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入殓师
入殓师
孤夜觅凶
从事入殓师多年,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尸体。
是的,漂亮。
衣冠整洁,面容安详……她已经完全没有被修整的必要了。我决定简单为她化个妆,整理个头发就结束今天的工作。
准备动手前,我走了一会神。
我见过不少自杀的尸体,无一不是面部狰狞。虽然他们因为生活艰难而一心求死,但基本上都会因为过程太过痛苦而无意识挣扎。
有的会紧皱眉头,有的会翻白眼,更甚者会面部痉挛,整张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但这个姑娘……
1
我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虽然她的尸体已经开始溃败腐烂,发出难闻的味道,连脸上的肌肤都出现不同程度的尸斑。
但她闭着眼,脸上没有任何紧张的表现。眉毛是伸展开的,嘴角也是自然下垂的,连脸部肌肉都是松弛的状态。
她死前应该没有任何痛苦。
如果不是因为她已经躺在我的案板上,我会想去问一问她,到底用什么方法,可以了无痛苦地死去。
隔着口罩叹了口气,我决定先专注工作。
刚画了条眉毛,把她移送进来的警察急匆匆跑了进来:「等会。」他制止了我的行动,「我们在移交结案材料的时候发现了疑点,需要把遗体运到警局去,让法医进行处理。」
「你开始整理了吗?」他问我。
我点点头,一根眉毛也是动工的表现。
「那你得和我一块到法医那,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小警察挠了挠头,有些腼腆地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看着女尸,微笑道:「我叫黄雨薇。」
「那你和她一个名字呢。」小警察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仔细看看,你俩长得也很像。」
我仍然微笑着,没有说话。
2
跟着警察一块到了法医鉴定中心。出来迎接我们的不仅有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的法医,还有我的老熟人——程思明。
解释了我整理的部分和使用工具后,我和程思明一块儿被客气地送出了解剖室,站在铁门外面面相觑。
「程警官,又见面了。」我不好意思地开口。
这是我第三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程思明,剩余时间,我多从照片和影像中认识他。
程思明,一丝不苟,严格执法的象征。
但对他来说,这张脸,他估计已经见了十几次。
「是啊,又见面了。」程思明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作为警察,他的脸上总是维持着严肃的模样,「虽然很冒昧,但还是想问候一下你,最近还醉驾吗?」
「没有。」对程思明长时间的研究,让我知道他并不是在讽刺我,「最近喝酒比较少,没有醉驾的机会。」
跟这个男人打交道,是让我有些害怕的。
他有一双鹰一般的眼睛,似乎可以看穿我的所有伪装,看破我的所有秘密,无论是表层的,还是内里的。
「是吗?」我看到程思明的嘴角似乎向上抬了一下,「那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下去,我们少见面为妙。」
说完,他抬起下颌示意我跟着他往外走。
「现在,跟我回警察局做个笔录吧。」
从警察局做完笔录出来,天已经彻底黑了。
程思明作为主负责人,将我送到了警察局门口。
等待网约车来的时间里,我看着漆黑的夜色,和程思明说:「程警官还不下班吗?已经七点多了呢。」
没等程思明说话,我接上去:「这会回家做饭也晚了,只能在外面吃了。」说着,我转过身,「能一起吃个饭吗,程警官?」
不出意料,程思明拒绝了我共进晚餐的邀请。
我退而求其次:「那要么,如果这个案件有进展的话,你和我说一声?同名同姓的人不少见,但以这种形式相见……」我低下了头,不想让程思明看到我眼里打转的泪珠。
空气安静下来,最终是我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这尴尬的氛围。是我的网约车到了。
程思明把我送到网约车上车点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进入警局。
坐在车上,我看向车窗外程思明的背影,叹了口气,他一向是这样一个铁面无私的人,我该很清楚的。
回到家,我看到胡峰已经在沙发上坐着玩手机了。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挂起一个笑脸迎上去:「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啦?不是说今天要加班的吗?」
胡峰是我的男朋友,也是我的金主。
