴室洗澡,让我换一身衣服。

想到我每晚洗澡的时候,监控后面可能都会有一双眼睛在偷窥,我突然揪着胸口的衣服干呕起来。

我想吐,可惜只是吐了些酸水出来。

姐夫被吓了一跳,忙把我抱去沙发,从药箱拿出两袋冲剂,用热水冲泡开了递给我,没再提让我洗澡的话。

总算,我把今日份的洗澡应付了过去。

可是,我不能一直不洗澡。

18

姐夫带我去了市第三医院,这是一家专门收治精神病的医院。

他熟门熟路,直接带我去了五楼,接诊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医生,很慈眉善目,我扫了眼他的工作证,姓黄。

根据他们的聊天内容,我应该是这里的常客,黄医生对我非常熟悉。

姐夫把我做噩梦的病情说了一遍,重点描述我在梦中惊恐大叫,浑身抽搐,双眼翻白,像是窒息,挣扎中我抓伤了叫醒我的姐夫。

我愕然看向他,从早上醒来到现在,他没有提过半句。

他的手臂和胸口,有几条血淋淋的伤口,明显是抓伤,可见我当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我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但他的形容,让我想起梦中的那个女孩,她在被姐夫撕碎衣服时,拼命用手去抓姐夫的胸口,留下道道血痕。

医生边低头写着病历,边温声说:「距离上次发病只间隔四个月,可见她的病情在加重,还是应该加大催眠治疗的力度,只是我们医院的催眠治疗不是国内最好的,你可以带她去大城市看看。」

我第一次听说催眠治疗。

姐夫笑说:「我已经联系过北京那边的医院,等她姐姐出差回来,就能带她过去,我希望这次她能彻底忘记以前的那些事,有些事记得太清楚,对她并不是好事。」

彻底忘记?

我心底越来越不安,开始拼命地回忆,发现自己确实忘记过很多事,比如黄医生说的上次发病是在四个月前。

又比如说,那 13 次报警记录。

以及,我梦中的那个女孩。

姐夫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安,摸摸我的头,温柔地安慰我。

「乐乐,有些事情既然已经过去,我们就想办法忘了吧,人总是要往前看的,等你治好了病,就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我温顺地点头,心里却在琢磨整件事,警察是不会说谎的,更不会伪造报警记录,可见我确实报过警。

这家医院是正规的三甲医院,也不可能捏造我的病情,也就是说,我真的有精神病。

可是,我该相信警察和医院,还是应该坚信自己的直觉?

催眠治疗真的能让人遗忘过去吗?

19

医生把我带去治疗室,放了一段音乐,让我喝下一杯温水,然后让我躺在一张沙发上,闭眼休息。

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

姐夫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你可睡得真香,我把你从医院抱出来都没醒过来,喂你吃药也没反应。」

他把我放在后车座上,自己坐在旁边,我靠在他肩膀上,口水打湿了他的衬衫。

我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

姐夫温柔地笑笑:「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

我看着他轮廓清晰的侧脸,心情很是复杂,记忆中我是很崇拜他的。

可是如今……

车停在市中心最有名的商场门口。

姐夫见我探头看着外面,笑说:「你刚刚看完医生,带你吃点好的。」

我脸上雀跃开心,心里却有些发苦,脑子里一直想着我的病和忘记的那些事。

「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我佯装无意地问。

「怎么,你想她了?」

姐夫摸着我的脑袋,微微凑近了问,我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喷在我的脸上。

痒痒的,让我有点难受。

我觉得姐夫提到姐姐时,似乎有点奇怪。

「我想去北京,班上很多同学都去过天安门,可我没有去过。」

我噘着嘴抱怨。

姐夫看着我笑:「傻瓜,等你治好了病,想去哪里姐夫都带你去,我们可以去西藏、去青海、去甘肃,去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去看漫漫黄天的沙漠。」

我听得心里发慌,半真半假的抱怨。

「姐夫,你怎么尽带我往人少的地方跑,我想去北京,想去上海,我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我喜欢繁华。」

姐夫无奈的解释:「你发病时,经常会有暴力行为,不适合去人多的地方,否则会伤人的。」

我猛地想到姐夫胸口的伤痕,按他所说,是我发病时抓伤他的,可我却一点印象也没有,究竟在什么情况下,我会隔着衬衫抓伤他的皮肤,留下那么明显的伤痕?

「好吧,我听姐夫的。」

我只得做出沮丧的妥协。

现在情况不明,我不敢轻举妄动,这么多的诊断证明,姐夫随时可能把我送进精神病院,那我真的半点机会也没有了。

「姐夫,我饿了,我想吃火锅。」

我飞快转开话题。

20

在六楼的火锅店,我们竟然遇到了郭队长。

他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应该是他的女朋友,两人正亲昵地凑在一起看菜单。

姐夫主动走过去跟郭队长打招呼。

「我带乐乐去了医院,三院的黄教授是她的主治医师,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建议我带乐乐去北京治疗。」

姐夫推了推眼镜,笑容看上去有些苦涩,像是无奈又头痛的家长,脸上没有杀人犯面对警察时的慌张和害怕,他甚至主动提到我。

郭队长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眸光深深,随即转开。

他身边的女孩露出吃惊的神情,探询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隐隐带着吃惊和意外,她的表情,好像是第一次看见精神病。

这让我有些难堪。

「黄教授说催眠治疗可以让我忘记很多不开心的事,我以后就不会发病的。」

我犹豫三秒钟,突然开了口,语气恶劣,做出一副受不了别人同情又怜悯的样子,看着郭队长的视线也带出丝敌意。

「嗯,你一定会痊愈的。」

郭队长似乎看出了我的窘态,笑着点头,只是看上去有点敷衍。

我顺势板起脸,十分生气的转身就走。

姐夫连忙拉住我,他力气很大,我挣扎不开,这让我乘机变得暴怒起来,就好像突然精神病发作。

我拿起郭队长桌上的水杯,用力朝地上摔下去。

砰的一声,水杯裂开。

热闹的火锅店瞬间安静下来,无数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他们像在看一个怪物。

那一瞬间,我好像真的犯了病,低下头,歇斯底里地咬着姐夫拉住我的手臂,直到咬出血,然后去撕扯他的衣服,直到把他衬衫领口拽开,让他露出胸口的道道伤痕。

紧张和害怕让我胸口起伏,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竟然挣脱了束缚。

我拼尽全力,冲出火锅店。

「快,她又发病了,麻烦帮我抓住她。」

姐夫在惊呼。

我却觉得畅快,恨不得能够原地消失。

可惜,我刚跑到电梯口,一只大手就拽住了我的胳膊。

「许乐,别跑,我会帮助你,别激动。」

是郭队长的声音。

他说会帮助我。

我回过头,绝望又期待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我的意思,让他看见姐夫胸口的伤痕,引起他的怀疑,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他是警察,他肯定能查到很多东西。

可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睛里仿佛有某种惊天动魄的东西,像是正隐匿在黑暗深处,酝酿着一场无声的风暴。

但我分辨不出,那风暴是因为我发病,还是因为姐夫。

「我忘了很多东西,我不知道自己有病,我错了,我不该报假警。」

看见姐夫追过来,我立刻语无伦次地哭泣。

「别怕,你只是犯病了,等吃了药,就会好的。」

姐夫从郭队长手里接过我,拍着我的肩膀小声安慰。

我木然地被他抱着。

郭队长递来一杯温水,姐夫倒出一把药片,亲手喂进我的嘴里。

很快,我又开始犯迷糊。

「她的病这么严重,应该送她去精神病院,接受系统的治疗,你这样带着她出门,很容易引出不可估量的后果。」郭队长直言不讳地建议姐夫。

我赶紧咬紧舌尖,拼命聚集起行将就木的神智,胆战心惊地听着。

「郭队长你知道精神病院是什么样的,我跟她姐姐都不会同意送她去那种鬼地方,你放心,我们能照顾好她。」

姐夫没作犹豫,当即拒绝了郭队长。

这让我松口气的同时又怀疑起来,姐姐对我是没有丝毫亲情的,只有血缘和义务的牵绊,她恐怕巴不得找到机会甩开我,怎么会不同意送我去精神病院?

可我来不及思考,神智不受控制地消散,随即陷入沉睡。

21

我好像睡了很久,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像是在做梦。

有时,鼻端有浓重的血腥味,还有女人低低的哭泣和哀求声。

刺得我全身颤抖。

我哆嗦着嘴唇,整个脑子都是懵的,我想睁开眼睛看清楚,却没有一点力气。

「呼哧。」

「呼哧。」

有人在剧烈的喘息,好像是个男人的声音,这么急促,这么粗重。

我从来没有听过。

是谁?

