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与蓝汀告别

与蓝汀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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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柔,表情也很温和。

但熟悉的人都能看出来,我妈眼底的风暴正在暗暗聚集。

我捏着筷子往祁彦那边看了一眼,他明澈的眼底涌现出些微歉意,但唇角却挂着一点笑。

他在故意装无辜。

但我竟然生不起气来。

好像一直以来,面对祁彦的时候,我总是这样。

在我妈山雨欲来的眼神与蓝汀骤然消失的笑容下,我绞尽脑汁,开始编借口:

「呃……就是几个月前,我住的小区修路,晚上太吵了睡不着,我就搬到祁彦那边去借住了几天。后面小区的路修好,我又搬回去了。」

我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读音。

我妈瞟了我一眼,喝了口橙汁,淡淡道:「你最好是。」

多说多错,我不敢再说话,低下头默默扒饭。

回去的路上,趁着祁彦去帮我妈挑水果,蓝汀找了个机会走到我身边来,眼神复杂道:「所以霏霏,上一次我在你们小区见到你,就是你搬家去他那里住,是不是?」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林阿姨说,这是你的青梅竹马。」蓝汀凝视着我的眼睛,「可是我们在一起三年多,我从来没听你说过,你有过一个青梅竹马。」

他微微苦笑了一下,侧过脸去,这一瞬恰好有风掠过,轻轻吹动了他的额发。

我抿了抿嘴唇。

「因为我们认识的时候,祁彦他已经出国去了,我还以为我跟他不会再见了。」

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我下意识地,并不愿意跟任何人我跟祁彦的过去。

祁彦于我,意味着太多隐秘又微微酸甜的回忆。每次想到他,我都会被拽进那段弥漫着温暖柑橘香的记忆里去,然后失神在里面。

后来我好像忘记了他,但他总是在那里,安安静静,不声不响地占据了一个位置。

隔着一层朦胧的光晕,我看向面前的蓝汀:「其实你没有必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毕竟我们已经分手——」

他轻声说:「霏霏,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分手。」

一下子就截住了我的话。

「当初答应你分手,只是我们的未来还不确定,我不想你有心理压力,也不想我们之间的感情被异地一点点消磨干净。」

他抬起手来,似乎很想像当初那样摸摸我的头发,最终却放下了手,「但是霏霏,除了你,我没想过我的人生里还会有别人。」

我惊愕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脑中几乎是下意识闪过当初分手时,蓝汀说过的话。

他说总有一天,他会把那条酒红色的提花裙还给我。

原来那句话,有这样的隐喻。

我竟然从未察觉。

「霏霏,我知道其实你是个冷静的人,只有对被你划为一个世界的人才会热情又友好。」蓝汀苦笑着问,「那么现在,我还在你那个世界里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在一起的那三年里,我曾经真挚地爱过蓝汀。

只是这层爱里,终究少了一分披荆斩棘的热烈,以至于在横亘的毕业季面前,我决绝地选择了分手,连一丝余地也没有留。

其实……我也一直不知道,我对蓝汀的喜欢里,到底有没有掺杂着对他的感激。

就是当初他将我刻骨悲伤的深渊里拖拽出来后,对于他的感激。

或许是有的吧。

不然怎么分手之后,我并没有难过太久呢。

蓝汀看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又问我:「你和那个……祁彦,你们现在在一起了吗?」

我下意识地说:「还没有。」

他似乎舒了口气,笑着对我说:「那我也不会退出的。」

我被那个笑容刺了一下,心头忽然涌起零零星星的难过。

「霏霏。」

祁彦的声音忽然在我身后响起,将我从与蓝汀之间纷杂的回忆中拽了出来。

我回神,转过头,看到他手上拎着一袋橘子和一箱火龙果。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妈已经疾步上前,把一箱车厘子塞到了我手里。

「虞霏霏,你要吃的东西,你自己提着!」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沉甸甸的箱子,又抬头看了看我妈。

不对啊,她一向节俭,怎么突然舍得买这么贵的水果?