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黄雨薇。
「刚刚从警局回来,没心情工作,就来你这了。」
「你被传召了?」我有些惊讶。
胡峰一只手放在我的后脑勺,不断摩挲着我的头发,一副深思的模样:「是的,他们找到我了,就说明我们隐瞒的事情随时可能会被发现。虽然现在他们什么都没挖出来,但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准备好,随时离开江城,回到帝都寻求你爸妈的帮助。」
「可我……」听到要回到帝都,我有些抗拒,往下缩了缩脖子,「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啊,我害怕露馅。」
「别慌。」胡峰安抚地捏了捏我的脖子,「你已经在她身边待了一年,应该足够了解她了,不用担心。」
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我起身给胡峰做晚饭。
3
再接到程思明的电话,是在三天后。
这是一个周末,我正在家里打包行李,准备下个礼拜回到京都,和父母住在一起。
「程警官,怎么了?」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正光着脚站在床上,准备把衣柜上的牛皮纸箱拖下来,送给下午来收垃圾的大爷。
「尸检报告出来了,你得来趟警局。」经过电流的加工,程思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
来不及问出了什么事,我立刻扔下手头的事,换了衣服打车赶往警局。
做这行经常会碰到这样的事,一旦尸体转交给警方,法医发现一些化学成分的存留,都需要我们去一一核实。
更何况,黄雨薇的这件事,本来就一直悬在我的心上。
多得到一点消息,反而能让我更心安。
车辆开到警局门口的时候,我看到程思明在门口,像是等人的样子。
「程警官。」我下车冲他打了个招呼,他看到我,点了下头作为示意,又没有要陪我进去的意思,「你自己进去吧,左转第二个办公室,法医在里面等你。我还得再等会家属。」
「是黄雨薇的父母吗?」
他点了点头,我点头示意后,踩着高跟鞋走进警局。
走进办公室,法医已经坐在桌边了。看到我,立刻站了起来。
「上次见面没来得及自我介绍。」他伸出手,「我叫刘炜。」
一阵寒暄。
刘炜把桌子上的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这次叫你来,主要是想问一下你,在你接收这具尸体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我仔细回想:「不太对劲的地方……她看起来很平静,不是很痛苦,最起码,死亡的时候应该是比较安然的。其他的就没有了。」
「那她身上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伤痕吗?」
「伤痕?」我有些不解,「我接收的时候,这副尸体已经是开始腐烂的状态了,我就是给她擦了一下,其他的我也不是很记得了。」
「好吧。」刘炜看起来有些失望,「我们仔细检查了尸体,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和物质残留,所以想要问一下你。」
「这份文件……」我指了指面前的纸,想让程思明帮我解释一下。
但刘炜还没开口,程思明就敲响了会议室的门,似乎想让他向黄雨薇的父母解释一些细节。
我只好自己翻看着文件,但纸张上的名词太过专业,我有些看不懂。于是我便起身在警局 四处走动,想要找人聊聊天。
刚走出门,就撞见了上次的小警察。
看他不是很忙的样子,我便向他询问了一些黄雨薇案件的情况。
「啊,黄雨薇啊。」小警察又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具体情况,但今天开会的时候,程队说在她体内检测出了好几种处方药的成分,甚至还有兴奋剂。」
小警察腼腆地笑了笑:「我不太能分得清这些化学成分,感觉都差不多。」
「我和你说哦。」小警察忽然有些神秘地拉着我八卦,「听说这个死者生前在酒馆工作,叫什么『遇见』,名字是挺文艺的,但背后估计不太干净。程队盘算着这两天到酒馆去了解情况,查个监控什么的。」
他又补充道:「这都是机密,你不要和别人说啊。」
正巧程思明从会议室出来,招呼着我过去。小警察见状,连忙冲我使了个眼色,便离开了。
「程警官。」我照例先打了个招呼。
「这次把你叫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尸体的初始情况,因为你是第一个接手的人,感觉你可能会知道更多细节。」
我点头。
「另一个是,我们了解到,黄雨薇生前在『遇见』酒吧工作,这正巧是你前几次醉驾喝酒的地方,作为常客,你应该会比我们了解得更多一些。所以,想请你协助我们详细了解这个酒吧。」
我有些诧异:「程警官,你的记忆力这么好的嘛?连我喝酒的酒吧都记得?」