我拼命想用牙齿咬自己的舌尖,想让自己清醒点,可惜一只手捏住了我的下巴,给我喂了一杯水。

很快地,我再次丧失意识。

醒来,耳边放着轻柔舒缓的音乐。

我慢慢睁开眼睛。

姐夫坐在床边,正在轻声哼着一首英文歌曲。

这是一首古老的情歌,我听见他唱给姐姐听过。

只是姐姐没有什么浪漫的细胞,面无表情听完,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只有我眼巴巴坐在旁边听着。

「乐乐,你醒了?」

姐夫察觉到我的目光,侧头看向我,温柔地笑了。

他脖颈上有两道伤痕,跟他胸口和手臂上的一样。

像是有人用指甲划伤的。

「我是不是又犯病了?」

我虚弱地问他,声音很嘶哑,几乎发不出声音,这种情形,像是我用嗓过度。

姐夫怜惜地摸我的脸,用勺子给我喂温水。

「你都昏睡了几天,医生说你病情有点加重,给你加了药量。」

姐夫用纸巾擦拭我的嘴角,我突然在他的手指上闻到了一股怪味。

是鸡血的味道。

怪了,难道姐夫杀鸡了?

这时,我发现床上的被罩和被单似乎被换过,姐姐给我买过很多套床上用品,我最喜欢天蓝色那套。

但此时,我躺在一套火红色的被褥间。

红的刺眼,红得像血。

「我睡了几天?」

我莫名有些恐惧,忍不住问。

「5 天。」

姐夫将我扶了起来,让我靠在枕头上。

「中间你醒过来几次,但会大喊大叫,我控制不住你,还好有邻居来帮忙,最后还是不行,我只得给黄教授打了电话。」

我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心里闪过恐惧,某种让我后脊梁发寒的第六感被惊醒,越是深想,感觉就越是强烈。

竟然睡了 5 天。

这 5 天里发生过什么事?

我不受控制地想到睡梦中的情节,鼻端的血腥味、女人的哭泣声、男人的粗重喘息,以及姐夫指尖的鸡血味道……

一柄看不见的铡刀慢慢悬在我的头顶,随时会落下来让我尸骨无存。

窒息的沉默在小小的房间时蔓延,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神色。

「在想什么?瞧你吓成这样。」

姐夫伸手摸了把我额头的冷汗,随手抽出纸巾擦干净。

「我天天大喊大叫,邻居不会害怕吗?」

我咬紧牙关,试探着跟姐夫开了个玩笑。

「说不定,邻居会怀疑你在虐待我?」

姐夫听了这话,却笑了起来,表情看上去很轻松,并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放心吧,乐乐,就算你喊破天,邻居也不会怀疑的,你姐姐怕你发病时影响邻居,刚搬进小区时,就拿着你的病历挨家挨户地拜访,请求他们的谅解和帮助。」

我浑身僵硬,吃惊地看着他。

「初三那年,你突然发病,拿刀把楼道里的玻璃砸碎,在小区的花园里,抢走了一个 6 岁的小女孩,你撕碎她的衣服,关在家里的衣柜里,你用我的领带勒住了她的脖子。」

姐夫伸手捋了捋我耳侧的头发,指尖带着凉意,惊起我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孩子的奶奶报了警,你被关进了派出所,还上了社会新闻,因为这件事,学校拒绝接收你,没有办法,我只好让你休学半年,又替你转了学校,再三向学校保证你已经痊愈,这才得以让你重归校园。」

姐夫娓娓道来,直到此时,他的神色才隐隐露出一丝异样,有点诡异,也有点得意,像是万事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心底的恐惧成倍增长。

「是不是,这个城市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精神病?」

我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别害怕,我订了下周二的机票,先带你去北京治病,你姐姐会直接赶去北京,乐乐,你很快就会痊愈的,你会忘记所有事,从头开始。」

今天是周五。

还有 3 天,我就会被带去北京接受催眠治疗。

我会忘记很多事,甚至会忘记我曾经跑去公安局报过警。

我终于明白。

为什么我会忘记那 13 次报警记录。

22

我被姐夫要求留在家里养病,他出门时锁上了大门。

家里装满监控。

我不敢有任何动作,只能无聊地躺在沙发上看书,不停思索着我的病,虽然那么多的诊断书摆在我面前,但我依旧不相信自己有精神病。

可如果我没有病,那诊断书是怎么来的?

肯定是我出现了某种跟精神病相似的行为模式,医生才会给我下诊断,在我的印象中,精神病等同于疯子。

疯子,应该不难伪装吧?

见了鬼,时至此时,我竟然开始怀疑自己的精神病是不是我故意装出来的。

警察说我报假警,故意捏造凶案,指控莫虚有的人杀人碎尸,这种事也只有精神病人才能干出来,而且事后不用承担法律责任。

可惜,所谓的催眠治疗让我忘记了这方面的过往和细节,就算是我故意装病,我却依旧想不起装病的原因。

更让我好奇的是,为什么我会选择跑去公安局报假警?

还有我幻觉里的杀人碎尸。

我不太确定,光凭看小说,我能脑补出那么完美的凶杀案吗?

可如果不是,那这么细致的杀人过程,我是怎么幻想出来的?

会不会是,我曾经亲眼见过。

但我忘记了。

我又想到梦中的那个女孩,她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被姐夫按在沙发上,撕碎衣服,被一条领带勒住脖子,脸色憋得青紫。

她的后腰有一只蝴蝶,五彩斑斓的。

很漂亮

她真的死了吗?

她是谁?

23

下午 1 点左右,家里突然停电。

我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激动地看向装有监控的各个角落。

可是,我不确定姐夫安装的是什么样的监控。

有的监控就算停电也不会停止工作。

半小时后,小区物业到我们这栋楼检修线路,原来是电箱被烧,我们这栋楼预计停电 5 小时。

天啊,这可太巧了。

简直是天赐良机。

我打电话给姐夫,让他回来陪我,可惜他最快也得晚上 7 点回家。

挂断电话,我又想打给姐姐,可惜手机没电了。

这时,恰好有个维修工人路过,我给他拿了一瓶冰可乐,恳求他把手机借给我用一下。

这个工人挺爱国的,手机壳的右上角,贴着一个小小的五星红旗。

姐姐还在偏远山区,不过信号总算稳定了些,至少我们的通话不受影响。

我试探着问她什么时候去北京。

其实我是想知道她是否知晓姐夫要带我去进行催眠治疗。

「阿清会先带你去治疗,我这边忙完,会直接去北京跟你们汇合。」

阿清是姐夫的名字,他叫霍清。

姐姐的声音有点冷淡,也有点不耐烦。

「姐姐,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我突然问。

「……」

姐姐应该很意外,她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从小,爸妈把你送给别人抚养,你没有感受过亲生父母的关爱和呵护,他们去世后,你又得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偏偏我还是个人尽皆知的精神病,姐姐,如果我是你,我会恨不得杀死我自己。」

姐姐恨我,我很小就能感受到。

所以我分外听话,从来不敢违抗姐夫和姐姐的话,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会乖乖照做。

小时候,我不爱洗澡,因为姐姐会直接用冷水对着我的身体冲。

每次洗澡我都会又哭又闹,不停挣扎哭喊,姐姐便不耐烦地把我扔给姐夫。

幸好姐夫很有耐心,每次给我洗澡的时候,他都会格外温柔。

「姐姐,你当初为什么要带走我?」

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如果,你没有带走我,我顶多会被送进孤儿院,或者被其他家庭收养,至少,我不会拖累你跟姐夫的生活,你们也不会被别人嘲笑,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们有个精神病妹妹。」

「呵呵。」

姐姐笑了起来,那笑容很清浅,像一阵阴风掠过我的耳膜。

「许乐,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爸妈见我不是儿子,就为了 500 块钱狠心把我送人,结果呢,他们连生三个儿子,却个个活不长,直到生下你,才不得不认清自己命里无子的事实,你命好,没被当垃圾一样扔出家门,你应该知足,毕竟这个世上还有人愿意收留你。」

听了这句话,我脑子里突然掠过一丝阴影,果真如我所料,姐姐对我没有丝毫亲情,甚至怀着深刻的恨意。

如果没有某种特殊的原因,让她不得不留下我,她肯定早就把我扔进了精神病院。

难道,想要留下我的人,是姐夫?