果然,我妈马上解答了我的疑问:「祁彦说你喜欢吃,专门给你买的。这玩意儿上火,你给我少吃点。」

此时此刻,我拎着一箱车厘子站在深冬湿冷的风里,左右两边分别站着祁彦和蓝汀。

两个人都站得很挺拔,只是祁彦要比蓝汀更修长精致一些。

两双看向我的眼睛里,皆带着暗中埋藏的情愫。

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像极了一个渣女。

我妈在我后腰上杵了一下:「愣着干吗,赶紧回家了。」

接下来几天,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

打扫房间、买菜、做年菜,每一件事,祁彦和蓝汀都抢着给我妈帮忙。

她乐得轻松,明面上乐呵呵的,暗地里却警告似的问我:「虞霏霏,我上次就是顺口一说,但你别真是在这儿给我养鱼当海王呢吧?」

我妈真是个紧跟网络潮流的中年妇女,连这种词都知道。

我假笑:「怎么可能。」

其实心里十分发愁。

在感情这件事上,我向来一片混沌,当初和蓝汀在一起时,如果不是他把话挑明,又说了三次让我做决定,我大概还是迟迟下不了决心。

柳夏和我不一样,她每一次谈恋爱都全身心投入,最后往往遍体鳞伤。

比如孙航,如果不是因为祁彦那次下了狠手,把人唬住了,估计他还会持续骚扰柳夏。

不知道是不是人都会羡慕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我羡慕柳夏爱得热烈,她却羡慕我全身而退。

我把最近这些事简单告诉了柳夏,她火速打来电话:「虞霏霏,你行啊你,这才一个月没见,你都把人带回家去了?」

「不是!人是我妈邀请的,一个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朋友,另一个是大学就见过家长的前男友,我也没办法。」我躲在楼梯间,小声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觉得自己这样真的很不厚道,跟渣女养备胎似的。」

柳夏不以为意:「那你就选一个,先谈着呗,不行咱再换另一个。」

好家伙,我直呼内行。

「说正经的。」

「正经的,那你就选你那个青梅竹马呗,起码他长得比蓝汀好看,还有钱。」

我:「……」

「虞霏霏,你这个人真是拧巴得很。当初你跟蓝汀在一起都三年多了,也没在一起住过几天,你说你身边有人睡不着。跟你这个小青梅竹马呢,倒是自然而然就同居了,没一点不习惯的。你说你们都住一起了,你居然还在纠结在不在一起的问题,到底想什么呢?」

柳夏一针见血,一点余地都没给我留。

我望着楼梯间灰扑扑的地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什么不抗拒和祁彦住在一起,大概因为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在我家住过,后来我们出去玩,我缩在沙发上睡着了,是祁彦把我抱到了楼上的房间,然后自己蜷缩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柳夏还不知道,其实我和祁彦已经有了更亲密的接触。

抱也抱过,亲也亲过,甚至在一张床上睡过了,可就是没有确定关系。

我到底在想什么呢?

好像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闷闷地说:「我先自己想想吧。」

然后挂了电话。

回去的时候,我妈正在厨房里炸酥肉,蓝汀和祁彦坐在客厅里,一个在沙发最左侧,一个在最右边,两个人都是面无表情的。

我走进厨房,刚准备抄起长筷子帮忙,就听到我妈说:「把门关上。」

厚重的推拉门把厨房和客厅隔成了两个世界,在滋啦滋啦的油炸声里,我妈头也不抬地问我:「你和祁彦同居了?」

我一惊:「没……」

「你们谈对象了?」

「也没有。」

「算了,我换个问法吧。」我妈终于抬起头看着我,「虞霏霏,你是不是喜欢人家祁彦?」

23

她换的问法实在有些过于直白,我小叮当有些承受不起。

我没回答,我妈也不意外,只是自顾自地说:「说实话,如果我早知道你和祁彦是这种情况,我可能不会叫蓝汀过来。我以为……算了。」

她话没说完,倒是叹了口气,跟我说:「你还是早点想清楚吧。祁彦一直是个好孩子,可蓝汀也没做错什么。虞霏霏,我是你妈,但也不能纵着你平白无故地伤害别人。我也不逼你,你尽快做决定,对谁都好。」

