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崭新的春天
崭新的春天
52
等站在电梯里,我把裙摆翻过来,从侧缝线隐秘的口袋里取出手机,把刚才录下来的对话保存并备份在三个不同的云盘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好在身为社畜,我的手机侧二键一直设置的是自动打开录音功能。刚才跟姚诗月上楼前,我就已经借着抚平裙摆的动作,暗中按下了侧二键。
原本我以为祁志远最多威胁我两句,没想到他不但爆了这么多猛料,还亲自往我手里递了这么大一个把柄。
展会结束回家后,我把录音放给祁彦听了一遍。
在听到那句「你能让祁南把我娶回去吗」的时候,他轻轻挑了下眉毛,笑起来:「霏霏,你演得还真是像模像样。」
「那可不。」我自豪地挺起胸膛,「反正祁志远肯定觉得我是个贪图富贵的女人,还相信了我真的相信你是个渣男。」
后半句话说出来像绕口令似的。
祁彦没忍住笑出了声。
但我心里其实还有别的疑惑:
「按理来说,祁志远不该这么容易就相信我才对啊?毕竟他以前见过我好几次,我一直都没给过他好脸色。而且就凭我和你的关系,他为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他,怀疑你?」
祁彦沉默片刻。
然后他说:「霏霏,什么样的人,他眼里看到的就是什么样的世界。」
我恍然大悟。
祁志远当初和祁彦的母亲山盟海誓,一朝得势就立刻偷情出轨,还跟着姚诗月一起迫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在他看来,一个人为了钱权地位放弃感情,本来就是正常的事情。
所以他会理所当然觉得祁彦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还有……我之前和邱织月联手做的局起了作用,祁志远判断错误,收购了不少红宝石原材料,却没有出彩的设计图,以至于资金链几乎断裂。他今天送来参展的那套首饰,已经是麒嘉那边能拿出来最出色的了,但跟荒漠玫瑰相比,还是毫无优势。」
所以,他就盯上了祁彦的设计图。
我问祁彦:「所以这些都是你设计好的吗?」
「是。」祁彦解释道,「不过我没想到他会直接找上你,一开始我以为他会选姜妙的。」
「姜妙身边有钟以年,她又不缺钱,哪里会被他那点把戏唬住。」我耸耸肩,「倒是我,出身平平,没见过世面,一看就是个好糊弄的。再加上他手里有那些照片,又把邱织月和白家抬出来做筹码,我为了避免人财两空,可不得答应他吗?」
我低头操作了一下,把录音文件发给了祁彦:「录音发你了,我觉得以后你肯定用得上。」
「嗯,用得上。」
祁彦说着,淡淡勾起唇角,抬手在我发顶揉了一把:「霏霏,其实我应该感谢你。有了这份录音,我的计划可以再加快了。」
「我也确实,不想再等了。」
那一瞬间,他眼底的光芒复杂难辨,但声音里包含的浓烈情绪几乎要破开平静的表层,汹涌出来。
我忽然明白过来。
祁彦,一定在这种对祁志远强烈又复杂的恨意中,被反复折磨了很多年了。
我伸出手,轻轻覆在祁彦手背上:「你只管去做,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就告诉我。」
祁彦点了点头,伏在我肩头,轻轻闭上了眼睛。
后面几天,我找了个机会,准备劝祁彦开放荒漠玫瑰的定制。
结果才刚说了两句,他就笑笑地说:「不用担心,霏霏,姜妙那里有升级版的设计图,换了颜色和细节,和你这套是区别开来的。而且祁志远手里积攒那么多红宝石,我们总该让他用一用吧?」
祁彦说得很笃定,我想想他的能力,也就放下心来。
也不知道祁彦是怎么操作的,两个月后的某一天,那时已经是深秋了。
我正在书房做题背单词,忽然接到了祁志远的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他就冷声道:「虞霏霏,是我小看你了。」
看来他已经察觉那天我是在骗他了。
「不过你和祁彦也别高兴得太早了。」祁志远冷笑道,「他不听白家的安排,选了你,就不可能斗得过我,走着瞧吧。」
「哦,好的。」
我低头看了一眼完形填空,发现自己竟然错了六道,有些忧郁:「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祁志远气得深吸一口气,挂断了电话。
晚上祁彦回家,我把这事跟他说了,他勾着唇角淡淡道:「不用理他,狗急跳墙。」
离考研的时间越来越近,我复习紧迫,祁彦为了不打扰我,也不再告诉我和祁志远有关的事情。
我只隐约知道,祁志远被祁彦步步紧逼,几乎已经保不住手里麒嘉珠宝的股份,新季度产品销量平平,反倒是非雨跟姜妙合作的联名款销量喜人,高定的款式也卖出去不少。
邱织月那边,似乎因为祁彦明确拒绝了她,她找到了白家人,以至于祁彦被叫回白家好几次,回来时都面色严肃,眼神冷峻。