24

「许乐,好好去治病吧,你好好活着,是我唯一能回报父母的方式,也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

姐姐甩下这句话,利索地挂断电话,再打过去时,已经无法接通。

我握紧手机,重重地吸了口气,来不及分析她话里的意思,只是抓紧时间用手机搜索。

一般家庭使用的监控设备,停电就会停止工作,不能录像,也不能摄像。

而且,这么密集的监控就必须得有一个控制室。

姐夫的书房有一台电脑。

可惜没有电,我根本无从下手。

思忖片刻,我又在网上搜索姐夫的信息,百度上有他们全家的资料,他父亲是个有名的地产商,开发过不少楼盘,同时也是个慈善家,捐过不少希望学校,形象很正面。

姐夫本人则是个才华横溢的富二代,他的音乐才华盖过了富二代的出身。

这样一个出色的人,却爱上了我的姐姐。

那个冷漠、疏离,沉默寡言的普通女孩,甚至甘愿替姐姐照顾我这个精神病妹妹。

多么伟大的人。

怀着复杂的心情,我又尝试搜索姐姐的信息。

她毕业后,进入一家公益机构工作,帮扶贫困偏远山区的孩子,为他们寻找资助人,帮助他们接受教育,从大山深处走出来追寻梦想和出路。

我搜索姐姐所在的公益机构,她经常跟帮扶对象们合影,小到六七岁的幼童,大到十七八岁的学生,大多数都是女孩,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和淳朴。

网上并没有关于姐夫和姐姐的负面消息。

我只能放弃这条线,从药箱拿出我的药,在网上搜索服药后的反应,以及那个催眠治疗,好在百度上可以直接向医生咨询。

网上说,催眠治疗类似于心理暗示,不会让人失去记忆,只会让人把不想记起的记忆隐藏起来,而且还是有机会重新想起来的。

但诡异的是,我所服用的镇定类药物根本不会让我连续昏睡 5 天,除非过量服用,而且必须是病情严重到不可控,否则是严禁过量服用的。

刹那间,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到我的四肢百骸,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来来回回的滚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胸口一片冰凉。

「手机,用完了吗?」

维修工人见我盯着手机目不转睛,忍不住催促。

我抿了抿嘴唇,赶紧删掉搜索记录,把手机还给了他。

25

姐夫不到 3 点就回来了,我看见他随手把车扔在楼下,朝楼上飞奔上来。

我拿刀的手一瞬间丧失了力气。

「乐乐…」

姐夫站在门口。

看着我缩坐在洗手间的地上,喷淋打开,水将地上的鲜血冲进地下管道。

我纤细的手腕上,割开了四条口子。

「姐夫,你看,这血多美。」

镜子里,映出我诡谲的笑,看上去,确实像极一个发病的精神病患者,这演技,简直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病。

姐夫扑过来捏住我的手腕,他把我抱在怀里,再次飞奔而出。

我被他送进小区附近的医院。

没想到,我再一次遇上了郭队长,这次他也是来包扎伤口的。

他追缉抢劫的犯人,意外被一辆摩托车撞倒,手臂上擦伤了很大一片,鲜血淋漓。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拿着手机说话。

那手机有点熟悉,因为右上角同样贴着一个小小的五星红旗。

我心底猛地一跳,这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如果不是巧合…

我莫名激动起来,就好像正被人推到悬崖边上,濒临坠落时,突然抓到了一根树枝。

姐夫如常跟郭队长打招呼,毕竟我们在一个诊室包扎,只是他身上沾满血,看上去很狼狈无措。

郭队长用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给姐夫。

「这是我以前办案时,认识的一个心理学家,他刚从国外回来,对精神分裂和妄想症很精通。」

姐夫双眼一亮,急切地跟郭队长攀谈起来,看起来确实很想接受郭队长的好意。

「不用了,我姐夫下周二会带我去北京治疗。」

我趁机插嘴,毫不客气地拒绝郭队长,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向他传递消息,如果他对姐夫起疑了,自然会听出来。

如果没有,那也不会引起姐夫的怀疑。

「乐乐,要有礼貌。」

姐夫不太赞同地对我说。

郭队长也看了我一眼,对姐夫说:「短短几天,她已经两次发病,看起来病情加重了不少,她还小,应该尽早接受治疗。」

「抱歉,本来她已经有了好转,没想到下午跟她姐姐打电话时,偶然提到了我岳父和岳母,这才导致发病。」

姐夫叹了口气,疲惫地捏着鼻梁,带出了一丝沧桑感。

我微微仰头,看着他的侧面,原本压在心底诸多怀疑终于在此刻落了地。

他果然知道我跟姐姐打电话的内容,我换了手机,家里的监控停止工作,因此不可能是从我这边泄露的。

只可能是姐姐告诉他的。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难怪他明明说晚上 7 点才能回家,却在我跟姐姐通话不久后就匆匆赶了回来。

幸好我算好时间提前割破手腕佯装发病。

否则提到父母,然而我却无事,姐夫定然会对我起疑心。

站在喧闹的走廊里,我发不出一点声音,眼前阵阵发黑,我知道姐姐恨我,却没想到她恨我至此。

她竟然把我丢给了一个杀人犯。

包扎完毕,木然地牵着姐夫的手,一步一步离开诊室,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一道视线似乎长久地落在我身上。

26

「乐乐,你想回家吗?」

坐在车上,姐夫突然问我。

「不回家去哪儿?」

我看着他,蓦然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姐夫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轻快地说:

「我带你去咱们的新家,你还没有去过,是一个临湖的新小区,有一大片湖泊,夏天的时候可以去划船。」

新家?

会不会又是装满监控的地方?

姐夫见我不说话,突然凑过来亲了下我的眉心,声音蓦地低了几度:「你不想去看看我们的新家吗?」

我被吓了一跳,直接愣在座位上,眉心温润的触感让我像是突然被扔进冰窟,凉意直窜心脏,周身的血液也被冻住。

姐夫,他,竟然亲我?在我清醒的时候,难道他已经开始无所顾忌了 ?

「怎么了?」

姐夫若无其事地侧头看我,伸出手,亲呢地捏了捏我的耳垂:「你害羞了?」

我开始害怕了。

头顶的铡刀在跃跃欲试地往下坠。

「别怕,我是你姐夫,在这个世上,我是最关心你的人,乐乐,别怕我。」

姐夫幽深的眼睛直勾勾望着我,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我压下脸上的惊恐和慌乱,勉强挤出几丝笑:「你不是要带我去新家吗?」

27

我被姐夫带去了一个新小区。

应该是刚完工的小区,入住率不高。

他买了一个大平层,差不多有三百平,独梯独户,私密性很高,不刷卡连电梯都进不了。

家里装修得很简洁,但贴了厚厚的隔音材料,整套房子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气场。

「我要经常练歌,怕影响邻居。」

姐夫解释完,又看着我,笑容轻浅地说:「以后,万一你再发病,也不会再招来邻居的询问,这里没有人能听见你的叫声。」

我僵住。

从姐夫的话里,我听出了潜台词。

这个地方可能就是我未来的归宿。

高中毕业了,就算我放弃入读大学,姐夫也很容易拿我的病情说事,没有人会关注一个精神病会不会去读大学。

姐姐常年不在家,这里就只会剩下我跟姐夫两个人。

难怪姐夫说,这是我们的新家。

这句话让我不寒而栗。

「乐乐,等你从北京治疗回来,我们就搬来这里好不好,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好不好?」

姐夫盯着我,好看的眼睛弯了起来,露出了寒芒,气质不再温润端方。

果然,这里是我后半生的牢笼。

我心里发慌,拼命咽着口水。

「那姐姐呢?」

姐夫伸手摩挲着我的脸颊,有种诡异的亲昵和暧昧。

「她不喜欢你,我们就不要她了,好不好?」

不要了,是什么意思?

我莫名想到上次跟姐姐通话时,她说带我去北京治疗是她最后能为我的做的事情。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姐姐跟姐夫要分开?

其实我早就知道姐姐跟姐夫之间没有感情,他们更像是合作伙伴。

可他们分开了,我该怎么办呢?

