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无凶
无凶
白夜暗涌：人性的双杀游戏
老公死于一场绑架，可绑匪从头到尾都不曾想过要杀人。
小区里一时间议论纷纷。
有人说是我婆婆间接害死的，为了省钱。
也有人说是我老公运气不好，冲撞了狗。
只有我知道，他该死！
1
8 月 16 日一大早，我和老公刘威带四岁大宝和两岁二宝来医院检查。
前不久大宝体检，某些血液指标存在异常，有患上肿瘤的风险，我们赶紧预约了京西市儿童肿瘤医院肿瘤外科。
在医院交费窗口排队的时候，老公刘威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这之后他脸色大变，跟我说急事要离开一下。
但作为多年家庭主妇的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只能大声喊住刘威让他给我先把药费转账了。
可他甚至急到来不及给我转账，丢给我一张银行卡就走开了。
这时，正排在我前面交费的男人回头看了几眼我和离开的老公。
「大妹子，那个是你老公？」
我以为他是在看我笑话，就对他报以苦笑没有回答。
看他穿着，应该是一名工人，眼泛血丝，还顶着浓浓的黑眼圈。
虽然我心里不舒服，但是也不能随便撒气给陌生人。
谁知他瞄了我几眼，就支支吾吾说自己的钱没带够，要去住院部找老婆拿钱，便卷起装钱的报纸腾出位置，让我先交了。
2
谁的生活都不易，我交了费用，拿着单子带孩子在医院东奔西跑。
好在这几项检查今天就可以出片，两个小时后，我去找预约好的主治医师周医生了解病情。
经过医生诊断，基本确定孩子并无多少肿瘤的风险，只是身体有部分指标异常。除了开一些药，他还叮嘱我按时给孩子服用，然后观察一个周期后再复查。
我想记下对方的手机号，方便后续咨询孩子的病情，才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低电量自动关机了。
周医生婉拒了我加微信的请求，并告诉我医院的门口就有充电宝。
道完谢，我想赶紧联系老公来接我们娘仨，竟发现四十多条未读短信和十几个未接电话。
大部分短信和未接电话来自婆婆，还有几个很陌生。
一个小时前，我的老公刘威居然被人绑架了。
3
「100 万。今天傍晚七点，不许报警，否则撕票。」
看到绑匪的短信，我一时心乱如麻。
婆婆今年 70 多了，我不知道她会怎么应对，更怕刘威就此遭遇不测。
我赶紧打电话回家，婆婆的电话却一直显示在通话中。
我只得带着两个孩子快点赶回家。
等我到家，才发现婆婆在四处打电话借钱，看我回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质问：
「你死哪儿去了？！刘威早上出门还好好的？跟你出趟门，就被绑架了！」
「我也不知道，他接了个电话就走了……」我还未回答完，就见她接起电话：
「大姐，是我，我家……」
我有苦难言，为了给孩子看病，从早上到现在下午两点，我是忙东忙西，一口饭没吃，一口水也没喝上。
可现在也不是矫情这些的时候，我叹了口气，安慰婆婆救人要紧，还是先筹钱。
而婆婆却说她联系不到我，已经报了警。
「报警？但是绑匪说不让报警，报警之后刘威会不会有危险啊？」
「那不然你说怎么办？联系你联系不上，我又筹不到钱，要你有什么用！」
婆婆说她求助一遍亲戚朋友，也只凑到了二十万，离绑匪要求的一百万还差很多。只有跟警察那边联系，商量救人的办法。
我看了眼正一旁玩耍的两个孩子，咬了咬牙说道：
「妈，不行把房子先抵押了吧。眼下，救出刘威最重要。」
这房子还是当年我和刘威一起买的，我出的大头。
但是房产证上，没有我的名字，所以还得我婆婆同意才行。
「房子？那不行，这房子我和刘威立身之所，不能轻易抵押。万一绑匪拿了钱不办事，岂不是人财两空。」
可是距离绑匪约定的时间，可只有几个小时了。
「如果不抵押，短时间内到哪凑齐剩下的八十万去啊？」
最终，婆婆决定来一个真真假假，企图瞒天过海。
就是一百万现金中，只有上面的二十万是真的，剩下的用冥币纸张充当。
婆婆觉得有二十万真现金在，绑匪不会轻易识破，这会留给警察足够的营救时间。而且说不定，对方拿到钱也就直接放了人。
毕竟比起绑架勒索，杀人更严重，一般人没必要以身犯险。
我欲言又止，心里总有些不安。有心反驳，却又无力。
下午六点左右，婆婆在和警方电话再三确定好方案后，就一个人带着钱，上车出发了。
七点二十分钟左右。
我接到了警局的电话，让我现在去一趟警局。
情况，比我想象得还要糟糕。
4
「没几分钟，绑匪就发现了袋子里暗藏的追踪器。」
「他们更是在路上直接验钱，发现了底下掺杂的冥币。」
「最后连那二十万也干脆不要了，借着晚上七点多的夜色和密集的人流量，成功脱身。」
警方没想到绑匪居然要比想象中的警惕、敏锐且聪明，行动果断，进退有序，就好像背后有高人指点一般。
可从绑匪一开始绑票的行为来看，并非像是老手所为。
很快，婆婆的手机上，就收到来自对方的恐吓短信。
「你们不遵守约定，不但报警，还给假钱。他娘的，所以刘威要为你们的愚蠢行为付出代价。」
接下来，是一段音频，里面不断传出一个男人的惨叫声。
路上，我点开警方发来的音频文件，能够确定那就是刘威的声音。
最后，绑匪下了最后通牒。
「赎金翻倍，两百万。具体时间地点等通知。对了，如果再有警方参与进来，你们就直接等着领尸体吧，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
结果婆婆当场晕倒，人已被送往医院。
等我到警局见到林警官，他希望从我这里能得到绑架者的信息。
我相信警察，也不怕家丑被他知道，就如实相告：「从生大宝开始，我就一心一意在家带孩子，很少过问刘威的事情。他忙于工作，也很少和我说他的事。我确实不知道他得罪了谁。」
林警官点头，似乎同意了我的话。
我估计他查看了刘威近期的通话记录，看到刘威和我确实很少联系。
林警官向我问话时，一位实习警察急匆匆地推门说道：「找到了。」
看到我在现场，实习警察意识到不妥，很快出去了。
林警官紧跟着要出门。
我说想上厕所，他便派了一位实习女警负责接下来的问询工作，还让人将被绑匪丢下的二十万现金交给了我。
卫生间里，我发了个短信。
出来后，我眼眶发红。
女警好奇地问我怎么了？