程思明面不改色:「你的档案上,最起码登记了五次这个酒吧的名字,我想不记住都难。」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你想了解些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我现在有点忙。」程思明递给我一份文件,「我把想要了解的问题都列出来了,你可以先看看。」
说着,他就打算回到屋内的样子。
我急忙拉住他:「程警官,屋里是黄雨薇的家属是吗?我能见一见他们吗?作为他们女儿最后一个化妆师,我有一些话,想要告诉他们。」
4
进入会议室,我见到了黄雨薇的父母。
这是一对看起来和我爷爷奶奶一般年纪的老夫妻。
我感叹,看来这对夫妻,要么是老来得子,要么是痛失爱女一夜白头。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令人唏嘘。
我恭敬地走到他们面前,鞠了一个躬:「您好,我是一名入殓师,前一周为您的女儿整理过仪容仪表,我想告诉您的是,从我近五年的工作经验来看,您的女儿走得十分安详,没有任何痛苦,希望……」
还没讲完话,我就被程思明拉出了会议室。
我看见他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有震怒的模样,他甩开我的手腕,低声吼道:「你到底在干什么?我让你见她的家属,不是为了让你刺激他们的!」
我有些不解地蹙起眉:「这会刺激到他们吗?可是,面对孩子的死亡,走得安详和没有痛苦,应该是最好的安慰了啊。」
我又接着解释:「往日里,我们帮助死者整理好仪容仪表后,都会这样安慰家属,我以为这次也一样……如果会带来误会或者麻烦,我立刻进去道歉。」
我又将同样的话解释给黄雨薇家属。于是我便坐在会议室中,看程思明和刘炜向黄雨薇的家属解释她的死因和目前的办案进程。
「这是我们这次尸检的时候检测出的化学成分。」
「伯父你看,上面我用荧光笔标出了几个显眼的地方。」
「这是治疗重度抑郁症的药物。」
「这是治疗帕金森疾病的药物。」
「这是一种治疗抑郁症的兴奋剂,成瘾性极强。」
「我们初步判定,过量服用兴奋剂,是导致黄雨薇死亡的真实原因。」
「但问题是,我们调取了黄雨薇近三年的就诊记录,都没有发现她有抑郁症和帕金森疾病的就诊史,也没有发现她的购药记录。」
「所以想要问问您,黄雨薇是否提起过抑郁症和帕金森?或者,有没有发现她最近有一些异常?」
黄家父母看起来不太了解刘炜说的这一系列名词,一直处于比较懵的状态,询问黄雨薇是否有抑郁症和帕金森的既往病史时,也是不住地摇头,直到问及异常时,才有所回答。
「我们住在老家啊,和小薇都好久没见了,什么抑郁症什么帕金森的,我们听都没听过的呀。」
「至于什么异常?」黄父蹙着眉,皱纹纵横的脸上堆满了岁月的痕迹,「她最近这一年都很少给我们打钱算吗?前几年都会给我们定期打钱,这两个月却一分钱都没有,她小弟还在等着她的钱读书哩。」
「对了警察同志,小薇死了的话,她存的那些钱是不是都应该让银行还给我们啊?这小薇出来打工也有差不多十年了,应该攒了至少十万了吧。」
我看着面前的这对夫妻一唱一和,觊觎死去女儿财产的嘴脸,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的女儿去世了,父母却完全不关心,只想着如何得到女儿的遗产。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父母!
5
从会议室出来,程思明立刻招来小警察,让他立刻去提取黄雨薇的通话记录和银行流水。
刘炜站在程思明身边嘟囔:「什么父母,分明是吸血鬼嘛。孩子生病的事一问三不知,没有打钱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程思明说:「黄雨薇是否生病还有待核实,但她父母的确是……」
「人渣!」我站在他们身边,愤愤地骂道。
刘炜转过头冲我比了个大拇指:「小姐姐你有点猛啊,敢当着我们程队的面骂他。」
「我骂的不是他,我骂的是里面那对夫妻!」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父母,孩子去世了,死因不明,他们想的不是快点找到真相,反而是怎么霸占孩子的钱?」
「他们根本不配为人父母!」
发泄了一通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后,我发现程思明和刘炜都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的情绪有些失控了。」
程思明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关系,说:「现在我们来聊一下『遇见』?」
在审讯室坐下的时候,我有些恍如隔日的感觉。
「别紧张,这次你不是嫌疑人。」程思明看出了我的紧张,「作为参考人,我们想先向你了解一些遇见酒吧的情况。」
我点头,深呼吸,试图放松自己:「我算是遇见的老客户了,从三年前它成立开始就一直在那边和朋友聚会。因为遇见是会员制的酒吧,所以应该算是高档会所,来往的人应该都是有身份登记的,你们去查的话应该都能查得到。」
「那你有在遇见碰到过黄雨薇吗?」