此时,我不敢提问。

姐夫牵着我的手,带我参观每个房间。

我的房间靠近主卧,有一个很大的浴室,超大的浴缸精美绝伦,化妆台也很宽大,上面摆着各种颜色的眼影和腮红,墙上挂着各种毛茸茸的发箍,有兔子、有猫,还有狐狸。

其实,我讨厌化妆。

从来不用化妆品。

「乐乐,你是个女人了,应该学会打扮的。」

姐夫笑盈盈地说。

他随手打开一盒腮红,用小刷子刷了些粉,轻轻替我涂在脸上。

镜子里,我像猴子屁股,红的异常刺眼。

姐夫却很开心,抱着我转了好几圈。

欣喜的揉着我的腰。

这让我越发恐惧。

28

「乐乐,你该吃药了。」

晚上,姐夫推开我房间的门,端着温水,将一大把药片递给我。

刺骨的凉意顺着我的后背蹿到头顶,吹散了体温,冷冻了我的内脏,我知道,吃下这些药我就会昏睡过去,我会失去知觉,丧失记忆。

姐夫站在床边,目光不错地盯着我,压根不给我拒绝的余地,无奈,我只能乖乖照做。

「晚安,但愿你不会再做梦。」

姐夫笑得耐人寻味。

我惶惶不安地拿起手机,然而手机竟然没有信号,就连最简单的报警电话也拨不出去,我不敢睡,只能从发卡里摸出一根针,只要有了困意,就狠狠扎进大腿。

疼痛,令我艰难地维持着清醒。

半个小时后。

只听咯吱一声响,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进来,我赶紧闭上眼睛,极力平复着呼吸,假装自己睡着了。

「乐乐,你睡不着吗?」

姐夫站在我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似乎知道我没睡着。

我的心,像在瞬间坠进冰窟。

凉的彻彻底底。

无奈,我只好睁开眼睛,佯装痛苦地说:「姐夫,我拼命想睡,可是睡不着。」

「不怕,你的病情加重了,药量也得加重,来,再吃几片药就能睡着了。」

姐夫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了水杯和药片。

这次,就算我拼命扎大腿,也抵挡不住药效的侵袭。

我睡着了。

彻底陷入睡梦时,我看见姐夫脸上带着冰冷的笑,他扯了扯自己的领带。

那是一条墨绿色的领带。

我曾在梦中看见过无数次。

那柄悬在我头顶的铡刀终于落了下来,瞬间让我尸首分离。

29

今天是周日。

后天,姐夫就要带我去北京。

此时,他正在我的房间帮我收拾衣服,从上衣、裤子,到内衣和袜子,他一手包办。

我像个废物,独自坐在床边,被迫看着他忙活个不停。

他很兴奋,我能感受得到。

只有两天,我只有两天的时间。

我不想去北京,不想接受催眠治疗,更不想永远困在这个恶魔身边,我不想后半辈子成为困在地狱里的玩物。

可是,我是个精神病人。

他是我的监护人,他会有一百种办法,让我不得不跟着他去北京接受所谓的治疗。

没有人会相信我。

警察也不会。

我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只要姐夫不在了,我是不是就不用去北京?

水杯空了。

我拿着杯子去客厅倒水,茶几上的水果盘里,放着一把水果刀。

求生的本能让我飞快拿起刀,藏进袖子里。

姐夫背对着我,正在整理行李箱。

我盯着他的脖颈,想着从哪个地方下手,能让他在瞬间丧失还手能力,反正我是个精神病,杀人也不会被枪毙。

「乐乐,你在发抖,我听见你牙齿打颤的声音了。」

姐夫突然回过头,准确无误地看向我的袖子。

他笑了,像地狱里的恶魔。

「你想杀我,对不对?」

我慌忙矢口否认。

「你有很多次都想杀我的,乐乐,你只是忘记了。」

姐夫起身,嘴角突然浮起一丝浅笑,深深地望着我,随即,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

「乐乐,我照顾你,把你当成我的亲人、我的孩子,我让你好好活在这个世上,可你总是想要杀我,为什么?」

我怔怔看着他的眼神,情不自禁地辩解:「因为我是一个精神病。」

只要我发病了,言行举止就不会受本人的控制,病历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发病时,我会有严重的暴力倾向。

「诶,也对,你有精神病,不管做什么都是情有可原的,也幸好你得了这个病,否则你每次想杀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从警察手里保下你。」

我的心脏跳得很快。

看来,我想杀过他很多次。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脑海里一闪而过,他说,幸好我得了这个病。

幸好。

我在想,会不会是他真的杀了人,或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而我正是目击者。

所以,我才会得精神病,才会接受催眠治疗,才会忘记这段记忆?

30

水果刀被姐夫强行搜了出来,他低头看着锋利的刀刃,眼神沉得可怕,一抹阴影慢慢布满他的瞳孔。

「乐乐,你发病了,来喝药吧。」

他强行把我拉出房间,按在沙发上,不顾我的挣扎,把一大把药片塞进我的嘴里,用冰凉的水冲下去。

挣扎中,我的衣服被扯开,露出肩上雪白的肌肤。

我看见,姐夫的眼神瞬间变了,变的猩红幽深,下意识的,我想逃,不顾一切地踢他,可是男女力量悬殊太大。

他拽开自己的衣领,抽出那条墨绿色的领带,很快地,我开始迷糊起来,有些呼吸困难,像搁浅的鱼。

脑袋里昏沉沉的。

身上很凉,像是泡在水里,身体沉沉浮浮,不受我的控制。

我依旧做梦了。

梦境中,姐夫将一个女孩粗鲁地按在沙发上,用墨绿色的领带勒住她的脖颈,撕碎她的衣服。

他像发狂的怪兽。

女孩哭着喊着,不停地挣扎,可惜我救不了她。

但我清晰地看见,那个女孩不是我。

31

等我彻底地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今天是周一。

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要离开这里,前往望不到底的深渊。

「你醒了?」

姐夫躺在我身边,侧身搂着我,隔着眼镜,我能看见他眼睛里的温柔和宠溺,跟昨夜的疯狂大相径庭。

他应该才是有病的那个人。

我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压根不敢细想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动了动双腿,还好并没有什么不适感,身体也没有其他异样。

此时,我也顾不上这些,我更不敢去质问他,甚至不敢露出丝毫的异样,只能装作毫无所觉。

我想到那个梦,他死死勒住那个女孩,撕碎她的衣服,将她的尸体拖进厨房,用砍刀剁成碎块,依次包好放进冰箱。

这个女孩是谁?

「怎么了,乐乐,你在想什么?」

姐夫的视线停留在我的脸上好几秒,带着打量和审视。

我佯装害怕,不动声色离他远了些,哆嗦着问:「姐夫,你昨晚是不是生气了?你变得好可怕。」

「对不起,乐乐,你知道的,我照顾你 14 年,你生病,我却快被你逼疯,你知道你发病时,会变得多么可怕吗?没有人能忍受,我也不想被你影响,可我控制不了,乐乐,你原谅我,好不好?」

姐夫脸上露出歉意,他说是我把他逼疯的,多么完美的理由,把他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这是不是网上所说的 pua 的最高境界。

「乐乐,除了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忍受你的,你是个精神病,所有人都会怕你、讨厌你,连你姐姐都厌恶你,可是我不会。」

姐夫漆黑的眼睛里闪着幽光,犹如一条毒蛇。

「你想被人当成疯子吗?想被人送去精神病院接受电击治疗吗?那里面全是病人,个个都是疯子,你会跟他们住在一起,他们会把你撕成碎片的。」

姐夫慢慢凑近我的耳朵:「你这么美,他们会怎么对待你呢?嗯?」

后背的冷汗缓缓渗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脸上和眼睛里全是恐惧。

姐夫满意地看着我,亲昵的吻了吻我的耳垂:「你乖乖的,我会好好给你治病的,不会把你送走。」

「我会听话的,我会的。」

我靠在姐夫怀里,抓紧他的衣服,就像抓住了可以拯救我的浮木,丝毫不敢松开。

姐夫微微笑了起来,志得意满的笑。

好像猎物终于落入陷阱。

我没有哭,只是所有的感官被严重扭曲,变得迟钝,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去北京,一定不能去北京。

现在,我已经顾不上查证我是否有精神病,姐夫是否杀过人,目前最要紧的事,是想办法留在这里,不被姐夫带去北京,我不想接受所谓的催眠治疗。

32

因为我的乖顺,姐夫很高兴。

抱着我在床上躺了很久,他没再做任何非分的动作,只是不停抚摸我的后背,像是在哄孩子。

「等你病好了,我们就永远留在这里,再也不会有人打扰我们了。」

姐夫兴奋地宣布。

我的心脏跳得很快。

「你姐姐会搬走,她会去另一个地方生活,她知道你离不开我,所以把你留给了我,这是她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我佯装不解的追问:「姐姐为什么要搬走?」

