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双生花

双生花

白夜暗涌:人性的双杀游戏

我怀疑我的妹妹杀了亲生父母。

但在葬礼当晚,我却意外窥探到了毛骨悚然的真相。

01

我从没想过安晴会在葬礼上和我吵起来。

十一月末,民源村早已过起了冬天。三天前,村长忽然打电话告知我,我的父母因为腿脚不便,深夜意外落水而亡。

我连忙请假,匆匆赶回老家操办葬礼。

乡下的灵堂很冷,正中央摆放着一幅巨大的黑白照片,上面是一对憔悴沧桑的老年夫妇。头顶灯光闪烁,寒风呼啦吹着,空气中有一股黄纸烧烬的焦味。

安晴站在我面前,神情恶毒地笑着说:「这房子我卖定了,你又能怎么样?」

她穿着一身漂亮皮草,站在简陋灵堂的中间,像是不小心闯入贫民窟的高贵公主。

但公主可不会在父母葬礼的当天姗姗来迟,更不会扬言卖掉他们此生唯一的老房。

我呼出一口白气,原本沉郁的心情更加愤怒不解,忍不住质问她:「这房子卖掉也才几万块,你现在和李乔住在市中心,早就不缺这点吧?」

这栋修整过的两层小楼房位于偏僻山村,地和房都不值钱。

她就非要把这个承载了我们多年回忆的地方卖掉吗?

安晴听完我的话,神色霎时一变。

我看见她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半晌,她用一种极其诡异的目光盯着我,面无表情道:「李乔有钱和我卖房有什么关系。」

「安言……你该不会真把自己当安家的亲生女儿了吧?」

我忽然一愣。

羞耻感仿佛一道闪电劈进心里,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是的,我和安晴不是亲生姐妹。

02

我是从福利院里被安家夫妇领回来的养女。

而安晴,则是幼时被人贩子拐走,我的养父母倾家荡产、花了足足三年才辛苦找回家的亲生女儿。

因为孤儿出身,我从小就渴望家庭的爱,可安家父母却对我不咸不淡,安晴回来后,他们更是把我忘在了不知名角落,一昧地讨好纵容安晴。

这直接导致了我的失望寒心,考上大学后,我去往 A 市发展,很少回来看望她们,只在每个月给他们定期打一笔钱。

安晴却从未赡养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我一直无法理解,作为备受宠爱的亲生女儿,安晴为什么对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无比厌恶。

特别是刚刚去世的养父母,她很少和他们交流,开口也是恶劣至极的语气,仿佛养父母对她做过什么穷凶恶极的事一样。

周围吊唁的人早就走光,安晴将目光移向安家夫妇的遗照,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流露出一种我曾见过无数次的厌恶眼神。

这种眼神让她漂亮的脸有些扭曲,更让我背后发寒。

我甚至开始怀疑,如果不是养父母意外落水摔死,安晴一定会在某一天亲手送他们上路。

等等。

据我所知,民源村附近只有一条小河。

十一月末,这条小河早已凝结成厚实冰面,平时可以承载一辆轿车的重量。而我的养父母,体重甚至比寻常老人还要轻许多。

——我的养父母,真的是意外落水死亡吗?

03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时,我忽然浑身发冷。

面前女人没注意到我的异状,依旧注视着那张遗照,目光竟然有些畅快。

我不自觉退后几步,心跳疯狂加快,安晴却在此刻突兀地冷笑起来,不知是在嘲讽谁的胆小。

最后,她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淡淡道:「房和地的证件都在我这,你阻止不了我。」

说完,便趾高气昂地转头离开。

我站在原地,脑子一片混乱。

安晴的男友李乔很有人脉,她说要卖,房子的事显然已经尘埃落定。

然而我此刻却顾不上想这些。

刚刚的念头在脑海反复闪现:

我怀疑是安晴杀了她的亲生父母。

我魂不守舍地上了二楼,打算在这里凑合住一晚,明早就立刻匆匆买票回 A 市。

这个安静无声的安家忽然让我害怕。

可没想到,就在当晚,我却意外闯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04

「救救我……救救我……」

睡梦中,我忽然迷迷糊糊地听见一阵女孩的求救声。

那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诡异得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救命……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凄惨的声音愈发激烈,眼前却依旧一片漆黑,我拼命想睁开眼睛,却惊悚地发现自己丝毫动弹不得。

耳边女孩稚嫩凄厉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仿佛就在我面前挣扎惨叫……救命……救救我……

救救谁?

你是谁?

黑暗忽然如潮水般褪去,眼前一切变得清晰。我瞳孔猛缩,看向周围诡异的一切:矮小土屋、漆黑夜色、火光微弱的蜡烛……

和一个正在逃跑的小女孩。

「救命!救救我唔唔唔……!!」

一只粗糙肮脏的大手忽然死死捂住小女孩的嘴。

女孩稚嫩的脸因为窒息变得通红,泪水不断滚落砸在泥泞土地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流露出一股深深的恐惧和绝望……

我看着那张稚嫩却熟悉的脸庞,只一瞬,背后冷汗便淌了下来。

安晴。

小时候的安晴。

而捂住她的人,正是我印象中对安晴万分宠爱的养父。

05

看上去年轻许多的养父此刻死死控制住挣扎中的安晴,粗糙黝黑的脸上布满不耐,没有半点我记忆中的懦弱模样。

旁边站着的,是同样年轻的养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忽然,养母仿佛终于忍受不了安晴的尖叫似的,飞快走上前来,啪的一声,毫不留情将耳光甩在了安晴脸上。

惨烈的尖叫戛然而止。

「哭哭哭,赔钱货就知道哭,生来就是讨债鬼!」

养母恶狠狠地骂道,又左右开弓打了她两巴掌,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下贱胚子」,过了会儿,忽然转头,看向我的方向。

我吓得猛地退后几步。

养母却忽然将脸凑到我面前。

她浑浊发黄的眼珠瞪大,脸上迅速堆起谄媚的笑容,嘴里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臭味:「陈妈,这孩子平时不这样,性子很乖的。而且你别看她脏兮兮的,洗干净了那脸……啧啧,能卖个好价钱呢!」

陈妈?

陈妈又是谁?

我有些崩溃,张嘴想大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忽然发现,自己此刻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好像……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哑巴。

一个诡异恐怖的念头出现在脑海,我浑身血液凝固,僵硬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结满老茧的掌心,粗大发硬的指节。

和发不出声音的喉咙。

所有的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不是我的身体。

我的灵魂,装进了一个哑巴妇人的身体里!

06

这瞬间,难以言喻的恐惧笼罩了我。

一个问题强烈充斥着我的脑海:我还能回去吗?

身后的安晴仿佛意识到无法逃脱,终于不再挣扎,而是怨恨恶毒地盯着母亲的背影,那眼神,和今天灵堂时一模一样。

我终于明白安晴的恨意从何而来。

一旁的养母见我脸色不对,以为我不满意,赶紧想再夸一夸安晴。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声音,「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高瘦的男人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高大健壮的双胞胎兄弟,和一个矮小猥琐的中年男子。

那高瘦的男人环顾四周,过了会儿,皱眉问我:「怎么,货有问题?」

我浑浑噩噩地看着男人,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好养母听见这话,立马冲了上来,赶紧说道:「马哥,这孩子肯定没问题,你之前不是都检查过了吗?我们谈好的价可不能变啊,五万块,我这都是便宜卖给你的!」

或许是养母脸上讨好着急的神情取悦了他,那被称作马哥的男人一笑,淡淡道:「放心,货没问题,一切都好说。」

「这钱存我这儿,等我从其他村里拿到男孩,优先通知你们,到时候剩下的钱你们准备好。」

我因为这句话回过神来。

显然,我被虚伪的养父养母骗了足足十几年。

安晴根本没有被人贩子拐走,她是被养父和养母联手卖给人贩子的!