说完这段话,她就不理我了,开始专心致志地炸酥肉。

我把厨房纸垫在小竹篮里,又用另一双长筷子帮着把酥肉夹出来。

中途由于动作过于迅猛,手被锅边烫了一下,痛得我立刻缩回手:「嘶——」

我妈立刻来推我:「毛手毛脚的,去去去,出去上点药,别在这儿给我碍事了。」

将手放在流水下冲了好一会儿,直到痛感减弱了不少,我才拉开门走出去,准备去药箱里找点烫伤膏。

结果一开门,我就发现祁彦站在门口,脸色白得微微透明,眼睛里雾气缭绕,一片恍惚。

我顿时愣在原地:「祁……祁彦,你怎么了?」

他好像才回过神,定定地望着我,好半天才扯出一抹淡得几乎看不到的笑容来:「没事。」

这看上去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不过这地方也不适合追根究底,我扯着祁彦的袖子把他拽到书房,又翻箱倒柜地找了药箱出来,一边涂药一边问他:「祁彦,你到底怎么了?别说没事,你这看着就不像没事的样子。」

祁彦从我手里接过棉签,帮我轻轻上好药,又在我直直目光的凝视下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我听说了一些……你大学时期的事情。」

「总觉得我出国的这几年,错过了很多与你有关的事。那些过去是你和别人度过的,我永远没办法再参与进去。」祁彦说着,抿了抿唇,微微苦笑,「霏霏,我很后悔。」

我咬着嘴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滚过一片又酸又涩的情绪。

祁彦后悔什么呢?

后悔他出国,还是后悔不该生病。

可那又不是他能控制的。

我们被命运推着,各自往前走,在某一个时刻分离,又在另一个时刻重聚。

这一瞬间,我忽然就想明白了我妈刚才问我,而我迟迟给不出答案的那个问题。

——虞霏霏,你喜欢祁彦吗?

——喜欢的。

我是喜欢祁彦的。

从幼儿园时期他猝不及防地闯进我生命里后,我们一共经历过两次离别和重逢。

每一次离别时,我都以为不会再和他相见了,可每一次,我们又的的确确再遇见了。

称之为缘分也好,天意也好,或者……出自祁彦的努力。

我没法不被他打动。

整整二十年,我和祁彦早就在朝夕相处的每一个细节中,一点一点嵌进了对方的生命里。纵然有短暂的分离,也不会改变这种命运般的纠缠。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我豁然开朗,思路一下子就清晰起来。

「祁彦,你不要这么想。」

我走过去,抱住他,用了点力气,祁彦温热的体温透过柔软的毛衣传递到我掌心,令我想起一些温暖而纷乱的零星回忆。

祁彦陡然僵住了身子。

「有些事情不是我和你能控制的,那些时候我在国内熬着,你在国外也并没有好过到哪里去。更何况,我们也有很多过去的回忆,是别人参与不进来的。」

祁彦剧烈地颤抖了两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回抱住我。

我差不多三天后,才找到了一个和蓝汀单独谈话的机会。

那天是大年初二,家里有客人上门,我妈一早就把我从床上薅起来,让我出去买点糖果瓜子什么的,回来待客。

我匆忙洗漱的时候,正好看到蓝汀站在厨房里,替我妈煮着一小锅牛奶麦片。

「蓝汀。」我探出脑袋喊了他一声,「你跟我一起去吧,我提不动。」

这当然是借口。

我能扛着几十公斤的洗衣机上四楼,怎么可能提不动一点瓜子和糖。

但蓝汀也没有拆穿我,只是在怔了怔后,微笑道:「好啊。」

他关了火,又出了厨房,跟我妈说了一声牛奶煮好了,这才跟我一起下楼。

昨晚下了雪,外面也积着一点雪,地面浮着一层薄薄的白。

我踩着雪,拎着两袋轻飘飘的水果糖和瓜子,思考了半天,还是决定开门见山。

「蓝汀,你那天到底跟祁彦说了什么?」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问我。」蓝汀微微苦笑了一下,语气里带了些失落,「霏霏,我与他见了没几次,但每一次,你都在我面前护着他。」

他说的上一次,应该就是祁彦送我去搬家的那一次。

我顿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蓝汀没得到我的回答也不意外,只是继续说了下去:

「霏霏,你觉得我会跟他说些什么呢?我们在一起三年多,你猜猜我会说什么?我本来以为我和他之间,其实是公平竞争,但其实并不是——因为你的心里早就有了偏向。」

我沉默。

其实我当然知道蓝汀是什么样的人。

温柔开朗,进退得宜。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没有吵过架,也没有发生过任何分歧,只要观点有冲突,几乎都是他向我妥协。

