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看上去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看上去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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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暗时我和祁彦一起回了家,并在回去后的第一时间联系到丁婉。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道:「我想见姜妙一面。」
丁婉也沉默下来,片刻后,她嗓音里带了些迟疑:「可以是可以,正好过两天有高中同学结婚,给丁婉发了请柬,她肯定会来。但,但是吧……」
「但是什么?」
「但是这个结婚的人,是罗音。」丁婉无奈地说,「其实她给我发请柬的时候,就知道你还在老家,没回上海,但好像完全没有邀请你的意思。」
原来如此。
罗音和我,高中的时候就不对付。
倒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是单纯性格不合。
她向来沉静少言,嫌我过于闹腾,又不循规蹈矩。
有一回去食堂的路上,罗音正好和她室友走在我前面,小声说:「虞霏霏就是疯疯癫癫的,偏偏还真有人吃她装疯卖傻那一套。」
「那可不,你看祁彦,不就是被她圈得死死的,除了她,基本上不和其他人说话。」
罗音语气嘲讽:「好端端一个帅哥,就这么被她给霸占着,跟狗护食似的。」
我快步上前,搭着她的肩膀,笑眯眯地说:「说什么呢?有帅哥跟我做朋友,你很不开心吗?」
罗音回头看到是我,脸色就变了。
「虞霏霏。」
这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任谁背后说人坏话却被正主逮到都会尴尬,罗音站在原地,脸色微微苍白,但还是硬撑着一股气势,冷冰冰地看着我。
我也瞪她:「你刚才说我什么呢,现在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呗。」
罗音的袖子被她室友拽了拽,她一把抽回来,声音尖锐:「我说的有错吗?你天天霸着祁彦,拉他陪你逃课,惹了麻烦还要他帮你解决,你扪心自问,自己配不配?」
「配啊,我觉得我可配了。祁彦本人都没说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我还是笑,但神情却冷下来:「你倒是应该问问自己,你算什么东西,配在背后这么骂我吗?」
这场闹剧最终以我撸起袖子想打架,但罗音却被她室友强行拽走而收场。
因为撕破了脸,我跟罗音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我本来就闹腾,她又恰好是纪律委员,一节晚自习能记我二十次名字。
叶老师天天找我过去谈话,谈到最后他都无奈了:「虞霏霏,你就不能稍微消停点儿吗?你来我这儿,每天还得消耗我一个纸杯。」
我端着水喝了一口,闻言抬起头,迟疑道:「那我下回自带水杯?」
「严肃点!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顿时神情一肃,抬起手:「老师,我发誓,罗音同学这绝对是公报私仇。昨天晚上我回头问了祁彦一道题,她就让我闭嘴不要说话,我问祁彦借根笔芯,她也要记我名字——老师,我跟祁彦可是前后桌啊,我有问题不找他找谁呢?」
「你跟祁彦……」
年轻的叶老师挠了挠头,望着我欲言又止了半天,才说:「算了,你回去吧,我跟罗音再聊聊。但你晚自习也给我安静点,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天偷偷组织玩真心话大冒险的人也是你吧?」
我已经利落地站了起来:「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当时我不知道叶老师那句「你和祁彦」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今天,重新从记忆里打捞起高中时那些碎片,再结合那天重新联系到叶老师时他说的话,我忽然反应过来——
高中的时候,我和祁彦在其他人眼里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霏霏,你在想什么?」
一盘洗好的车厘子被放在我面前,我猛然回神,抬起头,正对上祁彦低头凝视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令我微微有些心虚。
我避开他的眼神,拈起一颗车厘子塞进嘴里,有些含糊不清地说:「没事,就是找丁婉问点高中时候的事情。」
话音刚落,我就感受到面前的祁彦身体微微僵住。
他低声应了句,微微偏过脸去,卧室天花板上,顶灯的光芒落下来,照得他脸颊皮肤越发白得透明。
我咬着樱桃核,忽然有些发愣。
祁彦是在……害怕吗?