白千景甚至又联系到我,让我不要不识抬举,赶紧放过祁彦,别破坏他和家里人的关系。
「邱小姐不是都借着跟祁彦的合作,成功爬到她想要的位置上了吗,还想要什么?」我跟白千景说,「你不觉得你表妹就像小学生一样吗?打架打不过还回家叫家长,笑死了。」
「虞霏霏,你到底有没有廉耻心啊?」
「白少爷,你们白家人到底有没有正事可做啊?」我翻过一页书,不耐烦地道,「你要实在太闲,找条大街扫扫吧,也算为人民做贡献了。整天盯着我和祁彦谈恋爱说三道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祁彦呢!」
白千景大概是气的,声音都在微颤:「虞霏霏!」
「挂了,不用再打,号码拉黑了。」
我干脆利落地摁掉了电话。
因为已经毕业,再加上学籍所在地的缘故,我的考场被安排在老家一所高中。
祁彦安排好公司的工作,又把四只猫和奶球托付给姜妙,提前两天和我回去了。
害怕节外生枝,考研这事我还没告诉我妈,所以回去之后我也没回家,干脆和祁彦一起住在了他那套房子里。
考试那两天,天空飘起小雪。
原本每次都是祁彦来接送我,然而等我考完最后一门专业课出来,却没在门口找见他的人和车。
打电话,祁彦没有接,发微信,好半天他才回我一句:「霏霏,我有点事要办,你先自己回家吧。」
我心里隐隐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53
我先试着给我妈打电话,问她有没有见过祁彦。
我妈愣了愣,问我:「祁彦回老家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没什么,他公司有事回去一趟,说是如果办完事有空就过去看你来着。」
我找了个借口把我妈敷衍过去,接着又给姜妙打了电话,甚至还把白千景从黑名单里放出来,联系他,排除了其他所有可能的去向。
那么,就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
我打了辆车回家,把放在祁彦房子里那个十公斤重的哑铃取出来,放进双肩包里,又往里面扔了一捆绳子,然后打车直奔祁家住的别墅小区。
一开始,门卫还拦着不让我进。
直到我掏出手机,怼着他的脸,一边拍一边眼睛红红地哭诉:「他骗我感情,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连你也为难我……我要是自杀了,你也是帮凶!」
门卫吓得连连后退,我趁机从拦车杆的下方钻进去,冲进了小区深处。
天寒地冻,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我循着模糊的记忆一栋一栋找过去,终于在一处人工假山旁边,找到了祁家所在的别墅。
别墅外种着几丛竹子,连竹叶和竹枝上都积了雪。
我从包里摸出绳子,系在一楼的铁栏杆和墙壁之间,穿插着绕了几个来回,弄成简易的网状,然后攀着绳子,从二楼的露天式阳台翻了进去。
谢天谢地,哪怕考研复习期间我也一直保持着健身举铁的习惯,所以身手依然矫健。
阳台的玻璃门是反锁着的,我咬了咬牙,做好心理准备,然后掏出哑铃,重重地砸在了门上。
一下、两下……玻璃应声而碎,我敏捷地后退了一步,等迎面落下的无数玻璃碎片落地后,又赶紧冲了进去。
刚一进屋,暖风扑面而来。
而我看着眼前的场景,整个人愣在原地,一股凉意从心底涌上来。
祁彦就在这里。
可是,他是被锁在这里的,脸上和手腕上还有伤痕,唇色因为失血一片苍白。
听到动静,原本低着头的他缓缓抬起脸,看到我时也蓦然愣住:「霏霏?」
不等我说话,卧室的门就被猛然推开了。
祁志远和姚诗月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刀。
「虞霏霏,果然是你。」
祁志远咬牙切齿地用刀尖指着我,厉声呵斥:「把武器放下!你私闯民宅,不怕我报警抓你吗?」
「你报啊,快点报。」我嗤之以鼻,「我倒还想看看,警察是先处理你故意伤人和非法监禁,还是我私闯民宅。」
要不是不确定祁彦是不是在这里,又怕打草惊蛇,我就直接报警了。
想到这里,我飞快地从兜里摸出手机,就要报警,结果祁志远忽然举着刀冲了过来。
「霏霏!!」
祁彦的声音被巨大的惊恐包裹,几近撕心裂肺。
那个瞬间,我脑中闪过七年前,我和蓝汀在学校健身房,他教我散打和格斗术时,说过的话。
「一般来说,女性在力量上要先天弱于男性,正面对抗,你不一定打得过对方。所以,你要学会用巧劲,先卸掉对方的力气,直接攻击要害——」
他一边温柔又耐心地说着,一边握着我的手腕,引着我跟着他的动作走。
「就像这样。」
我抬起膝盖,重重地撞在祁志远下身,在他惨叫的同时握住他手腕,反手一拧。
吃痛间,他不自主地松了手,刀子掉在了地上。
我一边咬牙禁锢住疯狂挣扎的祁志远,一边冲一旁的姚诗月冷声道:「赶紧放了祁彦!你们非法拘禁,还动手伤人,等下警察来了,我看你们怎么说得清!」