可为什么卖掉安晴后,他们却选择领养了我?

自从我来到这个家里,养父养母虽然对我冷淡,却从未打骂过我。而且在他们去世之前,安家只有我和安晴两个女儿。

根本没有什么男孩。

我魂不守舍地低着头,脑子里混乱得不像样。

这时,那两个双胞胎兄弟之一走过来,粗声对我道:「陈妈,你怎么了?刚刚就一直不对劲,难道耳朵又听不见了?」

我抬起头,张了张嘴,却正好对上他眼底深处的凶戾。

那目光让我猛地打了个寒颤。

07

我忽然想起,按照时间来算,安晴被拐走时是 2001 年。

2001 年,正是人口拐卖的重灾年。这些游走于各地买卖人口的罪犯们心狠胆大,疑心极重,个个都是亡命之徒。

我毫不怀疑,如果被察觉到什么不对,我一定会被他们残忍杀害。

就算是变成了另一个人,我也想活下去!

强烈的求生本能让我此刻发挥出平生最出色的演技。

我皱起眉,瞪了他一眼,装作暂时失聪的模样,心情烦躁般打了几个手语。

可是那个双胞胎之一依旧死死盯着我,一动不动。

冷汗缓缓渗出,就在我的心跳快要超出负荷时,身后的马哥忽然一笑,挥手道:「行了小赵,陈妈和我们呆了多少年了,就你疑心重。」

「把货装进去,趁着天黑,我们赶路也方便。」

「知道了……」

小赵不甘地嘟囔着,却还是听话地收起目光,退回了马哥身边。

我暗暗松口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

为了不露出破绽,我主动忍着不适,从养父手里接过了神情麻木的安晴。

她稚嫩的脸颊早已红肿一片,手臂细得仿佛快被折断,露出来的皮肤在烛光下勉强能看清几块青紫血痂。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小我两岁的、表面恶毒的继妹,在被拐卖之前过的是这种日子。

我忽然觉得,就算安晴真的杀了养父养母,我也不会声张真相。

门外,脏兮兮的土路上停着两辆脏兮兮的面包车,这就是马哥用来运「货」的工具。它的模样就和这群人贩子一样,毫不起眼,不会引起陌生人注意。

小赵打开后备箱,一股淡淡的臭味瞬间扑面而来。

我沉默着将安晴轻轻放在角落。

一抬眼,浑身的血液却在瞬间凝固。

08

一双又一双漆黑的眼睛齐齐看向我。

后备箱内,放着一个被改装过的铁笼子。

里面拥挤不堪地塞着四五个肮脏小孩,新来的安晴躲在最角落,手抱住膝盖,也用那双怨毒的眼睛看过来。

恶臭的狭小空间里,他们丧失了作为人的基本尊严,畜生般挤在一起,嘴巴被粗暴塞住。身旁甚至还有干涸的排泄痕迹,和腥臭暗红的血痕。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咽下胃口翻涌着的恶心感。一个念头却在我脑海中大叫——

这群人贩子简直就是一群恶魔!

身后的小赵搂住双胞胎哥哥,美滋滋地露出黄牙,猥琐道:「嘿嘿哥,这趟往雾蒙村卖完,老子就又有钱去婷婷那里了。」

「操,你别提那个臭婊子,他娘的给她脸了,坐地起价的本事比我还高……」

我浑身发冷,坐在后备箱前面的位置,按耐住心中的恐惧和怒火,暗暗记好关键信息。

雾蒙村,距离这里非常远,几乎是南北相隔最远的两个山村。2001 年的交通并不发达,这群人贩子要开车过去,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

我必须寻找时机,立刻报警。

我无法对这样的惨状视而不见,更何况,里面还有一个我的妹妹。

是不是成功报警后,安晴就会拥有和从前不一样的人生?

我看着窗外的夜色,忽然记起来,一开始我和安晴的关系并没有现在这么恶劣。

我们甚至可以说是要好。

09

七年前的冬天,安晴被接回安家。

我的养父母在她身旁尴尬陪笑,她却毫不留情地一把拍开养母的手。厌恶怨恨的目光在看到我时,忽然缓和下来。

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就是在那一刻,安晴主动问出口的。

「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回答她,我叫安言。

是被领养后自己取的名字。

她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仿佛对这个名字极为喜欢,那时候,我以为我们能做一对真正的姐妹。

可没过几天,一切都变了。

在看见我因为缺爱而对养父母殷勤讨好时,安晴站在旁边,用一种令人极其不舒服的眼光盯着我。

她阴冷又怜悯地讽刺:「你不是她。」

「你只是条可怜虫。」

自此,我们的关系彻底恶劣。

而直到现在,我依旧不知道安晴口中的那个「她」到底是谁。

10

车窗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我的思绪从回忆中倏然拉回。

我走下车,木然地从马哥手里接过钱,缓缓往附近的菜市场走去。

司机老李不远不近地跟在我身后,像如影随形的幽灵。

这个跨地区人贩子团伙一共有五名固定成员,除了组织人马哥和不能说话的我,所有人出门都必须两两结对,回来后单独向马哥汇报对方的行程。

一旦发现不对,马哥会直接揪出有异心的人,当众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再扔到偏僻的垃圾堆里,带着拐卖的小孩逃之夭夭。

因为这个血腥周密的规定,我在这半个月里没有找到任何机会求救。

短短半个月,我因为目睹太多他们虐待小孩的残酷暴行,心理防线已经摇摇欲坠,临近崩溃边缘。

再这样下去,最先疯掉的会是我自己。

小院子里,我拎着菜回到临时落脚点。

五个小孩被小赵牵小狗一样牵了出来。

已经是冬天,他们身上却依旧穿着单薄的长衣长裤,两个男孩露出来的皮肤上没有一寸好肉,剩下的三个女孩里,只有安晴身上的伤最多。

因为她虽然不说话,眼神却最怨毒。

小赵尤其讨厌安晴的眼睛,每次看到都会对她拳打脚踢。

而我为了不让他们怀疑,只能表面漠然,事后找借口去厕所,做贼般买来药膏,趁着晚上所有人都睡着时偷偷给他们涂抹。

这半个月里,五个孩子或多或少都对我降低了些防备心。

此刻,我看见小赵又一次对上了安晴的眼睛,不禁心中一沉。

「……小贱货,还看是吧?」

健壮的男人忽然冷笑一声,一把扯过安晴脖子上的链条,没过多久,粗糙的大掌便朝那张稚嫩的脸上用力扇去。

「给脸不要,」小赵脸色狰狞,发泄般怒吼:「非要老子打你才爽是不是?贱货,我看你还敢不敢惹我!」

我站在原地,身体一颤,死死盯着小赵的动作。

一阵强烈到极致的反胃感忽然袭来,我忍不住弯腰,佝偻着痛苦蹲下,呕吐感仿佛一只在肠子里翻搅的大手,将我逼到窒息。

意识模糊间,一个熟悉的男声突兀地在耳边响起,那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最后逐渐清晰:安言……安言……

安言……醒醒……

「安言,醒醒!」

我倏地睁开眼,从床上用力坐起。

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搭在我肩头。

我猛地扭过头,男人放大的脸庞离我不到十厘米,黑漆漆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我,表情僵硬。

11

我吓得尖叫起来。一巴掌扇在了男人脸上。

李东被打得偏过头,神情有一瞬间的狰狞,但很快恢复过来,笑着凑上来,对我说:「言言,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李东是我刚交往半个月的男友。

他对我死缠烂打了半年,我迫于无奈,才勉强答应他交往试试。

此刻我却无暇顾及回答他,依旧自顾自地喘息着,沉浸在那个真实无比的梦中。

……那是梦吗?