我正要开口说点什么,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打断了我。
低头一看,正是丁婉打来的电话。
「怎么了?」
丁婉好像在外面吃饭,那边十分喧哗,而她的声音穿过喧嚣,清晰地传进我耳中:「虞霏霏,你感谢我吧,我帮你要到了两张罗音的婚礼请柬。」
「等下,两张?」
「是啊,我跟她说了,祁彦也在老家,你会带他一起过去,罗音一听,马上就让我务必把请柬发给你。」
我惊呆了:「不是吧,她都要结婚了,还对祁彦念念不忘呢?」
「停!——虞霏霏,你别瞎说,人家就是想看看高中时代的男神是不是风华颜值还在,都要结婚了,怎么可能还惦记你家祁彦呀?」
丁婉向来大大咧咧,这句话也没放轻音量,「你家祁彦」四个字清晰入耳,我又抖了抖,不知道为什么,更心虚了。
「总之,电子请柬微信发你了,你记得带上祁彦和份子钱一起过来——说实话,不光是罗音,大家都很想再见见祁彦。」
电话被挂断了。
祁彦在我身边坐下,距离很近,几乎要贴在一起。
他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脸颊也凑得越来越近。
「霏霏。」轻得仿佛耳语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谁要结婚了,还对祁彦念念不忘?」
耳边碎绒绒的头发于呼吸间被拂动,我头皮发麻,下意识想往旁边挪挪,手腕却被祁彦牢牢扣住。
他的声音里铺开星星点点的笑意:「你要去参加谁的婚礼?」
「罗音,你还记得吗?」
祁彦沉思片刻,大概是在努力回忆,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就是高中那会儿班里的纪律委员,我一跟你说话她就记我名字,导致老叶隔三岔五叫我过去谈话的那个。」
祁彦点点头,应了一声,神情看上去竟然有点乖巧。
我知道,他大概率还是没有想起来。
不过不要紧,罗音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婚礼姜妙会去。
犹豫了一下,出于某种不可名状的目的,我还是没有把姜妙会去的事情告诉祁彦,只是问他:「后天你有空的吧?她喊我们一起去。」
祁彦点了点头:「我陪你去。」
他在我脑袋上揉了揉,嘱咐我记得把车厘子吃掉,这才起身出了门。
这些天,祁彦一直住在我家书房。
公司那边已经在筹备春季新品的事项,祁彦却不在上海,只能远程指挥,开视频会议,徒增了许多不便。
我那天踌躇着问他:「要不,你还是先回上海处理公司的事情吧?」
祁彦眼波轻轻晃动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里添上了几分委屈:「霏霏,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我明明知道这人在装可怜,却半点生不起气来,只能赶紧道:「没没没,绝无此意,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大不了下个月我们一起回去。」
也多亏了祁彦没走。
不然罗音这婚礼请柬,我八成还拿不到呢。
到了罗音婚礼那天,我起了个大早,翻箱倒柜找适合参加婚宴的衣服,最后勉强找出了一条还算温婉的鹅黄色半裙。
好在天气渐暖,搭了件低领毛衣和一双卡其色短靴,套件薄羊绒大衣,再尽力化个妆,把长卷发梳顺,看上去也有了点知性美女的样子。
祁彦一早就穿好了衣服,坐在床边,支着下巴,耐心地等我。
最简单的一件米色毛衣穿在他身上,竟然也能衬得气质出尘,甚至看上去非常无害,充分说明了人好不好看,和衣服实在关系不大。
我又给耳后擦了点香水,对着镜子检查了半天,这才站起来:「我们走吧。」
罗音的婚礼定在本市最富丽堂皇的一家酒店,离我家不是很远,打车半小时就到了。
车还没开到酒店门口,我已经远远地看到那门口异常喜庆,就连喷泉上空也飘着一片红。
我和祁彦刚下车,耳边就传来一声热情洋溢的招呼:「虞霏霏!」
是丁婉。
她本来在和几个看起来陌生又熟悉的男男女女说话,这下飞快小跑到我身边来,目光从我身上掠过,落在我身边的祁彦身上。
他神情未变,垂着眼站在那里,任由丁婉一边打量一边发出惊叹声:「我靠,我靠,这是什么绝世阴郁帅哥——虞霏霏,你不介意我把祁彦这形象写成我下一本小说的男主吧?」