我眼角泛泪：「老公被绑架生死不知，两个小孩子如今都在家哭闹，等着我去喂。婆婆又在医院躺着无人照看。咱们可以问询快一点吗？」
女警听后动了恻隐之心，特地加快了问话速度。
十分钟后，我带着钱开车离开了警局，抄小路往家里赶。
忙了一天实在是太累了，我一不小心撞到了马路边上的电线杆。
电线杆倾倒，一整排的路灯都灭了。
我下车查看车况，幸好，车子受损不算严重，还能接着开。
「汪汪，汪汪汪……」
与此同时，我好像远远地听到了狗吠声，狂躁又急切，听上去令人心悸不已。
5
我到家安置好孩子，又开车去医院将婆婆接回来。
刚到家，林警官就打来了电话，让我再回躺警察局里。
他说，他们已经找到了刘威，但没有多说，只是让我去警察局细谈。
我本想让婆婆在家看着孩子，我一个人去就行。
但是看婆婆严肃的样子，我也不敢提，便和婆婆一起往警察局赶。
走之前，我嘱咐大宝看好妹妹，谁来了也别开门。
路上，婆婆责问我：「你为什么不管好刘威，让他少在外面跑，这样歹徒也不能绑架他啊。都怪你！」
「我需要照顾两个孩子，还有家里的事情，太忙了，实在没空管他。而且，你知道，他也从不听我的。」
「衣服有洗衣机洗，饭有电饭锅做，你们扫个地都买了个那么贵的扫地机器人，你说你哪儿累了？再说了，我们那时候一个人带孩子做家，务还得种地种菜不也过来了，怎么你就那么娇气呢？」
我不能指望自己可以改变一位五十多岁的女性认知。毕竟，这是她自信心的重要来源之一，怎能任人打破呢？
我没有接话，向她示弱。
我用了最快的速度开车赶到警察局，想早点得知刘威的情况。
和平时不同，林警官竟然站在警察局门口接我们，神情凝重。
我似乎有了不好的预感。
由于婆婆在身边，我怕再被骂，不敢多问。反正婆婆也会开口。
「林警官，我儿子在哪儿呢？他怎么样啊？受伤了吗？饿不饿啊？」
婆婆一连串的疑问脱口而出，林警官似乎见多了这种场面，并不惊讶，轻拍着她的背说：「阿姨，你不用担心这些。」
正说着，林警官带我们往里面走，一阵阵冷风开始袭来。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要去停尸间。
难道，刘威已经遇害了？
毕竟母子连心，婆婆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双手开始发抖。
当林警官掀开了刘威身上的裹尸布后，婆婆悲痛到一时无法呼吸，脖颈处青筋突出，整个人似乎处在了木僵的状态中。
一旁的法医见状，赶紧上前盖上了裹尸布，又开始掐我婆婆的人中，让她清醒过来。
婆婆反应过来后，开始嚎啕大哭，整个人处于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的状态中。
「威威啊，你怎么丢下妈妈走了。」
「威威，你再喊一声妈妈吧。」
「我的儿啊，你命怎么这么苦啊。」
「我也不活了，威威，等妈妈来陪你呀。」
……
婆婆一声又一声的哀嚎，令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深刻的悲伤中。
法医试图拉婆婆起身，并未成功。
我需要和法医单独谈话的机会，也去劝婆婆，「妈，法医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咱们在这儿，法医没法工作，要不我们先出去吧。」
林警官也上前劝说。
终于，婆婆去了休息厅，停尸房中只剩下我和林警官，还有法医。
「刘威怎么会被害？不说是绑架吗？我们也在筹备钱了。」
「刘威的死我也很意外，按理说绑匪和刘威无冤无仇，也没有害命的动机。也许，是因为一条狗。」
「狗？？？刘威被一条狗害死了？」
6
林警官也许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不妥，便和我讲述了案发现场的情况。
「案发的地方，在运河边上。今天晚上，刚好一位医生遛狗，闯进了现场，绑匪怕事情败露，不让医生离开，双方起了冲突，这才引发了不可控的情况。」
运河旁我知道，那里以前有很多大企业，像电镀厂、模具厂，环境污染严重。
这几年产业升级，政府也提高了环境保护力度。很多化工企业为了节省成本，纷纷搬迁到更便宜的内陆地区，留下了大片无人监管的废弃工厂。
这里基础设施好，路宽灯多，我没结婚前，也爱去那儿闲逛。
「废弃的房屋那么多，这位医生怎么偏偏去了刘威被绑架的那一间？会不会太巧合了？」我忍不住质疑。
7
「据我们调查，周医生最近半个月开始养狗。他的媳妇信佛吃素，看不得家里有荤腥的东西。周先生一心想给狗补补身子，他就常在运河边废弃的房屋中给狗煮肉吃。狗早已熟悉了每日的吃饭路线，硬拉着周先生往自己的食堂里冲，周先生只好顺着狗走，闯到了现场。」
说完，林警官补充了一句：「说来也巧，绑匪竟然选了和周医生一样的地方。」
「其实也不巧，那地方窗户大，能借到路边的灯光，旁边还有一排灌木丛，隐蔽性也不错。」法医补充道。
林警官又主动和我介绍了绑匪的情况：「两个绑匪一个叫大东，一个叫虎子。我们会尽快抓获这两人。」
林警官又和我转述了案发现场的具体情况。
「根据周医生陈述和现场勘查，当时刘威身上有血迹，吸引了狗的注意力。刘威怕被狗咬，想逃，虎子操起板凳就要砸刘威，但是却砸到了狗身上。狗转头攻击虎子。大东为了保护虎子，掏出了一把刀准备扎狗，不知怎么地，这把刀却扎到了刘威身上，板凳也砸到了刘威身上。」
「等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大东和虎子已经逃跑了。不知道谁踢翻了白酒瓶，酒和重金属污染物混合挥发，屋子变成了毒气室一样难闻的地方，让人呼吸困难。周医生拼命给刘威止血，可惜还是没救下他。」林警官带有遗憾地对我说。
「你说周医生？哪个周医生，是儿童肿瘤医院的主治医师周医生吗？」忽然，我似乎想到了什么。
林警官点头：「对。你认识他？」
我如实道来：「我们今天还带孩子去找他看病来着，还是刘威预约的号。」
8
林警官问我要不要做医学解剖，这样能知道更多关于刘威死因的信息。
我以给老公留个全尸为理由拒绝了。
「刘先生身上有不少淤青的痕迹，应该是因为长时间被绑。刀直插心脏，引起了心脏破裂大出血。但是我们在他的呼吸道里，检测出了不少的汞铬砷铅氯化物这些剧毒物质。根据现场的环境推测，应该是因为当地曾经是电镀厂，重金属污染严重。白酒浸入土中，加剧了这些剧毒物质的挥发。普通人在这种环境下没事，但是刘先生有刀伤失血过多，抵抗力下降，需氧量大，吸入的有害气体多，才会死亡。」