我点头:「有碰到过,因为遇见的 VIP 卡座是固定的,基本会有个总管负责,然后大概三个月还是两个月前,我们卡座的负责人换成了她,接下来就 频繁碰到了。」
「那你 觉得她有什么异样吗?」
我摇头:「说实话,我没怎么注意。她也一直都按照规矩来办事,除了点餐和结账,我们和她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接触。」
「那你最后一次见到黄雨薇是什么时候?」
我回忆着:「应该就是我最后一次喝酒的时候吧,大概是一周前?店里应该有消费记录,可以查到的。」
「那你当时有觉得什么不对劲的吗?」
我又摇头:「没有,就是和往常一样,点餐结账都是按照流程走的,并没有什么异样啊。」
可能是我给出的信息实在是有点少,程思明又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那你有发现『遇见』酒吧,有一些黑色交易吗?」
「黑色交易?」我有点无措地重复了一遍,「这我还真没在酒吧听说过。」
可能程思明觉得已经没办法从我这获得什么有效信息了,冲我点头:「今天辛苦你了,大老远的还来跑一趟。」
6
程思明照例把我送到了警局门口。
等车的过程中,他先开口寒暄道:「最近没有上班吗?感觉你总是随叫随到的样子。」
我点头:「最近在收拾行李,准备回帝都。」
程思明有些惊讶:「怎么忽然要回去?我还以为你会在江城定居呢,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有些迟疑:「到适婚年龄了,父母想要我早点回去稳定下来。而且父母嘛,上了年纪,生病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我待在他们身边也算是有个照应。」
「倒是看不出来。」程思明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冲你三年被查处醉驾十几次的架势,我还以为你是浪子呢,没想到还是孝女。」
提及醉驾的事,我到底还是有些不自然:「是,之前是年少轻狂不懂事,我这不是有那么几个月没有犯错了吗,就不要揪着这点了。」
面不改色地为别人逃脱,这点我一向是驾轻就熟的。
看出我有讨饶的意思,程思明也不为难我,反而是转了话题:「说来有意思,你和那个黄雨薇还真有点缘分,不仅是同名同姓,而且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日呢。」
「是吗?」一直站在身边当背景板的刘炜插嘴,「那这可太凑巧了,说不定是孪生姐妹?」
「这么一看,长得也挺像。」刘炜试探性的眼神和程思明若有所思的样子让我有些不适,恰好出租车来了,我便赶紧告辞。
作别了程思明和刘炜,坐上出租车后,看着窗外的景色,我有些出神。
从程思明的行为来看,他似乎对黄雨薇这个案件毫无头绪,只能循着黄家父母和法医给出的一些信息来追寻蛛丝马迹。
但我想,他一定已经有自己的思路了。
他的身边多的是能查探到「遇见」酒吧深层信息的能人,根本不需要我跑这么一趟。
他这么做,分明是知道了些什么,想试探我的态度。
我有些慌了。那些我以为会被掩饰过去的秘密和不想回忆的过去,都像被抽丝剥茧一般显露出来。
而手持镊子,让我无路可逃的人,就是程思明。
一回家,我就立刻拨电话给胡峰——他就是我的定海神针。
接通电话后,我毫不犹豫地倾泻自己的焦虑,不停地询问胡峰怎么办。
而胡峰听完了我的哭诉,在电话那边不断地安慰我,他说:「小雨,你别担心,这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你相信我,我们的计划是万无一失的。」
「那东西是她自己买的,那酒也是她自己喝的。她的死亡,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程思明会不会挖出七年前刘洋的事。如果这件事一直没有被发现,那我们就一直都是安全的。」
在胡峰的安抚下,我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这样吧,你现在整理一些必备的用品,我们今晚就回京都。」
「今晚?」我看了眼时钟,「现在已经三点半了,今晚走会不会太匆忙?」
「就今晚,我刚看了一下五个小时后有一趟航班,你还有三个小时收拾东西。」胡峰的声音带上几分不容置喙的坚定,「你去把自己的证件、必备物品都收拾好,我一会来接你。」
7
收拾行李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不仅要把自己随身携带的物品收拾好,还要仔细整理关于黄雨薇的每一个证件,不能落下任何一张。但在收拾的过程中,我却找不到录取通知书了。
那张我曾经看到过,后来也没有想起的录取通知书。
我把本来干净的家扔得到处都是纸张,仍然找不到丢失的那张黄雨薇的录取通知书。
大抵是不放心我的办事效率,五点的时候胡峰就带着他一个三十英寸的行李箱敲开了我家的房门。
刚听到门铃的一刹那,我整个人震了一下。但打开门发现是胡峰的时候,我不安的心就瞬间安定下来了:「你终于来了!我找不到录取通知书了!」