在丁婉身后那几个人意味深长的眼神里,我猛咳了两声:「这你应该问本人才对。」
不等丁婉开口,祁彦忽然伸手勾住我的手指,偏着头轻笑起来:「霏霏说什么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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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意识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祁彦。
他却没有看我,反倒神态自若地和丁婉寒暄起来:「谢谢你对霏霏的照顾。」
丁婉讪笑两声,挠了挠头:「那倒也没有……我跟虞霏霏也是去年才联系上的,之前她在上海工作,我一直留在家里,没怎么接触过。」
祁彦神情不变,依旧从容地点了点头:「既然联系上了,以后总有接触的机会。」
语气很温和,甚至带了点熟稔,半点看不出今天来之前他甚至还没记起丁婉长什么样的事实。
见状,刚才和丁婉说话的几个人也走了过来,并在丁婉的介绍下和我们一一寒暄过来。
我好不容易才把这些人和我记忆里青涩的脸对上号,结果他们倒是一个比一个热情。
当然,热情的对象主要是祁彦。
「祁彦,听说你现在在上海开公司,是不是真的啊?」
「祁彦,当初快高考了你却出国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
……
这种热情里不乏带着某种针对性的目的,祁彦却始终应付得很好。笑容淡淡,语气里几分恰到好处的礼貌疏离,倒是把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堵得说不出话来。
寒暄结束,丁婉他们已经先走一步,临走之前,还不忘跟祁彦告别,祁彦也跟他们笑着点头。
盯着他笑起来格外漂亮的脸,我忽然在方才那一来一往的对话里,生出一点恍惚来。
高中——不,整个学生时代,祁彦都是很不爱说话的。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沉默地坐在座位上,看书写字,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出神地望着虚空某处。
那个时候,就算要开口,他几乎只会跟我说话。
面对别人时,就成了全然的冷淡跟疏离。
所以,我一直以为我是被特殊对待的。
直到姜妙出现,和祁彦朝夕相处,越走越近,甚至他们在一起时的气场是如此般配和融洽时,我才恍然惊觉,自己并不是唯一能走进祁彦心底的人。
而重逢后的大部分时间,不管是他约我吃饭,用锁链把我拷在床上,还是红着眼圈跪坐在我面前,实际都是我和祁彦两个人的相处。
他在我面前时,惯常保持着最不加掩饰的坦诚和脆弱,令我总是忽略,我们已经长大了。
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读完大学,并迅速创立一家足够和祁志远抗衡的公司,足够证明,祁彦身上,早就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所以他可以虚与委蛇,也可以八面玲珑。
这样的祁彦,让我觉得有一点……陌生。
心头密密实实地泛上了酸涩之意,我几乎是下意识想把手指从祁彦手里抽出来,可刚一动作,他便骤然加大力气,往上攀去,反倒握得更牢了些。
他侧过脸看了我一眼,眼中有一瞬翻滚出久违的,凛冽阴郁的神色,又很快沉了下去,换上缠绵又温柔的笑意。
「霏霏。」他轻声道,「乖,别乱动。」
「没乱动。」
我讪笑两声,不敢再动,任由他握着我的手,一步步向酒店大门前走去。
二楼的宴会厅门口,摆着一张铺着红丝绒桌布的长桌,桌前坐着一个穿着喜庆的姑娘,正低头写着什么,手边还放着小山堆似的红包。
显然,这是收份子钱的。
我拖着祁彦走过去,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推给她:「这是我和祁彦给罗音的份子钱。」
那姑娘抬起头,瞧见我和祁彦牵着手时,愣了愣:「虞霏霏,你俩一起的?」
嚯,这不老熟人嘛!
我终于认出来,这个圆脸的小姑娘,就是当初罗音被我逮到时,强行把她拖走,没让她和我打起来的室友金曼。
我点点头:「是啊。」
当然是一起的,不然给罗音两份红包,不是很亏吗?