法医说：「当然，也不排除刘先生生前有没有其他的病症，加剧了毒性发作。以及绑架给刘先生带来的心理伤害，人在极端恐惧的状态下，身体状态也往往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比如，容易脑出血等。」
我神色悲戚，咬住嘴唇，努力控制自己的悲伤情绪。
「不过你别伤心，刘先生从受伤到死亡时间很短，死之前没受什么罪……」
「唉，我早就说过他，少喝酒，少喝酒，他偏偏不听。他的肝不好，喝完酒常常会咳血。」
「肝脏代谢确实也会是加剧死亡的重要诱因，不过最好还是解剖尸体，做个全面的检查，这样才能确定他到底是因为中毒还是刀伤……」
「不必了。」我打断了法医的话，「刘威以前曾私下和我说过，以后不管我们谁先死，都希望死后可以尽快入土为安」
我摸着冰棺，温柔地说到：「他怕冷。」
法医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我转头对林警官说：「您看，我能尽快带他去火化吗？」
「这个……」
林警官颇感意外，他说：「查明死因才能知道知晓犯罪人的犯罪意图，这样才有利于后期办案，这也关系着你对犯罪者的索赔额度。」
「人死不能复生，做再多现在也没有意义了，我只想给他尽快料理好后事。」
「我们的职责就是为死者言，为生者权，解剖才是对死者负责。」
看到林警官和法医如此坚持，我也不再多言，便同意了。
两天后，林警官告诉我，解剖完成。
解剖结果是刘威的死因是多方面造成的，对案情并没有突破性的实际作用。
当天晚上，我便联系了火葬场，将刘威的骨灰装到了坛子里。
这下，我再也不用每天猜他去了哪里。
与此同时，案件也有了新进展，他们抓到了嫌犯。
9
在医院门诊交费处，警察逮捕了刚给孩子交完医药费的大东。
巧的是，误入现场的周医生，也在这家医院上班。
更巧的是，这位大东，正是我前两天带孩子看病交费时，排在我前面的那位工人。
似乎是见惯了大场面，周医生未有异常，照常给病人看病。
案情似乎水落石出。
大东和虎子因为缺钱，病急乱投医，认为绑架是个来钱的好办法。
两人便趁刘威在地下停车场的时候绑架了他，要挟他的家人。
钱没拿到，两个人正在纠结是继续绑架勒索更多，还是放人、杀人的时候，周医生意外带狗闯入。
三人一狗大打出手，过程中大东用刀误伤了刘威。
狗打翻了酒瓶，导致刘威吸入了有毒气体。
林警官告诉我，我有权对大东提起刑事和民事双重索赔。
我回他：「我考虑考虑吧。」
林警官显然对我这样的行为颇感意外，我也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想赶紧去苗苗幼儿园接孩子放学。
没想到，林警官的孩子也在这个幼儿园上学。
他提出能否载他一程，我想不到反驳的理由。
林警察上车前顺手从办公室里拿了一瓶矿泉水。
他和我解释前排热，想坐后排，我也无所谓。
反光镜里，我注意到坐在后排的林警官，正专注地看着矿泉水身上的字，似乎在确认什么东西。
我很想问他在看什么，但我忍住了。
不一会，林警官问我：「你是不打算对他们提起诉讼吗？」
我说：「林警官是聪明人，我也不想隐瞒了，确实是这样。」
林警官问我：「为什么？」
10
「大东进监狱的第一天，她的媳妇就找到了我，和我讲了大东的事情。如果是你，你大概也不会向他要赔偿。」
接着，我和林警官讲了大东的故事。
大东来自柳州市下辖的一个贫困村，17 岁时跟着二叔出门打工，做建筑工时摔伤了腰，干不了重活，就在蓝岛市的一家电镀厂打工。
电镀厂活轻松，工资按月发，坏处是污染严重。但大东自觉皮糙肉厚，一直没事。
三年前，大东认识了妻子梅花。两人婚后一年生下了闺女乐乐。
大东爱女如命，不舍得让老婆带孩子回家，特地在电镀厂附近租了个单间，一家三口生活。
他不是不知道工作的地方有毒，等于慢性自杀，但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想着娃儿不进厂就不碍事。
谁曾想孩子经常跑去那里玩，结果得了白血病。
他想给孩子治病但钱不够，亲戚朋友都借了个遍，加上孩子不是工厂员工，就算死在厂里，也很难要到赔偿。
为了省房租给女儿看病，大东在医院看护时买了凉席睡在走廊里。
他逢人就说自己女儿生病的事情，希望老天爷显灵，给他派一个贵人救命。
11
听完我的讲述，林警官没有马上接话。
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才回我：「大东的情况我这边自然也了解。不过你老公遇害，家庭也并不富裕。所以，无论是失去亲人的痛苦，还是日后生计的愈发艰难，这个选择对你来说，着实让我感到意外。」
我说：「同为父母，我理解他，也同情他。要不是为了孩子，被逼无奈，谁会走上这条路呢。生死有命，刘威遭遇不测也许是他命中该有一劫，我不想让更多人再受到伤害。」
次日，我到警局递交了放弃对大东索要民事赔偿的书面文件，还给他出具了谅解书。
临走前，我看到隔壁办公室正在播放肖央的电影《误杀 2》，林警官正在和几位警察认真地观看电影。
这部片子主要讲的是林日朗与妻子阿玲、儿子小虫一直过着清贫但幸福的生活，直到儿子小虫突发意外急需救治，几经周折，走投无路的林日朗为了救儿子决定放手一搏。他制定了一个惊天计划，为了给有病的孩子换上心脏，挟持了一整家医院。
这部电影我已经看过很多遍，没想到会在警察局看到，难道警察平时通过看电影办案？
我劝自己不要多想，匆匆离开了警察局，赶紧回家送孩子去幼儿园。
12
幼儿园门口，我迎面碰到了正在送孩子的林警官，想躲也躲不掉，只好相视一笑。
孩子进入幼儿园后，林警官向我走来，问：「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吗？」
我愕然：「什么太巧了？」
「你回家的路上刚好撞到了电线杆。因为这个，那一带的路灯断电，绑架刘威的房间里当时陷入了一片漆黑。」
「哦，是吗？我不知道，交管部门也没有和我说，需要我赔偿吗？」
养孩子需要不小的花费，刘威刚过世，他名下的房产还没有转给我。我现在手头紧，有了罚款想赶紧交，别再多了利息。