「什么录取通知书?」
「就是她上大学的那个啊!她不是拿着那张纸给我炫耀过的吗?上面写的还是我的身份证号呢!」我有些气愤,他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我看着胡峰一瞬间变了脸色,开始和我一块搜寻起这个可能会影响我们一辈子的变数。
但找了很久,我们还是没有找到那张遗失的录取通知书。
「不行了,小雨,我们得走了。」胡峰定的闹钟突兀地响起,他看了眼时间,和我确认道,「不过是一张录取通知书,就算被人发现也不会影响什么的,好吗?」
「不。」我有些抗拒他的解释,「它很重要,它是我考上大学的证明!它很重要的!」
很显然,胡峰已经对我失去了耐心,开始动怒:「我说了它不重要!你听不懂吗?」
「不!它很重要!」我睁大眼睛,想要和胡峰说明它的重要性,「我是黄雨薇,那是唯一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
胡峰显然已经不想听我的解释了:「黄雨薇,你不要发病了好吗?没有人在乎你是谁!没有人!」
可我还是一脸固执,不愿意认输。
虽然我们的意见如此不一致,但最后我还是妥协了,跟着胡峰一块到了机场。
因为左脸有大片的淤青和红肿,我戴上了口罩和帽子。
事实证明,是胡峰多虑了。他总担心人会很多,担心会有人阻碍他的道路。但实际上,夜晚的机场人很少,我们安检完,进到登机口的时候,不过才八点左右。
到候机室的时候,我借口上厕所,到卫生间给程思明打了一个电话。
「程警官你好,我是黄雨薇。」
「今晚十点半左右,有一架航班号为 CH980 的飞机会抵达京都机场。」
「上面有个叫胡峰的男人,他是杀害黄雨薇的凶手。」
打完电话,我就把手机扔到了垃圾桶。
8
一下飞机,胡峰就被等在出机口的警察围住了。
当他被警察带走的时候,整架飞机的人都有些慌乱。
而我站在他的身边,近距离地观看他表情的瞬时变化,内心却没有半分波澜,甚至有几分想要露出嘲讽表情的欲望。
我作为胡峰的同伴,又是举报人,自然也是要跟着他们一块回到警局的。
我和胡峰,被一群警察推搡着往前走。
过路的人都驻足停留看向我们,甚至有人拿起手机拍摄。我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终其一生,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想要被别人看得起,想要堂堂正正地走出小镇。
我看向身边拿着手机拍摄的人们,闪光灯此起彼伏,是我一直喜欢的受到关注的样子。
但却是以这种样子。
这个时候,我竟然有些庆幸,我的帽子和口罩,阻隔了大部分窥探的眼神,让我不至于太狼狈。
可是,到最后,我竟然是这么被大众认识,到最后,我竟然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9
刚回到帝都,我又立刻被移送给了江城的警察局。
逃离江城的第十二个小时,我又坐在了江城县警察局的审讯室,对面坐着的还是那个熟悉的程思明。
「程警官,上午好啊。」我看着表情阴沉的程思明,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熬了个通宵,精神不是很好。」
「黄雨薇,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程思明并没有要和我打招呼的意思。
「是要解释的。但是,我在想,这件事,该怎么讲。」
看我半晌没有讲话,程思明先开了口:「这样吧,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你和胡峰,是什么关系?」
「情人。」
「关于你昨天晚上说的,胡峰是杀害黄雨薇的凶手,确认是真实的吗?」
「是的。」
「你有相关证据吗?你知道作案过程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程警官去问胡峰比较好。」
「你为什么要报案?作为胡峰的情人,不应该是尽力帮他隐瞒的吗?」
接下来的问题,我就都不是很想回答了。
于是,我便不再开口,任由程思明自己猜测。
「黄雨薇,我们其实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但是根据这些证据来看,我们认为,凶手是你的可能性更大。」
「我们查处了非法买卖违禁物的据点,黄雨薇在死亡前购买了大量的兴奋剂。」
「而从卖家口中,我们得知,这个中间介绍人,是个和买家同名的女生。」
「这个人,是你吧?」
我不置可否:「是我,她说想要试一试,我就告诉她啦。这种东西,在酒吧里不是很常见吗?」
程思明闭着眼睛点了点头,「那你知道,她吸毒吗?」
我迟疑着,摇了摇头。
我的确不知道这回事,胡峰没和我提起过。
「尸检报告里有检测出来,黄雨薇应该有长期吸毒的历史,如果你知道相关的信息,建议你如实告知我们。」
我还是摇头,我是真的不知道。
「既然你不知道黄雨薇吸毒,那我们就聊下一个。」程思明递过来一份文件,「出于好奇,我去调取了你的完整档案。」
「很奇怪,你的学历档案,前十八年居然和死者黄雨薇,一模一样。」