祁彦不说话,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显然是默认了我的说法。
金曼的眼神探照灯似的在我和祁彦身上扫来扫去,半天了才道:「好,那你们进去吧。」
来之前我就听丁婉说过,罗音的结婚宴办了两场,一场只请双方亲戚,上周办的;还有一场请的是同龄好友,就是今天我们来的这里。
说到最后,丁婉感叹:「这安排挺不错的,等我结婚的时候也这么搞。」
我嘲笑她:「你有对象了吗?就在考虑结婚的事情了?」
丁婉发来一个气鼓鼓的表情包,然后反击:「行行行,那你跟祁彦的婚礼就这么办,好了吧?」
相处这么久,她早就知道,祁彦就是对付我的绝杀。
想到这里,我又转头瞄了一眼身边的祁彦。
他也在看我,目光温柔又凛冽。
宴会厅面积不小,布置得十分喜庆又不失优雅,大部分人都已经到了,显得尤为热闹。
我挽着祁彦的手走进去,然后就开始四处找姜妙。
姜妙没找到,倒是丁婉又一次出现,从祁彦手里劫走了我,并热情洋溢地把我拖到了一个中年男人面前:「叶老师,这就是虞霏霏。」
面前微微秃顶的中年男人的脸,和记忆里那个总是一脸无奈地说着「虞霏霏,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的青年渐渐重合。
我连忙伸出一只手,和叶老师握了握:「老师!好巧啊,那天我和祁彦本来打算去学校看你的,结果临时碰上点事,没去成。有缘千里来相会,想不到今天还是见面了!」
「七八年没见了,虞霏霏你嘴皮子还是这么溜。」
叶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往我身后看了一眼,语气一顿,神情里多了丝复杂的感慨之色:「祁彦,好久不见。」
祁彦闲庭信步般走过来,微微颔首:「叶老师。」
「听说你现在在上海开珠宝公司?事业有成,年轻有为啊。」
祁彦微微一笑:「叶老师教导有方。」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到叶老师手里。
叶老师低头扫了一眼:「非雨珠宝设计有限公司。」
他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眼皮一跳,讪笑道:「巧合,这绝对是巧合——」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祁彦已经开口道:「是以虞霏霏的名字为灵感起的,也准备放百分之十的股份在她名下。」
他语气平静,眼神也很从容,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那感觉,就跟他准备买十个烧饼送给我一样轻松。
我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端着的一杯可乐砸在地上。
旁边的丁婉一把就给我裙摆拽住了,然后用方圆五米内都能听见的声音跟我耳语:「虞霏霏,你还说你们没有奸情!」
祁彦的眼神落在我身上,竟然渐渐染上笑意。
我头皮发麻,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很是苍白无力,只能猛喝了一大口可乐,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
在周围一圈人起哄的眼神里,只有叶老师皱了皱眉头,反手收起名片,对祁彦说:「你跟我来一下。」
他跟祁彦一前一后地往人少的角落走过去,祁彦与我擦肩而过时,甚至伸出手,在我发顶轻轻揉了一把。
我有些愣神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身边,丁婉拽了拽我的袖子:「虞霏霏,我去打探一下,他们在说什么。」
她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端着空杯子,伪装成拿酒的模样,一路偷偷地跟了过去,站在长桌附近,努力地侧耳偷听。
远远地看过去,我只能看到叶老师一脸严肃地跟祁彦说着些什么,而祁彦对着我的那一边侧脸毫无表情,紧抿着嘴唇,眼神微微冷凝。
没一会儿,丁婉就溜回来了。
不等我发问,她已经主动开口:「我也没听全,只听见叶老师跟祁彦说,让他别忘了自己当初和他谈话时提到的那些事。祁彦说他知道,叶老师就说,你别伤害虞霏霏。」
她说着,露出困惑的表情:「虞霏霏,难道你和祁彦之间还发生过什么失控的事情吗?狗血误会?病娇囚禁?虐恋情深?」
「病娇囚禁」四个字令我一阵心虚,但我还是维持着原先的神情,在丁婉脑袋上拍了拍,诚恳地说:「你少看点小说吧。」
我又往那边看了看,叶老师和祁彦聊得正兴起,大概还没有结束对话的意图。
「我错了,职业习惯。」
丁婉举手投降,目光从大厅里扫过一圈,眼睛忽然亮起来:「罗音来了!」
我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白色短婚纱的姑娘站在几步之外,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我。
半晌后,她走到我面前,冷笑了一声:「虞霏霏,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我摸摸脸:「是吗?谢谢你夸我年轻。」