「这个我不负责，只是不相信你为何会撞到电线杆上。」
「那天事情太多，神经紧绷，太累了，有点慌神。」
「老公被绑，这么大的事情，应该注意力集中才对。」
「哦，其实我开车技术也不好。」
「你开车技术好不好先不说，但可以确定的是很稳。上次坐在你车上，水半天都没动。」
「是吗，林警官好细心。」
「大东和虎子说，那天晚上他们本来不想杀刘威，没想到能死人。」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做人最重要的是往前看。」
林警官似乎没听见我的话，继续说道：「黄牛推荐大东看电影《误杀 2》，他又刚好在医院看见了刘威的资料。大东的女儿和周医生是一家医院。周医生是刘威情人周悦的父亲。而你那天，也和刘威带孩子去了那家医院看病。」
「天底下巧的事情多了去了，林警官。太晚了，孩子还在等我，我能先回家吗？」我一脸平静，提出离开。
林警官笑了笑：「需要送你吗？」
「不用了，谢谢。」
13
告别林警官后，我回了家。
据说当晚林警官没回家，而是去医院找了周医生。
他是名医，手术多，晚上 11 点，才完成了最后一台手术。
林警官开门见面，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说是狗带你进入了绑架现场，是不是太巧了？」
「大东的女儿刚好在你就职的医院看病，你怎么解释？」
「你的女儿，与刘威是情人关系，你知道吗？」
周医生喝了口茶，不紧不慢的解答：「这里离我家近，我常去。」
「我所在的医院，是全国顶尖的儿童肿瘤医院。大东的女儿来这里看病很正常。每个父母都想给孩子最好的，尤其是他的孩子生病的时候。」
解释第三点时，周医生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女儿冰清玉洁，我不许你这样侮辱她。她不可能做小三的，肯定是你们搞错了。」
林警官甩出了刘威与周悦在一起的亲密照，说：「你女儿和他在一起已经半年多了。」
周医生一脸惊讶，随即连忙否认：「一定是你们搞错了，不可能。我的女儿一向很听话，她怎么可能做出来这种事。」
14
在医院的那天，我对周医生说起他女儿的时候，他的反应和在林警官面前一样。
当时他叹了口气，和我说了他心中的女儿。
他年近四十才生下了周悦，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
身为医生，周医生望女成才。
作为父亲，他更希望周悦能够健康平安成长，远离一切危险。
「从周悦读幼儿园开始，我便开始给他报各种各样的补习班，希望她成为一个优秀的孩子。她读书后，我和她妈妈工作再忙，也会抽出时间陪她做功课。这孩子也算争气，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学校的前三名，考上了省城的重点高中，也算对得起我们夫妻的付出。
读高中后，她开始住校。刚开始成绩还不错，谁知后来被一个社会上的男青年勾引，成绩下降。为这个，她妈妈专门请假半年去陪读，从她穿什么衣服到吃什么夜宵，都事无巨细，样样给她准备好。可她进入青春期后，太叛逆了。追星、早恋、逃课……我和她妈怕什么，她就做什么。
但是我们只有这一个女儿，再难也得管着她，她所有的反抗我们统统打包忍受就好了。
我和她妈妈经常这么劝对方：等孩子大了，懂事了就好了。
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她非要学表演，求我们给她钱学艺术。
但是那条路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能走的？没有超人的天赋，没有关系，一个普通女孩子怎么出头？
我和她妈没同意让她学表演，悄悄给她改了志愿，让她学医。
为这事，她没少和我们闹，甚至要和我们断绝关系，要自杀，气话没少说。
五年前，周悦大学毕业，像断了线的风筝，执意要去追寻演员梦想。我不同意，她又要和我断绝关系，一生气就拉黑我的微信、手机号。
我难受，但是也不慌。毕竟是一家人，血亲，哪是她想断就断的。
之后，逢年过节，她都会给我们送钱送礼。
她和我说，在一家传媒公司上班。谁知道，她竟然，竟然做了这种事！」
但我接触到的周悦，和周医生口中的乖孩子，仿佛不是一个人。
二宝五个月的时候，我发现周悦是刘威的小三。
微信里，周悦明目张胆地发来了她和我老公的亲密合照，全身一丝不挂。
她的声音甜蜜又充满了威胁的意味：「姐姐，刘威一直不知道怎么向你开口，我怕你被蒙在鼓里更难受，不如我直接和你说了吧。」
好一个绿茶婊，抢我男人还敢这么嚣张。
但是她敢这样做，显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而且，她不避嫌，直接在微博晒出了自己和刘威的合影。
那段时间，我不堪其扰！
15
没过两天，林警官再次蹭上了我的车。
路上，等待红绿灯时候，林警官拿出了刘威和周悦的合影，推到我面前，问我：「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吗？」
我苦笑回道：「林警官，介意和生气有用吗？狗改不了吃屎，也没有不偷腥的猫。」
身为男人，林警官似乎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他顿了顿说：「额，这个也对。不过，这种事情一般人可忍不了。」
「那是因为，我和刘威是自由恋爱，我们感情基础好。」
16
我嫁给刘威，确实是因为爱情。
认识刘威之前，我知道他爱玩。
但是结婚前，他再三和我保证会改。
结婚后，他也在努力做一个好老公、好父亲，谁知竟然都是假象。
刘威初中毕业后到北京打拼，做过保安、快递员，辗转多地后在我父亲的公司上班。一开始他只是个司机，后来，我父亲见他聪明、努力、肯干，提拔他做了市场部的业务员。
那时恰逢我毕业回国，也在父亲的企业实习，刚好和刘威同一个部门。
也就在这时，我们开始逐渐熟悉。
虽然刘威比我小两岁，但是却表现出了超乎年龄的成熟和体贴。
那时我刚入职，由于莫名的自尊心，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父亲是老板，工作上的困难都自己努力克服。
刘威则会恰如其分地为我提供帮助。