「别听她的!」
祁志远失了态,红着眼冲姚诗月大叫:「今天绝对不能让他们离开这里!只要撑过今天,撑过今天我们公司还有救——」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祁彦忽然轻笑一声。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姚诗月定了定神,看着祁彦,勉强扯扯唇角:「祁彦,你说什么呢……」
「你们不会以为那个子虚乌有的资金流,真的会在明天出现,然后救你们麒嘉于危难之中吧?」
祁彦抬起头,目光从额前凌乱的碎发中钻出来,落在祁志远和姚诗月身上,一片冷凝的嘲弄。
他冷白的脸颊上,伤痕红肿,唇角还带着一点血迹。可眼神让他锋芒毕露,看上去竟然有种惊心动魄的锐利。
「祁志远,你死心吧,我一点希望都不会留给你。」
祁彦轻声地,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公司拱手他人,你的心血毁于一旦,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祁彦!」
祁志远彻底失去理智,挣脱我的辖制,朝祁彦扑了过去。
而原本坐在那里的祁彦,忽然站起身,用系在手腕上的锁链勒住了祁志远的脖子。
他冲我道:「霏霏!」
我火速拿出手机报警,一旁的姚诗月举刀冲过来,被我一脚踹在腹部,跌倒在地。
一个养尊处优这么多年的贵妇,怎么可能打得过我们社畜?
我说完情况,报完地址,挂掉电话,再抬头时,祁志远已经颓然坐在地上,似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十分钟后,警察来了。
由于祁志远和姚诗月涉嫌非法监禁以及故意伤人,再加上祁彦拿出录音和转账追查记录,证明了当初砸车和持刀伤人的几个小混混,也与祁志远有着莫大的联系,两个人都被警方暂时拘留了。
我也终于知道,因为祁彦联手邱织月和姜妙做局,一方面断掉了麒嘉珠宝的资金链,降低他们的风险承担能力;另一方面从内部下手,几乎挖走了大部分核心设计师,加上抄袭的舆论风波,致使麒嘉大批原材料积压,濒临破产。
具体的操作我也不太懂,但我知道了,原本今晚,祁志远就要转让手中的大部分股权,彻底失去对麒嘉的掌控。
但祁彦做得太过冒进,祁志远被逼得失去理智,用他母亲的遗物逼迫祁彦回祁家,然后一进门就打伤他,还把他锁在了卧室里,逼祁彦放弃在股权转移确认书上签名。
祁志远被抓后,祁彦终于拿到了他母亲的遗物。
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银质项链。
但椭圆形的吊坠打开来,里面有几点淡金色的光芒,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小彦,人间还有很多星星,你要留下替我看一看。」
祁彦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没有作声。
我咬着嘴唇,默默伸出手去,覆着他的手背。
片刻后,温热的水滴就落在了我手上。
等一切尘埃落定,祁彦带着我去市郊的墓地看望他母亲。
祁彦母亲的墓碑坐落在墓园深处,周围有松树环绕。
墓碑上贴着一张照片,上面的女人眉眼精致,只是眼神里好像笼着一层化不开的雾气。
我把怀里抱着的花放在墓碑前,认真地鞠了一躬。
「阿姨,谢谢您把祁彦带到这个世界上。」
让我也看到了星星。
54
祁志远的判决结果出来后,我和祁彦回到了上海。
我妈那时候才知道我考研的事,还有我跟祁彦在老家遇到的危险,专程打电话过来训我:「虞霏霏,这么大的事情你不跟家里商量,疯了吧你!还有你去救祁彦,不会报警吗?扛着个哑铃和绳子就去了,你以为你是蜘蛛侠呢!」
「妈妈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苦着脸疯狂认错,结果我妈不为所动。
祁彦从书房出来,看到我在挨训,伸手把手机拿了过去。
「林阿姨,我是祁彦。」
「是,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大意,霏霏也是救我心切。」
「考研的事,您不用担心,我的公司有霏霏的股权,无论如何,我不会让她陷入那种境地。」
他沉默了片刻。
「因为我喜欢她。」
手机被他还给我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断了。
我摸着发烫的脸颊,眼瞅着祁彦在我发顶揉了一把:「继续打你的游戏吧,我再去处理点事情。」
他忙着处理现如今成为非雨子公司的麒嘉珠宝,而我每天除了遛狗喂猫,就是和丁婉姜妙一起四处闲逛,偶尔碰上周末,再约夏珍或者柳夏出来吃个饭。
丁婉告诉我,她有本小说上个月刚卖了版权,价格还算可观,她打算在上海买房了。
「姜妙让我就买在她家附近,未来可以做个伴。」