姐夫诡异地笑了下,手指轻轻描摩着我的眉眼。

「因为她的老情人离婚了,她可终于要滚蛋了,乐乐,你不知道,我已经受够了她,我们同床异梦多年,终于要说再见。」

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姐夫兴奋到发狂的脸。

「那我呢?」

其实我已经猜到了答案,但我想亲耳听他说。

「乐乐,你以后归我了。」

姐夫微微眯起眼睛,笑容满面。

「五百万,换来你的监护权。」

当年,父母用 500 块把姐姐卖了,如今,姐姐用 500 万把我卖了。

看来,我比她要值钱。

「姐姐的情人是什么时候离婚的?」我不死心地追问。

嘴唇抖个不停,纵然我已经极力让自己镇定。

「这个月的 15 号。」姐夫说道。

这正是我跑去公安局报警的前 3 天,也是姐姐说要出差的日子。

33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

已经下午三点半。

我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姐夫亲呢地刮了下我的鼻梁,搂着我起床,他给我挑了一件纯黑色的连衣裙,可以露出笔直的双腿。

换衣服时,姐夫没有回避,我颤抖着解开扣子。

刚解开一半,姐夫伸出了手,亲自替我换好了衣服,他替我调适内衣的带子,拉上裙子的拉链。

我的温顺让他很满意,所以当我提出去饭店时,他没有拒绝。

这次我们去了距离小区最近的商场。

他把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

我佯装兴奋,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脑子里想着怎么才能把姐夫甩开。

姐夫刚锁上车门,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走到一边接电话,我看见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似乎不太开心。

我的心越跳越快,祈祷着有人将他叫走。

可能是天也助我。

姐夫挂了电话,就朝我走过来,脸上带着歉意:「对不起,乐乐,我得回学校有点事,不能陪你吃饭了。」

他从车里拿出了钱包,给了我 2000 块钱,让我自己上楼吃点好的,顺便可以买点新衣服。

我生怕他看出我想逃离的打算,故意问他:「你要去多久,我可以边逛边等你回来。」

「不用等我,要去上海参加歌唱比赛的选手出了点问题,我可能需要很晚才能结束,你吃完饭就直接回以前的家吧。」

我目送他开着车离开。

站在商场门口,我掏出手机打量。

姐夫既然在家里安装了监控,那他应该也会在我手机里安装其他设备,所以我必须先找个机会把手机扔掉。

34

我先去逛街,随手买了一条新裙子,浓郁的黑,后腰有一个火红色的蝴蝶结。

然后走进一家卖牛肉粉的小店。

这家小店虽然开在高端商场里,但生意火爆。

喝汤的时候,有个小孩不小心撞到我的胳膊,浓汤从我的胸口撒到裙子上。

我被烫得当场跳起来,小孩也被吓哭。

幸好我提前买了新裙子,小孩的妈妈陪我去洗手间换裙子,又赔了我买裙子的钱。

回到小店后,他们重新给我点了牛肉面和浓汤。

吃完以后,我牵着刚刚混熟的小孩走出小店。

手机和换下来的裙子被我「遗忘」在座位上,一切发生的顺其自然,将来就算姐夫来调监控,也找不到破绽的。

很巧,走在商场三楼的时候,我竟然在女装区看见了郭队长。

短短几天内,这是我第三次看见他。

巧的不像是偶然。

他依旧带着上次那个女孩,店员拿着几条裙子,让女孩挑选。

我迫不及待想朝他走过去,想要求得一个答案,更想求得一线生机,他是我唯一的机会,可一时之间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

我不确定他会不会相信我的话,我不敢冒险。

没想到,郭队长先一步看见了我,他主动朝我走过来。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朝四周看了看,似乎笃定我不可能一个人出来逛商场。

当然,谁家会放一个精神病出来?

他没有穿警服,但我还是止不住想从他身上获取安全感。

「姐夫带我来的,但他刚刚有事被叫走了。」

我小声地回答。

「那你随时跟他保持联络,免得他担心。」郭队长看了看我空空如也的手,「你的手机呢,给你姐夫打个电话,我跟他说两句话。」

我顿时有些绝望,他认定我是精神病。

我本不该对他抱有希望的。

眼泪不知不觉涌了出来,我狼狈的侧过头,胡乱的擦干眼泪,破罐子破摔地说:「我手机丢了。」

「丢了?」

郭队长看了看我的新裙子,突然问:「你的衣服也是新买的?」

他可真是敏锐。

不愧是干刑警的。

在他灼灼的目光中,我只能点头:「刚才喝汤的时候,被小孩撞翻了汤,只能把衣服全部换了。」

我敏锐地发现郭队长似乎是松了口气。

他没有问我手机是怎么丢的,也没有主动提出用他的手机给我姐夫打电话,只是带着我去了不远处的饮料店,给我买了杯热牛奶。

他似乎把我当成了还在喝奶的小孩子。

莫名好笑。

35

我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喝着牛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如果,我把心底的怀疑和秘密告诉他。

他会相信吗?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我小声地开了口。

毕竟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不想被催眠,不想变成一个没有记忆的木偶,任人摆布,我不能任由姐夫这个恶魔游荡人间,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恶魔就应该待在地狱,而不是披着人皮在人间晃荡。

郭队长很有耐心,轻轻点了下头,他眼神很清澈,可能心怀坦荡的人都有一双明亮如水的眼睛。

「我为什么每次出门,都会遇上你?」

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和第三次也是偶然吗?

我不信。

郭队长微微笑了下。

「许乐,我知道你每次都在向我求救,第一次我们在火锅店遇上,你提到霍清要带你去北京接受催眠治疗,你是想告诉我,那 13 次报警你根本不记得,因为你被催眠过,后来你佯病发病,是想让我看见霍清胸口上的伤,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被指甲抓出来的痕迹。」

我睁大眼睛,心里七上八下的怀疑顿时落了地,因为他看出了我隐晦的暗示,同时,我又有些羞耻,就像把自己扒光,赤身站在他面前。

好在,郭队长神色如常,并没有露出丝毫的怜悯之色,勉强保住了我的自尊。

「第二次在医院,你说了你们的出发时间。」

郭队长拿出自己的手机,指着手机壳上的五星红旗,轻声问:「记得这个吗?」

我怔住。

果然,那个维修工人是他的人。

「维修工是警察?」

听到这里,我已经不想再伪装下去,索性开门见山,关键我不敢继续浪费时间,所以我选择相信他。

郭队长点了点头:「当我意识到报假警其实是你在求救,我就做了最坏的打算,烧坏电箱,同样是我对你的试探,我相信你会抓住这个机会。」

我果然抓住了。

郭队长用赞赏的眼神看我。

「我听见你跟潘悦的通话,发现你在搜索监控设备,就猜到你一直活在霍清的监控中,潘悦因为被父母弃养,对你怀有恨意,这才无视你的遭遇,甚至可能助纣为虐。」

潘悦是我的姐姐。

她随了养父母的姓。

「所以,他到了楼下却突然被学校叫走,也是你提前安排的?」

我攥着杯子,冰冷的胸口像是被人倒进了一杯温热的牛奶,温暖得让我想哭。

「明天,你就要前往北京,我觉得你一定会寻找出门的机会,不管你什么时候出门,霍清都会被学校叫走,许乐,你很聪明,知道扔掉手机,给了我接近你的机会,也给自己留好了退路。」

郭队长眼神平静又温和,他的眼底一片青黑,好像没有休息好。

「对不起,许乐,你报警 13 次,求救 13 次,从派出所、到各个区分局,直到公安总局,是我们疏忽了,这才让你一次又一次的绝望,谢谢你,依旧还相信我们。」

郭队长脸上闪过一丝痛楚和歉意。

我眼底一热,下意识涌出泪花。

原来,他相信了我的话,也没有放弃我。

哪怕我是个精神病。

郭队长抽出两张纸巾,轻轻替我擦干眼泪。

「别怕,我说过的,我会帮助你的,许乐,请你相信我。」

我哭了,只是这次是激动地哭。

36

「精神病人的证词,是不是永远不会被你们采纳?」

我委屈又不甘地问。

「当然不是这样的。」

郭队长沉默了足足五秒钟,突然给了我一个意外的回答。

我立刻睁大眼睛,透过泪水,期盼地望着他。

「许乐,这个问题,你每次报警时,都问过警察,每次报警,你只会问两遍,其中,有 9 个警察给了跟我一样的回答。」

郭队长很慢的开口,可他的话我却一点记忆也没有。

我不记得自己报过警,更不可能记得曾经跟警察说过的话。

「催眠治疗让我忘记了很多事,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得的精神病,也不记得那 13 次报警,可是我经常梦到他把一个女孩按在沙发上,撕碎她的衣服,将她砍成碎块,可是那个女孩我不认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