有那么真实的梦吗?

被我忽略的李东并不在意,继续笑眯眯道:「我今天早上给你打电话,你一直没接,我因为担心你所以就跑过来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怕你出意外……」

李东喋喋不休地说着,忽然,我感觉到一股来自身后的强烈被注视感。

我扭过头,和站在房间门口的陌生男人正对上了目光。

他的瞳孔很黑,浓郁得有些发蓝。外头天光大亮,冬日的暖阳透过窗照进房间,却照不进他幽深似海的眼中。

李东不知何时停下了讲话,看向门口的男人,连忙站起来和我介绍:「看我这记性,言言,这是我公司的大老板沈君。」

「沈总关爱员工,一听说我家属出了问题,特意就和我一起来的……」

我的脸色却在这瞬间变得无比苍白。

因为在沈君身后,面无表情的安晴正站在走廊处,静静地看着我。

她依旧穿着昨天的皮草外套,漂亮的脸上却不见了轻蔑笑意,那双诡异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似乎要认真从我脸上看出什么花来。

莫名的恐惧涌上我的心头。

我想起醒来前,幼年的安晴被小赵殴打的最后场景。

如果安家父母的死真的和安晴有关,不论如何,她都是一个杀人犯。

一个杀人犯,随时有可能将猜到内情的我灭口。

我意识到这点,瞬间浑身发冷,死死掐住手掌,不知该如何是好。

安晴却在这时率先移开目光,不再看我。

她和转过身的沈君对视一眼,反常地没有说话,便踩着高跟鞋哒哒离去。

我慢慢松开拳头,半晌,哑声对李东道:「帮我订张回去的机票,手机没电了,一会儿转你。」

为今之计,就是离这个老房子远一点。

我没想到一觉醒来,自己居然变成了最希望这栋楼卖掉的人。

李东闻言,却脸色一变,尴尬结巴道:「言言,我手机里,可能暂时没这么多钱……」

沈君忽然从门口走进来,高大的身躯影子瞬间笼罩住我半张床。

他拿出手机,递给我,淡淡道:「用我的吧。」

我不顾李东瞬间难看的脸色,飞快道谢,接过手机,订好机票后转账给他,然后立刻起床收拾东西。

路过楼下灵堂时,我停住脚步。

半晌,我伸出手,还是将安家夫妇的黑白照片拿了下来。

商务车内,我将充电头插入手机接口。

沈言低头坐在前座,斜对方的李东也早已睡死过去,我呼出口气,颤抖着手,慢慢打开手机。

搜索框里,我一点一点输入了「雾蒙村拐卖」的字眼。

不可能是真的。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

只是梦而已。

我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重复着「都是假的」这四个字,心脏却快要跳出嗓子眼。

网页很快加载出来。

面前搜索的字眼一点点印入我的瞳孔。

我脸色苍白,忽然大叫一声,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起来。

「2001 年年末,A 市抓捕一批流窜多年的人贩子,从其手中救下三个 11 岁至 14 岁儿童。」

「据悉,因罪犯将无辜群众挟为人质,抓捕人员不得已击毙一名男子,剩下三人被捕。请广大市民出门注意安全,我方将会尽快针对其他隐藏人贩子采取行动……」

我脸色苍白地看着屏幕上的新闻。

陈年模糊的照片中,依稀能看清被击毙的小赵,被捕的双胞胎哥哥和老李马哥缩在一处,畏缩地不敢与镜头对视,与从前的嚣张判若两人。

罪恶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本该感到大快人心。

可此刻我手指发颤,近乎疯狂地不断点击这个案子的其他相关新闻:这个没有,这个也没有,这个还是没有……

「我」呢?

「我」去哪儿了!

「陈妈」去哪儿了!

我甚至可以看见照片里「陈妈」常用的买菜篮子——那不是原来陈妈的东西,是在赶路的半个月里,我随手从街边摊上凑整数的竹编菜篮。

是的,在看见这些东西时,我再也无法欺骗自己那只是梦。

我真的在昨天深夜回到十年前,变成一个叫做「陈妈」的人贩子,参与了包括继妹安晴在内的一起拐卖儿童案。

然而十年前,所有报道仿佛都遗忘了「陈妈」这个哑巴妇女。

「我」留下的痕迹分明还在,她本人却如同幽灵般,荒唐地从整个案件中消失了。

比死亡更诡异的,是从未存在。

我背后发冷地关掉手机,有些浑浑噩噩,甚至忘了报道里提起的获救的三个小孩——那时,面包车里的「货物」明明有五个。

阳光透过窗洒在身前。

我抬起眼,忽然对上前视镜里男人探究的目光。

沈君漆黑的眼珠盯着我。

几秒后,他语气幽幽地问:「你在看雾蒙村的拐卖案?」

我瞬间背后汗毛竖起。

「什、什么?」

我感觉喉咙有些发干,无数想法从脑海中一闪而过,问出口的却是:「……你怎么知道?」

话音落下,我立刻察觉到不对,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沈君却忽然轻轻眨了眨眼。

不知为何,明明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他此刻的动作,却忽然让我想起五年前,安晴第一次听见我名字时亮起的双眼。

我摇了摇头,赶紧将这不合时宜的想法踢出脑海。

另一头,年轻英俊的男人早已收回目光。

他端坐在前排,露出耳后一颗浅淡的痣。安静的车厢里,除了李东如雷般的鼾声,只有沈君平淡清冷的声线:「车顶贴了镜膜,我从反光里看见的。」

我朝头顶一看,恍然大悟的同时,立刻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商务车终于抵达机场。

沈君还有事处理,将我们送到后便先行离开,手机震了一声,我低头查看消息,没注意身边的李东早已不见踪影。

十分钟后,我似笑非笑地站在了卫生间门口。

右边寂静的男厕里,李东打情骂俏的声音不断传来,他对着手机,「宝贝」「心肝」轮番叫唤。

宛如一条发情的公狗,恶心又腻人。

微信上,新加的沈君十分钟前发来的信息还在消息框里。

「我们是凑巧遇见,他昨晚就在这里。」

怪不得,A 市明明离民源村有接近六个小时的飞行路程,李东却在早上九点就出现在了安家房间。

担心我才赶来?恐怕是昨晚就在隔壁的 B 市偷完情,发现我回了老家,怕事情败露才赶来的吧。

然而猜出李东出轨的事实,我不但不生气,反倒还有些轻松。

他本就是靠着死缠烂打勉强成为我的男友,此刻背叛这段关系的人也是他,我总算有了理直气壮分手的理由。

我叹了口气,回了沈君一句「谢谢」,便将手机放回兜里,打算回到 A 市就和李东提分手。

短短一晚,我的脑子早已被十年前的拐卖案占据,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事情。我满心焦急,迫切地想要知道那隐藏在重重迷雾下的真相: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妈」为什么会消失不见?

养父养母的死亡究竟是意外,还是安晴的蓄意谋杀?