我说:「你也可以和我买在一起,以后我们可以天天一起吃火锅。」
丁婉无语:「虞霏霏,你不知道你和祁彦住的那套房子有多贵吗?单价每平 12 万,20 层以上按楼层递增,我就算把键盘写烂了也买不起好不好?」
我陪着她一起感叹:「万恶的有钱人。」
「虞霏霏,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过年回家的时候,我和祁彦提前开车回去,还把奶球和四只已经会撒欢儿的小猫也带了回去。
我妈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开始撸猫撸狗。
三天后,她依依不舍地抱着最胖的一只橘猫,问这只能不能留给她养。
我刚说了个可以,我妈就生怕我反悔似的:「好,我已经给它起了个更可爱的新名字,叫千斤。」
「……」
你真的觉得这个名字可爱吗??
祁彦揽着我的肩膀,笑着说:「林阿姨喜欢就好。」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我妈看了会儿春晚,说自己太困,抱着千斤回屋睡觉去了。
我揉了揉奶球的狗头,忽然抬起头看向祁彦:「我们出去玩玩吧!」
外面在下雪。
很冷,张口就能呵出白雾。
我和祁彦带着奶球,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小区外面。
大概因为过年的缘故,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只有街边小店的房檐下,还挂着暖红色的灯笼。
我在唯一还开着门的小店里买了两盒仙女棒和一个打火机,一支一支地抽出来,和祁彦一起放。
雪花安静飘落,冷冽的夜色中,星星点点的淡金色光芒亮起来。
「祁彦,给你看星星。」
我冻得指尖通红,但还是笑着看向了祁彦。
他从我手里把燃烧着的仙女棒接过去,安静地看着它明明暗暗地闪烁。
然后他伸出手,抱住我,把脸埋在我肩头。
「霏霏。」他轻声说,「我觉得好像做梦一样。死了那么多次,还能活着回到你身边。」
我吸了吸鼻子,更用力回抱住他。
「不是做梦,祁彦。」我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活着回来了,而且再也不用走了。」
我和祁彦在雪地里拥抱了很久。
已经长成一只大狗的奶球,安静地蹲在我们脚边,偶尔拿身体蹭蹭我的靴子。
我忽然记起来,好像高中时代,有一次下雪,我也祁彦也在雪地里拥抱过。
那一次是我期末考试考砸了,捏着卷子心情郁郁地往家走,祁彦就在身边陪我。
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有只流浪小狗蹭过来在我脚边撒娇。
我站在原地等了两秒,然后祁彦忽然抱住了我。
这个拥抱只持续了短短一秒,一触即分。
那时候我满心感动,只觉得祁彦人真好,知道我没考好,还特地来安慰我。
时至今日回忆起来,我才倏然明白过来,其实当初的那个拥抱,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吧。
过完年之后,考研成绩出来了,我以笔试专业第二的分数进入了复试,最后以笔试+复试专业第一的成绩,考上了西北大学考古学及博物馆学专业的研究生。
带我的导师,也是我一早就联系过的专业内很厉害的教授,叫俞清,当初还是何老师的学姐。
开学那天,是祁彦和我妈一起送我过去的。
我妈还叮嘱我:「进学校后好好和同学相处,不要闹矛盾……」
我哭笑不得:「妈,我都 27 岁的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送小孩去读幼儿园呢。」
她瞪我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你本科的时候还不是和那个什么邹茜闹起来,你们辅导员都来联系我,说虞霏霏这姑娘脾气太直,还是得收着点。」
提到这个,我乖乖闭上了嘴。
当时我和邹茜的矛盾闹得挺大,惊动了学校,把我们俩的家长都请了过来。
要不是我妈和邹茜她妈商量好和解,估计我俩得一人背一个警告处分。
眼瞅着我被我妈训得像只乖巧的鹌鹑,祁彦终于开口了:「阿姨不用担心,我已经把分公司的选址定在了这边。下个月我会带一批人过来,在西北这边扩展业务。有我陪着霏霏,您放心吧。」
我妈终于满意了。
收拾完寝室,她又和我吃了顿饭,就赶傍晚的飞机回去了,说是千斤一只小猫孤孤单单地在家,她实在不忍心。
我和祁彦把她送到机场,坐地铁回来的时候,我附到祁彦耳边小声说:「今晚我们出去住吧。」
祁彦眼底的光暗了暗,伸手勾住了我的手指。
「先去趟超市……买点东西。」
学校附近有一家情侣酒店,竟然还可以定主题套房。
我选了个中世纪古堡的主题,进去后才发现,里面竟然还有可以 cos 吸血鬼的道具,和用来角色扮演的文字剧情。