我的语气有些急切,生怕他不会相信。

「我知道的。」

郭队长竟然说他知道。

我再一次惊呆了,小心翼翼地问:「你知道什么?」

郭队长说:「你的指控不是凭空捏造。」

「你相信我的话?相信…相信我没有报假警…相信我姐夫杀了人?」

我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竟然相信我做过的梦。

「本来,我是不信的。」

郭队长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那晚,你被他带走,我半夜怎么也睡不着,就从内网上调出你以往的报警记录,虽然指控的对象不一样,但你叙述的凶案一直都是杀人碎尸,同时,有 5 个人被你莫名指控,但只有你姐夫和一位初中男老师被你反复指控,其中,那位初中老师被你指控 4 次,而你姐夫被指控 3 次。」

「第二天,我去调查过那位男老师,发现他曾经被学生指控性骚扰,前年被学校开除,他曾经把一个女学生关在办公室,恰好被你看到了。」

「许乐,你每次的指控,并非凭捏造,只是抱歉,每次警方经过调查,都没有发现凶杀案,因此,你的证词一直没有被采纳。」

听到这个答案,我其实很开心。

见郭队长满脸抱歉,我连忙安慰他。

「没事的,你不用这样,我是一个精神病,警察愿意去调查,就已经让我很满意了,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

不过我的安慰似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郭队长的脸色好像更难看。

「我 4 次报警声称姐夫杀人碎尸,姐夫说,这都是因为我发病以后的臆想和幻觉。」

我有点绝望地说:「我看过病历,医生的诊断也是这样的。」

「上次,你确实没有看见凶杀案,以前,警察也确实没有查到,但这并不代表真的没有凶杀案。」

我惊愕地看他,觉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许乐,你对凶案的描述极其细致,细节很真实,并不像是幻想的,倒像是曾经亲眼见过,只是被你遗忘了,所以你才会不停在幻觉中重塑凶案的过程。」

郭队长的眼神逐渐锐利起来。

「那晚,你说你姐姐三天前出差,中午你们吃的牛排,晚上,你姐夫在厨房炖了猪蹄,那么你手里的鸡肉从何而来?」

我攥紧手指,不由脱口而出:「鸡肉是我从林婉家里带过去的,我是准备在她家炖鸡汤的,但我没想到自己犯病了。」

「不,你是刻意带一块鸡肉过去的,你害怕报警后,没有人相信你的证词,这块鸡肉是用来吸引警方注意的,同时,它也是你的退路,把鸡肉当成人肉,只有精神病人才能做得出来。」

「刑侦小说、泡着鸡肉的电饭煲、菜谱,这些都是你提前安排好的,你知道这桩凶案根本不存在,你只是想借机向警察求救,为了打消霍清的怀疑,你必须给自己制造发病的理由,也必须给报假警安排合理的说法。」

郭队长石破天惊地说。

我盯着他,呼吸有些急促,心底慢慢涌起丝防备。

37

「你报警 14 次,有 7 次,警察在你的学校找到了类似的刑侦小说,里面皆是讲述国内外臭名眧著的连环凶杀案件,这也正是警方没有采纳你证据的原因之一,妄想症确实会因为身边的人和事,产生各种毫无根据的幻想。」

郭队长眼睛里闪着光,灼灼地望着我。

「你计划的一切,只是为了应付霍清,你突然跑来报警,他会以为你是因为看过刑侦小说引发的妄想症,这是你设计出来的自保方式,说实话,很高明。」

我下意识抿着嘴唇,不敢吭声。

「我猜,你除了在林婉家里布置了鸡肉、刑侦小说,应该还做过其他的应对措施,至少能让霍清对你的发病毫不起疑,就像之前的那 13 次报警,他对你没有丝毫的起疑,否则你不会再有机会去报警求救。」

郭队长见我沉默不语,不由放低了语声。

「许乐,这只是你的自保方式,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也不是你,报假警虽然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可你只是在求救,所以你没有做错,更不需要担责。」

他在试图打消我的顾虑,可他不知道我的顾虑根本不是这个。

「我在下午 2 点 10 分到 56 分一直在跟他聊天,通话中,我找了个理由跟他讨论炖鸡肉的佐料,本来我只是想让他对我拿着鸡肉报警不起疑,但我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我的父母。」

我镇定地看向他,也不再藏着掖着,对,他说的没错,上次跑去公安局报警,是我自己故意设计的,我想求救。

我从来都没有精神病,这一切只是我装出来的,是我为了欺骗霍清和姐姐,但我不会告诉他。

「我看过以前的病历,只要提到父母,我就会发病,会有暴力倾向或者是自残,那天,他明知道我要去隔壁市看望朋友,却依旧提到我的父母。」

郭队长看着我,脸色愈发凝重。

「除非,他知道你根本不会去隔壁市,他是故意刺激想让你发病的。」

我故作镇定地点头,想尽量用一种无所谓的姿态说出那些不堪的过往。

「每次我发病,他都会给我吃药,然后我就会陷入昏睡,上一次,我整整昏睡过 5 天,每次睡着后,我就会梦到一个女孩,她被霍清按在沙发上,脱光衣服,尸体被切成碎块,然后塞进冰箱,我…我发现自己也曾被他…被他…」

我攥着胸口的衣服,说到一半时,呼吸突然变得困难,眼前阵阵发黑,整个人都像在往不知名的深渊坠落。

「许乐,不要紧张,你先放松,你别害怕,我在这里,我会保护你。」

「许乐,深呼吸,许乐…」

郭队长猛地起身,半蹲在我旁边,用力扶着我的肩膀,目不转晴地看着我,他的瞳孔明亮如星,瞬间照亮了暗无天日的深渊。

我用力咬着舌尖,直到嘴里尝到了血腥味,整个人才慢慢放松下来。

「我没事,别担心。」

我勉强冲着他微笑。

郭队长眼眶通红,摸了摸我的头顶,这才重新坐了回去。

38

「许乐,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先跳过去,但我能肯定,霍清没有看出你的计划,否则他不会允许你有第 14 次报警。」

郭队长认为,但凡姐夫发现了我的计划,就绝不会让我有机会跑去公安局。

我同意这个说法。

「你说他以前杀过人,碎过尸,而我是目击者,可是我忘记了,而且我一直梦到那个女孩,我怀疑这个女孩确实被他杀了,可惜我记不清细节。」

我说完,不由有些沉默。

「他父亲是知名富商,开发过很多楼盘,他是很有名的音乐老师,在网上粉丝众多,深受学生爱戴,他阳光开朗、温文尔雅,能无怨无悔地照顾我十几年,是不是没有人会相信,他是一个杀人犯?」

我说出了心底最为担忧的问题,姐夫太出色,也太优秀,在这个世俗的世界里,他明显更受人偏爱,也会更加受人信任。

郭队长肯定地摇头。

「许乐,每个人心里都关着一头怪兽,只是绝大多数人可以控制这头怪兽,而有的人却被怪兽操控,他的外在条件跟他是不是杀人犯,没有直接关系。」

听了这个答案,我不由松了口气,忍不住问:「你会去抓他吗?」

郭队长张了张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许乐,我们需要对你做一次催眠,他是你的监护人,你又确实身患精神分裂和妄想综合症,同时又有双相情感障碍,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和线索,我们很难对他实施抓捕,也可能查不到他犯罪的过往。」

催眠?

怎么催眠?

「催眠就是让你想起那些被你遗忘的记忆,你曾经目睹过凶案,可是被霍清借口治疗让你遗忘了,现在我们想做的就是,再通过催眠,让你想起来。」

郭队长愧疚地说:「抱歉,许乐,我知道这会让你很难接受。」

「不,我接受。」

我迅速打断他的话。

39

郭队长打了个电话。

两分钟,他的女朋友过来了。

「你好,我叫李欢,是一名心理医生。」

郭队长见我很吃惊,就解释:「他是我大学同学,那晚过后,我就联系了她,第二天她就从上海赶了过来。」

难怪第二天我会在火锅店遇上他们,原来是他早有预谋。

「你别怕,就当是睡了一觉。」

李欢笑眯眯地说。

我坚定地点点头:「我不怕,我现在什么都不怕。」

这是实话,我更不害怕她会看出我是装得精神病,因为我知道她不会看出来。

一个连自己都深信不疑的谎言,有谁能戳穿呢?