一次，我遇到了一位十分难处理的客户，刘威则通过其他关系打听到了对方是浙江嘉兴人后。告诉我可以从对方的乡土情入口，先建立联系。
我尝试了这个办法，果然奏效，对他更加信赖。
一来二往，我与刘威的关系更加密切。
认识三个月后，我和刘威确立了恋爱关系。
我没提，他却主动上交了工资卡。虽然每个月只有四千快，但是意义大于形式，这是他爱我的证明。
父亲常年忙于工作，我 5 岁时，他与母亲离婚。这些年，我一直渴望成家。
在恋爱问题上，我也开始了人生唯一的一次叛逆，坚持要和刘威结婚。父亲虽不乐意，但是看在刘威还算诚恳的样子上，勉强同意。
婚后，刘威说想创业，他看中了当时如火如荼的信贷业务。我拿出了在国外留学勤工助学攒下的 5 万美元，给他做创业资金。拉下脸去联系父亲的好友们，给刘威拓展资源人脉。
慢慢地，刘威的事业越做越大。
「能够遇到一个愿意陪自己白手起家的女生，这是刘威的福气。」听完我的讲述，林警官感叹不已。
我叹了一口气，说：「想想，那时候也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每天都有希望。」
林警官：「后来呢，希望变成了失望，又变成了绝望？」
我说：「我有两个可爱的女儿，对生活已经很满意了。」
林警官说：「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关系的核心必然是夫妻，而不是母女。想必，你和刘威之前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吧。」
我说：「林警官，凡事要讲证据。」
林警官双手抱臂，向后一靠，慢慢地说：「证据还不简单，你和刘威的通话记录，邻居的佐证。还有，你的卧室里竟然没有和刘威的婚纱照，这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对了，我听幼儿园的老师说，刘威从未参加过你家大女儿的家长会，甚至连家长群也没加。」
竟然调查到了我女儿头上？
那好，我就让他知道刘威的真面目。
17
结婚一年后，我怀孕了。因为他精弱，孩子有先兆流产的迹象。
为了保胎，我先后打了十几次保胎针，孕吐严重，从怀孕到生产，几乎都在床上度过。
怀孕的那段时间，刘威以忙于工作为由，很少在家，更别提陪我。
我也能理解，创业阶段，事事需要亲力亲为。
孩子出生前，我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他说都喜欢。可是女儿出生后，我能看到他明显失落的表情。
婆婆虽然不开心，但她也只说了句「你还年轻，可以接着生。」，便无其他话。
婚后第二年，因为意外，我又怀孕了。
怀孕后，刘威对我的态度回暖了些。怕打扰我休息，自己提出要去卧室住。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他已经在外面有了人。
熬过了痛苦的孕期，终于等来了二胎的降生，也是个可爱的女儿。
但我生产时由于大出血，被摘除了子宫。
这意味着我失去了生儿子的能力。
出院后，刘威对我的态度急转直下。
以前不回家还会解释，现在微信不发也不回，问，就是在忙。
生孩子之前，说好了一起带宝宝，现在成了丧偶式育儿。
整个月子里，我只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回来拿行李，一次是在满月宴上，演出慈父的样子给别人看。
都说男人狗不狗，生个孩子就知道。
果然。
生完两个女儿，我心凉了大半。
那段时间，网上频繁出现保姆虐待孩子、孩子一个人时出现意外的新闻。
我不放心将孩子交给外人，一直都是自己照顾孩子。换尿布、喂饭、哄孩子睡觉，整个人忙得像个陀螺，上厕所都要用跑的。
饶是这样，刘威一旦听说孩子有些伤风感冒后，还是会怪我。
怪我给孩子穿少了、吃多了，怪我没照顾孩子。
「别人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都可以，你怎么不行呢？」
「你自己想一想，为什么生不了儿子，是不是上天对你的惩罚。」
「你现在怎么成了一个怨妇了？」
诸如此类的话，刘威对我说过太多次。
每次听后，我都会陷入深深地自我反思。
现在我才懂，那就是他控制我的手段，对我的 PUA。
18
慢慢地，我越来越自卑，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公司的事我越管越少。
刘威也时不时以各种理由找我要钱，既已结婚，便是利益共同体，对他我几乎有求必应。
现在我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想掏空我的积蓄，方便控制我。
看着手机周悦发来的裸照，我难受到哽咽，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一时间仿佛失去了全世界，感到天旋地转，一个人在洗手间哭了很久。
整理好情绪后，我想这也许是周悦的计谋，必须要自己调查清楚，最好的办法是看刘威的手机。
但是刘威防备心强，即使洗澡的时候也会把手机带进卫生间。
我想起自己睡不着时常吃安眠药，便在刘威的水杯里加了一颗，能让他昏睡两个小时。
打开他的手机后我发现，他几乎每天都会去见周悦。我怀一胎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和周悦联系。
想起他婚前向我承诺的「一辈子爱我」、「永远不会出轨」、「好好照顾家庭」这些诺言，真是个笑话！
听到这里，林警官的态度明显软和了很多。
虽然我的叙述很平静，他依然感受到了我这些年所经历的折磨。
其实，人和人可以情感共同，男人并非都站在女人的对立面。
「你有要解决这个问题吗？」林警官问我。
「有过，但是当他已经决定要冲向悬崖的时候，我不仅拦不住，反而会起反作用。」
19
一个晚上，我将两个孩子暂时交给婆婆，约刘威在餐厅见面。
我不想让孩子看到父母吵架的样子。
迟到了一个小时后，刘威坐在了我对面。
吃完饭，我拿出之前搜集的资料——他与周悦的合影、通话记录。
如果刘威愿意道歉，一切都可以再谈，我们也许可以和平分手。
没想到，刘威不仅毫无歉意，态度也十分嚣张。