无数个谜团在我心中环绕,飞机抵达 A 市时,我突然从马哥放大狰狞的面孔中惊醒,迷迷糊糊下了飞机。

拒绝李东送我回家的请求后,我独自回到租下的偏僻老城区公寓内。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却令当时的我无比毛骨悚然。

一晚时间的「回到过去」,我付出了足足昏睡两天的代价。

傍晚,刺耳的铃声响起。

我将冷水浇在脸上,勉强清醒了些,这才接起电话。

另一头,李东的声音有些激动,他砸来一连串问题:「安言,你总算接电话了!你现在在哪儿?要不要我去接你?」

「你知不知道这两天联系不上,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最后那句话,他的语气很担心,我却莫名从中听出了一丝诡异怪诞的怨恨。

我皱了皱眉,立刻回答他:「不用过来,就在第一次约会时的餐厅见吧,正好我也饿了,一起吃个饭。」

吃顿散伙饭。

餐厅明亮的灯光下,在看见李东衣领上鲜明的口红印时,我更加坚定了分手的想法。

将这两天的饥饿勉强填满,我走出餐厅,回头平静地说:「李东,分手吧。」

男人瞪大眼,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笑意,仿佛不可置信:「言言,你说什么?」

「那天 B 市机场,我在厕所都听见了,」我无意与他演戏绕圈子,直接道:「你和那个女人打情骂俏,还挺开心的。」

李东很快反应过来,瞬间涨红了脸,连忙哀求道:「言言,我是真的爱你,那个女人只是我的工具,你相信我!」

我皱起眉,用力甩开他凑过来乱摸的手,迅速钻进出租车内,冷声道:「背叛就是背叛,我们已经分手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李东仿佛受了什么刺激,瞬间激动起来,他死死扒住出租车的窗户,三白眼在瞪大的眼眶里十分凶戾。

他盯着我大叫:「安言,你这个婊子!你就是嫌我穷是不是?」

我被他吓了一跳,匆忙往后拉开距离。

李东见状,却更加疯狂:「贱人!一见到沈君你就想抛弃我,别以为那天我没听见你们在车上说的话!什么拐卖案,你们就是在找借口勾搭,你等着,等我有钱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粗俗不堪的脏话被出租车甩远,我惊魂未定地坐在后座,还陷在李东忽然发疯的惊吓中,错愣又愤怒。

司机师傅打了个方向盘,善意安慰:「姑娘,你可别为这种人伤心啊,我见多了男人,他纯粹就是恶心人呢。」

我回过神来,沉默许久,才勉强点头:「我知道。」

出租车很快抵达公寓附近。

老城区比较偏僻,此刻临近深夜,孤零零的路灯下,只有我一人伫立在道路旁。

寒风吹过身体,我打了个冷颤,走了一小段路后,忽然回过头。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偶尔卷起几片枯黄落叶。

我按下莫名不安的心脏,定了定神,暗骂李东让我疑神疑鬼,拐弯走进一道向下延伸的楼梯口。

忽然,一只手从背后的黑暗中伸出,猛地一把推向我!

尖叫卡在喉咙,我从二十几阶的高处摔落,全身瞬间传来剧痛。

混乱下,求生的本能让我死死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惊慌的脚步声响起,夹杂着一声尖叫——

有人要杀我!

额头狠狠撞击在水泥地上,眩晕中,一阵熟悉的反胃感席卷脑海。

我下意识蜷起身体,窒息般,呕吐出喉管里压缩的空气……

「陈妈……」

「陈妈……」

忽大忽小的声音回荡着,在我耳边隐隐约约响起,熟悉又遥远。

下一秒,小赵满脸横肉的脸忽然出现,眼冒凶光。

「陈妈,你到底怎么了?」

男人暴戾凶狠的面孔就在眼前。

前一秒死亡的阴影还笼罩着我。

我却不合时宜地,忽然想起那天手机新闻里的图片。

因为年代久远,小赵的脸并没有被打码。

他躺在地上,双眼木然地盯着虚空处,表情空洞。被警方击中的耳侧开了个大洞,黄白混合的脑浆掺杂着鲜血,从里面缓缓流出,染得整个地面都仿佛杀过猪的屠宰板。

我再也忍不住,用力一把将小赵推开,跑出散发着莫名恶臭的房间,剧烈呕吐了起来。

奇怪的是,半个月来对我疑心颇重的小赵却没有跟上来。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接受再次回到十年前的事实,我抬起头,竭力将刚刚的遭遇忘掉,想要找到那晚结束时还在遭受暴力的安晴。

然而环视一圈后,我却愕然发现,不仅原来被小赵扇巴掌的安晴等人不见了,此刻我所站着的院子,竟也和昏迷前的全然不同。

房子里有电视机的声音响起。

广告中,一条寻亲新闻忽然插播:「请广大市民注意,一名耳后有痣、身高大约 170 厘米的男童于十月底走失,请有见过的好心人前往 A 市警局提供线索,每条有效线索悬赏十万人民币……」

我看着小院里报纸上的最新日期,冷汗忽然再次淌湿后背。

这一次醒来,距离上一次昏迷的时间,竟然过了整整七天。

也就是说,还剩七天,安晴他们就要被送往雾蒙村交易,从此再也无法逃离魔爪。

这时,小赵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看了我一眼,用力将一个沉重的麻袋丢在我脚边,语气凶狠,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心虚:「陈妈,我不都说了不是故意的吗!那个安晴那么抗打,我还以为所有小贱人都和她一样呢!」

「马哥都已经原谅我了,你前几天也跟着点头,现在装什么?大不了我再多分给你一成。」

「你赶紧把这个丢了,真晦气。马哥在里头看电视呢,我也进去先,刚刚还播了个寻亲广告,这群该死的有钱人,几条线索就够买下我们几堆货了……」

高大健壮的男人恨恨嘟囔着,快步走进传来广告声的另一个房间。

我却瞪大双眼,呼吸急促地站在原地,死死盯着脚边的麻袋。

暗红色的血液渗透麻袋,缓缓蔓延至整个地面。

冷风中,一截属于小女孩的手指忽然露了出来。

那指尖很细,脏兮兮的,轻轻落在鲜血染红的地面。

仿佛放声高歌的飞鸟,于痛苦的死亡中,终于触碰到了渴望已久的自由。

「2001 年年末,A 市抓捕一批流窜多年的人贩子,从其手中救下三个 10 岁至 14 岁儿童。」

我终于记起那些新闻里报道的数字。

五个小孩,最后只被救出三个。

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死去的会是谁?

我用力闭眼,将眼泪和酸涩拼命压下,半晌,轻轻抱起这个化作飞鸟的陌生小女孩,缓缓走出了小院。

不能报警。

我逃不出这群疯子的监视。

这个新的落脚点依旧处于偏僻郊区,十年前的 A 市不像现在遍布「天眼」,破烂路灯下,只有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觅食。

天色阴沉,寒风吹动重重树影。

老李不知何时又如幽灵般出现在我身后。

我浑然不在意,只专心寻找着一个勉强干净的地方,沉默地用树枝挖出一个土坑,许久,才擦了擦额角的汗,将怀里尸体轻轻放了进去。

这难道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吗?

那我回来的意义是什么?