郭队长和李欢将我带去了四楼,门上挂着经理办公室的牌子,只是现在里面空无一人,放着很轻柔的音乐。

「按规定,我们应该在特定的环境进行催眠,只是时间紧迫和条件不允许,就只能将就一下了。」

李欢拉上橘黄色的窗帘,在办公室里喷了点清香淡雅的香水。

我背靠着沙发,怀里有个抱枕,这莫名让我有了点安全感。

「你要去哪儿?」

我见郭队长要走,立刻站了起来。

李欢看着我,轻声解释:「你也许会提到一些隐私,我怕你介意让他听到。」

「你会介意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反问。

她毕竟是郭队长的女朋友,更何况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些事,不用想,我自己都已经有了结论,更何况这是给姐夫定罪的关键,我根本不怕对他们说。

李欢愣了下,突然促狭地笑了起来:「你不会真的相信我是他女朋友?放心吧,我可瞧不上他,糙汉子一个,无趣得紧。」

郭队长很无奈地耸肩,突然中枪,他有些委屈,所以冲我做了一个鬼脸。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想到,沉稳严肃的郭队长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一句玩笑,让我重新平静下来。

郭队长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也参与了这次催眠,其实我是怕李欢会隐瞒我一些事情,但我相信郭队长不会骗我。

李欢大概是怕我紧张,提出来先闲聊几句。

我其实不紧张,更多的是庆幸。

还好有人愿意相信我,但我不想拂她的好意,于是我仔细把梦里见过的场景悉数说给她听。

「你经常梦到,霍清用一条墨绿色的领带勒住一个年轻女孩的脖子,这个女孩的后腰上纹着一只蝴蝶,他会撕碎女孩的衣服,勒死女孩,再碎尸,那这个女孩你认识吗?」

李欢温声问我,声音特别轻柔。

「我不认识,只是看着很眼熟,每次我都只看见她被勒住脖子、撕碎衣服,紧接着就是被碎尸,中间发生过什么我一次也没有梦到过,她每次都会伸出双手,向我求救,让我救她。」

我想了想,轻声回答。

「那她大概有多大年纪?」李欢循循善诱。

我闭上眼睛,仔细回想着梦中的那个女孩,奇怪的,她的脸突然有些模糊起来,只能看见一片青紫的肌肤。

「有时好像只有十五六岁,有时又像是十八九岁,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很年轻,应该跟我年纪差不多大。」

我紧紧皱着眉,拼命地想要多想起一点。

可惜,我并不能记想太多东西,加上脑袋有些隐隐地疼,这越发让我思维混乱。

「没事的,许乐,你不要勉强自己,想不起就算了。」

李欢轻声安慰我。

40

「潘悦确实跟自己的大学导师有婚外情,这位导师的妻子最近想要带着女儿出国,这才决定离婚。」

李欢温声说:「霍清出身良好,本人看起来也很优秀,他明知潘悦出轨导师,却依旧面不改色地维持这段婚姻,说明他们之间有利益纠葛,他对潘悦有所求。」

姐姐的养父母也是普通的工薪阶层,身无长物。

她自己也很平凡,我想不通姐夫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李欢放松了声音,小声地问:「霍清说你是潘悦送给他的礼物,那在平时的生活中,霍清对你会有什么无礼的举动吗?」

我蜷着手指,一时没说话,脑袋又开始疼了起来,我勉强稳着声音回答:

「我清醒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有任何越矩的动作,只是我每次吃完药都会昏睡,这期间发生什么事我没有记忆,只有模糊不清的片段,但他今天早上起来时,突然吻了我的眉心,他找了一个新住所,说那里是我跟他的家。」

说到这里,耳边轰隆隆直响,慢慢生出很大的噪音。

「我能感觉到,他对我有着异于常人的暧昧感觉,现在想想,小时候是他负责照顾我的,是他给我洗澡,陪我睡觉,带我逛街玩乐,是他接送我上学,每次姐姐发脾气会当着他的面撕碎我的衣服,逼我用冷水洗澡,都是姐夫帮我说话。」

我机械又镇定地说,只是眼前阵阵发黑,像被蒙了一层黑雾,透不出一丝的光来,毕竟是被最亲的人出卖,想要坦然面对,确实很难。

「许乐…许乐…」

李欢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猛地回过神来,冷静地看着她。

她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但我眼前一片模糊,很快就看不清楚了,这种感觉就好像突然打起了瞌睡。

41

混乱中,耳边突然响起了钟表的滴答声。

滴答…

滴答…

很有节奏的响声。

我有些困,慢慢合上了眼睛。

梦,又出现了,这次的场景很新奇,我从来没有见过。

一个十分破旧的小区,写满拆字,有的地方已经拆了一半,到处堆满杂物,空无一人,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忘。

姐夫抱着大概只有八九岁的我,顺着杂草丛生的小路,钻进一栋六层高的旧楼里。

他握着我的手,推开生锈的铁门。

破烂不堪的客厅里,坐着一个很年轻的女孩。

她穿着纯黑色的连衣裙,露出雪白的大腿,坐姿很拘谨,不停往下扯着裙子。

姐夫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瓶,喂我喝了两口温水。

他把我抱进旁边的小卧室里,破旧的木床上,只铺了一张毛毯。

我很快就睡着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透过门缝,看见姐夫用一根绳子勒住女孩的脖子。

绳子是墨绿色的。

在家的时候,姐姐经常用这根绳子勒我的脖子,撕碎我的衣服,然后把我关进衣柜。

无论我如何哭喊,她也不会放我出来。

女孩跟我一样,不停地挣扎,哭得眼泪横流。

我吓坏了。

生怕自己也会有一样的命运。

我想逃,可我的双脚像是被钉住,只能被迫看向客厅。

姐夫撕碎女孩的衣服,将她拖进厨房,很快,厨房就传来咚咚的跺地声,好像在剁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我好像又睡着了。

直到姐夫温柔地把我叫醒,他把我轻轻搂在怀里。

「乐乐,快些长大吧。」

他附在我的耳边,急切地祈求。

我看见他的手臂和胸口有很多伤痕,像是被指甲划出来的,血淋淋的。

他握着我的手,轻轻抚摸那些伤口。

「这些,要是乐乐造成的,那就好了。」

姐夫经常带我来这个地方。

每次,都会有一个女孩坐在沙发上等他。

那些女孩不停地哭泣,她们拼命向我伸出手,祈求着让我救她们。

终于有一次,我鼓起勇气冲了出去。

却被姐夫一把推开,他扔下丧失生命的女孩,一把将我提起来,重重地扔在床上,按着我的身体。

「死的应该是你,许乐,看看,她们是代替你死的,你怎么还不长大,你看看啊,她们是替你死的,你怎么还不长大?」

姐夫用领带勒住我的脖子,按住我的身体,歇斯底里地咆哮,他的眼睛猩红可怕,像是正要进食的猛兽。

「她们是代替你死的,你怎么还不长大?」

姐夫的话,像是诅咒,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回荡。

他愤怒、绝望、癫狂。

「不是…不…不是的…」

我听见自己在哀嚎,死死抱住自己的脑袋,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一种绝望瞬间让我有种想要去死的错觉。

「不行,不能再催眠下去了,她的自我保护机制很强,你根本无法突破。」

这是郭队长的声音,语气急切而慌张。

「这段记忆对她来说太痛苦,所以是她自己选择的遗忘,并不是因为催眠治疗的原因。」

很快,李欢也开了口。

我听见他们在我耳边说话,很焦急的样子,看来我说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奇怪的是,我自己却毫无印象,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画面。

很快,有人给我喂水,可我不敢喝,我怕喝了,就会继续睡下去。

「许乐,我是郭蒿,你快点醒过来,我是郭蒿,我会保护你。」

我摇了摇头,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滑落在嘴角,很苦,很涩。

终于,我还是醒了过来,因为有人说会保护我,这对我来说,是太大的诱惑。

我太想有人保护我了。

郭队长蹲我在面前,握着我的手,眼神急切又担忧,脸色都白了。

我看着他沉稳的面孔、坚毅的眼神,还是没忍住:「你说会保护我,是真的吗?」

他先是一愣,随即慢慢地点头。

「你会保护我多久?」我开始得寸进尺。

他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我却在瞬间清醒过来,勉强扯出一丝浅笑:「没事,我可以保护自己的。」

从小到大,我想尽办法保护自己,任由自己在一个杀人犯身边长大,其实,我应该挺聪明的。

他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忙侧过头,大概不想让我看见他流泪。

42

郭队长说霍清报警了。

他在我们小区的辖区派出所报的警,接警人正是谭靖。

谭靖当即带他赶到商场,拿出证件,想要调取商场的监控。

工作人员把他带到经理办公室,而这里,已经是天罗地网,就等着他撞进来。

郭队长当着谭靖的面,逮捕了姐夫。

霍清面色镇静,若无其事地询问郭队长,他问:「是不是乐乐又报警了?」

郭队长沉着脸,手指捏得吱吱作响,似乎很想给他一拳头。

可是,他是警察,不能殴打嫌疑人。

谭靖有点懵,想要替霍清问个明白。

郭队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直截了当的告诉他,霍清涉嫌数桩凶杀案,而且准确说出了凶案地点。