他怒问：「你查我？」
「小三都已经找上门了，我能不查吗？」
刘威的语气转而温和：「都怪悦悦不懂事，回头我会说她的。」
悦悦？
听着这个亲切的称号，我心如刀割。
「我们离婚吧，孩子归我，其他的我都不要。」
想到离婚，我并不难受。
对刘威，我的泪都流干了。
我唯一担心的是孩子，我不能容忍孩子跟着刘威。他必然不会心疼孩子，如果再遇上狠心的后妈，孩子不知道能不能平安长大。
夫妻一场，我只想好聚好散，我用命换来的孩子，归我就好。
可他竟然反问我：「你凭什么要别的？房是我的名，钱是我挣，就算离婚到法院。除了家务补偿费，法官什么都不会判给你。」
既然要算，那就算清楚：「你创业时我给你的启动资金，换成人民币也有 50 万。你现在的资产都是婚后所得，就算去法院我们也是一人一半。」
刘威发出狠笑：「忘了告诉你，上个月我去 m 国存了点钱。所以，现在我没有任何积蓄，我和你合开的公司，资产是负的。真查起来，真离婚，你有的，只是一屁股债。」
「你爸还没告诉你吧，他的公司快倒闭了。图书出版，八百年前的行业，早该被淘汰了。结婚前我还以为他多有钱，不过是个空壳子。」
我心头一凉。
原来，他和我结婚是看中了我父亲的家产。
他把资产转到国外，即使我赢了官司，也可能追不回财产。他拿着钱，依然可以去国外和小三过逍遥日子。
刘威也明目张胆地和我说：「悦悦怀孕了，是个男孩。我必须有个儿子给我传宗接代。不过大宝和二宝我也会养着。怎么说，他们也是我的孩子。离婚可以，你净身出户就行。」
我气得发抖：「你这样会逼死我的。」
刘威笑了：「我不介意给你收尸。」
「忘了告诉你，我在家里装了监控，上次你给我喂安眠药的事情我都录下来了。如果你敢和我争孩子的抚养权，我直接指控你谋杀。你想想，法官会不会把孩子判给一个杀人犯？」
正说着，刘威拿出了大瓶的抗抑郁药物，要往我嘴里塞：「敢给我喂药吃，看我怎么整你，这不都是你的药吗？都给我吃下来，你这个疯子。」
我拼命摇头，哭着哀求刘威：「我还在哺乳期，不能吃这些精神抑制类药物，会害了孩子的。」
185 高，体重 200 斤的刘威，像拎起一只小鸡一样地将我拉到他的眼前，厉声说道：「就因为你生完孩子就喂奶，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了，又老又丑，看见你就让我觉得恶心，不如早点死，我再接着娶。」
说着，刘威掐着我的嘴要塞药，又拿着水杯往我嘴里灌，逼着我吃药，还不忘放狠话：「就算你死了，孩子我也一样能养好。你爸不是还给你买了一份人身保险吗？赔了也够我养孩子的了。」
幸好，服务员听到了我的惨叫声，闯进了包间，我才躲过一劫。
说到这里，我的双手开始颤抖。
林警官递给了我一张纸巾和一杯水。
他沉默了一会说：「掏空你的积蓄，转移公司资产，刘威早就开始算计你了。」
我苦笑了一声，说：「你也听出来了，偏偏那时候的我像个傻子一样，都被蒙在鼓里。」
告别了林警官，我回到家，眼中泛起了冷色。
路上，我同林警官说的情况都是真的，只是并非全部而已！
我知道林警官怀疑和调查的对象不只是我，还会有周悦。
只是案发时周悦并不在本市，而是刚好去外地出差去了。
20
一周后，林警官再次与我对话。
只不过这次不是在我的车上，而是在警察局。
「你和赵梅是同学。」
「我查到了赵梅在打印店消费的记录，她打印的内容，我给大东看了，是同一份资料。」
「你和周医生之前就认识，你们合谋杀害了刘威！」
一上来，林警官就给我来个三连击。
「林警官，定罪要讲证据。死者是我老公，赎金是我家借的钱，我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对方查到赵梅令我稍感意外，但我只是轻描淡写地给出一句反问。
是啊，这样做没有任何好处。
「刘威的刀伤正中心脏，普通人扎到这里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一。凭这个，就能给周医生定罪了。」林警官不慌不忙，喝了一口茶，向我说道。
哦，原来在诈我。
概率又怎样？还有可能会发生，概率可不能作为断案的依据。
就像，我遇到了像刘威这样渣男的概率，只有万分之一，但还是被我遇上了。
就像，这个世界就是偶然演化的产物，人类能够诞生的概率好比上帝在掷骰子，也只有几十亿之一，人类不还是诞生了？
我相信，警察无法给我定罪。
即使我和赵梅是朋友，也无法证明我们是同谋。
即使赵梅暗示黄牛唆使大东绑架，这也无法成为罪行。
即使证明了刀是周医生所捅，也可以说是在搏斗中的正当防卫，无法成为定罪的依据。
而且，现场还有一只凶猛的狗。
谁知道是不是狗咬人的时候，刀不小心捅向了受害者呢。
也许是有人因为想杀狗，不小心捅伤了刘威呢？
最关键的是，刘威也许并不是因为刀伤而死，也许是因为惊恐，也许是因为中毒，也许是因为缺氧呢？毕竟，人类的身体是那么脆弱。
没有完整的证据链，这一切都是推测和怀疑，无法成为定罪的缘由。
如今，警察找我问话，无非是因为无法从周医生那里得到有价值的信息。所以想从我这里找突破口。
毕竟，谁会相信，丈人会因为女儿做小三，杀死「未来」的女婿呢？
在沉默中，我和林警官对坐了十分钟。
之后，我离开了问询室，留他一个人独坐在原地。
21
出了警局，我没有开车回家，而是在附近找了一家咖啡店，点了一杯静坐。
其实，林警官没有冤枉我，刘威的死确实是我一手策划的。
但我一开始对他并没有杀心，只想带着孩子离开。
只是我的一再退让，竟让对方更加肆无忌惮。想要害我不说，居然丧心病狂地把歹毒心思打到孩子身上。
所以，他该死，也必须死！
22
刘威多年的欺压，早已让我备受折磨。
被暴打的那天晚上，我花了数倍于平时的时间，挣扎着往家里走。
整座城市都被厚重的雾霾笼罩着，我的身上仿佛被裹了一层塑料薄膜，闷得透不过气。
我想要一把顶天立地的剑，劈开这无穷无尽的黑暗！
回家后已经十一点，四岁的大宝仍然没睡，在等我回家，睁着惺忪的眼睛要抱抱，要和我贴脸。
将大宝哄睡后，我独自坐在窗前，想打开通讯录找人倾诉，却发现无人可以联系。
这些年，我的时间几乎都用来做刘太太了。
可是收获的，却是一个想杀死我的男人。
幸好，我还有两个孩子。她们和我血脉相连，是完完全全出自我的个体。
再难的路，我也得走下来，保她们平安健康地长大。
孩子？
对，孩子！