我转过头,眼睛亮亮地看着祁彦。
「我们来试试吧。」
祁彦望着我的眼睛里,擦起了一簇欲望的火焰。
半夜两点,我和祁彦躺在柔软的大床上。
他从身后搂着我,轻声问:「霏霏,要去洗澡吗?」
我摇摇头,打了个呵欠:「我好困,明天醒来再去吧。」
「好。」
祁彦又往我身边贴了贴,胳膊环在我腰上,就好像拥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我只觉得异常安心。
55
俞清是个很好的导师。
她知道我是工作好几年之后才决定跨专业考研的,还夸了我一顿:「能在既定的路上及时停止,回过头去走另一条不知结果的路,对成年人来说,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我笑道:「因为高中的时候,我就对历史和文物方面的知识特别感兴趣。一开始高考完,担心毕业后就业的问题,就不敢报这些专业。但自己工作几年后,又觉得人生在世,还是要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更好吧。」
说到这里,我轻轻停顿了一下。
「而且,我男朋友也很支持我的决定。」
最开始跟别人提起祁彦是我男朋友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些心虚,就好像如此平凡的我,配不上祁彦这么优秀的人。
但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不知不觉,我再提到祁彦,只觉得心中一片温和平静,又有百转千回的缠绵爱意。
我正式开始了我的读研生涯。
正巧,开学后没多久,市郊的建筑工地发现了一处新的古代陵墓,除去上课外的时间,俞老师干脆直接带着我去现场勘探。
下现场干活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再加上每一件新文物出土,都要查阅大量资料和文献,去确定它的相关信息,所以绝对算不上什么好差事,甚至比我当初 996 的工作更累。
但我却奇异地从这种疲倦中,感受到久违的快乐和真实。
直白点说,我终于不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废物了。
第二个月,祁彦的分公司成立,他带着团队过来开拓市场,姜妙和钟以年也跟了过来。
姜妙说,山川之大,她要和钟以年一处一处走过去,画过去。
「霏霏,有机会的话,我们明年再见吧。」
她和我吃了顿饭,然后就此告别,一路往西。
祁彦在我们学校附近租下了一套房子,把奶球和三只猫也接了过来。
然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寝室住过。
那天早上,因为头一天晚上闹腾得太晚,我第二天去俞老师那里的时候迟到了。
我叼着吐司片从小教室后门进去的时候,其他人都在专心看文献。我赶紧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打开电脑和书。
结果临下课前,俞老师走过来敲了敲我的桌子,轻声道:「年轻人还是要节制一点。」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赶紧站起来道歉:「不好意思,老师,我……」
结果俞老师挑了挑眉,忽然笑起来:「不用道歉,我就是提醒你一句,明天又要去三墓那边,记得早起,及时赶到现场。」
「遵命!」
晚上祁彦在我身上亲了又亲,都被我坚决地拒绝了。
「霏霏……」
他眼尾红红的,里面满是情欲的光芒。
我咽了咽口水,差点没把持住:「不……不行。虽然我真的很馋你身子,但是明天我是真的有事。」
结果祁彦脸颊在我肩头蹭了蹭,小声说:「那霏霏,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许是被那双过于漂亮的眼睛蛊惑,我着了魔似的伸出手,往下探了过去。
……
第二天,我们在现场勘探时,竟然意外挖出了一对放在古老锦盒中的发簪。
通体由黄金制成,上面是细细雕刻的鱼型图案,活灵活现。
俞老师扶了扶眼镜,端详片刻,若有所思道:「这个寓意……相濡以沫,可能是一对夫妻的定情信物。」
那一瞬间,我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我想仿照这对发簪的图案,做一对戒指,向祁彦求婚。
问俞老师要了发簪的特写图之后,我拿 PS 画出了一套戒指的设计图,然后买回材料,开始尝试着一点一点动手。
这件事,我并没有告诉祁彦,打算等做好之后再给他一个惊喜。
但我没想到戒指会这么难做,再加上平时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以至于我对着那两张设计图慢慢摸索了两个多月,才把雏形搞了出来,然后开始精雕细琢。