忽然,男人喑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样没用,人早就死了。」

我一惊,连忙回过头,发现老李竟不知何时鬼魅般站在了土坑旁边。

我们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我能看清他脸上怪异发笑的表情。那表情让我浑身汗毛倒竖,不安极了。

老李却没再多说,只用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我,阴沉道:「车里还有两个发高烧的,都快死了。」

「我只给你十分钟。」

说完,他忽然转身离开。

我愣在原地,不知老李到底有何意图。

可刚刚沾上的鲜血还浸湿着我的衣襟,老李的话让我来不及想更多,咬了咬牙,我摸出身上仅有的零钱,匆忙往院子外跑去。

或许……或许呢?

或许我真的能够救下那一条注定逝去的生命呢?

那些麻木绝望的眼神,那根轻轻触碰地面的手指,那张红肿倔强的稚嫩小脸……

我眼眶微热,颤抖着,喘息着寻找街边的药店,心脏在无声呐喊: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要拼命一试!

昏暗逼仄的空间忽然照进一丝光亮。

安晴眯了眯眼,滚烫的额头靠在李乔肩膀,无声往黑暗处缩了缩。

李乔脸上满是伤痕,将瘦弱的安晴死死藏在自己同样单薄的身后,又将另一个害怕的女孩也拉过来,这才警惕地看向后备箱车门。

身后,一个男孩半躺在他旁边,苍白着脸睁开眼,漠然虚弱地和他们看向同一个方向。

我喘息着打开车门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手里拿着从药店匆匆买来的退烧药,来不及打手语,我粗暴地撕开药盒,将药片匆匆递至铁笼里,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剧烈奔跑疯狂跳动。

然而下一秒,所有小孩都仿佛受了什么恐吓似的,惊弓之鸟般往后一缩,看向我的眼神有恐惧、有怨恨,就是没有之前的信任。

……怎么回事?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我愣在原地,安晴忽然在黑暗中咳嗽了一下,怨恨道:「老不死又来打我们了。」

她漂亮的眼睛因为怨恨变得扭曲,青紫交加的身体比之前更瘦,最不妙的是,我看见了她因为发烧而变得坨红的脸颊。

「他被你赶到外面吹了一夜冷风,发烧到现在。」

安晴咳嗽完,忽然指着角落里半躺着的漠然男孩,尖锐细哑的声音透出怪诞的笑意,仿佛说着什么极开心的事:「这下好了,哈哈哈,都要死了,你们这群畜生赚不到钱了,哈哈哈哈……」

我张了张嘴,很快又死死闭上。

一个哑巴,如何向这群被伤害虐待的孩子们解释那不是我?

解释了又怎样呢,那些殴打和暴力就可以当做不存在吗?

更何况……十分钟就快到了。

我沉默着倒出药片,拧开矿泉水,粗暴地把安晴从黑暗中拖出,将药塞进她嘴里,强逼着她吞下。

铁笼锁着,她孱弱的身躯仿佛幼猫,在我手下瑟瑟发抖,我呼出口气,不由得眼眶微红。

安晴抬起头,忽然一顿,怪异地看着我的表情。

我没有在意,将她放开,又将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年拖了过来。

在看清那张漠然虚弱的脸时,我猛地一顿,脑海中竟莫名浮现出一股呼之欲出的熟悉感。

这个少年难道是我见过的人?

我愣了愣,对上他漆黑到发蓝的眸,将心中的惊疑压下,试探着递给他退烧的药片和水。

果然,他看了眼我,一声不吭就将药片吞了下去。

我缓缓盯着他,正在脑海中搜寻着那张莫名熟悉的面孔。

少年将水和药藏好后,却忽然回过头,目光平静地盯着我:「你不是陈妈。」

「你是谁?」

他的声音冰冷,仿佛藏着一场未知的审判。

我身体一僵,冷汗猛地浸湿后背。

车厢内,剩下的三个孩子也惊异地看着我们,面面相觑。

不等我心乱如麻地作出反应,少年咳嗽一声,不顾身后李乔拉他衣角的手,轻声却肯定地问我:「不管你是谁,你都想要救我们出去,对吗?」

我一顿。

……对。

贴身口袋里,刚刚买来的迷药还泛着凉意,在这个年代,游走于街头巷尾的小贩们从来不缺各种顾客。

自从回到这里,我已经来不及想现实中的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推我的那个人又是谁?

我到底能不能醒过来?

这些问题统统被我遗忘,那只名为自由的飞鸟停留在我心脏深处,欢快地鸣叫着,我的胸腔满是愤怒,迫切地想为这群无辜的孩子做些什么。

我当然想要救他们。

少年看出我无声的回答,转过身,给了众人一个安心的眼神。

他回头问我:「你现在能停留在陈妈身体里多久?」

我想了想,没有说半个月,保守地打了个「七」的手势。

「今天你身后没有人,是老李主动回去的吗?」

我连忙点头。

「……老李儿子得了病,急需钱,」少年的声音很小,却很清楚:「我在夜里偷偷听见了他打电话,他想把那个叫马哥的拽下来,自己独吞这趟大头。」

少年又轻轻咳嗽了一声,冰冷的声音里,有一丝讽刺厌恶:「可惜老李不知道,姓马的家里也有个需要换骨髓的妻子,需要攒着手术费等待配型。马家就在 A 市,前几天吃饭的时候,我看见他女儿偷偷跑过来,又被姓马的赶走了。」

我恍然大悟,瞬间明白了老李先前为何有那番举动。

他想拉拢我的同时,更不想让两个孩子死去——在他眼里,那不是人,是他给他儿子治病的钱。

这些穷凶极恶之徒,也会有真心相爱的人吗?

我讽刺一笑。

不过狼狈为奸、一丘之貉的垃圾罢了。

少年被寒风吹得瑟缩,连忙回到铁笼深处,目光幽幽地盯着我:「我听见那天马哥的女儿说,两天之后是她的生日,让马哥带着姓赵的双胞胎回家吃饭,他答应了。」

「那天是唯一监视松散的日子,到时候我们假装生病,你先过来查看,然后叫老李过来,从后面打晕他,搜出钥匙,我们逃出去报警,你也趁乱逃走。」

一个逃跑的计划渐渐成型,十分钟快要到了,我匆忙和少年定下几个细节,很快便关上车门,转过身,步伐稍显轻松地朝小院走去。

终于……

终于看见他们获救的希望了……

我不知道,此刻昏暗恶臭的车厢里,李乔忽然开口,沉声道:「沈君,谁知道她是不是有精神分裂症,或者干脆是在耍我们在演戏……」

「没事。」

沈君慢慢掏出自己藏着的一根细长铁丝,声音很轻,却胸有成竹:「我昨天晚上终于学会了怎么撬开铁笼的锁。」

「这辆车很老,开关不方便,他们不会锁车门,只锁笼子,怕被人发现的时候来不及运着我们跑。」

「等姓马的一离开,我们就逃走。如果到时候她按照计划来看,就会发现我们早就不见了,自己也能跟着跑。如果到时候她是骗我们的……」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沈君忽然沉默下来。

他没有说,当他看见那双饱含悲戚的眼睛时,是如此确信,这具身躯里一定拥有着两个灵魂。

那是一种装不出来的悲戚和愤怒。

沈君幽幽的双眸仿佛鬼火,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芒。

半晌,他才轻声坚定道:「总之,我们会逃出去的。」

两天后,马哥穿着气派的西装,带着喜气洋洋的赵氏兄弟出了门。

老李窝在最里面的房间里看电视,似乎对外界毫不关心。

我坐在外面的房间,默默等待和安晴他们约好的时间。

然而时间越近,周围安静诡异的小院就越令我感到莫名不安。

一切都进行得太过顺利了。

一个经验丰富、拐卖过无数儿童的多年人贩子团伙,会这么容易让到手的钱财溜走吗?