同为父母心，难道周悦的父母就能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做三？
我决定找到周悦的父母，希望他们能说服周悦离开刘威。
这样，刘威失去了周悦，也许会幡然醒悟，愿意和我和平分手。
22
第二天早上，我开着车到了隔壁市的一家网吧，见一位许久未曾联系的老友。
赵梅是我发小，我们一直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但是鲜有联系。
小学三年级，我抱着作业去办公室的时候，目睹过她被数学老师抱着亲的场景，一时愣在了原地。
数字老师看到后，挥了挥手，将木讷又惊讶的我喊了进去，对我做了同样的事情。
这件事，成了我们三个人的秘密，我和赵梅从此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
直到六年级时，我们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我们一起私下报复了对方。
我们配合得相依无缝，从此在彼此心中给对方留下了位置。
虽然各散天涯，但我们一直是对方最好的战友。
23
咖啡馆里，赵梅听完我和刘威的事情后，放下了正在搅拌的咖啡杯。
「需要我怎么做？」
「消失的人才不会作恶。」
「孩子需要你。」
「我知道。」
「不能有证据。」
「所以我来找你了。」
虽许久未见，但默契依旧。
24
当晚，赵梅便给我发来了周悦父亲的资料，他的姓名电话和工作单位。
赵梅本打算在 114 上预约周医生的号，但是没能成功。
第二天早上，她从黄牛手里买了一个周医生的号，坐在了他的办公室里，将周悦和刘威的合影，摆在他面前。
周医生看到照片后，先是怀疑再是震怒，甚至差点将赵梅赶出他的诊室。
但最终，他还是接受了现实，告诉赵梅，他会管教好自己的女儿。
25
但是，周悦并未退缩。她甚至直接加了我微信，自报家门。
她的微信里晒了不少旅行照，还有庆生照。
里面的男人虽然不露正脸，但是从衣服和体型上看，必是刘威。
之后的三天里，我果然没再接到周悦的骚扰信息，刘威也销声匿迹。
我猜想大概是，周悦忙于应对父亲，刘威忙于留住周悦。
第四天，刘威一身酒气地回到家，对着我破口大骂，责怪我破坏了他的美好爱情，甚至对我动了粗。
我忍气吞声，没有回击。
晚上，刘威因为醉得不省人事，睡在了家里，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上。
没多久，刘威的手机响起了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
我拿起手机，尝试着输入了周悦的生日，果然成功解了锁，里面的历史聊天记录简直触目惊心。
周悦一心催着刘威早点离婚，他们好光明正大在一起，她不想再做三了。
而刘威则是盘算着如何用我们娘仨的命挣钱：刘威要给我们娘仨投保险，再制造意外事件换取巨额赔款！
好在周悦只想上位，并没有想要参与刘威的计划，甚至还不忍心，劝阻过刘威，说人命关天。
我一个人的命还不够？还得加上两个孩子？
以前我信神，相信奇迹，可是命运给我的反馈是一个又一个冰冷的现实。
我只能尽自己所能，回击伤害我的人，尽力创造一些美和温暖。
哪怕，毁了我的一生，起码孩子是我的期盼。
我知道，计划必须要加快了。
26
第二天，我和赵梅一起到了周医生所在的医院楼下。
第三天，我们带着无线麦，距离保持着 100 米之内，能够随时听得到对方说的话。
她负责见周医生递资料，我全程指挥，由她传话给周医生。
赵梅将周悦和刘威的聊天记录，以及刘威家暴我的证据递给他看：「刘威有家暴前科，还有害人杀妻杀子的歹心。你女儿和他在一起，必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甚至死得更惨。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你的女儿跳入火坑，最终毁在她手里吗？」
周医生犹豫片刻，却还是开了口。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解决他。」
「法治社会，我不能亲自动手。」
「那是当然，病人们需要你。」
我看向了大街上的人群，对赵梅说：「这世上两件事最熬人，一个是病，一个穷。如果一个人同时摊上，他会为了摆脱这个放弃一切。」
周医生听后，不置可否。
咖啡见底，我和周医生也达成了合作意向。
虽然，我们这次未曾谋面。
周医生也和赵梅讲了大东的故事，计划在我心底浮现。
27
我让赵梅去打印店，让店员制作了一份报纸。
上面最大的照片，是我从结婚照中找出的刘威照片。
旁边写着「xx 市四少之首刘威新店盛大开业，现场明星云集星光熠熠」，下面详细地写上了刘威的饭店地址，以及经营情况，占据了报纸的四分之一版面。
其他地方，则印上了《解放吴先生》和《误杀 2》的剧照。
加粗的红字写着标题：《知名演员吴若莆被绑架，歹徒索要 200 万赎金》
《父亲为救女儿，挟持了医院病患为讨心脏》
标题下是剧情简介。
印刷时，店员好奇地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赵梅说是演戏用的海报。
报纸制作完，已经接近天黑，也赶上了医院黄牛下班的日子。
周医生给赵梅指认了其中一位黄牛。赵梅递给黄牛 1000 块钱，让他把这份报纸递给大东，再告诉大东「你想要的，电影里都会有。」
28
选大东行凶，是周医生定的。
他愿意为钱卖命，又爱向黄牛打听挂号信息，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只有这种人，才会不怕死
大东女儿的主治医生也不止一次地对大东说过：「你的女儿必须尽快做骨髓移植，否则性命垂危。」
杀死刘威，是我的主意。
只有他死，我才能顺理成章地继承他的遗产，得到女儿的抚养权，也彻底解决一切隐患。
周悦这个人从小被父母管得太严，内心极大缺乏安全感，认死理，她铁了心要和刘威在一起，要给刘威生孩子。
周医生不反对我杀死刘威，甚至他比我更想让刘威死。他要断了周悦的念想，不愿让女儿陷入更大的危险境地。
所以这个时间段，周悦特地被他给想办法支开了。
我带孩子看病，手机没电关机晚回家，才能洗脱报案动机，制造不在场证明。