那时已经是第二年初春,我在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上,一点一点找到了我的价值。
面对祁彦,甚至白家人的时候,我再也没有感觉到自卑。
后来白千景又找过我一回,语气倒是比之前温和很多,只说让我有空跟祁彦回家吃个饭。我「噢噢」地敷衍了两声,转脸就把他的邀请忘在了九霄云外。
倒是过了几天,祁彦从上海那边回来,我顺口跟他提起这事:「他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忽然对我的态度好了那么多?」
「因为你上次你单枪匹马冲进祁家救我的时候,他们都知道了。」
祁彦把下巴搁在我肩头蹭了蹭,笑笑地说:「我外婆提过好几次,说让你跟着我回家一趟,他们想再见见你,都被我拒绝了。」
我想了想:「……见见也成,等之后有空吧。」
虽然我觉得我和祁彦现在并不需要白家人的认可,但能少点给我添堵的人,也还是好的。
原本我的计划,是在跟祁彦求婚之后的暑假,和他一起回一趟上海,跟白家人见一面。
但我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迫不及待,以至于几个人拖家带口地从那边追到了这里来。
事情发生的那天,正是我打算和祁彦求婚的日子。
下午从图书馆出来,我给祁彦发了条消息,让他开车来学校接我。
那段时间,学校里有一整面墙开满了蔷薇花,看上去特别漂亮。
我就打算在那里跟祁彦求婚。
计划前半段进行得很顺利,我在校门口和祁彦会晤,然后以饭前消食的名义带着他在校园里逛了逛,一路走到了蔷薇花墙附近。
我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步:「祁彦,我有话要跟你说。」
祁彦转头看我的那一瞬间,我从兜里拿出戒指盒,朝他单膝跪了下去。
那一瞬间,我的心情雀跃又紧张,还有种微妙的得意,来源于我和祁彦之间的关系,终于轮到我主动了一回。
祁彦垂眼看着我,眼底流转的光芒一瞬间复杂万分。
我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答,有些尴尬地为自己找场子:「你怎么还不同意?太惊喜了,傻了吗哈哈……」
也是这个时候,白千景忽然扶着祁彦的外婆,出现在祁彦身后。
我只哈了两声就闭上了嘴巴,只留尾音尴尬地弥散在空气里。
祁彦终于伸出手,把戒指接过去,然后抓着我的手腕,把我拽了起来。
「霏霏。」他认真又缓慢地说,「我愿意。」
按照我在脑子里编好的剧本,这时候我应该顺势把戒指套在祁彦手指上,然后扑进他怀里,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但忽然出现的白家人,瞬间打乱了我的节奏。
以至于我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在脑中努力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没等我想出来,祁彦的外婆就缓缓走到了我面前,神情复杂地看着我:「虞霏霏。」
其实我心里还是有点尴尬的。
毕竟上一次见面,我的表现可谓与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毫不相干。
「我们回去说吧。」
回家后我才发现,跟着过来的不光有白千景和祁彦的外婆,还有当初替祁彦办退学手续,又送他出国的那个小舅舅。
在客厅里坐定后,祁彦的外婆先一步开了口:「我知道你和祁彦是真心的,但或许,你并不了解白家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我是担心,你没办法和祁彦走到最后,浪费彼此的时间。」
语气已经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温和太多了。
但我还是没忍住反驳:「就算我了解了白家是什么家庭,又能怎么样,我们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难道就因为白家比我有钱,白家的人就要比我高贵吗?君子多欲则贪慕富贵,枉道速祸,我于物欲一道没有追求,又为什么要觉得自己配不上?就算我和祁彦最后分开了,但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很开心,我也不觉得这是浪费时间。」
祁彦的外婆怔了怔,竟然笑起来:「我发现了,祁彦这孩子不爱说话,倒是你伶牙俐齿,正好互补。」
我迟疑了一下:「……您这算是夸我呢?」
「当然。」
她说着,环顾四周,淡淡道:「毕竟我让祁彦请了你那么多次,你都不肯再去白家,只好我过来见你了。现在见完了,我们也该走了。」