「一样的幼儿园,一样的小学,一样的初高中,甚至连班主任寄语都一模一样。」
「诡异的却是,你考上了江城大学,而那个黄雨薇,却因为失利,被迫放弃了继续学习的机会。」
「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
我沉默地看向程思明,并没有说话。
程思明绕过了桌子,站在我的身边,又递给我一份文件:「我们又发现,你是在高考后的半个月,改了名字。你之前的名字是叫刘洋对吧?」
「恰逢这个时候改名,会对升学造成不小的麻烦吧。」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你要怎么坦白,可以自己好好斟酌一下。但现在所有的证据和动机,指向的都是你——黄雨薇。」
「她不是我杀的。」我还没整理好自己的措辞,只好一直重申自己的清白,「我没有杀她!我只是请她把我拥有的一切还给我!」
「请她把一切还给你?」程思明本打算往外走,听到这句话后又停了下来,看向我,「明明是你霸占了她的身份和学历,你却请她把一切还给你?」
「黄雨薇,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10
我叫黄雨薇。
从小到大,我都在程和县长大。
从幼儿园到高中,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贫瘠、落后的小县城。
出生以来,我见过最繁华的景象,就是六七岁赶大集的时候,街上到处都是商户。我跟在爸爸身后,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睁着好奇的眼睛打量四周,依稀判断,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熙熙攘攘」的景象。
再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
书上说知识改变命运,我信了。
我拼了命地努力学习。别人读一遍的文章我读五遍;别人六点早自习,我提早两个小时到;别人抄一遍错题,我抄十遍。
因为家里穷,买不起习题册,我就走路去好几个学校的垃圾堆里捡。每到学期末,都是我最开心的时候,那个时候,垃圾堆里总是有成堆的习题册,可以包揽我好几个月的做题量。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能考上大学。
小镇女孩靠自己的笔杆子走出贫困的故事,到底还是没在我身上发生。
高考那年,我自诩发挥得不错,应该有个平均水平,怎么也能考上一个重本。但最后分数下来,我连个二本都没考上。
我不相信,去找老师,找校长,甚至求到教育局,想要查分数,查录取结果。
可他们拦住了我,冲着我摇头,告诉我不行。到最后,是我爸妈接到老师的电话,从家里跑来把我拖回了家。
我后背的衣服被磨破了,背上的皮肤血肉模糊。
但我不在乎。在那个只有一小扇窗户的柴房里,我哆嗦着,思考自己未来的可能性。
没有考上大学这件事已经铁板钉钉,不管求谁都没有办法改变了。而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外出打工,或是复读一年。
第二天,我摆出了出生以来最温顺的姿态去求了爸妈,想让他们给我一个复读的机会。
我不甘心。
我明明一直都保持着校里前十的成绩,为什么却连个二本都没考上。
我想再试一次。
但是他们拒绝了我。
不是因为家里穷,而是因为……三弟要上初中了。
我被深夜送出了县城,跟着一个叫「达叔」的男人前往帝都。
他带着我走出了小县城,我是感激他的。跟着他,我看到了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热闹场面,那么亮的灯光,那么多衣裳鲜丽的人。
可我在大城市好好生活的梦,戛然而止于到达帝都的第一个晚上。
达叔肥胖的身躯伏在我身上,宾馆里劣质狭窄的床不断摇晃,发出令人抓狂的吱呀声。
当时,我害怕被抛弃,一声也不敢吭,只是受着。
后来,达叔一直把我圈养在那个破旧的小宾馆里,厚重的窗帘遮挡了所有光亮,每个时刻都是黑暗的模样。
从一开始的奋起反抗,到后面的麻木不仁,任由他对我做更多更过分的事情,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后来,他带着我走出了那个小房间,把我交给一个叫「芳姐」的女人。
人生啊,总是喜欢在我绝望的时候,施舍给我一点希望。
芳姐对我很好。
她看到我身上的伤,颇有些埋怨达叔,不仅为我请了私人医生看病,而且还每日精心给我喂汤药、涂药膏,那段养伤的时间里,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了这辈子都没感受过的关爱,像妈妈一样无微不至,贴心入骨。
我慢慢放下戒备,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把身心依附在芳姐身上,把她当成拯救我的那根稻草。