安晴他们真的能成功逃走吗?

电视机里还播着广告,夸张的声音推销着乱七八糟的保健产品,我不自觉心烦意乱,焦躁地站起身,反复在原地踱步。

忽然,一道念头闪电般劈进脑海,让我浑身血液瞬间凝结——

最里面的房间,好像许久都没有老李翻身的声音传来了。

与此同时,我突然听到一声细弱闷哼。

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糟糕的想法,我心脏猛地一沉,担心安晴他们的情况,不再等待,打算开门去外面查看情况。

门缝下,一道模糊的黑影却不知何时立在了门前。

我忽然一抖,倏地停下脚步。

无法发声的喉咙在无声尖叫,我心脏疯狂跳动,本能般贴近了墙壁,祈祷门外的人没有听见我刚才的脚步声。

然而事与愿违。

粗重的呼吸声忽然从身后传来。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见小赵硕大的头从身旁的窗户里钻进来。

他的脸因为动作有些扭曲,眼眶瞪得很大,与那张新闻照片上的人隐隐重合。

我看见他咧开嘴,对我露出一个极其恶意的微笑。

「陈妈,你怎么又变成另一个人了?」

院子里。

老李躺在地下,嘴里塞着一团巨大的布料。

他翻着白眼,额头青筋暴出,身体偶尔抽搐几下,看上去已经有些意识不清。

我浑身无力地被小赵从房间拖死狗般拖出来,用力扔在地上。

黏腻的血泊啪地溅起腥臭液体,瞬间浸湿了大半个身体,我忍住呕吐,抬起被血染红的双眼,看见面前摆放着一条被残忍挑断筋骨的手臂。

那是老李的。

马哥站在血泊之外,仿佛事不关己般,深深吸了口烟。

「何必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我忽然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仅是因为我被抓。

更因为担心安晴他们的情况。

千万别在此刻弄出逃跑的动静!

小赵见我颤抖,不由得意洋洋地冷笑一声,大赵依旧沉默。

马哥看着我,将手里的东西一样样扔下来。

藏着的迷药、半个月前买的药膏、给安晴他们买的退烧药……

我心脏越来越沉,半晌,马哥才淡淡道:「陈妈,我们合伙十几年了,我一直以为你和我们是一路人。」

「不过我倒不知道,你还得了这种会忽然变换性格的病,好不容易正常了几天,又变回来了。」

小赵插嘴道:「我知道,叫什么精神分裂症,发病就这样!」

「是这个名儿,」马哥点头,声音带着笑意,说出的话语却残酷:「既然你有病,那我们也不需要你了,不过陈妈,这些年你知道得太多了……」

「还是由我来送你上路吧。」

话音落下,大赵立刻按住我的四肢,小赵则踩住了我的头颅。

地面上涌动的冰冷血液瞬间涌进我的嘴里,我不自觉干呕起来。

在锋利的剔骨刀离我只有几厘米时,马哥忽然凑近,轻声带笑地对我说:「忘了告诉你,那群小崽子里出了个听话的。」

「你们刚刚商量完,她就屁颠屁颠地和小赵说了,让他以后别打她……包括有个小崽子还想撬锁逃跑,他们的表情我现在还记得呢……」

我猛地瞪大双眼,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剧烈的疼痛袭来前,我听见马哥最后的声音——

「你放心,这些货值钱得很,我特意给他们选了几个买家,你知道吗,这些人最爱长相漂亮的小孩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大口喘息,猛地从混沌中醒来。

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很重。

我恍惚看着头顶医院的天花板,半晌,忽然从床上坐起。

额头传来一阵疼痛,有人听见动静,推门而入。

我没有理会,匆忙找到柜子上的手机,颤抖着手,在屏幕里用力输入「雾蒙村拐卖」的字眼。

不会的……

不会的。

那个该死的人贩子说的不是真的!

我死死咬着牙,人生中从未如此害怕过,那些漆黑绝望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闪过,网络迅速开始加载。

忽然,泪水逐渐模糊了我的视线。

网页里,曾经我所害怕厌恶的新闻报道,此刻却变得空白一片。

它们消失了。

输入「民源村拐卖」,没有。

输入「2001 年拐卖」,没有。

甚至,我试着输入「李乔」,百度里配着一张熟悉却干净许多的十几岁男孩照片,上面资料是:「豪门李家独子,2001 年末失踪,享年不详。」

我捂住嘴,忽然有种想要剧烈呕吐的感觉。

旁边的人终于出声,一个年轻的声线在耳边:「安小姐?」

「安小姐,你还好吗?」

我心中忽然燃起希望。

抬起头,我看见一个身穿警服的女人正站在病床边,身后是几个护士和医生。

我咽下喉咙那股恶心,用力抓住这个女警察的手臂,忍着心底难以言喻的巨大悲伤,颤抖着问她:「警官同志,你知道雾蒙村吗?01 年 A 市有个拐卖案,目的地就是那里。」

她愣了下,为难地看着我,摇了摇头:「对不起,安小姐,我从来没有听过你说的雾蒙村拐卖案……」

……怎么可能呢?

难道我经历的一切都是错觉吗?

一定是他们忘记了。

我露出一个难看夸张的笑容,泪水却无意识从眼眶里滚落。

女警不露声色地看了眼医生。

对方立马走过来,细致认真地检查了一遍我额头的伤口,迟疑着说:「伤口不算太严重,但也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不排除这位患者是因为轻度脑震荡造成的短暂认知错误……」

她们的话在我耳边逐渐模糊,我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双眼无神地躺在病床上,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十年前的一切。

他们忘了没关系。

我记得就可以。

我记得你们就可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轻轻塞了一杯温水到我手心。

我一愣,看向坐在病床旁的女警察。

她朝我笑了笑,声音很温和:「你好,我是 A 市警局的警察,姓陆。」

我点了点头,慢慢说:「……你好,陆警官。」

陆警官将手里的资料递给我,轻声道:「前天夜里九点,有人目击到你被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人从楼梯口推下,拨打了急救电话。」

「根据监控显示,我们警方将嫌疑锁定在了你的男友李东身上。」

前天九点……

已经过了两天吗?

我眨眨眼,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无法产生任何波动,缓慢道:「他是我的前男友。我因为他出轨选择分手,但是那天他的情绪很激动……可能是怀恨在心吧。」

陆警官仔细记下我的口述,点头道:「我们也是这个猜测方向,老城区有些死角没有监控,他非常熟悉这些位置,犯下罪后……很快就逃之夭夭,显然不是第一次踩点。」

我没有注意到陆警官不自然的停顿。

「安小姐,现在李东已经失踪,鉴于你的双亲失踪,身边也没有亲人,我们警方明天就可以派人贴身保护你,防止他对你做出更过激的行为。」

双亲失踪,没有手足。

这是我没有被安家收养前的家庭状况。

……连这个都改变了吗?

也对,安晴被卖出去了,安家那对畜生也攒钱买到了男孩吧?