我躲在窗帘后面,亲眼看见谭靖的脸一点一点变白。

他是霍清的亲表弟,自然知道,郭队长口中的凶案地点,正是霍清家以前开发的楼盘,其中有一个楼盘因为出现施工事故,已经停工近 3 年,那里埋葬着无辜女孩的冤魂。

「是不是真的?」

谭靖抖着嘴唇,胸口从剧烈起伏到克制地深呼吸,却怎么也没办法喘上这口气,于是他咬紧牙关,声音从喉咙挤出来。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谭靖执着地想要从霍清嘴里得到答案,颈侧的筋骨都绷紧了,好像气得要升天。

然而霍清只是沉默。

谭靖等了三秒,一把揪住霍清的衣领,他额头的青筋直跳,连嘴唇也一并失去了血色,我好像从他眼中看见世界崩塌的景象。

有些残忍。

「许乐,我知道是你。」

霍清没有辩解,反而叫了我的名字,他直勾勾盯着我藏身的地方,嘴唇泛起一丝邪狞阴森的笑。

沉默了十秒钟,我从窗帘后面走了出来。

我隔着不远的距离,望着霍清,唇角紧紧抿着,无比憎恨地看着他,这一刻,我毫不犹豫撕下脸上的面具,跟他图穷匕见。

「是我。」

霍清挑了挑眉,诡异地笑了。

「许乐,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挺出乎我的意料,上次报警是你早就计划好的?」

我死死咬住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开了口。

「14 次报警,只有前 3 次是我忍受不了跑去派出所的,之后的每一次,都是我早就计划好的,每次我都会设计让自己发病,然后跑去报警,你从来没有起过疑心,因为你根本没有怀疑我这个精神病。」

霍清的脸色有些阴沉,好像一时之间不能接受自己被一个小崽子戏弄,眼神冷得像是结了冰。

我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你试图用药、用催眠让我忘记被你猥亵、被你虐待的过往,可你不知道,我会想尽办法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告诉自己一定要摆脱你,要让你下地狱。」

霍清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格外阴冷。

「林婉的房子是你让她租的吧?」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点头承认:

「她从来不觉得我有精神病,一向把我当成好朋友,可我不敢跟她接触,怕引起你的怀疑,在学校我们也是通过纸条联系,高考后我托她帮我租个房子,我告诉她,想试着单独生活,她没有起疑,但又不敢让我住得太远,所以让她父母出面租下现在这套房子。」

霍清像是被逼到绝路,只能恶狠狠地盯着我:

「你以为你能逃过去?别忘记了,你是一个精神病,你一辈子就只能活在阴暗的角落,许乐,你逃不开的。」

我死死攥着拳头,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打湿,我知道他说的没错,我是一个精神病人,确实不能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这时,谭靖突然一拳打向霍清的脸,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上,他不顾周围人的拉扯,拳脚毫无章法地挥向霍清。

「许乐,我都是因为你,才会变成这样的,为什么死得不是…」

霍清的话没说完,谭靖的脚猛地踢向他的下巴。

怒骂:「人渣。」

「乐乐,我的宝贝,她们是替你死的。」

霍清躺在地上,嘴角流着血,一句又一句的重复,像是诅咒。

43

郭队长带着警察去了姐夫的家。

可惜姐夫书房里的电脑虽然有监控记录,但已经自动销毁。

大概是姐夫发现我失踪,第一时间在手机上销毁了记录。

他果真是个犯罪天才。

郭队长看上去并不愤怒,他很沉稳,把很多警察叫去会议室。

我留在他的办公室,李欢陪着我。

「霍清的罪行证据确凿吗?」

我看着李欢,想要寻求一个准确答案。

李欢轻轻点头。

「根据时间推断,他第一次杀人是在你 9 岁的时候,凶案现场在一个待拆迁的旧楼,当时你就在现场,只是被他关在卧室睡觉,中途你醒了过来,偷看到他的犯罪过程。」

可我第一次报警是在 4 年前,中间足足隔着 6 年。

难道他们就不奇怪吗?

「放心吧,霍清跟潘悦合伙诱拐父母双亡的孤女,实施暴力犯罪,杀人碎尸的证据已经在搜集取证,只是有些案件是在江城发生的,已经联系那边的刑警协助侦查。」

这里面果然有姐姐的参与。

李欢解释:「你姐姐在公益机构工作,经常接触到受害人,她出轨知名教授,被霍清握住了把柄,被迫向霍清输送受害者,先后有 4 个女孩被害,霍清是个暴力虐待狂和反社会分子,喜欢虐杀。」

我没有追问姐姐把我留给霍清照顾,是不是被迫,我只是想要知道自己给警察提供了什么具体线索。

因为有些细节我几乎也记不太清楚。

「你小时候喜欢画画,你画出了凶案现场和受害女孩的画像,我们拿着画像跟潘悦援助的女孩做过比对,很容易辨认出受害人,霍清将碎尸块埋在距离三个凶案现场五公里外的荒林里,你清楚地记录了详细地点。」

李欢回答得很详细。

我不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她,想从她的话中分辨出真假,按理说,我只是一个精神病人,不可能有这么缜密的计划,难道他们一点也没有怀疑吗?

「我总是梦到有个女孩的后腰上纹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这个女孩是我吧?那 4 个受害女孩是代替我死的,对吧?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是个色情狂,对不对?」

我看着她的眼睛,突然问。

李欢脸色蓦然变得苍白起来,她抿了抿嘴唇,犹豫了很久,才轻声说:

「你身患精神分裂症和妄想综合症,发病时经常跑去报警,霍清是个色情狂和虐待狂,但他不敢对你轻举妄动,因为一次体检就能让他暴露,那只蝴蝶纹身是贴画,清水一洗就能洗干净。」

心,剧烈地抖动,痛不可言,胸口起伏,冷汗不停冒出来,打湿了我的头发。

所以,霍清不敢对我实施真正的侵犯,只能找跟我差不多大的替身,有一句话他说的没错,那些女孩是代替我死的。

「他安装在家里的监控记录,是不是也查不到了?」

我忍着疼痛,追问。

李欢轻轻点头。

我沉默地点头,没再刨根问底。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其实想想,我一点也不想看那些监控记录。

44

两个月后。

霍清和潘悦的案子被移交给了检察院。

郭队长替我安排了新的住处,重新为我找了一个主治医生。

不是说黄教授有问题,而是他不想让我再想起过去,所以我尽可能乖巧地听他安排。

我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医生说,我是因为目睹父母被活活烧死,这才受到了刺激导致精神错乱,但他没有想过,父母死的时候我才 6 岁,能记住才有鬼。

有一次,我偷偷听到两个刑警的议论。

他们说我是因为从小被霍清和潘悦虐待,所以才会得双相情感障碍,最终导致精神分裂,这大概是经历这个案子的警察们最为相信的说法。

再后来,我听到李欢小声跟郭队长讨论,她说我根本没有精神病,所有的病症全部是我伪装出来的,这是我本能地自我保护机制。

因为我没有精神病的话,根本无法在霍清的身边活下去,他也不会放任我一次一次跑去公安局报警。

因为我有精神病,他才敢在犯案时,把我带去现场,所以说我装病在前,他杀人在后。

郭队长听见这个论点,并没有说什么,依旧积极劝我接受治疗,只是他很少让我吃乱七八糟的药,只是让医生陪我聊天,名曰是开导。

说实话,我有点疑惑,他到底相不相信我有精神病。

但我不想去追问。

45

两年后,郭队长给我找的医生宣布我痊愈。

我兴奋地跑去市公安局请所有人喝了奶茶,布丁橘子味,我最喜欢的口味。

半年后。

我重新进入了大学。

可惜,我实在很有名。

班上的同学,都知道我曾经是个精神病。

但大家对我很好,会温柔地照顾我,争着抢着跟我做朋友,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还有小男生向我表白,给我送情书。

没有人对我的病情指指点点或是背后议论,也没有问过我,霍清是谁,潘悦是谁?

他们彻底从我的人生中退出。

郭队长偶尔会去医院看我,但他再也没有提过关于精神病的话题,我也强迫自己把这个问题遗忘。

毕竟,我有新的人生,至于那些过去,就让它翻篇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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