但我忘了,人啊,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对陌生人友善的。
芳姐终于还是露出了她的獠牙。
我慢慢养好伤,也逐渐展露出长大的模样。
芳姐提议我去给那些有钱人做情妇,说我年轻貌美,最适合做这一行了。
我虽然读书少,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一开始就是义正词严地拒绝。
但芳姐用这些时间的照顾来压我,她有时温声细语地劝我,有时声泪俱下地求我,有时,却又面露凶恶地威胁我。
她像是一个情绪不受控的精神病患者,对着我展露了她多种人格的一面。
我还是咬着牙不愿意松口。
他们终于露出了自己最可怕的一面,用他们那一套独特的训人方式击垮了我的心理防线。
不,那方法与其说是训人,不如说是训狗。
他们把我关进一个正好容纳下一个人的水桶里,拿着水管往里面灌水,水经常会没过我的头顶,我被憋得晕过去的时候,他们再放掉水,当我醒过来,又开始灌水。循环反复几次,我终于受不了了。
我妥协了。
我开始游走在不同有钱男人之间,成为他们可炫耀的资本之一。
我不在乎自己是小三还是小四,是二奶还是三奶,我只想要活下去。
后来,喜欢我的男人变多了,我赚的钱也变多了,在芳姐面前也更有底气了。毕竟,她手中的收益,有一大半是我带来的。
我逃了。
趁着芳姐对我放松警惕,我跟着一个客户逃跑了。
哪怕她手上有我的身份证件,有我的不雅照片和影片,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这个客户逃跑了。
这个客户,就是胡峰。
当时的胡峰,因为家中生意倚仗着刘洋家,所以处处讨好着她,每次放假都要跑到江城去,事无巨细地照顾着这个祖宗。
而刘洋,也总是摆着大小姐的架子,呵斥着胡峰,不仅为难他,还总是数落他。
后来,胡峰登录学校网站,帮刘洋报名四六级的时候,偶然发现她大学录取通知书上,赫然是我的照片。
他立刻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我,但也告诉我不要轻举妄动,因为刘洋的家族势力,可以轻而易举地让我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见识过这些上层阶级处理问题的方式,我也亲眼见过被他们扔进狗圈最后落得个终身残疾的人,所以我知道,胡峰并不是在吓我。
「小雨,你想变成她吗?」那个晚上,胡峰刚从江城回来,就把我摁在床上折腾了一通。他从后抱着我,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沉默半晌后问出了这句话。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涌现了很多,成功的几率,失败的后果……
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转过身子回抱他:「胡峰,我想光明正大地站在你的身边。」
于是,一个隐秘的计划在慢慢展开。
我和刘洋的身高相似,面部也可以调整,难的是嗓音变化和她小腿上胎记的复制。
好在刘洋一直都是一个叛逆的少女,不仅从成年期就开始做面部整形,还因为交了个刺青师男友,在身体的各处纹了纹青,包括那个胎记。
而我,也在胡峰的教导下,一点点了解刘洋的喜好,模仿她的言行。为了改变我说话的声音和语调,胡峰甚至给我找了私人教练,专门教我如何改变声线。
除此之外,胡峰还带着我和刘洋见了几次面。
我不喜欢刘洋,刘洋也看不上我。
她喜欢混迹于各种酒场,喜欢吹嘘她偷来的 985 学历,喜欢看见我们被羞辱后的嘴脸。
我第一次见到刘洋的时候,她正在和她的那群好朋友喝酒,大概是微醺的状态,拿着酒杯和那些朋友畅谈「学历无用论」。
我记得很清楚,她说:「985 大学又怎么样?还不是花钱就能买到?买到了又怎么样?还不是就这样?一点屁用也没有。我以后是绝对不会走老头子给我安排的那条路的。他以为给我买了个政治经济学的专业,我以后就会老老实实和他们一样走上从政的道路?让他做梦去吧。」
她用那种很日常很轻蔑的语气,讲出了我梦寐以求又咬牙切齿的生活。
我厌恶她对我奋斗半生的目标嗤之以鼻,又羡慕她拥有蔑视这一切的勇气。
大抵是我的表情过于狰狞,刘洋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拿着酒杯对我说:「怎么了小姑娘,你也想买个学位玩玩嘛?」
我已经不记得当时的心情了,大抵是愤怒冲上了天灵盖,蔓延到我的每个感官,搅得我五脏六腑都疼得发麻。
我只是强行压住涌上喉间的恶心感,面部僵硬地配合着胡峰摆出各种动作。
这之后,我便经常被胡峰带着,和刘洋他们一块玩,一块喝酒,一块说垃圾话,一块飙车,一块醉驾。
在胡峰的刻意引导下,我和刘洋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我逐渐熟悉她的做事风格,了解她的基本往事,融入她的交际圈。
越来越多的人,在看到我和刘洋的时候都会愣一下,然后笑着说一声「都有些分不清你俩了」。
刘洋大抵也享受身后跟着我这么一个影子的快感。