我莫名笑了笑,擦去眼尾的泪水。半晌,才毫无生气地躺下来,轻声道:「我知道了。」

「你们安排吧,我想睡觉了。」

陆警官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

关灯后的病房安静而漆黑。

忽然——

「啪嗒」

镜子里,脸色苍白的女人目光平静。

我凝望着卫生间里的自己。

泠然的眉眼间透出一股衰败,清癯的身形包裹在宽大病服下,宛如即将凋谢的水仙,流露出一种极为漠然的悲悯。

我无声笑了笑。

轻轻扭开病床门,我赤脚走进无人的医院走廊,许久,终于在一道最高的楼梯口停下。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前面的病人,退后!」

「病人,你在干什么?冷静一点!」

「快来人!这里有病人犯病了!」

我闭了闭眼,将所有喧嚣隔绝在外。

有一瞬,我的心底忽然浮现出莫名的预兆:这次回去之后,再也没有任何方法回来了。

我用力攥住衣角,脑海中闪现出无数张安晴的脸。

刻薄的、怨恨的。

可怜的、虚弱的。

漂亮的、盛气凌人的。

我们并非血缘亲人,可我永远记得,刚到安家的那个深夜,安晴攥住我不安颤抖的手,依偎着睡在我肩膀的模样。

此后那么多年,我耿耿于怀那句「你不是她」,却从未想过,那么多年里,她虽刻薄,却从未将矛头真正对准我。

我们是一朵人为嫁接的双生花,失去一个人后,另一个也会死亡。

我再次从楼梯口一跃而下。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醒来后,首先感觉到的是房间里熟悉的恶臭。

小赵横肉丛生的脸横亘在眼前,仿佛 AR 游戏的场景再现,诡异而危险。

然而我却惊喜无比——我回到了一切惨剧都还未发生前!

我的心脏疯狂跳动。

脸上却依旧面无表情。

我冷冷地和小赵凶戾的双眼对视。

许久,男人率先移开目光,声音有些心虚:「陈妈,我不是让你把那个晦气东西丢了吗,你放心,马哥都说了,到时候肯定多分你一成。」

床下放着的,是熟悉的装着尸体的麻袋。

我的手指不易察觉地瞬间收缩。

这个该死的畜生……

我一把用力推开小赵,一秒都不想和这个畜生多待,指着房间门让他滚出去。

他一顿,摸了摸头,脸上表情悻悻,却没有丝毫怀疑:「还是这个暴脾气,我回去看电视总行了吧,你记得扔啊……」

他嘟囔的声音逐渐远去,半晌,我终于露出一丝虚弱的表情,试图压下脑袋的剧痛和晕眩。

过了一会儿,我将袋子轻轻抱起,走出门外。

果不其然,身后很快就跟来表情阴沉的老李。

我没有理会他,慢慢往前走。

最近的垃圾堆离这里有二十分钟的路程,我在上一次回来时,又是对着尸体呕吐、又是找了个干净地方将尸体挖坑埋下……

从一开始,我就在这些人贩子眼里露出了破绽。

几分钟后,我忽然停下脚步。

我将手里的麻袋丢给了身后的老李,目光冷漠。

他一愣。

我什么也没做,瞪了他一眼,保持冷漠地转身离开。

老李双眼幽幽地看着手里的东西,不知在想什么。半晌,男人终于认命般扛起麻袋,身影渐渐远去。

我躲在暗处,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任何人折返回来。

我压住快要蹦出胸腔的心脏,迈开腿,毫不犹豫地疯狂朝上一次药店的方向跑去。

我记得,安晴和沈君还发着烧!

是的,在回来的那一瞬间,我终于记起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寻亲广播里耳后带痣的特征、商务车上莫名的询问拐卖案、安家老宅和安晴的对视……

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他们曾陷入同一段悲惨的命运里挣扎过!

安晴和李乔因为这段经历互生情意,沈君则不知为何,和他们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

我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用最快的速度买了退烧药,一边注意着街上马哥团伙的眼线,一边快速奔跑着回到落脚点。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发现我去了哪儿。

我迅速打开车门,没来得及作任何说明,便一边转头四处看周围的情况,一边将药片倒出,直接拽起安晴就灌。

她惊恐的双眼睁大,小脸仿佛被呛到般红润起来,我死死捂住她的嘴,用嘴型向她说:「不能叫,他们会听到!」

安晴一愣,怨恨恶毒的眼神逐渐变幻,她慢慢点了点头,我这才将人放下,又看向一旁正观察我的沈君。

我将药片递给他,示意他快点吃。

脸色苍白的少年没有迟疑,果断吞下药片,将水和药藏到铁笼深处,然后看向我。

他刚想开口说话——

我立刻用力点头,将路上匆忙写的纸张之一塞给他看:「是的,我不是陈妈。」

沈君一顿,仿佛没有预料到事态的这种发展,罕见地愣在了原地。

我忍住不合时宜的笑意,将另一张纸递给他,上面是那个告密的小孩。

我对他比了个嘘声的动作,看他懂了,才将剩下的纸张都给他看。

「两天后,马哥会正式把老李处决,所以那天不是逃跑的时机,最好的机会,就是今天!」

「我会把买来的迷药放在晚餐里,怕被发现,我自己也会吃。昏迷时间保守估计二十分钟,你能在这期间撬开锁吗?」

沈君静静看着手里字迹潦草的纸,睫毛微颤,双眼深处藏着震惊和怀疑。

但他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少年便在其他小孩莫名的眼光下,对我小声说:「我可以。」

我欣慰地点点头,也不计较上一次他的隐瞒,顺手摸了摸沈君的头,装作没有看见少年通红的耳朵,将画好的粗略地图折起来交给他。

「从这里用尽全力跑到有车的镇上,只要五分钟,记住不要停!上三路车,它直达城区,注意街上马哥雇的临时眼线,千万不要再被抓住!」

沈君认真点头,表示自己都记住了。

我再次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

忽然,少年抿了下唇,小声问:「那你呢?」

昏迷前,所有人都吃了我做的饭,理所当然的,放跑他们的最大嫌疑人就是我。

二十分钟后,等待我的必定会是一场酷刑。

我笑了笑,认真看向沈君,无声对他说:「我相信你。」

「你会报警救我,对吗?」

沈君一愣,随即立刻点头,双眼亮起。

我却没有告诉他,按照 2001 年 A 市的出警速度,从市中心赶到这个偏僻的郊区,何止要二十分钟。

无所谓。

反正已经回不去了。

不如大家一起下地狱。

我笑了笑,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冷静的疯子。

铁笼里,其他的孩子仿佛感受到了此刻的气氛,纷纷沉默地看着我们。

我站起身,将所有的纸条揉碎扔进井盖里,然后凑近车里,隔着冰冷的铁笼,最后一次握住了安晴小小的手。

我看着面前女孩罕见的无措目光,微微一笑,在心里轻声对她说了句再见。

没办法,这个世界总是这么戏剧化。

我们是一朵被嫁接的双生花,只有一个人死去,另一个才会重生。

三秒后,我深吸口气,不再犹豫,回过头打算离开。

「……你叫什么!」

沈君和安晴坐在铁笼里,忽然同时开口,有些急切地小声喊出了这句话。

我一愣。

这一刻,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七年前,安晴被接回安家,她厌恶怨恨的目光在看到我时,忽然缓和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而此刻,铁笼里有四双看向我的稚嫩双眼。

那里面不再是麻木和绝望,取而代之的,是冉冉升起、闪闪发光的希望。

我笑起来。

然后像许多年前那样,无声回答:「安言。」

「我叫安言。」

我想起来那句让我耿耿于怀多年的话。

「你不是她。」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我啊。

「请广大市民注意,一名耳后有痣、身高大约 170 厘米的男童于十月底走失……」

电视机又播放了那条寻亲广告。

餐桌前,五个人坐在各自的位置吃饭。

小赵干了瓶啤酒,醉醺醺道:「哥,我决定了,我要开始攒买媳妇儿的钱了!」

大赵坨红的脸上满是笑意,骂道:「你又在放什么狗屁,哪次你不是把钱花在婷婷那个婊子身上?」

「少喝点,」马哥皱眉看着他们,沉声道:「别误了正事。」

「知道了,马哥,」小赵很听他的话,立刻收敛许多,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我去放个水,奇了怪了,今天脑袋怎么这么晕……」