我发现,即使她已经不反对我和祁彦的事,但神情里还夹杂着一股仿佛与生俱来般的高傲。
就好像她终究还是在俯视我。
虽然心里不爽,但为了维持难得平和的表象,我没说什么,只是站起来,虚伪客套:「这么快您就要走了吗?不留下来吃个饭?」
显然她也很清楚我只是在客套,因此了然地笑笑:「不必了,你和祁彦好好的就行。」
我和祁彦把白家人送到机场,再折返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祁彦这才重新拿出我白天给他的戒指,对着灯光细细打量了很久。
再看向我时,那双眼睛里波光粼粼,好像有星星落进去。
「霏霏,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我点了点头:「仿的是之前三墓那边出土的一对如鱼簪,取的是相濡以沫的意思。祁彦,虽然我下午是那么跟你外婆说的,但其实,我不觉得我们未来会分开。」
「……霏霏。」
我把戒指给祁彦戴上,然后扑进他怀里,十分亲昵地蹭了蹭:「因为我好喜欢你,而且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就越喜欢你。」
祁彦沉默了很久:「霏霏,你变了不少。」
我点头。
我也觉得我变了。
变得更好,更从容,更游刃有余。
这都是祁彦的重新出现,和他毫无保留的爱意,带给我的变化。
「我也在变。霏霏,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成为今天的我。」
祁彦说着,拉开一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只小盒子,推到我面前。
我把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两枚闪闪发光的蓝钻戒指,钻石折射灯光,格外璀璨。
「这也是我自己设计的,本来是想过两天就跟你求婚,没想到你倒是比我更快一步。」祁彦微微勾起唇角,笑容有些无奈,「霏霏,你是我生命里很重大的意义,所以如果有人会和我一起走进婚姻的殿堂,那个人只能是你。」
「从我十五岁那年起,我就这么觉得了。」
尾声
在我和祁彦订婚之前,我跟他提出,想去国外他住过的疗养院看一看。
祁彦有一瞬间的失神。
等他反应过来,神情温柔地点了点头:「好,我带你去看看。」
办签证、申请护照……我和祁彦很快把手续办完,买好了去国外的机票。
但我没想到,到机场办登机手续的时候,我们竟然意外碰上了蓝汀,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神情天真又活泼的小姑娘。
最关键的是,身材高大的蓝汀,肩上竟然背着一个毛茸茸的达菲熊背包,看上去有种诡异的和谐感。
从两个人亲昵的行为举止,就能看出来,他们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祁彦原本警惕的眼神逐渐放松下来。
蓝汀办完手续,转过头来,也看到了我们。
他微微一怔后,挽着那小姑娘的手走过来,落落大方地跟我们打招呼:「霏霏,祁彦,好久不见。」
掐指一算,我的确有两年的时间没有再见过蓝汀了。
「我是被公司派出去出差的。」他跟我介绍,「这是苏元元,是跟我一起出差的同事,也是我……女朋友。」
苏元元热情洋溢地跟我握手:「漂亮姐姐好,你们好配,百年好合。」
她真是可爱极了。
我也笑眯眯地跟她握手:「谢谢,你们也很配。」
这边,我和苏元元友好会谈。
那边,蓝汀和祁彦沉默对视了两秒,然后祁彦竟然率先伸出了一只手:「好久不见。」
我们与蓝汀寒暄了几句就分开了,一直到坐上飞机,我在起飞带来的巨大轰鸣声中,忽然有些许恍惚。
世事无常。
三年前,极度阴郁没有安全感的祁彦,因为我和蓝汀一起吃了顿饭,就把我囚禁在他家,用一种直接到近乎残忍的方式,把分别太久而不敢靠近的我,重新拉回他的世界。
而三年后,机场重逢,这两个人竟然平和地交谈,然后分离。
我靠着祁彦的肩头,阖上眼睛:「祁彦,我睡一会儿。」
「好。」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我大一那年寒假。
那时候我爸还没有过世,过年时提着一兜东西来家里看我,结果又和我妈吵了一架,被她赶了出去。
因为头一天晚上熬夜打游戏,我困得要死,拿了个芒果吃掉后,就回了卧室,打算睡个回笼觉。
但我明明很困,不知怎么的却始终睡不着,只觉得心尖上好像压着一团浓雾,而且越来越沉重。
剧烈的闷痛让我无法发出声音,甚至想到了死亡。
但莫名地,心头又催生出一点生机,像微光一样,越来越亮,直到最后,把那些浓雾都驱散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应该是做了噩梦,浑身大汗淋漓,赶紧跳下床去洗了个澡,又出去撒娇问我妈要新炸的小酥肉吃。