罗音脸色一沉:「你真以为我夸你呢?」
我笑眯眯地看着她:「今天是你的婚礼,不要逼我在这里和你打起来——罗音,相信我,不管是论体重还是论力气,我都完胜你。」
事实上,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时间会冲淡仇恨这回事。
像我和罗音这种高中时代就看对方极度不顺眼的人,多年后重逢,哪怕是在对方的婚礼上,也不会变得更和谐。
丁婉在旁边拼命扯我:「虞霏霏,人家结婚呢!你好歹给点面子——」
「我不需要。」
罗音骄傲地抬起下巴,目光越过我肩膀落在后面,忽然露出个畅快的笑来:「虞霏霏,你总不能一辈子鸠占鹊巢,会有人把你配不上的人和东西从你那里拿走的——就像现在。」
我愣了愣,猛地转过身。
身后长桌边,靠着窗户的位置,叶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但祁彦却没有回来。
因为有人重新站在了他对面。
那人留着一头柔软又浓密的粉紫色长发,发尾微卷,身上一条墨绿色的法式长裙,五官和妆容都很精致,唇角带笑,好像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姜妙。
她正微微前倾身体,低声和祁彦说着些什么。
而祁彦原本紧绷的身体一点一点放松下来,目光专注地落在面前的姜妙身上。
他们只这样面对面站着,彼此间已经牵拉出一片格外和谐的氛围。
我本来是来找姜妙问关于祁彦高中时的事情的。
可这一刻,我忽然有种莫名的直觉:从她那里,我恐怕什么都问不出来。
她那双状似温柔的、布满细密波光的眼睛里,好像藏着无数的秘密。
是只属于她和祁彦的秘密。
我在这一刻意识到,其实我并没有如我想象中那样了解祁彦。
好像有冰锥在我心尖刺了一下,冰凉又尖锐的刺痛一点点蔓延开来。
罗音还在我身后冷嘲热讽:「听说姜妙现在还是单身呢。而且当初祁彦出国前,是跟她走得更近吧?一个开珠宝公司,一个开画廊,不管是行业还是身价,都比你合适多了。虞霏霏,认清现实吧,你根本就……」
我转头怒视着她:「闭嘴!再多话我就撕了你的婚纱,你信不信?」
罗音露出愕然的表情,然后她打量了一下我的身材,还是理智地闭上了嘴。
很好,识时务。
我忍着满心酸涩,转身快步向门口走去。
丁婉小跑着追了上来,声音里满是担忧:「虞霏霏,要不我陪你一起吧?」
我摇摇头,小声说:「不用,你都出了份子钱,好歹吃饱了再走。我就出去冷静一下,很快就回来了。」
来之前我计划得十分完美,我要亲眼见到姜妙,亲自跟她求证,当初祁彦和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来之后我发现我想多了,姜妙和白千景不一样。我知道祁彦也看不惯白千景,所以他说什么我都不会听。
可姜妙呢?
我突然不确定起来。
所以我溜了。
溜得比兔子还快。
27
当初柳夏因为一些事情在感情里患得患失的时候,我还无情地嘲讽了她。
现在我只觉得脸疼。
走出富丽堂皇的酒店大门,我站在初春的冷风里,原本想学苦情剧里的女主,凄凉地抽支烟,或者灌醉自己以体现悲惨。
但是我饿了。
于是只能翻出手机,叫了辆滴滴,直奔附近一家炒米线小店。
这家店在学校附近开了二十多年,是我中学时代的最爱之一。
当初还在上学时,我就常常翻墙出来吃,经常吃完了还要打包两份回去,一份给祁彦,一份留着当消夜。
这些年,只要有朋友来找我玩,我就会带他来店里吃一碗炒米线,有时候甚至吃两三碗。
车在小吃街大门口停下,我裹着外套下了车,钻进暖烘烘的小店里。
温暖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我顿时感觉自己更饿了,吸了吸鼻子,挑了张桌子坐下:「老板,来份鸡蛋肉丝炒米线,双份肉丝双份辣。」
话音刚落,坐在斜前方桌子旁的人忽然回过头,语气里满是惊愕:「霏霏?」
那一刻我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蓝汀??」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不是一个月前就回上海工作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蓝汀微微苦笑了一下,没有立刻答话,反而端着他面前没吃两口的炒米线坐在了我面前。
刚一落座,他就对我说:「霏霏,我昨天晚上,梦到你了。」
我猛然一怔。
「很奇怪对吧?其实我也没想到,我都很久没有做过醒来后还能记得这么清楚的梦了。」
蓝汀放下筷子,双手交叠支着下巴,专注地看着我:「可能因为昨天是我们七年前在一起的日子吧,我梦到当初在一起的时候,你跟我说,如果我们七年后还在一起,可能已经结婚了。」
「又梦见当初我陪你回家,你把我带到这家店里,跟我说这是你从小吃到大的店,我还在旁边的精品店给你买了个小银环,你说以后要拿那个换求婚戒指……醒来后我忽然非常想念这里,就跟公司请了一天假过来了,本来没想着打扰你们的,可是——」
他语气停顿了片刻,才接着问了下去:「你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祁彦呢?」
老板把炒好的米线端上来,我捏着筷子,在袅袅热雾的遮掩下垂下眼:「他有点事。我饿了,就来吃点东西。」
这雾气太烫了,熏得我眼睛微微发红。