我坐在餐桌前,沉默看着他们。

门外,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忽然响起。

马哥立刻警惕地站起身,却发现自己也逐渐无力,他一顿,第一时间看向我:「陈妈,你……」

我忍着脑袋里的眩晕感,感叹这个年代的药还真是毫不掺水,一边咂了咂嘴,冲他笑得诡异又灿烂。

面前的恶魔们很快一个个倒下。

我忍着眩晕,一步一步走向房间的衣柜——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好歹,也能延长一点死亡的时间。

昏迷前,我似乎隐隐听见了院子里后备箱被踢开的声音……

「马哥,这里没有,那个贱人跑了!」

「马哥,不好了,那些货都不见了!」

一阵嘈杂的声音将我吵醒。

透过衣柜的门缝,我依稀看见小赵如暴躁的鬣狗般走来走去。

马哥站在餐桌前,一言不发。

他始终淡然的面具终于被撕碎,露出一种疯狂前的平静,其余三人被吓的动也不敢动。

许久,老李终于率先打破宁静,喑哑道:「马哥,先撤吧,不远处就是镇上,那群狗崽可能已经报警了。」

马哥冷笑一声:「撤?」

他忽然环视一圈周围,冰冷的声音透出咬牙切齿的仇恨:「她和我们一起吃的饭,没道理不中招。」

「给我把这里全部搜一遍!」

我躲在衣柜中,苦笑着叹了口气,却忽然发现,手里不知何时被塞了一把锋利的剔骨刀。

沈君……

另一头,小赵已经开始搜寻房间。

老李和大赵分别去了厨房和另一个房间。

我忍住眼眶的酸涩,捏紧剔骨刀,死死盯着缝隙外的景象,在心里默默倒数:

三、

小赵走到电视柜后翻找。

二、

马哥低下腰,缓缓靠近床下。

一、

终于,他们两个人同时背对着我。

——就是这一秒!

我迅速从衣柜里冲出,在小赵来不及完全回头的惊恐目光中,「噗嗤」一声,将锋利的刀尖狠狠刺进了他的身体里。

小赵凶恶的脸庞猛然僵住。

几乎是瞬间,他被刺穿的脉搏处迸溅出大股鲜血,将我的半边身子迅速染红。

视野里,马哥极快地反应过来,手里寒光冷冽的菜刀已经近在咫尺。我拼命往前一滚,同时背对着小赵,将他失血晕眩的身体狠狠往前一顶!

力的作用下,小赵的脖子几乎是主动往那把菜刀上撞去。

皮肉被刺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转身就跑。

刚刚的突击已经用尽我攒起来的力气,这时候,我只能用尽全力往外跑!

谁知道,大赵这时忽然从门外跑进来。

他嘴里嘟囔着:「不好了马哥,老李偷偷跑路了!」

然后正好和我撞了个满怀。

原本朝外的冰冷刀尖意外刺进他肚子,再从后腰处冒出——我瞪大眼,看着大赵倒在血泊中。

这一愣神的功夫,马哥已经从我身后反扑过来。

巨大的力度砰地撞击在太阳穴,我一阵晕眩,趁着机会,马哥迅速捡起地上的剔骨刀,双眼充血地捅进我的胸膛——反复、反复、再反复。

神情接近疯狂。

我死死盯住马哥发疯的双眼,忽然痴痴笑起来,嘴里流出鲜血。

「你笑什么?」

他气极反笑,咬牙切齿地掐住我脖子:「你可真伟大啊?好好的钱放着不赚,来他妈的当圣母是吧?!」

我张大嘴,喉咙里,血沫正不断涌出。

我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可以说话了。

「你的……报应……」

我在马哥瞪大的目光下,断断续续,将嘶哑的诅咒说出口:「都会在亲人上……畜生就应该……孤独终老……」

与此同时,我终于摸到地上掉落的菜刀。

锋利的刀刃狠狠砍向马哥的后颈。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他从身上踢开。

属于生命的温度正源源不断地流失,我躺在原地,半晌,忽然开始虚弱地、疯狂地大笑。

窗外夜空漆黑,我小声地自言自语:「你永远不会懂的……」

「有些东西……比生命还要重要……」

视野逐渐模糊,听觉慢慢消失。

意识朦胧中,我仿佛听见了警笛刺耳的声响,和安晴尖叫的声音……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正处于昏暗的草丛内。

我警惕地站起身,下一秒,却感受到属于陈妈的、毫无伤痕的身体。

我愣住,瞬间不敢置信。

怎么回事?

难道这是给我做好事的报答?

然而抬眼一看,幽深夜色下,我却更加震惊:周围房子老旧,草丛茂盛,路灯稀疏。

这不是我租的老城区公寓附近吗?!

忽然,一阵稍显慌乱的脚步声响起。

我下意识迅速躲进草丛。

月光倾洒,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快速地向楼梯拐角处走来。

我看清那道身影,浑身血液瞬间凝结了起来。

那竟然是我自己!

黑夜寂静无声,我躲在暗处,清晰看见一个神情怨恨、高大熟悉的男人正无声跟在女人身后。

是李东。

那晚真的是他要杀我!

果不其然。

李东很快伸出手,在我拐弯时用力一推!

我再也忍不住,从草丛里冲了出来。

路灯照射下,一张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斗的脸沟壑纵横,竟比正在杀人的李东还要可怕!

他怪叫一声,恐惧地看着我,匆忙向黑暗处逃走。

我没有理他,从掉落的包里翻出手机,匆忙拨打了急救电话,再迅速报警,声音嘶哑地说出了目击全过程。

因为背对着路灯处,我没有看见,刚刚逃走的李东,此刻竟悄悄折返了回来。

他手里拿着砖头,恼羞成怒的脸上有害怕和迟疑,更多的却是疯狂和怨恨。

在这犹豫又犹豫的间隙,远处已经隐隐响起警笛声。

李东咬牙,大叫一声,将手里的砖块用尽全力砸向我的后脑……

倒下后,熟悉的失血感朝大脑袭来,我不禁看着夜空中的月亮,苦涩地想:原来搞半天,我就是来最后送个人头的啊……

六月盛夏。

红灯闪烁,车厢内寂静无声。

电台主播声音甜美,正在报道一起社会新闻:「三日前,一名流窜半年的逃犯终于被成功逮捕,请广大市民出行……」

沈君神情平静,漫不经心掐掉频道,瞄见前面大桥上有人卖糖葫芦,他转头问:「吃不吃?」

我跟着他的目光看去,啧啧摇头:「不吃,太幼稚。」

「待会儿安晴的订婚宴,她刚还说特意给我们订了一桌海鲜呢。」

「只有一桌?」沈君挑了挑眉,犀利点评:「也就李乔惯着她了。」

「你不吃?」

「吃。」

我对上他清冷漂亮的双眼,几秒后,忽然笑出了声。

绿灯亮起。

沈君踩下油门,顿了顿,也跟着笑了起来。

大桥洞下,浓绿的荷叶池中,一株双生并蒂莲缓缓盛开,满是生机。

(全文完)

作者: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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