我也见过他的父母,都是好相处的人,普通家庭,不富足但很温馨。

这样一个人,即便分手后再找我复合,也是万分有礼,从不死缠烂打,让我觉得冒犯。

他当然不可能去跟祁彦示威,顶多就是陈述事实。

——我最艰难的一段时光,由他陪伴,是他将我从深渊中拽出的事实。

「蓝汀,其实我真的很感激你——」

他忽然停下脚步,抬手打断了我。

「霏霏,你知道的,我并不想听这个。」

蓝汀手里拎着一袋开心果和松子,是刚才在干果店时他特意买的,因为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此刻,有风卷着细小的雪粒吹过,拂动袋子哗啦作响。

我就在这样的声响里,听到蓝汀问我:「其实不该这样,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去想——霏霏,倘若祁彦没有回国,或者我先他一步来了上海,你会不会选择我呢?」

他那双温柔湿润的眼睛,有着风雪也不曾蒙昧的明亮。

我紧了紧手里的袋子,发觉自己的心情竟然很平静。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但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蓝汀,事情已经发生了,去做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大学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都很开心,当初是你陪着我,从深渊中救了我,我也很感激。那个时候,我也是真心把你容纳进我的世界里,只是命运无常而已。蓝汀,现在我们确实已经分开三年,也确实没有再复合的可能了。」

「我妈那天问我,是不是跟祁彦一起住了。其实我不但和他一起住,而且甚至我们还没有在一起。

「这件事说出去,肯定有人说我轻浮随便,也有人说我道德败坏,大概还会有人说祁彦不好。但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那个人是祁彦;祁彦也不会觉得有问题,因为是我——这是我和他之间相处的方式,用了断断续续二十年养出来的,独一无二的相处方式。」

除了我和祁彦,没有人习惯得了。

甚至祁彦刚回国的时候,由于时间和距离带来的生疏,我自己也一时不能习惯。

「而且,我喜欢的人是祁彦。」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或许从更早的时候,在他陪我坐在六毛钱一串的小巷麻辣烫店里,在弥漫着柑橘香气的壁炉前,或者他牵着我的手穿过网吧里缭绕的烟雾时,这颗种子就已经种了下去,并在时间洪流的灌溉下逐渐生根发芽。

蓝汀看着我的眼睛里滑过一丝隐痛。

「霏霏,你一定要一丝希望都不留给我吗?」他垂下眼睫,笑容被苦涩一寸寸填满,「我知道你心疼你的青梅竹马,可是……」

「你好歹也心疼心疼我。」

24

这是蓝汀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这么脆弱的模样。

我看着他微微发红的眼圈,一时沉默。

倘若蓝汀是个死缠烂打不知分寸的人,我大可以呵斥他,骂他,决绝地拉黑他一切联系方式。

但他不是这样的。

他温柔有礼,让我根本没办法放什么狠话去打击他。

最后反倒是蓝汀扯出个笑,安慰起我来:「是我不好,霏霏,你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我总是心存幻想。」

「倒也不是这样……」

蓝汀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打断了我:「好了,我们回去吧。你的心意我已经清楚了,等过完年,我就回家,不会再打扰你了。」

虽然过程有点曲折,但这本来也是我想达成的结果。

我默默地闭上嘴,和蓝汀一起回了家。

我妈看到我们一起回来,眼神毫无波动,倒是原本坐在餐桌前的祁彦迎上来,从我手中把东西接了过去。

他转身正要走,蓝汀忽然出声叫住了他,把手里的袋子递了出去:「这是霏霏爱吃的松子和开心果,你拿过去帮忙放一下吧。」

祁彦动作一顿。

还是把东西拿走了。

我站在玄关,转头看着蓝汀没说话。

他却冲我耸耸肩,露出有点孩子气的笑容:「霏霏,我都被你判定出局了,还不许我给他找点不痛快吗?」

正月初六一早,蓝汀走了,说明天开工,要接着回去上班。

他谢绝了我妈要送他去高铁站的好意,自己打车走的。

我妈回过头就问我:「虞霏霏,人家蓝汀都走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上班啊?」

她只是随口一问,我却整个人都警惕起来,下意识回头望了望祁彦。

我有些紧张地看着我妈,犹豫半晌,还是道:「我……辞职了。」

「什么?!」

她猛然拔高了声音,转身瞪着我:「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过年前,拿完年终奖就辞职了。工作压力太大,而且做的不是我喜欢的事情,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我实在没敢告诉我妈,我大半年前就辞职了,而且再也没找过工作。