蓝汀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放在桌上推给我:「霏霏,擦擦眼泪。」
我抽了张纸巾出来,胡乱在眼睛上蹭了两下之后就攥在手里,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米线,等吞下去之后才说:「蓝汀,你什么也别问。我就想好好吃个饭,吃饱了我就回去了。」
他无奈地应声:「好,我不问。可霏霏,你总得……」
蓝汀这句话甚至没来得及说完。
因为合拢的门帘再一次被掀开,面色微微发白的祁彦大步走进来,目光从我滑到我对面的蓝汀身上,眼中忽然多了几分凛冽又锋锐的阴郁神色。
他在桌前站定,屈起食指敲了敲桌面,嗓音沉冷:「霏霏。」
我差点把手里的筷子给折断了。
深吸一口气,我仰头看着祁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早上出门前你还没吃早饭,而且这里离酒店很近。」祁彦微微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霏霏,我比你想的更了解你。」
他说到「酒店」两个字的时候,坐我对面的蓝汀眼皮跳了跳,神情忽然黯淡下来。
我不仅怀疑他想歪了,还怀疑祁彦是故意的。
祁彦顺着我的目光,往对面的蓝汀脸上扫了一眼,唇边忽然挑起一丝笑意:「霏霏,我们回家吧。」
「我饭还没吃呢。」
「打包回去吃。」
没等到我动弹,祁彦眼底的颜色愈发暗沉,他几乎是哀求似的俯下身,低声对我说:「霏霏,你说过,你永远不会丢下我的。」
这句话对我来说,简直就是绝杀。
以至于明明是他和姜妙之间先不清不楚的,可看到这样卑微又沉郁的祁彦,不知道怎么的,我反而愧疚心虚起来。
就在我和祁彦僵持不下的时候,蓝汀终于叹了口气,叫来老板,替我把刚吃了一口的炒米线打包起来,递到我手里,轻声道:「霏霏,有什么问题你们回去解决吧。」
他付了钱,站起身,转身准备离开,又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来,对祁彦说:「我和霏霏只是偶遇,并不是约好的,希望不要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说完,他用光芒微微黯淡的眼睛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店里只剩下我和祁彦。
良久,他口中发出一声嘲弄的笑,说不上是在嘲讽谁。
「霏霏。」他又重复了一遍,「跟我回家。」
我被祁彦塞进出租车里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提着我的炒米线。
好像它能给我什么力量似的。
祁彦跟司机报了个我陌生又熟悉的地址,去年刚完工的小区,就在离我家三条街之外的地方。
我猛地转头看他:「去那里干什么?」
祁彦目光沉沉地看着我:「那里有我的房子——霏霏,我们需要单独谈谈。」
司机一路飞驰,在格外富丽堂皇的小区门口停了车。
望着小区大门外豪华的喷泉池,哪怕现在尚且处在和祁彦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里,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一丝贫穷带来的凄凉。
祁彦握着我的手腕,拽着我往里走。
他用的力气很大,我几乎感受到一丝疼痛。
但我没有挣开。
电梯一路上行,带着我和祁彦闯进一间装修精美却毫无人气儿的房里。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窗帘紧闭,客厅里一片昏暗,祁彦按亮了吊灯开关,尔后把我困在玄关墙壁与他两臂之间。
大概是这样近的距离终于让他觉得安全,祁彦把脸埋在我肩头,微微颤抖着喃喃:「霏霏,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语气里满是仓皇。
我咬了咬嘴唇,还是决定直接问他:「我看到你和姜妙站在窗边说话,你看起来和她很熟,可去年我提到的时候,你还问我姜妙是谁——祁彦,你是在骗我,对吗?」
他整个人都僵住。
我顿时心头发冷,忍不住想推开他,可手刚落在祁彦肩上,忽然被他反手扣住。
「我说,霏霏。」他哀求似的说,「我都告诉你,你别推开我。」
他稍微离开了一点,抬起头,在极近的地方注视我的眼睛。
玄关的灯光有些暗,落进他眼中,留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我的确记得她,但时间太久了,我甚至记不清楚她叫姜妙,只记得,她……是我的盟友。」
我愣怔在原地:「盟友?」
「是。」
祁彦潋滟的眼中波光荡漾,摇摇晃晃的,说不清究竟淘洗出了什么样不可名状的复杂情绪。
「你们……结什么盟?」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祁彦不会回答我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声音沙哑,沉暗如夜。
「我们想去报复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