刘威那天早上接的电话，也是我找人以要绑架周悦的名义引他离开。
至于我大喊他的名字，是为了要孩子看病的钱，更是为了不经意地间接通知前面的大东。
开车撞倒电线杆，是为了给周医生制造捅伤刘威、打破酒瓶、破坏现场的客观环境，黑暗里才好行事。
刘威的死亡原因，与尸检报告一致，他死在了失血过多与重金属中毒、恐惧导致的脑缺氧等多重作用下。
真话就是最好的谎言，每个人都对警察说了真话，只是隐藏了故事的某一面。
没有人是真正的凶手，但每个人都在帮他去死。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29
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
良知，在审判着每一个人。
30
离开警察局的第七天，我提着水果看望大东的女儿乐乐。
她刚做完换骨髓的手术，恢复得不错，面色看起来有些红润，像是欧洲油画中的壮实女孩。
我告诉乐乐，我是她爸爸的朋友，特地来看望她。
乐乐的妈妈对我的出现有些意外，但是也并未拒绝。
毕竟，我是名义上的受害者的家属。
现场，乐乐看起来很开心，全程未提及她的爸爸。
我心想不到一月，大东视为珍宝的女儿竟然忘了他，小孩的心也真狠。
没想到，当乐乐的妈妈出病房时，乐乐拿出了一捧千纸鹤，说：「阿姨，这是我悄悄给爸爸叠的千纸鹤，你可以帮我送他吗？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妈妈为了他的事情很伤心，我也不敢在妈妈面前提他。但我知道，爸爸是个好人，他不会做坏事情的，我对千纸鹤说了很多话，希望爸爸可以看到，我想让他回来解。」
可现在我还不能去见大东，警察已经对我起了疑心。
我只能说：「我不认识你爸爸。」
「阿姨，我知道我爸爸做错了事情，大家都不想提到他，忘了他。但是你肯定记得他，对不起，我看到妈妈的手机，爸爸绑架的人就是你老公，你要是能原谅我爸爸，我爸爸就能出来，我就能再看到他，对吗？」乐乐的眼眸黑得发亮又深不见底，我被她眼神中的焦点光吸引，却又不敢直视。
毕竟，他的父亲并不想杀人，也算是因我入狱。
「我会多吃饭，好好养病的。」
「阿姨，可以吗？求你了。」
听着这些话，我忍不住眼泛泪光，但是也未敢答应她。
31
两周后，我照常去苗苗幼儿园接孩子放学，却看到大女儿彤彤在和乐乐一起玩滑滑梯。
心中一惊却也开心，乐乐恢复得挺好。
彤彤向我跑来时，乐乐眼神复杂地看向我，木讷地抬起手和我打招呼。
回家的路上，彤彤开心地和我者她在学校里的趣事，包括她新认识的好朋友乐乐。
从小在多地辗转漂泊的彤彤，经历了太多事情，有着其他儿童不能企及的早慧和成熟。
她入学没多久，就和许多小朋友打成一片。
对此，我也没多想，小朋友之间产生友谊很正常。
见到乐乐的第三天晚上，彤彤回家后颇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我给孩子量了体温，没发烧。又打电话给孩子的班主任，学校也没有什么事情。
晚上哄彤彤时，她突然搂住了我的脖子，轻声说道：「妈妈，你能帮帮乐乐吗？她实在是太可怜了。」
我心一惊，问她怎么突然这样说。
彤彤说：「乐乐的爸爸被人冤枉进了监狱，乐乐没了爸爸，你帮帮他吧。」
32
彤彤并不知道案件实情，但她已经成为乐乐的一颗棋子。
或许，敏感的乐乐已经觉察到了我和她爸爸关系不一般。又或许她想通过我的谅解和求情，来减轻她爸爸的罪行。
她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地紧紧拉住我，只为了通过我再次和她的爸爸产生联系。
大东将乐乐视为珍宝，宁愿坐牢也要治好女儿的病。
乐乐也一直将大东视为明珠，费尽心思只为救爸爸出狱。
其实，孩子虽小，但什么都懂。
33
把孩子哄睡后，我一个人坐在了卫生间里。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回想起了我这些年的经历，泪水悄无声息地掉落下来。
这泪，是哭我自己。
刘威出轨后的一切，我以保护孩子为出发点做的一切事情，说是为她好，其实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输不起，我怕失去孩子。
但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让孩子知道真相，她们一直生活在谎言中。
小时候，爸妈离婚后，说为了保护我，一直在我面前逢场作戏。
其实我早已知道真相。
那时候的我，为了配合他们维护这份体面，维护这个家，也常常自我欺骗。
我努力大笑装出快乐的样子，希望父母开心，小心翼翼地发脾气，试探他们对我的包容和爱。实际上，我无数次在半夜哭醒，时常做噩梦。
这些年，我长大读书，工作结婚，努力想忘记被抛弃感，却一直从未做到。
在进入和刘威的亲密关系后，我心底被抛弃的感觉，时常会不自觉地涌现出来。
为了防止被抛弃，我才选择了先对他下手，早一步离开，这样我才能避免被抛弃的痛苦。
我痛恨刘威出轨，也是想保持自己的清白感，让自己占领道德高地。
父母的隐瞒，造就了我性格上的缺陷。如果我再继续隐瞒女儿，难道要女儿步我的后尘？
不，我希望给女儿们做个榜样。
可家暴歹毒的男人不在了。
大东的女儿得到了最好的治疗。
周悦也免遭负心汉将来的祸害。
我不会后悔，可我确实心存愧疚。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自言自语。
第二天早上，我站在警局的门口，良久。
（完）
作者署名：小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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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暗涌：人性的双杀游戏
甜甜的兔子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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