睁开眼睛,飞机已经在降落了。
陌生的国度还在下雨。
我刚出飞机舱门,就被冻得一个哆嗦,等进了机场大厅,祁彦马上打开箱子,翻出一件厚厚的针织外套给我披上。
「这里常年都是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祁彦拍拍我的脑袋,「把衣服穿好,别感冒了。」
我很听话地把外套穿好,连扣子都扣到了最上面一颗。
祁彦带着我在酒店住下,然后在附近一家快餐店随便吃了顿饭。
他问我:「要不要先去我的学校看看?」
我欣然同意。
于是祁彦打了辆车,带着我直奔他当初念的那所大学。
我们到那里的时候,恰逢雨停,太阳的光芒从云层后透出来,在复古的尖顶教堂后面折射出一道彩虹。
我挽着祁彦的胳膊,走在一堆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当中,下意识想象着他当时一个人在这边时,究竟是怎样的光景。
然后我的心情忽然就变得有些沉郁。
从头到尾,祁彦似乎一直都是一个人。
我正在出神,忽然有只温热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霏霏。」他轻声说,「太晚了,我明天再带你去那家疗养院吧。」
我点了点头,然后才记起来,似乎祁彦的病情,已经很久都没有复发过了。
第二天一早,难得碰上不下雨的天气,我和祁彦到了那家疗养院门口。
铁质的大门看上去格外森冷,经过了重重手续和关卡,我和祁彦才被放了进去。
「卡得这么严,是为了防止病人逃跑。」红头发的护士一边走路一边跟我们介绍,「不过你说你以前也在这里住过,现在竟然还主动愿意回来,这可是很少见的事情。毕竟在这里治疗过的病人痊愈后,大多都不愿意提起。」
祁彦沉默片刻。
「我带我爱人过来看一下,因为她想了解我的过去。」
他说这句话用的是英文,压低的嗓音发出来时,有种格外迷人的低沉。
我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他的手。
护士翻找了一阵,终于从厚厚的文件中抽出一本病历本,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给祁彦:「哦,祁先生,你竟然在这里住了七百天,可真是难得。」
那本病历上,详细记录了那七百天内祁彦每一天的病情轻重,以及用到的治疗方法和药品。
我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心里闷得喘不过气来。
等祁彦把我带到他曾经住过的那间病房,我看到他刻在墙壁上的字,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虞霏霏。
我这个笔画万分复杂的名字,被他远隔万里国度,刻在了异国疗养院的墙壁上。
我忽然想到很久之前,祁彦伏在我膝盖上,告诉我,他能活着从地狱里回来,都是因为,还想再回国见我一面。
我忍不住哽咽:「……祁彦。」
「霏霏,别难过,这些都过去了。」最后反倒是祁彦安慰我,「现在我的病情很久都没有再复发过,以后也不会再住进这种地方了。」
我擦掉眼泪,用力摇摇头:「不会的,以后都有我陪着你了。」
「我永远不会丢下你的。」
离开疗养院之前,我和祁彦穿过一条小径,走到尽头的时候,他忽然站住脚步,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建筑。
「当初我住在这里的时候,有一次,应该是快到过年的时候,我病情又复发了,而且很严重。我逃脱了护士的看管,一个人站在天台上,很想跳下去。」
「可不知道为什么,就要下去的那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你——霏霏,我好像看到你站在我面前,跟我说,好好活着,洗个热水澡,未来你还要活着回来见我呢。」
「我忽然就不想死了。」
他收回目光,接着和我往出走,边走边说:「哪怕是在我的想象里,你也救过我的命。」
从疗养院出来后,我和祁彦去酒店退房,然后踏上了回国的路。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之前联系过的订婚礼策划发消息问我,想把订婚宴放在什么时候。
我想了想:「不出意外的话,就下个月吧。」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这个世界上有神灵吗?有奇迹吗?
但不管那是神明助我,还是隔着重洋的我真的听到了祁彦的求救声,我都无比感激这个世界。
至少让祁彦活着。
至少让我再遇见他。
巨大的起飞轰鸣声中,飞机穿过云层,向光而去。
原本困于涸泽的池鱼,也终于挣脱过去的梦魇和泥淖,奔向崭新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