她带我见识她奢靡的生活,带我看尽上层阶级纸醉金迷的混乱,又随时把我扔到最底层,「遇见」酒吧的服务员,就是她随口消遣我,让我去应聘的。
我听话地去了,听话地伺候他们,然后听话地把她送进地狱。
11
「但我没有杀她,也不想杀她。」我迫切地寻求认同,「真的,我只是帮她买到了兴奋剂!其他的都是胡峰谋划的!」
程思明并没有说话,表情严肃地看着我。
「黄雨薇,你可以继续说下去。」
12
那是很偶然的一天。
隔壁包厢的客人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每个人都乱脱衣服,站在沙发上甩着衣服玩。
我有些被吓到了,赶紧去找隔壁的胡峰和刘洋。
我刚推开门,就看到刘洋坐在胡峰身上,透过昏暗的灯光,我看到胡峰脸上隐约的狠戾,像黑夜里被火堆逼近角落的狼,马上要反扑的样子。
站在门口,我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是刘洋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扭头看到我后,神情自若地从胡峰身上下来,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衣物,一边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结结巴巴地讲了隔壁的怪样,刘洋听到后轻嗤了一声:「看来还是我给你看的不够多,所以你连这么点小事都要慌张。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在我爸妈面前装叛逆呀。」
「什么?」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难道刘洋已经知道我和胡峰的计划了?
「看来你还没跟她说啊。」刘洋踩着胡峰的裤子,走到他身后,蹲了下去。
我这才看到,胡峰的双手被他自己的领带捆在了椅子后面。刘洋现在是在帮他解开。
「嗯。」胡峰低低应了一声,扭动着自己的手腕,「我会和她好好解释的。」
他们整理好,走到隔壁包厢的时候,里面已经安静下来了。年轻男女的身体横七竖八地摆在包厢的各个角落。
刘洋见怪不怪地踩着马丁靴走到酒桌前,拿起一个小瓶子,冲我挑眉:「你看,他们变成这样的原因。你要不要也试试?」
看着我变了脸色,刘洋满意地笑道:「骗你的,这玩意你可沾不得,沾上回去,一准被我爸妈瞧出来,立刻露馅了。」
说着,她把瓶子拿到明亮的灯光下仔细看了眼:「嚯,这还是个新鲜玩意,我以前都没见过。」给胡峰看了眼之后,刘洋把瓶子扔给我,「一会他们醒了,你问问,这玩意他们从哪来的,我也来试试。」
我应下了。
当晚,胡峰就和我解释了刘洋知道真相的原因。
这个狠毒的男人,给了刘洋真假参半的消息,让她以为我可以代替她回家做布娃娃,而她可以全世界到处飞。
对自由的向往和对家庭的抗拒,让刘洋立刻就同意了这个建议。
不论是照着我的样子整形,还是带着我融进她的社交圈,甚至有意无意地提点我的行为举止,都是她培养木偶人的过程。
她对此毫无芥蒂,也十分希望能够获得自由。
有了刘洋的配合,计划才能进展得那么顺利。
但刘洋不知道的是,胡峰计划的最后一步,是彻底除掉生物意义上的那个刘洋。
后来的事情发展得理所当然。
我向这些客人要了途径,买了兴奋剂,送到了刘洋手上。
我亲眼看着那被胡峰加大剂量的兴奋剂,被刘洋不要命一般地往嘴里倒。
她死在那个最快乐的时间里。
13
「既然你和死者去世完全没有关系,为什么还要接下为她入殓的工作,甚至故意露出破绽给我们?」
「你为什么最后要告发胡峰?」
我有些力竭。
「因为我发现,不论我是黄雨薇,还是刘洋。在大家眼里,在他眼里都没差。」
「我本以为,他带我走出深渊,是为了给我更好的生活。」
「不论怎么样,他是认可我的,他会理解我。」
「可我发现,在他眼里,我还是那个用尽全力也考不上大学的农村女,那个怎么努力也不会被人看到的垃圾。」
「我努力扮演的角色,奋力考上的大学,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张废纸而已。」
「我还是那个被威胁被禁锢的布娃娃。」
「我没有自己的身份,也无法拥有讲述自己经历的机会。」
我露出自己的左脸:「你看,这是我忤逆他的后果。过去的十年时间,我的身上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伤。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我愿意投身黑暗,也不愿余生惶惶度日,惴惴不安。」
- 完 -
□ 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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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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