原本以为她会说我两句,没想到我妈看了我一会儿,最终却道:「算了,你一毕业就在上海打拼,也辛苦好几年了,回家来歇歇就好——工作别发愁,回去慢慢找就是了。」

反倒是她安慰起我来。

我吸吸鼻子,往她怀里靠过去:「妈妈,我好爱你。」

我妈,反矫达人。

她一把推开我,不屑道:「嘴上说爱有什么用?去把碗洗了,今天家里的卫生你来搞。」

我:「……」

最后我也没洗成碗,因为祁彦说我手上烫伤的伤口还没好,强行把家务活儿从我手里接了过去。

我不急着回上海,祁彦也不急,我们干脆留在老家,四处走街串巷,找当年去过的那些地方。

中途祁彦还接到过来自祁家的电话,祁志远得知他在老家,非要他回家一叙。

「回家?」

接到电话时,我和祁彦正坐在以前常去的那家麻辣烫店里。

开了这么多年,老板连装修都没变过,只是把店里的桌椅翻了新,价格也从六毛一串涨到了一块钱。

听到叫号声,我回头去把两个不锈钢盆端过来,刚走近就看到了祁彦正在接电话。

他垂下眼,声音冷淡又嘲讽:「你觉得你和姚诗月住着的那栋房子,也配称之为我家吗?」

「祁志远,拿出点真本事来,别总想着跟我打感情牌——我从来不觉得你是我父亲,至于你有没有把我当成你儿子,你自己心里也清楚。」

他挂掉电话,抬起眼看向我时,唇边又带上了一点温柔的笑意。

我恍然惊觉,祁彦已经和刚回国那时候很不一样了。

那些攀生在他身上,锋利又脆弱的部分,在不知不觉中被收敛起来——事实上,我住在祁彦那里的大半年时间里,几乎没有见过他的病情再发作。

之前得知祁彦有躁郁症时,我就去查过很多相关资料,但毕竟没有亲身体验过,对此还是一知半解。

但我也记得很清楚,在关于这种病的症状里,很多人提到的一句话,是:

——容易复发,很难彻底治愈。

正因如此,和祁彦住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我尽可能避免让他和祁志远接触,也绞尽脑汁带他出门,逗他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从很早以前起,在我内心的潜意识里,好像有一种对祁彦天然的责任感,令我下意识想要护着他,抵御外界向祁彦倾倒的每一分恶意。

现在想来,这样的责任心,也许就是喜欢这种情愫最初的由来。

吃过饭后,我和祁彦打算回高中看看,拜访一下何老师跟叶老师。

身后高低错落的小店,红砖街道,行道树,还有更远处干净澄澈的天空,在这一刻纷纷褪去流彩。

祁彦穿着铁灰色的大衣,芝兰玉树般站在我面前。

我早就知道祁彦长得好看,可兴许是之前一直朝夕相处的缘故,我反而忽略了他颜值上的出彩。

我忽然怔在原地。

很多年前的某一帧画面,在这一刻穿过时光的洪流,以异常鲜明的姿态跳脱在我眼前。

那是高三时的寒假,我在家疯狂刷题,祁彦却忽然打电话约我出去。虽然心里异常焦虑,但我还是出去了。

那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冬日晴天。

在学校附近简单吃了顿饭,我和祁彦并肩走在街上,心里惦记着上学期退步的成绩和没刷完的题,应声总有些漫不经心。

祁彦却在某个人烟稀少的拐角忽然顿住脚步,转头望着我,轻声道:「霏霏。」

「嗯?」

「假如……我要去做一件可能并不算善良的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烟一样,风一吹就散掉了。

我没多想,吐槽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四岁你就在幼儿园陷害我了,我可从来没觉得你善良过。」

好像就是那一次,我和祁彦不欢而散,回去后好几天他都没再联系过我。

再然后,高三年级的学生提前开学,祁彦和姜妙忽然走得亲近起来。

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令我捉不住。

但直觉告诉我,祁彦和姜妙之间……好像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